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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夕起相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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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朦胧一片,明明这么多人她却看不到想要看的那个。从黄昏到日出,她一句句的喊着,嘶声力竭。昏过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看到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的光影盖过了她苍白的脸庞,她知道他终于听到了,自己在叫他。

关雎宫外,向萨满神祈祷不断。关雎宫里,愁云惨雾。哲哲觉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烦意乱,连一旁的布木布泰也魂不守舍,忘了说上一句贴己话。

“皇上,您这样着急也不是个事儿。”“住口!”皇太极青筋暴起。“全都住口!”“我已经弄清今儿个早上衍庆宫的那些污糟事,都是淑妃多嘴不知跟哈日珠拉说了什么,她才会摔倒,我已经下令衍庆宫禁止点灯——”哲哲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在皇太极的瞪视下闭嘴。但她觉得自己好歹也是皇后,自恃身份勉强压着心惊坐在炕角,却不慎推翻了炕桌上的茶盏。

又是一番乱响,这时里面传来极痛苦的嘶喊声。皇太极终于坐不住,哲哲随之挡在前面。“皇上!血房不祥!前朝的紧急奏函您都不管了么?”这时里面有人出来,皇太极一把拉住质问道:“怎么样了?兰儿到底怎么样了?”

“回皇上,娘娘她一直流血,止不住的流——太医说早产加上娘娘情绪波动极大,再这样下去不是血崩就是……”的ba

“就是什么?”“就是怕有大凶。”“住口。”哲哲一把拖出那奴才,“不要命了的狗奴才,在这里胡嚼什么舌根!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死去活来?宸妃她是早产,可七个月生的也有的是,未必就会出事——”

她这话是说出来安慰给皇上听,可皇太极根本听不下,已经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姑姑!”哲哲还要追上去,便被人一把拉住。布木布泰面色不佳,却相比哲哲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儿个姐姐真的过不去了……”“我不管她撑不撑得过,无论如何她得把肚子里的生出来!太医说那可是个哈哈济!”哲哲的瞳孔缩冷,“这关系着科尔沁!”布木布泰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只是细声道。“已经一天一夜了,要生也早生下来了。姑姑,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你什么意思?”布木布泰微微勾起一抹笑,贴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便见哲哲倏地张大眼……

皇太极冲进内殿,便见到海兰珠遥遥望着自己,满脸都是泪痕。他感觉自己从未这样心痛过,仿佛整个人被碾碎又一根根接回来,可是此刻无论怎样接,他都感觉自己早已心碎一地。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无论身旁多少人百般劝阻都不肯离开。直到看到她的这刻,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说些什么。

无论是悔恨还是怜惜在她苍白的容颜前只是更加无力。海兰珠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措手不及那眸中太过闪烁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她的手剧烈颤抖,以至于盖过了他的微颤。突然,她用力的推开他,力气大到他向后一个踉跄。皇太极瞪大眼看着她,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停止了,他们之间没有喧闹的红尘,只有遥遥的期盼。

她缓缓勾起一抹笑,凄艳绝美,令人窒息。仿佛她此刻沦陷的地狱般痛楚不过是一场梦幻,那样深刻入他的骨血,忘了呼吸。

她、真的还是她么?那个他熟悉的海兰珠?“皇上,请离开。”“……你连气都快喘不上来,还有力气这般来气我么?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

她无力地偏着头,阵痛已经折磨得她快要失去意识,可是她即使是昏死前,也不想要他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如果你爱我……”她已经气若游丝,勾起纯白褥际的食指,朝着他伟岸的身影,仿佛低低絮语。“便答应我离开。”他扑到她的身前,紧紧抱起她单薄的身子,将脸贴在她的唇下,感受到她的微动。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请您一定不要悲伤。”她笑着,早已泪流成河。

突然再不能承受下身的剧痛,她极快的失去意识,以至于无法看到他早已同样泪流满面。

哲哲不知何时站到了炕前,不急不缓地行了万福。“皇上,哈日珠拉再凶险您也万不能先乱了自己。如果真的为她好,不如亲自去太庙向列祖列先祈福,祖先会留下血脉的。”皇太极却仿佛整个人呆住,只是抱着海兰珠将头垂得很低。以至于哲哲无法探究他此刻的表情。

所有人都死寂地不言语,仿佛生怕惊扰什么。“皇上!”布木布泰跪了下来,大声道:“姐姐他希望您离开。”哲哲瞪了眼布木布泰,后者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就在此时便听得一声近乎野兽的嘶吼响彻大殿,所有人惊愣地看着炕上两个缠抱在一起的人。

“滚!都给我滚出去!”只见皇太极仿佛整个人都失了魂魄,喃喃道。“她不要我,她竟不要我了……”说罢便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极突然的,哲哲甩开了头。这不是皇帝,不是她熟悉的皇太极。这只是一个为情而遍体鳞伤的普通男人!

哲哲稳住心神,冷笑。“来人,用针扎醒宸妃!这还不是她晕过去的时候!”只见御医领了命,颤巍巍地扎下细长的医针。那仿佛不是一根针,而是一条性命……

“催产!”

“皇后,宸妃娘娘已经没有意识了——”“用力压她的肚子!一定得生个哈哈济!”“出头了!就快了!”“生了!生了!”有人惊喊,产婆将血淋淋的孩子抱起来,还不来不急喘口气便直接抱到了皇后面前。

哲哲接过孩子,只看了一眼便惊叫一声。“啊——”

布木布泰掀开锦褥,猛地一窒。“孩子……没有呼吸了。”

有斑斓的彩色流光在徘徊,水声淋漓清脆,就在耳际回响。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轻轻寄身在一叶浮舟上,从未有过的轻松。四周很亮,亮的发白。好似关雎宫的白墙。有如梦般的丝柔感触抚在她的脸颊,整个人都陶醉了。就这样一直飘荡下去,尽头大概是天堂吧……多好,这样就不会有恨,也不会有痛……只是,为什么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事情,胜于她生命的重要。“海兰珠——”“格格——”的23

有人在唤她,她皱眉,却只能撑起半身。长黑如瀑的乌丝盖住了她大半个身躯。

雾气散去的极快,她眯起眼,看到岸上有两个身影伫立。待看清容颜,她终于惊呼出声。

那竟是葛尔泰和齐兰!“我…死了么?”她喃喃道。齐兰哭着要奔过来,哪知只碰到水岸便烫伤般止住了脚步。“格格,不要过来!您快回去,有人在等着您!”海兰珠想要伸出手,却使不出力气。“海兰珠——”一声冗长低沉的呼唤,她从没听过葛尔泰这般温柔的声音。

他只低低唤了一句便长久的沉默住,这一刻她极突然的明白,此生,他不会再对她说任何话。

是释然?还是——他却突然笑了。“是我累了你。”她的泪水因为这句话而夺眶,只是不断地摇头。突然有孩子的哭声传来,嘶声力竭,揪痛她的心。一个婴孩乘着小小浮舟荡来,她用尽气想要去接住,却不及水涡汹涌。终于一个激荡,那浮舟朝岸上当去。

“孩子——”的85

齐兰温柔地抱起,拍哄着。葛尔泰接过孩子,淡淡地竟有笑容。“格格,您要保重。”齐兰悠悠道。两个人慢慢转过身,仿欲离去。“等等——”的f7

海兰珠意识到什么一般,遥遥伸出手。“求你们了,把孩子还给我。”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啊!葛尔泰似乎叹息,顿住脚步,半侧着身。或缺的光影将他大半隐没在浮光中。

“都忘了吧。”她不肯死心,挣脱着看不见的命运枷锁,扑进了河水中,四周立刻被幽暗的冰冷包围,她挣扎地感觉自己在缓缓下沉,白衣似雪,却只有苍白代替。水面依旧粼漓,那光线折射着如幻的色彩,转瞬便消失在了白光中……这情结的浮舟,是她自己选择错过。即使再次缠绵沦陷爱恨的纷扰红尘,她也要回到他的身边!

就是窒息的前一刻,她猛地张开眼,便是漫天的红色。有奶香扑鼻,如此温馨,令她热泪盈眶,不敢相信自己再世为人。“格格!您终于醒了!您昏迷了两天啊!”乌兰扑了过来,颤抖地道。“……孩子,我的孩子呢!”海兰珠惊叫道。乌兰怔了一怔,低下头道。“恭喜格格,八阿哥很健康。”“可是我梦到……”海兰珠停罢,不再言语。“皇上,皇上在哪里?还有,快把孩子抱来给我。”

“皇上一直在太庙,他说您不醒,他便不会离开太庙。闹腾的满朝还以为皇上要出家,实在是吓煞人。”

“什么?”海兰珠哑然,“快,我要去太庙!”“格格!”乌兰气的快翻白眼。“您拖着这身子骨还想去哪里啊。已经有人去禀报了,不用您去,皇上他会箭也似地飞奔来的。”这时有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海兰珠看着那红色的襁褓,只觉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她几乎是颤抖地接过孩子,那是个如此幼小稚嫩的身子,就在她的怀里,睡得那么安稳,香甜的仿佛在笑。

“乌兰,小金子在笑!他在笑!”小金子是她根据爱新觉罗的姓氏一早启好的名字。

“格格,笑得是您吧!”海兰珠喃喃道。“小金子,我的八阿哥,好孩子——”知道么,额娘差一点失去了你。

“格格,您怎么又笑又哭?”乌兰也哭,不过是喜极而泣。“您知道么,您摔的那一跤多惊险,七个月早产啊!如果、如果您真有个万一——”乌兰突然不说话,发现自己家主子根本没看自己。回过头,发现皇上正不知何时站在帘帐前,憔悴的骇人。

“皇上吉祥。”下一刻便哗啦地跪了一地人。她看着他,只是笑。好似一切不曾发生过。“……都出去。”喝退了宫人们,皇太极依旧站立不动。而她抱着孩子,却不知说什么。

“好累,您替我抱抱八阿哥吧。”还是她先开口,皇太极僵硬地抱起孩子,眼神却一直定在她身上。

“我感觉自己要被您瞪出个窟窿来了。”她心情很好。他这才肯将目光放回怀中襁褓中,突然惊道。“这孩子在笑。”她感觉他的笑容像个孩子。“八阿哥,小八,小金子——我的好哈哈济(男孩),跟他皇阿玛一样是老八,万圣之尊,统率天下!”海兰珠没有说话,想要磕头,却只能坐着行礼。刚弯道一半的身子却被一把拉住。

“……为什么这么生疏。”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眼神却不是。“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丈夫么?”

她侧着头,半晌才道。“……是。”“你究竟怎样才肯原谅我。”“不——”仿佛被他屈身的模样骇到,她忙不迭摇头。“您不要这样,你是皇帝,你爱宠谁、爱怜惜谁,都是你的自由。”“我的自由就是你!除了爱你,我不要其他的自由!”“……我不想和您吵。”她撇开头。“海兰珠,你知道么——有时我甚至是恨你的!”放下八阿哥在她身侧,他只觉全身都在发抖。“但是,我更恨我自己!”她听到他这句话,便已心软。“我口渴。”

他立刻端来水,放到她的唇边。她微低着头,白洁好看的额头正对着他的眼前,白皙的颈子优雅可人。她还是那么美好,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不敢想象他几乎失去她!终于,他颤抖地,仿佛怕破坏什么般,轻吻她的额头。这个吻,不含情欲,却充满着他的爱恋。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不可抑制地,一滴泪低落在水碗中,终于慢慢融合成他们的光影浮现不见。

他又吻去她的泪,苦笑道。“是甜的。”的fc

“你骗人。”她终于笑了,依偎到他的宽厚的肩上。那青衫很快有了泪湿,染成深蓝色。“告诉我,我的妹妹好么?”他一怔,才知道她还在吃醋。“没你好。”的c2

“原来你也会吃醋。”他又笑道。“全后宫的女人,大概只有你这样。”但是,因为爱她,他可以无条件包容她的一切一切。“你不明白么?”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她这样的爱他!“我已经不想再恨,可是我要你的实话。告诉我——葛尔泰究竟怎么死的。”

她感觉到他明显僵硬。“他断臂后,便自杀般上了战场。我没有杀他,可是,朝他放箭的却是我的人。”他的确没有“杀”他。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己误解。海兰珠苦笑,这一刻她还能如何?“你摔倒,便是因为淑妃对你提起他?”他冷下脸。“你心里,还有他!”

“他一直在我的心里,只是对他,我早已由抱歉变成释然。而对你,我从爱到恨……好苦。”最后一字,她吐的很艰辛。他却一把搂紧她,笑得很邪气。“你是真的恨我么?”这一刻,她终于安下心来。因为熟悉的他回来了。他一手抱起襁褓中的八阿哥,一手搂着心爱的女人,感觉从未有过的满足。

“兰儿,我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地上有只歪倒的布老虎,她朝之看去,才着实感觉到前日一针一线缝制它的孤苦已经过去,她是为他回来的,只为他!

小金子出生第八天,皇帝在盛京皇宫举行重大庆典的大政殿,为皇八子的诞生颁发了有清以来的第一道大赦令。

“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诏令中规定了除十恶之罪不赦外,其余等罪,“咸赦除之”。举朝哗然,自古从未听闻因皇帝得子而如此施恩天下。其他皇子出生时,也均未享受过如此殊荣。明眼人却看得便明白。显然,这是子以母贵,皇帝对宸妃的一往情深可见一斑。

后宫紧张产子那日的凝重气氛很快转为铺天盖地的喜庆。关雎宫高高的门槛几乎要被贺喜的人们踩出坑。

海兰珠自觉如此隆恩浩荡实在不妥,私下里想要劝说,却只是被皇太极抱着八阿哥的满足笑容挡回去。

“谁敢说朕不能宠八阿哥?我的八阿哥可是将来要做太子、做皇帝的。我就是要他不一般!”

说时哲哲等人也在,布木布泰半仰着头,只是似笑非笑地一径盯着海兰珠。她没有说话,海兰珠心里有愧疚。自她与皇帝和好后,皇帝便不去永福宫了。可是爱情毕竟是爱情,她可以觉得歉疚,却永远不会妥协。

小金子很老实,生的白胖,却直到第八天才睁眼。这也是皇太极为何直到第八天才欣喜若狂大赦天下的原因。

“八阿哥在笑呢。”皇帝头戴冬帽,一身威严的金黄龙马褂,却抱着个稚嫩的婴儿在关雎宫暖阁里逛来逛去,说不出的滑稽。“那是您看晃眼了。姑姑说一般的孩子要满月后才会睁眼笑。”海兰珠捂着嘴笑,坐月子和妊娠一样辛苦。可是看到他们父子幸福的脸,生产的九死一生便全都置之脑后了。

海兰珠依着床柩,那朱漆的上好红木被擦拭的程亮,仿佛有点点光斑闪烁,在这白日里折射出鲜红的喜气。大厅正中央挂着一个“悠车”。“悠车”形似小船,两端是椭圆形的,用绳子系在子孙椽子上。当孩子要睡觉时,她就把小金子抱进悠车里,边唱边悠。这个悠车是皇后在八阿哥“洗三”日命人送来的,几个格格睡过,按满人习俗,取之平安长大的福照。皇太极看了后,只是感激地回给了皇后很多赏赐。皇后不敢推拒,只是命人回应了一句。

“皇上生分了。”小阿哥突然哭了起来,立刻有奶嬷嬷自皇帝怀中接过。“回皇上,八阿哥是饿了。”海兰珠也要抱,却被皇太极一把按住。“你身子这么弱,还是在炕上好生养着。奶孩子的事情都由得他们去做就是。”

她只好点点头,陪着皇帝说了一阵子话,便见小阿哥已经吃饱被送回来。皇帝立刻亲自接过来放到悠车中,并仔细地把肩、臂和腿都要用布带子绑住,防止翻身掉下去。海兰珠看着心疼,嘟着嘴道。“儿子这么小,你就这么绑他。他要是睡疼了怎么办?”

“我这个阿玛还不是为了咱儿子好,咱们满人睡‘悠车’的长大的孩子身板好,腰腿束直了将来才能骑马射猎上战场,咱儿子将来一定要做第一的‘巴图鲁’。”她还是心疼,不由分说地拆开了带子,他看她强硬的态度,只好由着去。

“咱儿子真是个福星,昨儿个南线有捷报,是大捷!已经凯旋,待到满月时,便可以抵京。”

她看他这么得意,不由得失笑。“是谁?”莫不是睿亲王多尔衮?“是双黄旗,肃亲王豪格。”她的笑容很快隐去,慢慢变成苦笑。他…要回来了么?“兰儿,满月的时候,我要送你一个惊喜。”皇太极搂住爱妻,神秘的说。

她不知所然地点点头,突然想起衍庆宫淑妃。那个总是安静地低着头,却哭着对着她大喊着“葛尔泰”名字的巴特马,她再见到她,是她出了月子之后,那时,衍庆宫已彻底变为冷宫。皇帝下令不许任何人与之往来,而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得知她的故事……

八阿哥的满月酒宴及其盛大,各部首领都如约来参见祝贺。皇太极要给她的惊喜便是科尔沁的来访的吴克善贝勒。即便心中早早有数,但当真的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亲人,海兰珠还是掩不住的欢喜。

吴克善虽然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但为人处世却更加沉稳老练。海兰珠看着,感概颇多。“哥哥,你现在看来可真正像个草原上的贝勒了。”“哈日珠拉你这不是在说哥哥世俗么。”吴克善摸着自己的胡子故意装作生气。“不过今天放过你,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好外甥。”海兰珠示意乌兰抱来八阿哥,吴克善喜滋滋接过,笑地合不拢嘴。“好、好——真是个好哈哈济,哈日珠拉,记得你嫁来盛京,还是我亲自把你交到皇上手里,这一转眼就五年了,哥哥看着你现在这样幸福,终于真正了了一份心愿。只可惜路途颠簸,家乡的阿爸阿妈不能来,但是他们都托我送来祝福。他们让你在皇上身边多收敛小性,即便你性格柔弱,但是有时候倔强起来谁也拿你没办法——”“哥哥、哥哥!”海兰珠不知该气该笑。“我都是当额娘的人了,你还这样说教啊。”

“看看,你如今这性子倒是越发任性了,简直像回到你当姑娘的时候,虽然这些年没少听说皇上宠你,可他毕竟是皇上,又大你那么多。你言行举止都要注意……”海兰珠突然明白什么般,沉默下来。“哥哥…是不是家乡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吴克善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妹妹。“你要知道,姑姑她是皇后,妹妹布木布泰也是十四岁就跟了皇上的,现在皇上如此宠你固然好,可是别忘了,你们都是科尔沁出身的。万万不能有分歧。”“我知道。”她打断吴克善的话。“皇上独宠我,她们不高兴。”吴克善不说话。“哥哥,我明白做一个王者的女人所该承受的。”她悠悠叹口气,不敢让吴克善发现。“你放心吧,布木布泰也有身子,明年皇上也许就要添九阿哥了。咱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的血脉,会与爱新觉罗家永远相融,没有生疏,只会越来越浓……”她半低着头接过孩子默默地说,发上荡在半空的粉红流苏还是那么鲜嫩的颜色,她却觉得扎眼,现实混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又硬生生将泪珠一滴滴忍回。

吴克善叹口气。“海兰珠,你真的成熟了。”两人沉默了半晌,各有心事。最终他打破沉默。“对了,错过了八阿哥的‘洗三’,但是礼还是要送的。”说罢便赶忙摘下自己身上的珠宝,统统塞进小阿哥的襁褓里。“这孩子长得像他皇阿玛,将来一定会是个‘巴图鲁’。”

“皇上也这么说。”她立刻笑起来。“不知道皇上给启什么名字,我怎么只见你‘小金子、小金子’的叫?”

“皇上说八阿哥的名字要慎重的起,文阁还呈上很多碟子,皇上都没有看中的。”

“妹妹,看来皇上不是一般的看重八阿哥,立为皇太子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海兰珠不说话,仿佛有很重的心事。许久才苦笑:“我只盼着孩子平平安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又叙旧了半晌,吴克善才离开去了永福宫。海兰珠好不容易哄睡小金子,便趴在了悠车上睡着。梦很浅,只是那么空白,关雎宫里一片静。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本以为是皇帝赴宴归来,哪知那双手却沾满了血腥味。

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乌兰跪在殿门口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吱唔的话语无法连贯,却在这如此安静的关雎宫里显得异常诡异。“是……是王爷。”海兰珠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凉透,忙不迭朝悠车看去,便见到一双噩梦中的双眸。

豪格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一如他的目光。她措不及防,几乎惊叫出声。“你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冷得不像话。看着她的目光千回百转,终于放低了声音。“……也许对你来说我死在战场上比较好。”“…你出去。”她感觉自己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我不要。”他冷笑。“我来看咱儿子的。”她终于无法忍受,尖叫出声。“住口!他是皇上的!是你弟弟!”“不!”豪格整个眼睛都是猩红的。“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不是,永远不是!”他被她的话激怒了,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颈。“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前线听说你早产有多么害怕?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你我会怎么办,我那么爱你,爱得已经绝望了!说啊,你究竟怎样才是我的?”乌兰吓得扑上前阻止。“王爷!快放开格格,她不能呼吸了!”他如梦初醒,海兰珠软在地上急剧喘息。“你……咳咳,你是个疯子。我要告诉他!”她流下泪来。“我一定要!”

“你去吧。”豪格大笑,笑得癫狂。“那么我们就可以一起死了。”悠车中的小小生命仿佛察觉了紧窒的气氛,终于哭醒了。乌兰也满脸的泪水,跪下磕头道。“王爷,我求您了,您快离开吧。皇上他要回来了。”

豪格整个人都被悠车吸引过去,没有理会乌兰的哀求,看了眼海兰珠又失魂落魄地走到悠车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轻轻拍哄。“悠悠喳,巴布喳,小阿哥睡觉悠悠喳。小阿哥睡,盖花被,狗不叫,风不吹,小阿哥啊静静睡。”豪格整个人隐在水晶帘后,只露出半张脸,温柔的声音好似另一个人。婴儿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静了下来,想来是在他的怀中睡熟了。他轻轻贴着他稚嫩的肌肤,慢慢流下泪。

“……是个好孩子。”“你走吧。”海兰珠别开头。“……求你了。”豪格全身一震,只是慢慢将孩子放回悠车,便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去。

夜里皇帝驾临关雎宫,她强打起精神服侍他躺下,自己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中仿佛揣着个耗子上窜下跳,不能安歇。身子骨越发惫懒,她瑟缩靠上他的背,静静听他的呼吸。哪知一个翻身,将她抱个满怀。

“……怎么了,心里有事?”“皇太极……你原谅我么?”他怔住。“这是什么话?又在胡思乱想?不是说好了我们以后要好好过活?”睁开眼,仔细瞧着她。“今儿个哭过了?”她立刻别开眼。“没有。”“好了,别闹别扭了。今儿个宴会很盛大,你不知道我多开心,想到咱儿子便恨不得飞奔回来看你们娘俩,真如大哥嘲笑了,现在啊,你们就是我心头的宝儿——”她听着他的话,慢慢进入了梦乡。可是却仿佛回到了那片白色之中,她一个人走着,很辛苦。突然变有人自背后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回头,却看到了豪格的福晋哈达那拉氏正满脸是血的瞪着她!“你这贱人!还我命来!把爷也还给我!”海兰珠惊恐地大喊一声惊醒,发现身旁的皇太极正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可怕的表情,立刻怀疑自己是否是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她看到他瞳中的自己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如纸,简直如同女鬼。

他什么也没有说地背过身去,仿佛内心在挣扎什么,后脊在微微发颤。只是突然很傻地问。

“告诉我,你还爱我么?”她听罢,便流下泪来。虽然没有回应,他却明白答案。悠车传来哭声,他立刻喝退下人,亲自裸着脚走过去抱哄。看着他做父亲慈爱的身影,她仿佛也突然明白什么一般,僵直不动。“皇太极——”她低低地唤了句他的名字。“我是爱你的。”一语成箴,自此注定了她与他所有的爱与悲伤,再劫不复。

日子总归是恢复了平淡,她故意以往那夜的深沉,深怕就此沦陷过去不可自拔。却哪知又过一月,探亲归来的安达礼却带来在她心中掀起阵阵巨浪的噩耗。

齐兰难产,大人和孩子都没能够留下。鄂硕伤心之下竟殉情死在了送葬的夜里。府里上上下下一连送走两人,双倍的哀凄。这也是安达礼为何如此之久才回宫复职的原因。

海兰珠听后叙旧难以成言,乌兰看她脸色不对,一直颤抖,便倒了碗水。

“格格,节哀吧。”

海兰珠苦笑。“为何你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们早知道了,就只瞒着我一个人?”

乌兰垂下头。“你生产时那么凶险,坐月子时又受不得打击……皇上也是怕你伤心。”

“皇上他……”海兰珠想了想,终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娘娘,皇上已经厚葬了奴才的兄嫂。相信他们也该是含笑九泉。”

“是啊,这样他们一家也算团聚。”乌兰也安慰道。

可海兰珠还是难过,请了愿想要出宫,哲哲却并未应允。她心里越发苦闷,夜里睡不着觉的毛病慢慢落下,皇太极以为她是担心孩子夜里踢被哭闹,想要送到侧殿去睡,她立刻严词拒绝。他这才看出她心事重重,追问之下明白原委,应允她出宫。

竖日,便由安达礼带路,海兰珠坐着软轿一路出了皇宫。

她全身缟素,乳白色的蒙古袍子以及素净的容颜不着脂粉,苍白地依靠在车窗旁,不时眺望远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记得上一次坐在马车中环视整个盛京城,是出嫁的婚车上。

她轻轻阖上眼,这许多年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只是她身边的许多人,竟已生死相隔。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后便停了下来,只听帘外安达礼恭敬地道。

“娘娘,到了。”

乌兰搀扶着海兰珠下了马车,迎面便吹来青草的芬芳。墓地修葺的很好,是夫妻合墓。

简单的祭祀后,海兰珠神情肃穆地站在墓前,久久没有说话。

乌兰以为她掉泪了,掏出帕子要递上去,却发现主子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

大概黄昏的时候,才驾车返宫。她只觉全身疲惫不堪,昏沉欲睡,却不想被一阵低沉冗长的鸣钟声惊醒。

掀帘向外看,发现正途经长宁寺。她心中一动,便叫停了车,提着袍子,一步步缓缓地走进求佛。

此寺大殿三楹,东西配殿各三楹,碑亭一座,山门三楹,晾经楼五楹,禅堂僧房三十间。

殿内供奉释迦牟尼和宗喀巴佛,她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

突然听到有木鱼声自身旁传出,仔细瞧去才发现角落里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老喇嘛,正静静地诵着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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