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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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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

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藤点足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级!

漱玉节虽有准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阴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么?”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

满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你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小妮子,非是本王想杀。”

鬼王阴阴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边这些小鬼,你随意拣四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山上办的事,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马前来捣乱。”

阴宿冥掉转马头,随着鬼火慢慢走入黑暗∶“你记好了,漱玉节,本王不会每天都有这般好兴致。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里,可免杀劫!”

第八卷完

第九卷 凌云三才

【内容简介】

传说的开端,始于一场横亘数百年之久、涵盖东胜洲全境的寻宝竞赛。

为解开凌云顶之谜,天下武儒之首在聚星谷搭起擂台,欲以智慧决定归属;无数才智之士齐聚东海,赌上声名、折筹论战,共同缔造出风华灿烂、古今无双的智绝传说——

凌霄绝艳,智比天高!昔日轰轰烈烈的「凌云论战」早已落幕,三十年的赌斗、三十年的谜团,有一人失去家国,有一派群龙无首,还有一桩谜底不知所踪……卅年光阴逝去,才人隐没、英雄凋零,是谁的心计仍余波荡漾,绵延至今?

第四一折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

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妙龄女郎,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酿般醉人的绰约。她垂着一双翦水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鬓,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秀。

玉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

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着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死得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

薛百螣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剥皮除面,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

说罢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傅、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小鬼听他对冥主出书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薛百螣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应对。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书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

袍袖一舞:“二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雕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叠的鞭梢屦屦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劲极锐,鞭梢所带怕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健马都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螣料不到顷刻之间已至这等逼命时刻,阻之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晰柔荑却悄悄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镇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心!”

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弦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着腰间的降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着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响,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中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尔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于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取,不劳鬼王费心!”

阴宿冥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

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

遥遥冲漱玉节一颔首,笑道:“宗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着头迳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谁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首”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须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心。”

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接口。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

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优雅,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恚,倒是撤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蛾眉。

杜平川正盘算该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

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家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业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

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抬头望了薛百螣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霸占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至于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薛百螣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抬头,何君盼顿了一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无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众人间书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盆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弦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

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逾际者服’,是指逾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审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

漱玉节笑道:“你处置得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奇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与薛公公相互映证,便知这位阴宿冥是不是冒牌货,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薛百螣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

见何君盼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了头,还真真不能小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螣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螣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降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奠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欲盖弥彰。”

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

薛百螣指着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末出,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薛百螣“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王舍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

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了个旗鼓相当:“奎蛇”固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捺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

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集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

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是的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迳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千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是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的计策。”

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真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盆发白惨。“好生陪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神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灵活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螣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左右侍从只敢远远环绕三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鍮越的差距,象徽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冷北海眯眼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

杜平川斜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帮助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二关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水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胜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显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

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心仍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随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着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

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伸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也学着打坐。”

“来,教你个乖。”

明栈雪笑着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着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

明栈雪摇头:“这么老实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

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瞌睡来。”

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练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

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了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基础,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想像‘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才能练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非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着冥想苦思也能增进拳脚外门,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会梦见自己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却是全身酸痛,仿佛真跑了一夜?”

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子转得几转,片刻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这里的‘心’,便是你思考、感觉、发梦之处…心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酸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整夜——如许捷径,你缘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按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艺的人,整天想像自己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功夫?“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东西不对,身体就算依想像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练熟了,并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感觉,与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如一名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入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潜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水,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哥’信”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能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间反覆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蚬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着“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跨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

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歙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酸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远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导的白骨红灯之上绘着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左右,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盆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朴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宽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降魔剑下,儆——恶——除——奸——”

牵着鸟雏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鬼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小鬼们用整串铁炼拉着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恒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

一旁负屈鬼一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耿照毕竟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会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

刑、问二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二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着恒如凑近那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

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响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来,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

冰飕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汨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眼睑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抽动着!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去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剥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咸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箱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随手一拧,“喀啦!”

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日‘冰狱’,又称‘凿浑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道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

明栈雪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一边小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

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浑沌”夺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面伤司顶替。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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