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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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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辱不惊,去留无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她们的鲜妍与清雅、姿容与傲骨却永远真实。

是晚,上弦月若一弯秋水。

晚绿萼淡碧色透明的花朵,象梦中青鸾清澈的眼睛。

我在树下细心的擦拭逐影剑。剑身银白如霜,光可鉴人。

于是看见身后长身玉立的人影。

转首,皇帝着一身青色便衫,含笑相望。

为我舞一回剑吧!他说。

不怕我伤了你?

我几乎忘记他曾经以两指逼退我剑,这一句真是白问了。

长剑在手中翻转,斜斜刺出、缓缓起落,复而纵横倚斜,行云流水。月光自剑身流动,心绪随轻风飞扬。

有梅枝横来,轻点剑尖,倏忽而去,一抹青影,相依相随。

我心中惊疑,复又将“落梅式”重新舞过。长剑流畅,翩然出尘,梅枝雄劲,神韵超然。一招一式,莫不相扣,起承转合,无不妥贴,仿佛他的剑法原本就是为我的剑式所生,仿佛他从来就在我身边相伴。

挽出最后一朵剑花,我收剑立身。

恍惚若失。

一朵含苞绿萼正盈盈落下,下意识的伸手欲迎,却见得那花半空中偏了方向,身子一转,落入一个青色的怀抱。

不同于师傅的温暖呵护,这个怀抱霸道却温柔,带着月夜青梅的陌生气息。

两泓幽深的清泉,在我的上方闪亮,那里有璀璨的银河星子,有旖旎的春夜繁花。

第一次这样近的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我忘了移开视线。

长剑掉落地上,有轻微声响。

于我,却如雷霆万钧,惊得我差点跳起来。

一把推开他,脸莫名的热。

逐影剑静静的躺在青石板上,月光照着剑身欺霜赛雪,明澈动人。

皇帝轻笑,弯腰捡起。

“好剑,有名字吗?”

“逐影剑。”我喃喃回答。

他细心的还剑入鞘,轻抚我肩。

“好好休息。”

皇帝走了很久,我还在树下站着。

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

御书房的书册果然当得上“浩瀚”二字。

曾经想过,在御书房或许能找到当年的一点蛛丝马迹。

置身其间才知道,前朝皇帝批阅的政要文书,早已结印封存。我便是有通天本领,也不得窥见真颜,何况是被刻意隐匿的禁忌?

皇帝给我出入御书房的特权,大约是看我时常抄写经卷书册吧。

他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当他面做那些事,只是为了避免和他面面相觑。

经书纲常,历史传记,诸子百家,诗词曲赋。

在浩瀚如海的书卷中,有我从前不知道的天地,那其中的新奇乐趣,我也是喜欢的。

皇帝自己当然是常去御书房的,为了尽量避免反而增加的会面机会,我于是总在他上朝的时间去转一转,抱回几卷喜欢的书册回宫细看。

曾以为,皇帝在朝堂之上,需要处理应付那许多的复杂境况,平时所看的书必然也侧重经史。以礼御人,以史鉴今,方能透析治国方略,应对风云变幻,成为子琰口中“极厉害的人”吧。

然而在我抱回的那些个诸子百家诗词曲赋典籍中,却时常见得他一星半点的批注。

他的字清峻飘逸,写意风流。

寥寥数语,却总深得我心。

有时便会迷惑,这个人,是子琰所说的那个人吗?

将一本《乐府杂录》归还架上,指尖正掠过旁边的那本《文心雕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飞快的将其取下。

愕然回首,却是一脸促狭笑意盈然的钟子琰。

我也微笑起来。

“可有一阵不见你了,一来却就欺负上我!”

钟子琰笑道:“非也,怕你抱着这些书册吃力,我来帮你做苦力是真。”

于是又挑了几册书卷,和钟子琰一起离开御书房,往彤华宫而去。

未走两步,遇见一人踱步而来,若有所思。

此人身着蟒袍玉带,应是极荣宠显贵的身份。

看见我们时已走的很近,似是一惊,然后顿足行礼。

“微臣钟祁连见过皇后娘娘!”声音嘶哑如漏锣,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原来是钟大学士,免礼。”

我微笑回应,转身离开。

钟子琰看一眼他的父亲,微一颔首便跟上我的脚步。

转弯时,才发现钟祁连却还在那里看着我们的方向,眉头似是皱着的。

=奇=于是取笑钟子琰:

=书=“你父亲看到你我在一起,似乎很是困惑啊。”

=网=钟子琰无奈摇头:“父亲平日谨小慎微惯了,想是担心身为皇后娘娘的笑彤为难子琰吧。”

放下书册,我取出皇上新赐的西湖明前龙井为子琰泡茶。

钟子琰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这龙井本是极品,对我而言自然比我粗制的井水梅瓣更值得予好友品尝。

钟子琰不以为然,却道惟井水梅瓣更见风雅。

我失笑:“以后子琰兄多带些个好茶来换我的梅瓣吧!”

钟子琰一口答应,仿佛是他占了我多大便宜。

龙井茶叶在青花瓷杯中上下沉浮,缓缓舒展,汤明色绿,清透喜人。

我们喝的很慢,享受这一刻品茗时光。

日头渐渐往头顶移动,钟子琰把杯子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

我看着他渐渐凝重的脸:“子琰兄有何为难之事?”

钟子琰放下杯子,定定的看着我:

“笑彤,关于你想知道的真相,我查到了一些。”

我也放下杯子,认真的听他叙述。

“当年,张丞相和先帝君臣同心,过从甚密。后来丞相似乎是无意中知道了先帝的某个秘密,先帝为了笼络丞相,不得已赐婚与你,允诺你父,‘继王位者,为汝夫。’”

我轻抚颈间的白玉如意,想起老皇帝曾经和气的抱我在膝上吃糕点,想起爹爹曾经得意的对我说:“这白玉如意是爹爹以为最可以给你带来幸福的东西。”,想起在披上嫁衣前曾经听过的这一句“继王位者,为汝夫。”

这些尊荣与幸福的背后,竟是如此虚妄。

“后来,张家一夜被灭门,也是因为那个秘密。”

钟子琰看着我,清澈的眼睛里有悲悯,也有担忧:

“所以笑彤,如果你再去触及那个秘密——

我担心,你会有性命之忧。”

******

我在庭院当中舞剑。

今天天阴,没有朗月当空,亦没有宁和心绪。

出剑便难免失了章法,随心而至,随意而飞。

看见师傅的时候,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今天是十五了么?

师傅站在院子里,淡淡灰色的长衫轻轻摆动,和灰色的夜隐在一起,面目模糊。似乎下一刻便要消失。

我急急的扑过去,抓住师傅的胳膊,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师傅的身上有一些些酒气,他的眼神幽深,我看不懂里面的东西。

只一瞬间,又恢复往日的亲和温熙,仿佛刚才完全是我眼花。

“笑彤,你的剑术没有精进啊。”

我低头:“因为师傅好久没来指点笑彤了。”

师傅摸摸我的头:“宫中寂寞,只要你高兴,那些章法全丢了也没关系。只要你高兴……”

他微微扬首,声音却低沉下去。

经过一个春天,庭院中小片竹子已经修长茂密。没有月光的暗夜,它们本身就是剪影,风吹过左右摇曳,仿佛皮影戏里虚化的人儿在向我轻轻摇首。

有一丝悲伤。

是因为师傅更为清减的缘故吗?

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问。

“师傅,带我出去走走吧。”

我急于打破从前不曾在师傅身边感受过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压抑。

师傅定定的看我一眼,转身向外。

却没有出宫。

师傅携我飞掠皇宫大殿,朝向重重楼阁深处而去。如两只夜禽,我们衣带翻飞,无声无息。只有皇宫里那些巨大无边的建筑,仿佛暗夜里无边的怪兽睁着灯笼大眼静静的注视我们。

落脚处是皇宫南北角一片静寂的荷塘。

季节未到,虽荷叶纤纤,初成气势,荷花却都不曾露脸,只得一两朵荷苞悄然出水,影影绰绰看不清颜色。新荷的芬芳随风飘来,香气净远,清雅淡然,如一熨清凉的抚慰,沁人心脾,心境渐渐平和。

师傅在荷丛中伸手一牵,居然牵出了一条小木船。

不禁微笑:“师傅也会变戏法呢!”

师傅自己先跳上船,而后伸手将我也搀上小船。

小船看似闲置许久,船上却干干净净,颇合我心意。向荷塘中心驶去一小段距离后,师傅收起桨,任由小船随波漂荡。

水波轻漾,一点一点银亮起来,有一团变幻的光影,看不真切。仰首看去,阴云已散,月亮高悬天空,像一弯寒若秋霜的银勾。

我没有记错,今天不是十五,是初七。

师傅怔怔的凝视着某一片荷叶,亦或荷花。

感觉到我的注视,师傅转过头来,在他的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悲伤。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我睁大了眼睛,师傅是第一次和我说有关他的事情。师傅却转过了头,继续凝望连碧荷叶。

“父亲要了她,却不怜惜她,生了我,却不承认我,是不是有些可笑?”

他轻笑,声音中却带着凄凉。

从来都是师傅包容呵护我,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的悲伤,只有缄默。手却伸了出去,轻轻的握住了师傅的。

师傅似乎怔了下,而后反手握住我手,一时无言。

我也想起了母亲,画像上的她温柔娴静,还有我威严却慈爱的爹爹。十年前的那个夏夜,有着和今夜一般银亮的月。

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可还是会痛,在心里。

抬头,对上师傅带着些许迷离的漆黑瞳仁。

“师傅能否告诉我,当年相府的……,和皇帝有关吗?”

师傅别转了头去,良久才答:“笑彤,我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一支含苞新荷随着小船的随意漂转缓缓出现的眼前。伸手轻抚:“师傅的母亲,一定长的很美吧!”

师傅也看过去,声音温润而低沉。

“我只见过母亲一两次,除了记得她最喜爱荷花外,竟然想不起来其他。”

风细细的吹来,师傅的头发轻轻扬起,遮住了我的视线。靠在师傅的肩上,我闭上眼睛:“以后笑彤为师傅种一园荷花,可好?”

师傅轻揉我发,微笑中透着一丝倦意:

“笑彤,师傅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答应师傅好好照顾自己。等师傅办完一些事情后,再来看你。到时候,师傅一直陪着你,我们种上一大片荷园,一起看赏荷观月。你可愿意?”

我重重点头,长生观早有千株梅树,师傅也曾为我种下一株。我便在旁边种上大片荷园,再栽上些杨柳秋桐。梅花耐冬,柳丝迎春,绿荷消夏,桐叶惊秋,漫长一世,陪在师傅身边,我们有四季的美景可以慢慢观赏。

师傅踏荷而去。

合目躺下,任由小船随波漂转。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长生观。那里没有高高的宫墙,虚妄的尊荣,也没有噬人的秘密,沉重的忧思。还有你,我的师傅,在长生观的岁月,即便看不见你面具下的真容,我也心静如莲。

可是现在,是什么悄然无声的在你我之间竖起了一道心灵的屏障?

喃喃轻问,四下早已静寂一片。

一滴清透珠泪,无声坠落。

******

暑气渐渐侵入宫墙,午后时分,正是宫人走动最少的时候。

我在皇宫南北角的荷园,准备引一两枝回去种下。

还是那只陈旧小船,还是那片僻静荷塘。

心情却不是一样。

宫人给彤华宫送过一缸红莲,但不是我要的品种。

我喜欢这里的荷花。最寻常的粉荷,却亭亭净值,淡香清远。阳光下碧叶盈翠,粉荷娉婷。轻划几桨,小船很快被一片粉荷碧海覆盖。

荷塘水并不浅,引种荷花的想法看起来很难实施,索性放弃了。小船悠悠,碧波轻漾,身畔心头一片清凉。摘一片荷叶覆在脸上,放任自己在轻摇慢摆的小船之上香甜好眠。

梦里师傅又来看我,一身白衣负手而立,含笑说,笑彤,为师教你一首曲子。

那个清晨在竹林里吹笛的身影,光晕中恍如嫡仙。

荷香清雅,笛声悠扬。梦耶?非耶?

睁开眼睛,夕阳西坠,彩霞漫天。

已是黄昏。

笛声却还在,虽然不如梦里那般柔美。

细细听下,便知道了那人是谁。

起身划桨,深深荷塘中小船分荷逐叶,缓缓靠岸。

笛声嘎然而止,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个湖蓝身影站了起来。

跃上岸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扶住了我。

“请问仙驾,您是荷花仙子?还是海螺姑娘?”

来人退后一步,一揖到底,墨玉般的瞳仁满含笑意。

我皱起眉头故作严肃:“学艺不精,为师当初是这样吹的吗?该如何罚你?”

他很是配合的作出愁苦状:“仙子师傅当时只用一片柳叶吹奏,流汐如何能听得那般准确?不若就罚流汐将这杆玉笛送与仙子师傅,再罚流汐重听一遍如何?”

我莞尔,会作出这样表情的流汐,出现在一帮踩高跷的少年中间也不奇怪。

玉笛通体洁白,玲珑剔透,隐隐有光晕流动,更显神韵,绝非凡品。

我也不推辞,轻轻吹起那一曲《长相守》。

笛音清越,荷塘透澈,有两尾红鱼追逐嬉戏,欢快相随。若我也是红鱼一尾,这一生,是否能有它们这样的相伴相依?

我看着红鱼,流汐看着我。

一曲终了,我将笛子递还于他。

流汐伸手挡下:“这支笛子原本是为你所制,今日该物归其主。”

细看一眼,丝穗系处,果有两细小阴文篆字“笑彤”。

“那天在河边看你以柳吹曲,便以为妹妹是会吹笛的,今日听闻,果然高天流云。这玉笛遇上妹妹,是它的幸事。”

我淡淡一笑:“齐王说笑,这妹妹的称呼并不适于我。”

流汐却目光灼灼,“流汐愿带妹妹离开皇宫,给你一个幸福未来,如何?”

我骇然:“齐王忘记我的身份了么?”

“你是冷宫中的皇后,为什么不能走?皇兄既然不宠爱你,大可废后另立,我去求他。纵不能许你做齐王正妃,总好过在冷宫里寂寞残生。”

仿佛理所应当。

我无语。

流汐并没有错,和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只是想要得到他喜爱的东西而已。他以为这样的喜爱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只是笑彤纵然不愿在冷宫寂寞终老,却从未想过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藩篱。

流汐似以为我的沉默是一种默认,上前一步拉住我手:

“和流汐一起,好不好?”

“王弟!”身后传来熟悉男声。

转身见皇帝一身青衣静静的立在繁花绿叶间,面色如常,不知站了多久。

我退后一步。

流汐上前端正一礼:“臣弟流汐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伸手示意。

流汐却不起来:“臣弟斗胆,恳请皇上……”

“暑气湿重,王弟要小心身体。太后这几日凤体违和,有空你多去佛堂看看她吧。”皇帝打断了他,言语之间皆是关怀。

流汐与皇帝虽非一母所生,却同是太后抚养,听得太后身体微恙,不免着急,行礼后匆匆而去。

风吹过荷叶挤挤挨挨,波浪一般绵延,荷花轻摆,香气便阵阵飘来。

“这片荷塘美则美矣,它的主人却已不在,未免凄凉。”

我以眼光探询于他,皇帝却没有再接下去,转身摘下一朵荷花,递于我手:

“笑彤若是喜欢荷花,以后我为你种上一大片荷园,我们一起看赏荷观月。你可愿意?”

仿佛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听过同样的话,心为之一动。

皇帝微笑如霁月风光,牵住我的那只大手似乎传递出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却抽出手来,转身背向他,故意道:

“荷花纵然清雅美丽,出淤泥而不染,却终究避不开秋雨侵蚀,灰暗颓败。残荷听雨,最是凄凉。”

“荷花虽谢了,却留下芬芳的莲子,莲子落了,又有鲜嫩的莲藕。生命的魅力不在于追忆过去的美好,更在于无论处于哪一个辰光,哪一种生命形态,都恣意快然,活出它当时当刻的价值与芬芳。”皇帝的声音自然清朗,一派磊落。

“可若是外力强加于它,让它混沌茫然,不得欢颜,又当如何?”我接着再问。

“世上之事,无外乎三种: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和老天爷的事。一切自己能安排的皆属自己的事,当尽力去打理好;别人主导的事情皆属别人的事,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当学会淡然接受;人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都属于老天爷的管辖范围,不应过多操心。”

皇帝转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继续道:

“雨雪风霜、季节更迭是老天爷的事情,不能去改变。选择以混沌还是明媚的心情去面对却是自己的事,是自己可以主导的。这荷花为何要将自己的混沌忧伤归咎于外力的作用呢?”

我迎接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如果有一天,笑彤考虑是继续留在皇宫还是离开,皇帝以为这是笑彤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皇帝目光湛湛,唇边漾起微笑:“是笑彤自己的事,不过我希望,笑彤会选择在我身边。”

我想起,七年前,他也不过十六少年。

暮色降临,月亮悄悄升起。

******

雪白的宣纸上,洇开几团墨色,衬出一抹浅红,几点娇黄。轻勾几笔,方显出原是一枝荷花,几茎荷叶。想了想,复添上两尾红鱼,翩跹来去。

钟子琰进来看见,眼睛一亮。

“笑彤,意在笔先,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写意丹青吧。”

我摇首:“随手涂鸦的小品而已,子琰兄抬爱了。要是喜欢,就送你吧!”

遂题名“鱼戏图”,署名长生山人。

钟子琰大喜,郑重一礼,若不是墨迹未干,只怕即刻便想收起。

“子琰兄也爱荷花吗?”不过随口一问。

钟子琰却面露神往之色:“我有一姑婆,原也是爱荷之人,丹青高手。家中仅存几幅画作,其中一副便是工笔荷花,细致淡雅,栩栩如生。我是赏画动心,继而也爱上荷花了。”

钟子琰顿了顿,继而轻声一叹:

“可惜今生无缘得见姑婆,只在她的祭日,得以祭奠几分。”

心念一动:“姑婆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见我有意打听,钟子琰不由多说几句。

“刚过不久,就在上月初七。姑婆原是圣元皇帝的昭仪,算起来是先帝的母妃。可惜入宫时年纪太小,虽形容秀雅,却不得圣元皇帝宠爱。圣元皇帝驾崩时姑婆才十九岁。先帝登基后不到几年,姑婆就郁郁而终,只留下一子,便是当今景王殿下。”

我对声音从来都是敏感的,何况已经听了七年。

却一直告诉自己,恰恰相似而矣。

心里涌上复杂情绪,不由叹息一声:

“景王幼小年纪就丧父失母,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钟子琰诧异的看我一眼,似乎奇怪我今天的话这样多,却接了下去:“也不尽然,听闻圣元皇帝老来得子,当时对景王很是疼爱。长兄如父,先帝继位后,对这个比当时的皇长子当今皇上大不了几岁的弟弟也很关照,吃苦是谈不上的。若说辛苦,只怕是心里稍苦些。”

只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盛夏的阳光照着院子里白花花一片,晃人眼睛,蝉虫嘶鸣,声声刺耳。

“笑彤!”回过神来,钟子琰正看着我,“看你神思恍惚,是不是天气太热,不太舒服?我帮你把把脉吧。”

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不多打扰,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钟子琰小心翼翼卷起鱼戏图,抬手告辞。

桌子上是钟子琰留下的几包消暑清心的寻常茶食中药,我仿佛一样也不认识了,怔怔的看了它们好久。

暑气正盛,身上原有细密的汗微微沁出来,这时却踪迹全无。

风吹过,渐渐前心后背冰凉一片。

******

我需要四下走走,来平复这几日渐渐紊乱的思绪。

京城沿江,后山再往北一点便到了江边。

江畔有一栋小楼,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

江面薄雾飘渺,笼着小楼似真似幻。我想起白云关,半山的云雾也曾这样萦绕。

轻点脚尖,人已在楼顶屋脊。青灰色的瓦片因着氤氲水汽有浅浅苔痕,和长生观并无二致。而我七年间早已适应这些微湿滑,脚下依旧稳如磐石。

听得见下面的市井人气,有人吟诗有人行酒有人浅唱有人言欢。

这样的寻常日子,小小喧嚣,才是生活的风情。

轻轻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微湿雾气带着江水的新鲜味道轻轻缭绕,感受岸边芦苇拔节抽叶缓缓舒展。水里的鱼儿,也悄悄睡觉了吧。

渐渐忘我。

江雾浓重,将我湮没。

四下突然安静异常。

听得见下面的包厢中有两人脚步渐近,似乎停在了窗边。

想是夜已深,小二收拾屋子来了吧。扫一眼寥若晨星的灯火,我准备回去。

却闻得一嘶哑如漏锣的苍老男声响起:“你的毒练成了吗?”

“早已练成。”清晰应答。

轻描淡写的两句对话,在我耳中,却如隐隐风雷。

我不由驻足。

“那么,何时下手?”

“无色无味,却浸骨入髓。此毒早已在他们一呼一吸之间服下。”

沉寂片刻,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逐影,此毒甚烈,会否伤害到他人?”

“不会殃及无辜。”沉稳的男声语调依旧平静无波。

“真的吗?”

“或许……”

……

轻抚心窝,逐影,这原来就是你的名字吗?

这样的夜,这样隐秘的对话,必是不愿让外人听闻。

我听不懂对话的内容,却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这不是我熟悉的你,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刻的你。那么,我还是不出现的好。

心却压上一块大石。

沉重,疼痛。

曾经想过也许真的有一天,师傅不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我会对他放手。再不贪恋他的声音,他的温暖,贪恋在他身边的每一滴时光。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师傅活着,并不只是为了给我温暖和依靠。没有遇见我,不在我身边时,师傅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在纷扰的尘世,师傅的身份是什么?

师傅、景王,一个翩然出尘,一个恹恹病弱。

哪一个,才更真实?

师傅救了我,教导我,为我披上嫁衣,他说,继王位者,为汝夫。

继王位者,为汝夫。是老皇帝对爹爹的承诺。

他做的这一切,可是为了完成爹爹的遗愿?

而他病弱外表,江边密会,又是为何?

我在屋顶上坐了大半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了。

原本是为了静心而出宫,却不料心绪更乱。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回到宫里,身体还在轻颤。

我怎么忘记了,即便已是盛夏,江边风露依旧冰凉。

抽出架上的逐影剑,满庭竹叶遮天蔽月,乱空飞舞。

当我力竭,是否就可以一夜无梦?

******

我又回到了丞相府。

夜空的月亮,分明是红色的。

我看见血流成河。

戴着面具的师傅,搂抱着哀哀而哭的我。

他的怀抱,有我希翼的温暖。

长生观,高耸如云的山峰。

师傅笑着对我说,笑彤,你该嫁人了。

突然,师傅变成了景王,病恹恹的坐在木轮上。

他木无表情,伸出苍白的纤长的手,一下子把我推下了山崖……

“啊——”

我惊叫着坐起,冷汗涔涔。

天已大亮。

一顶极普通的青色软轿悄悄停在昔日的丞相府前。

高高门楼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依旧泛出璀璨光华,仿佛还是往昔气宇轩昂的名门望府,瓦砾间丛生的杂乱小草和随风轻颤的丝丝蛛网却泄漏了今昔的荒凉。

闭了闭眼,强抑住心底的伤。

我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踏在肆意生长的野草上,看着阳光照着这一片死寂。

我生活了十年的居所,我幼年安乐的家园。

风卷起经年积久的落叶灰尘,像硕大的黑色蝶翅纷纷飞舞。

心痛的无以复加。

走过一个个院落,一间间屋子,手中摩挲的,是过去的时光。

推开书房的门,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坐在父亲的膝上,看着慈爱的父亲一笔一划写下“笑彤”两字,然后说,这是你的名字。而我笑嘻嘻的抬手,父亲避让不及的脸便沾上了黑黑墨汁。

缓缓走到书桌前,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透过窗棂照进来的一束阳光里游动。

轻抚着父亲常用的笔墨纸砚,抬首看见旁边挂着的已经泛黄了的母亲画像。

父亲只画了温柔娴静的母亲,却没有画他自己。

正当盛年的他,必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猝然离世,而他心爱的女儿连追思他的画像亦不能看见。

泪落如雨。

身边的面孔再也看不清,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

日头从东移到西,渐渐坠落。天边一点亮丽的彤色转成了迷离的杏黄继而恹恹的蟹壳青再暗哑的靛蓝然后一片玄青,月亮静静的升起来。

我看着月亮。

悬于高天,看尽一切沧海桑田,却永远寂然无声。

月应该也是有思的,不忍总看这世上灰暗种种,于是夜夜减清辉?

今夜的月亮太亮,刺的我的眼睛疼。

一转眼,看见宫门处立着的熟悉身影。

那人双手负于身后,一身玉色长衫,月光下像是在发光,夜风卷起袍袖飞扬,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成仙,离我而去。

眼睛还在迷离,人已移步上前:“师傅!”

却顿足不前。

眼前的人虽然穿了寻常稠衫,却不是师傅,而是他的皇侄,当今圣上。

才意识到,他们的身形,原本是很相似的。

皇帝看着我,眼中有温暖笑意:“叫我流光。”

我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流光牵了我的手:“今天是景王生日,你我一起去看看吧。”

我看看自己,玉色长衫上罩件浅青的纱裙,以皇后的身份显然过于素淡,然与流光这身打扮一起,却似乎更为相称。

流光没有让人通报,牵着我的手直接走进了景王府。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半的朝中官员都来了吧,所以景王府才这样热闹非凡。

景王依然坐在木轮上,依然单薄疲累的状态,只是脸上的微微红晕,增加了几分神采。那双我无数次凝视过的狭长深邃的丹凤眼,不经意间对上了我的。

忘了是在台阶上,脚下一乱,几乎倾倒。

流光及时揽住我,声音中有醉人温柔:“当心些。”

身子贴在了流光身上,感觉到他宽阔胸膛的暖意,双颊不由自主热起来。

景王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双迷人的眼眸旋即垂下,再抬起来时,已是暖意融融。

景王迎前几步,在木轮上轻轻欠身:“帝后亲临,府上鄙陋,不胜惶恐。”

流光一手牵住我手,一手揽着我腰,稳稳的引我上前。

走得近前,方放开我,虚扶一把景王:“逐影王叔而立寿诞,侄儿理当恭贺。先帝若是在位,只怕也是要亲来的。”

我应当端庄如仪雍容微笑吧,可是我忘记了。

流光和景王又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在意。

我只是紧紧盯着景王的脸,哪怕不合宫规,哪怕他再也没有看我。

原来景王远看时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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