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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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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身后看来,明栈雪的小腿足胫十分纤细修长,趴跪时膝弯两侧绷起青筋,衬与凹陷处的淡淡橘红,与她那既敏捷又平衡、仿佛不多费一丝余力,矫健而优美的动作相比,竟出乎意料地显得可爱。

这一刻的她似乎一点都不危险,沾着灰尘的小小脚儿充满女人味,还有那翘起半裸雪臀,门户大开、浑不设防的可爱姿态也是。耿照呆呆望着,一时竟忘了跟上。

明栈雪听身后毫无动静,一回过头便对上他欲火熊熊的灼热目光,省起自己正如牝犬般耸臀爬行,窄小的梁上不容她并起腿根,两条修长健美的白皙裸腿永远只能一前一后地交错着,不住压挤腿心处肥嫩的花唇……

这种无心使媚、却又不得不然的窘迫,让她罕见地大羞起来,两朵红云倏地飞上雪靥。

明栈雪咬唇瞪他一眼,模样却娇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兀自细声斥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

负气似的拧过头,三两下爬到尽处,拢着裙底按梁一撑,双腿悬空摆荡,又轻轻巧巧坐上横梁。

耿照如梦初醒,胀红一张黝黑面皮,也跟着爬过去。

梁间空隙不容一名成人起身,只能趴跪着一路爬行。

耿照背对着“上之天间”里的些微日光,爬到明栈雪身旁时,双眼已渐渐熟悉黑暗,不觉一愣:“这……这是什么地方?”

举目只见横梁的尽头,乃是一根巨大的心柱,须两人合围方能抱起;而心柱之上,如轮轴般接着十条横梁,四向发散,恰恰伸往“转经堂”的十间长屋!

“这梁顶……是相通的?”

耿照低声道。

“我也是钻进了梁间,才发现这转经堂的奇妙构造。”

明栈雪定了定神,雪靥红潮渐褪,轻笑道:“这十间长屋便像车轮里的轴辐一样,以我们脚底下这个十边形的小小空间为轴心,向外发散出去,虽然无一面墙相与共,屋顶却是彼此相通。”

耿照曾随七叔学过精细的尺规制图,并为七叔口述的奇兵、制法等绘制图样,打铁与木工虽是截然不同的技艺,但对于重心、短长、配比、榫接等精度的要求却是一致的。

他仔细观察心柱与横梁之间的结构,轻声点头道,“嗯,这根大柱子与十屋各自的欂柱(嵌在墙壁里的柱手)共同分担了屋顶的重量,才能稳稳支撑起层层相叠、如此庞大而繁复的九脊式结构。”

“还不只如此。”

明栈雪笑吟吟的一指:“你瞧!”

他扶着心柱环视一周,发现每间屋内或因方位互异,从顶上阑额空隙处透入的日照也各自不同,但大体上都保持着某种宁静幽暗的气氛,故有人活动的房间必须点上灯烛。由心柱往十个方位一一扫视,哪间房里透出灯光,就代表其中有人。

适才迟凤钧、显义所待的“上之天间”往右数去第三间也透着光,而且还更加明亮。

忽听“咿呀”一声门扉开启,灯影中似有数人起身,壁上一片参差晃摇,清楚听见显义开口:“诸位,迟大人来了。”

随后一片恭维推让,除了迟显二人外,现场至少还有四个人,声音或沉或亢、高低不同,竟是一清二楚。

耿照愕然回头,却听明栈雪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你明白了么?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恰恰防不了梁上君子。”

“不管身在转经堂任一屋中,都听不到其他九间屋子里说什么,在屋子外以耳贴壁,也难以听入三寸有余的木墙。但只有在这儿,却能清清楚楚听见十间房子里的动静,谁也提防不了。”

“这是……这是刻意设计的机关么?”

“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同那胡匪一般的龌龊。”

明栈雪笑道:“若有心要窥人隐私,机关该设在底下这十边形的空间里,十面墙上各安觇孔听道,十间动静俱在掌握之中,又何苦爬上梁来?”

耿照一想也对,脚下安置心柱的十边形空间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怕自建成以来都不曾有人至此,况且出入无门,要当作密室使用委实也太过困难:“十间传声于一柱”的奇特现象,或许纯粹是无心所致。

明栈雪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眨眼道:“去瞧瞧?”

耿照知她指的是窥看“东之天间”里显义众人的谈话,点了点头。明栈雪单手一撑,拧腰跃起,两条笔直浑圆的美腿凌空交错,如蝴蝶般飘落在第三根横梁上,依旧是悬脚横坐的姿态。

耿照虽不谙轻功,胜在身手敏捷,也似蛙跃莲塘连跳过两根梁面。前头的明栈雪正要继续爬近些个,陡地想起方才春光尽泄的窘迫,玉靥一红,板着俏睑故作无事,低声道:“换你先。”

耿照如何不知她的心思?臊着脸讷讷扶着梁顶,从她身上跨将过去,两人腰腿相贴、隔衣厮磨,俱都沉默不语。狭小空间里热流滚沸,无比迫人,回荡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久久不绝于耳。

明栈雪无处闪躲,一阵面红耳热,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咬着唇一拧他的小腿。

耿照吃痛回头,却见她俏脸生寒,纤纤柔荑一比,正对着他的心口,又在耳畔作势吵嚷,竖指抵唇,要他安静一些,耿照莫可奈何,双掌用力按住左胸,果然鼓动声略微平息,却听另一处兀自“噗通噗通”响着,忍不住抬起头,同时明栈雪也垂落目光,四只眼睛都集中到她高耸尖挺的浑圆左胸。

所幸房里的六人俱未听见。

圆桌之上,早已备妥酒菜,迟、显二人未至时,先来的四人便小酌开来,打发时间。主客既来,六人分坐停当,一齐举杯。

迟凤钧朗声道:“此番朝廷遣使东来,弘扬佛法,着下官召开三乘论法大会,用度均由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支应,幸有诸位慷慨解囊,筹备工作方能顺利进行。下官此杯借花献佛,向诸位聊表谢忱。”

众人皆称不敢,一饮而尽。

耿照听了一阵,终于摸清在座诸人的身分,竟是越城浦江、桓、戚、沈四大行会商帮的领袖。

东海道的商业从北而南,分为三大中心:北是镇东将军坐镇的靖波府,南方则以湖阳、湖阴两座双子城居冠。然而要说到商业之盛、影响之大,首推被誉为“东胜洲第一大河港”、位于三川汇流之地的越城浦。——河川主、支流汇合处,谓之“浦”越浦自古便是舟马集中的良港,后来设立官署、建城经营,便称越城。今人所说的“越城浦”指的是包含城、港,以及周围村镇的庞大区域。

越城浦的商贾分工细密、吞吐量惊人,各帮各行均有严密的行会组织,主要掌握在江、桓、戚、雷、沈等五大家族的手里。行会首领势力极大,连臬台司衙门都不得不礼敬三分,客客气气地与他们协调联络,而非以父母官自居,一味威逼镇压,予取予求。

“东之天间”内,但有江、沈、戚、桓四家,却独缺雷家的代表,言谈间也多是闲聊,显然雷家之人未至,其余四家也不谈正事,与迟凤钧打起了你推我闪的浑水太极,尽拣些雪月风花来说。

迟凤钧碰了几回软钉子,微笑举杯,静听众人闲聊,面上看不出有丝毫不豫。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这位迟大人当官着实不易。镇东将军府的一介布衣幕僚岳宸风欺他,面对姊姊之时身段亦软,连越浦四大行的头儿也不买他的帐。这般辛苦的一品大员,真是不如不做。”

正自无聊,忽地门扉轻叩,裂开一线,屋外的知客僧人稽首道:“启禀首座,雷大人到。”

显义横眉一挑,起身应道:“快请!”

屋内诸人俱都离座相迎。

一名瘦削的中年富商拱手而入,幞头粉靴、衣锦饰繁,面上带着亲切笑意。

同样是五缕长须、身形高瘦,迟凤钧举止斯文,一看便知是读书人;此人却有股说不出的江湖气,步子轻快稳健,行走时衣袂不动,不带一丝风声。

明栈雪本欲开口,樱唇微动,忽又噤声,眯着美眸一端详,用指尖在梁间尘上书写:“此人内功不弱,勿出声息。”

耿照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房内。

迟凤钧似是不识来人,显义忙与他介绍:“大人,这位便是雷家的大帐房、大总管雷门鹤大人,两位亲近亲近。”

迟凤钩笑道:“莫非是人称‘凌风追羽’的雷门鹤雷四太保?久仰、久仰!”

那雷门鹤满面堆笑,拱手道:“区区匪号,敢扰大人清听!雷某这几年已洗心革面,不闻‘凌风追羽’四字久矣。如今只安生做点小买卖,适才让抚司大人一喊,一下还不知是谁哩!”

众人尽皆大笑。

迟凤钧笑道:“四太保说笑啦。放眼东海各水路码头,谁人不知赤炼堂的雷四太保?近年雷总舵主深居简出,我听说赤炼堂事无大小,都靠四太保一手打理,里里外外无不妥适,帮务发展得好生兴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

耿照浑身一震,才明白“凌风追羽”雷门鹤这个万儿,何以这般耳熟。——原来五大商帮中的雷家,指的便是赤炼堂!

对江湖人而言,赤炼堂雷家是东海三大铸号之一。

但对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于此的平民百姓来说,赤炼堂雷家是酆江漕运中最大的一家商号,势力横跨盐、漕、渔、铁等,无处不在。江湖人念兹在兹的刀剑兵器,反倒是最不相干,甚无可道的一项。——而赤炼堂的总舵,便在越城浦。

这下可好。耿照连夜奔逃,谁知峰回路转之后,竟又撞到了赤炼堂的手里。也难怪明栈雪慧眼一照,便即发出警告,在执敬司制作的江湖名人录里,“凌风追羽”雷门鹤论武功论资历,皆非好相与的角色。

耿照悄悄吞了口唾沫,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正主已到。迟凤钧察言观色,起身拱手:“不瞒诸位,今日下官邀诸位前来。为的还是三乘论法大会。镇东将军日前,派人下了一道急令,要在莲觉寺附近兴建一座清跸行馆,让我们妥善觅地,尽快动工。”

一名身穿团领窄袖的双鹫锦袍、头戴云巾的青年“哼”的一声,低声道:“我道怎地,原来又是问咱们要钱。”

他约莫二十出头,颔下蓄有豹髭,在与会众人中是第二年轻的,一身装扮颇有武风,精绣抱肚、腰系蹀躞(蹀躞带,系指上有带环,用来佩挂弓、刀等配件的胡风腰带)还比雷门鹤更像是江湖豪客,神情模样也特别不客气。

桓家是越城浦中首屈一指的丝帛巨商,家财万贯,这位桓家少东桓严高平日最好舞枪弄棒、逐猎放鹰,在城里有个外号叫“蟹眼高”迟凤钧素闻其行,只笑笑不接口,迳从袖中取出一份数折图纸,原封不动,屈指缓缓推至桌心。

“下官携来蓝图一纸,乃将军亲定,请各位过目。”

在座之中,戚家乃是木植业的行首,专门经营南来北往的木料生意,家主戚长龄是土木间架的大行家,见众人投来目光,也当仁不让,拱手道:“抚司大人,草民有僭了。”

“戚老爷请。”

戚长龄展开图纸,来回端详几遍,目光一凛,表情却有些僵,沉吟片刻才谨慎开口:“大人,依草民看,这座行馆的间架似乎太……太铺张了些。临时用的行馆,需要盖这么大的屋舍么?”

桓严高伸长脖子细看了图中标注的尺寸,不禁变色:“迟大人!莫非你当我们是有钱的凯子,银两多到花不完么?只住一回的行馆,需要盖得这般富丽堂皇、巍峨壮观?你——”

众人中年纪最长的米盐巨商江坤微微举起手来,制止了桓严高。

论资历论财势,桓严高只得乖乖闭嘴,老大没趣的坐下来。

“迟大人,这场法会既是将军的脸面,自然也是大人,以及我东海万民的脸面。哪怕是就地起一座皇宫,我等也绝不推辞。况且,世间以银钱计量之事,若有我等浦商办不到的,料想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办到。”

七十几岁的老人眯着眼睛,怡然道:“敢问大人,这间行馆须得几时完成?我等皆十分关心琉璃佛子抵达越城浦的时间,早些知道,也好早做准备。”

迟凤钧微微一笑,试图掩去瞬间掠过的尴尬之色。

“下官并不知道佛子的行程。”

桓严高抱胸冷笑,余人面上亦微露不满。迟凤钧面色镇定,续道:“不止下官不知道,将军大人也不知。为防有变,将军下令行馆须在十五天内竣工,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就连德高望重的江坤老人也为之色变。

桓严高拍桌而起。“欺人太盛!这么大的一间屋子从无到有,还得要弄得金碧辉煌,眼下连地都没有,居然限我们在十五天内完成!”

瞪着另一名与他年纪相仿、始终不发一语的青年富商,眼中直欲冒出火来:“沈世亮,你沈家的好女婿!你舅子大公无私,把咱们都当成二楞子胆羊!”

那青年富商沈世亮,正是经营瓷器、漆器、珍宝古玩的三川巨富越城沈家。

六年前,沈世亮把唯一的妹妹嫁与慕容柔为妻,成了镇东将军的大舅子。浦商家大业大,自有规矩,对镇东将军府一向是阳奉阴违,历朝历代的将军们也宁斗郊狼猛虎,不与家犬为难,双方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慕容柔素以铁腕着称,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越城的浦商们始终防着有朝一日,将军会把脑筋动到三川之地来,对沈家与将军府联姻一事寄予厚望,认为此举能大大缓和与北方的对立。

谁知自从娶了美貌的沈家明珠沈素云后,慕容柔便对浦商施行种种新规,编造名目消耗浦商的财力、物力及人力,五大家族莫不受害,叫苦连天。当初欢天喜地嫁出女儿的沈家,顿成众矢之的,“沈家合亲示弱,助长北方气焰”的说法喧嚣尘上,俨然形成舆情。

见沈世亮面色铁青,一声不吭,桓严高益发张狂,拍桌道:“还是这趟混水,又只有你沈家不用蹚,你大舅子爱妻心切,来帮着沈家削弱对手,好一举吃下越城百里的富户么?”

“好了!”

江坤抬起头,皱巴巴的眼皮底下迸出锐光,在场静得仿佛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少说两句。这几年沈家出的钱,也没比桓家少过。”

桓严高瞪了沈世亮一眼,气呼呼的撩衣坐下。

江坤平静地望着对桌的抚司大人,缓缓开口。

“大人,银钱使得够了,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但银钱虽然好使,却不是这般使法儿。”

老人淡然一笑。“老朽斗胆一问,将军何以要这么大的行馆?”

“这是将军之命,下官也只是如实转达而已。”

迟凤钧从容回答。

纵横商场已近一甲子的老人打量了他几眼,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而身旁始终笑容可掬、不曾说话的雷门鹤,却突然开口:“方才大人曾说,这是一座‘清跸’行馆。莫非不是将军欲建来自住,而是要招待某位王公贵族?”

迟凤钩神色微凛,但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回复如常,淡然道:“关于这点,下官还未接到朝廷的正式文书,只是将军的使者有约略提到。将军府那厢也是近日才接获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诸位都知道,朝廷大力推行佛道,此番琉璃佛子西来弘法,欲统合五道三乘,更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事。皇后娘娘笃信佛教,更蒙佛子点破,前世乃如来座前的净莲天女,今世为护持佛法而降生于东胜洲,专为统合教门分裂,因此皇后娘娘非常重视。”

雷门鹤亲切笑道:“是了,不知皇后娘娘要派遣哪一位亲王郡主为使,前来东海代天?据我所知,流影城主独孤天威不但是皇室贵胄,更是圣上的亲叔叔,若由他代表皇后娘娘,可比任何一位亲王郡主、皇室公卿都强。”

迟凤钧摇了摇头,沉声道:“四太保想错了。据下官接获的消息,欲来东海护佛弘法、代天巡狩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懿尊圣驾!”

第三十五折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白马王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皇后出平望都东巡的前例。

太宗文皇帝在位时,为清平吏治、安定人心,据说曾巡视过央土全境,御驾甚至远及南陵道,其事迹多流传于茶楼酒馆的说书人口中,近年还出现了两百余折的定本“文皇狩”及续集“文皇南”讲述太宗文皇帝如何率领一干本领高 强的侍卫,与老丞相陶元峥、大学士邵中和等文胆智囊巡视地方,铲除贪官污吏的故事,颇受到广大听众的欢迎——事实上,太宗的巡视仅及于央土、南陵交界,以镇南将军与青丘国主等南陵代表的接待做结。往来不到六个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却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准备,各项工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耗费无数财力、物力,绝不像说书里 的那般轻巧。

效国寺的琉璃佛子东来一事,京里、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等已筹备了半年有余,笃信佛法的皇后袁氏固然是背后最有力的推手,却从不曾听闻她要亲自前来。

若迟凤钧的消息无误,不止臬台司衙门、出钱出力的浦商们大乱阵脚,只怕连慕容柔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说到了底,这事里也不是谁想害谁,稍有差池,东海众人全都是输家。

“圣上……”

沈世亮喃喃道:“会让皇后出京么?”

“这沿途是由谁担任护卫?现下……走到哪儿了?”

〃“行馆便是懿驾的驻跸之所么?那要盖成什么样?”

“都静一静!”

江坤老人一敲杖拄,满屋子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顿时一停,彷佛通通自罅隙间被吸了出去。

老人想了一想,抬起黄浊的双眼,定定望前。

“迟大人,十五天内盖好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作栖凤之所,这是掉脑袋的事,不开玩笑。老朽在城外望春原上有座避暑别墅,占地广衾、林园齐备,去年才大略完工,尚未迁住,有幸做为懿驾居停,当为我江氏满门几世修 来的福气。”

迟凤钧起身道:“老爷子果决睿智,下官深感佩服。”

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江坤微微一笑,颤巍巍地还礼道:“大人客气。”

他一离座,众人也都站起。 “但老爷子的好意,怕无用武之地。”

老人疏眉微挑,终于露出一丝愕然。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传有口谕,此行不得铺张,不得扰民,一切以清平朴实为要,须彰显圣上尊佛弘法的宽仁德化。娘娘本想寄居在莲觉寺中,但将军以安全为由不肯让步,几经交涉,最后才决定在莲觉寺附近觅地,简单盖一座栖凤行馆 ,好与参加论法大会的宾客有所区隔,也便于陈兵保护。”

越浦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一时接不上口,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梁上的耿照却不禁摇头,暗想:“占民居为行馆固然是扰民,要在十五天内觅地再盖一座新的,难道就不扰民了么?朝廷里的人,想法还真是奇怪。”

他不知江坤在望春原的别墅足足盖了五年,占地千顷,其中有山有湖,规模可比皇家林园,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买地起一座栖凤馆的代价,或许还比不上园子里的一厢爿角。因此迟凤钧一听江坤的提议,便即起身行礼,抚司大 人很清楚老人在弹指间所做的决断看似轻易,背后却代表着何其庞大的数目。

兴建栖凤馆的决议已定,迟凤钧任务达成,不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辞。众人欲送出门去,迟凤钧坚辞不受,便由显义代表送行。

东之天间的门扉闭起,外头的脚步声便即不见,桓严高也不管人是不是走远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匡”的一声重重放落,哼道:“这个慕容柔一逮到机会,便来打抽风!这下可好,却把皇后娘娘也招来啦,要怎生收尾?”

戚长龄低声道:“吃你的酒罢!少说两句行不行?”

桓严高哼的一声,斜睨着沈世亮,冷笑不语。沈世亮低头喝着闷酒,也不欲与他冲突,似是心事重重。

“东之天间”的门关了,“上之天间”的门却随即打开,显义与迟凤钧又回到了放置那两只贮满黄金的大红木箱之处,迟凤钧唤从人抬了木箱出去,低声嘱咐:“皇后娘娘亲临论法大会,除将军之外,流影城的昭信侯、埋皇剑塚的萧 老台丞等,也将齐聚莲觉寺,食住起居,还要请大和尚多费心。”

显义嘿嘿笑道:“小僧理会得。佛子那厢,还望大人为小僧做个净人。”

亲热把臂、亦步亦趋,将迟凤钧送出房门。

梁间耿照闻言一凛,心思飞转,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他离开流影城,是为了将妖刀赤眼送到萧老台丞手里,并说明琴魔临死之前的遗言、夺舍大法如何作用等关键情报,让老台丞能掌握大局,领导正道于第三次的妖刀战争之中战胜外道,伏魔降妖。

“萧谏纸也可能不是好人。”

在流影城时,姊姊曾再三提醒他:“表面上德高望重之人,暗里也可能卑鄙下流,做尽坏事。你上白城山时须仔细观察,再决定是否对他吐实;这柄赤眼妖刀,便是留给你自己的一条退路。”

耿照听得迷茫起来。

“退路?”

“若你感觉萧谏纸不是好人,只消把赤眼还给他,说你是来还刀的便是。反正此刀本就出自剑塚,因缘际会才落到你手中,便是物归原处,我们也无甚损失。”

横疏影眨了眨美眸,一瞬间露出些许小女儿似的调皮模样,盈盈笑道:“他若问起云上楼的事,便推说是刀皇武功之妙,糊里糊涂间救了岳宸风。”

“这个简单。我最拿手的,便是糊里糊涂啦。”

他记得自己当夜如是回答,两人赤裸裸的相拥微笑,一旁的霁儿倦极了正熟睡着,兀自吮着雪嫩尖翘的大拇指。

想起横疏影,他心上淌过一片暖流,曾经征服占有那样的绝色佳人、得她倾心相爱的满足与极乐重又涌上心头,思路更加晓畅宁定,暗忖道:“与其冒险犯难,穿过赤炼堂、岳宸风的重重追捕,倒不如留在此地,等萧谏纸自己送 上门来!”

越城浦是赤炼堂的总舵所在地,他们大概也料不到悬红的目标竟如此大胆,不去亡命天涯,却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晃荡……左思右想,这都是条出人意表的好计。留在莲觉寺等待机会面见萧谏纸,远比穿越危险的封锁线到白城山来得 更好。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取回赤眼妖刀。——岳宸风是镇东将军的亲信,届时,他也一定会来莲觉寺!

思量之间,显义又回到了屋里,迟凤钧离开之后,众人再无顾忌,议好兴建栖凤馆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阵,纷纷起身告辞,自又由显义一路送出山门。

过不多时,左手边一间屋内突然亮起烛光,算算次序,应是位在另一头的“南之天间”耿照好奇心起,欲绕过心柱爬前窥看,明栈雪侧耳倾听,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她的掌心温热柔腻,肤触之细致,简直难以形容。耿照近距离间嗅着她的发香温泽,好不容易抑下心猿意马,却听房里一人嘿嘿笑道:“方才闲人甚多,不好说话,兄长莫见怪。”

竟是显义的声音。

耿照心想:“兄长?谁是他的兄长?”

忽听一人笑道:“你我多年结义,情同手足,何必客套?”

这声音却是适才听熟了的,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雷门鹤道:“迟凤钧那厢,你都打点好了么?”

显义笑道:“黄澄澄的金锭子,哪有不好的?人家说东海抚司是个大大的清官,依小弟看,不过是价码开得不够,小气家家。待他为我引见佛子,我再多送上几箱,法琛老东西一死,这住持之位便入小弟囊中,飞也飞不去。”

两人 齐声大笑。

雷门鹤道:“贤弟,老哥哥可要提醒你,诸事未定前,千万别弄死了法琛,要不朝廷饬令一颁,把位子交到他人手里,你便后悔莫及。和尚七老八十啦,须得备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紧要关头才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显义嘿的一声,枭声窃笑:“不需要!老东西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个十几年我看不成问题。便是老糊涂啦,人有些痴呆,坐在那儿一整天都不说话,喂他什么便吃什么,连馊水生肉也辨不出。”

听他的口气,不只真这么试 过,还觉得十分有趣。

雷门鹤有些讶异。“照你之说,便是佛子为你疏通,也还要等上许久不是?”

“等朝廷的饬令下来,我便拿个蒲团闷死了他,说是夜半圆寂,寿终正寝。”

显义得意道:“外头风声传了许久,都说法琛长老久病难愈,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耿照不由得一阵恶寒,忽听雷门鹤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万梅庵那厢,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显义也小声回答:“没什么动静。我着人日日监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路。”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则,我想不透老头子为何要窝在那里,死活不出。”

“他将偌大一个赤炼堂都交给了兄长,要说是欲擒故纵,这饵也太大方了些。”

显义的声音似有些不以为然。“兄长若心上有刺不舒坦,让小弟发令召集,率领众兄弟杀将进去,要不一把火烧了万梅庵,管他有什么古怪,通通烧成一把炭!岂不干净?”

“万万不可!”

雷门鹤低声喝止:“且不说老头子自个儿的武功,光是身边一刀一剑,便已十分可怕;这俩煞星行踪成谜,多半埋伏在老头子的附近,保护他的安全。还有雷奋开那个老流氓,长年在外活动,他手里头的‘指纵鹰’也十分厉害,绝不可轻举妄动。”

“贤弟在诸位兄弟之中,办事最为稳当,为兄这才安排你到莲觉寺来,你千万别让我失望。我们离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兄长放心。小弟说说罢了,不敢误了兄长大事。咱兄弟俩许久未见,小弟特别备下了酒菜,兄长且喝几杯再走。”

“不了,堂里真的有事。”

雷门鹤的声音拉远,却带着一丝苦笑:“有时候,我觉得老头子放手让我抓权其实没安什么好心。‘日理万机’这四字,我算是尝到了厉害。”

两人大笑出门。

门扉一掩上,明栈雪小手一撑,忽如蜻蜓点水、蝴蝶沾花,轻轻巧巧地掠至“南之天间”的梁上,乌衣“唰!”

如乳燕投林,顺着横梁一溜烟地滑入房中。〃“喂……喂!你——”

耿照唤之不及,忙手脚并用飞荡过去,也跟着跳进南之天间。

房间里不设地板,却以空心木台叠高,上铺厚厚的蔺草蓆垫,草垫的油黄色泽犹如琥珀蜜里带着一丝绀碧,虽然色浓而旧,却干干净净的不见足迹污渍,显是长年脱鞋入屋所致。蓆上不用桌椅,只一张方几、几只蒲团,几上置有 酒菜,几畔除了几坛子酒,还有一只白瓷水盆,内有清水棉巾,供宾客食前净手之用。

明栈雪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拧了布巾擦净头面双手,又从几上取一只干净的海碗打水,撕下一小幅裙角,沾水将赤裸的娇小脚掌擦干净。

她乌浓的长发整束拢在左胸一侧,低垂粉颈,细细擦拭着香滑的小脚,如玉颗般浑圆晶莹、微带透明的足趾拭去尘灰,逐一显露出原本的可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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