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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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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络请他又吃了一碟花生米,低声道:“我听说,沈黛是出去寻喻兰卿的。喻兰卿你认得么,喻家那个?她爸爸就是直系的人,他上次突然失踪,我看,可疑得很!那个喻兰卿又时常玩票唱戏,和你说的什么复清会的花悦怿混在一处!赵巡长,你想想,这个喻兰卿是必然有些问题的,沈黛和她这么相熟,会没有问题么?”
赵麻子眼睛一亮,道:“你,你是说?”
萧宝络把头凑得更近,道:“她沈黛出去,为什么偏偏挑开仗的时候出去?她又是宝庆王福晋的亲戚,和逊清脱不了干系。我看,那些个‘复清’、‘细作’的名头,咱们一扣一个准!哎,你们皖系府的陆科长不就因为你报告了花悦怿这一件,就给你一个巡长做?你想想,要是这一次,往上头去汇报……”她说着,笑着一拍大腿,道:“啊呀,赵巡长,不不,我看是赵科长,你前程无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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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沈黛被响声震得蒙住了,两耳一直嗡嗡地不停,手脚冰凉地微微发着颤,就伏着额在戏楼子里一角坐着。等她头脑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个装扮颇华丽的房间坐着,眼前摆了一桌子不错的小菜,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模样有两分像陆子峥,又有八分不像。
“这是在哪里?”
站在陆亦嵘背后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发了笑,道:“您不该问这是哪儿,您该问问自己,前儿开仗的时候,您去那戏楼子里,做什么?”
陆亦嵘一摆手示意他住嘴,道:“沈小姐,我是主,你是客。啊,菜要凉了,咱们先吃罢,请!”
沈黛的脑子像被灌了铁水似地沉重,昏昏沉沉地,并没有胃口,陆亦嵘看她不动筷子,笑了一声:“沈小姐是重要的客人,我怎么敢下毒害你?”说着自己先夹了一筷子清蒸火腿蛋丝吃。
沈黛看他和陆子峥相仿些的长相,还有这屋子的内外陈设,心猜这里是陆公馆中摆的一场“鸿门宴”,便道:“陆先生有事但问无妨,我知无不言。”
陆亦嵘一双眼睛盯牢她反复看了又看,伸手向后一捋梳得油光的头发,忽然笑道:“沈小姐真是聪明人,说起话来一点不累。我是陆亦嵘,专查北平城里的三教九流。”
他刚说完,站在他身后的高瘦男人马上用拖得极长的音调道:“这是陆二少爷——”颇像西太后手下的李莲英。
沈黛忍住了笑,道:“陆先生怀疑我是三教九流?到底为什么事情?”
陆亦嵘道:“咱们在前不久得到报告,说北平城里有一个戏班,其中那个台柱花悦怿是复清会的小头目,戏班里头好些人跟了她去,专挑开仗、闹荒的时候做小动作,是头一号凶险人物。我本打算近日去拿她,不想她倒跑了。噢,先问一句,花悦怿这个人,沈小姐认不认识?”
沈黛道:“认识的。从前去听戏,见过一回罢了。”
陆亦嵘心下一喜,忙侧目身边男人统统记下,道:“据我所知,可不是一回吧?先前开仗的时候,别人都往胡同里躲,沈小姐一个人去了戏楼,帮着花悦怿趁乱逃出了北平,是不是这样?”
沈黛一听,听出来他还不知道喻兰卿和白竟仙这两个人,自然跳过这个不谈,只反问道:“陆先生听谁说的?不妨请他出来,咱们对质。”
陆亦嵘一听不好,他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嘴上却装模作样。他也并不想给她动刑吃什么苦头,只想逼得她认了罪,好给自己添一桩极大的功绩,于是故意和她绕脑子,道:“啊,是谁说的,这个真不重要。沈小姐承认认得她,这个就很好。我不是说你故意帮她逃走,也许是被她糊弄,无意而为之呢?对了,我也知道,沈小姐从前住在东六胡同,是逊清宝庆王福晋的表侄女儿,这个准没有错吧?你同情花悦怿的身世经历,明知道她是复清会的人,也睁只眼闭只眼,出资出力送她出城,是不是这样?”
沈黛听他故意放松了语气,说了冗长的一通,脑子更是嗡嗡响个不停,难受地厉害,便一只手扶着鬓,皱着眉不说话。陆亦嵘看她皱了眉,以为她已经松动,就继续不停地发问:“在开仗的时候,要是事先没有约,沈小姐怎么会冒险上街到戏楼去?去了戏楼,又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咱们并不想把你怎么样,谁没有犯小错的时候?喏,这里有一张表,沈小姐只要在上头画一个名字,保证今后再不犯,马上可以回家去。”
瘦高个的男人把那张表在她眼前晃了晃,上面已经歪歪扭扭签了好几十个名字,有乱七八糟的地痞、小学教员、纸扎店的掌柜、报社记者,一大半是被这种滚车轴似的逼问问怕了,顺手画了自己的名字。陆亦嵘看了眼那张纸,心里半是欣慰半是自豪,几天的时间抓到几十个细作,连“小学教员”——隐藏得这么深的也给抓出来,怎么不是一件大功绩?
那瘦高个男人拿笔墨推到她眼前,道:“沈小姐,画吧,画一个名字就好了。你看,只要画个名字,没有大事的,马上可以回家去。”
沈黛听他们说话的时候,眼前的景物晃出一个重叠的黑影,总是一动一动,脑子又是嗡嗡地叫、又是灌了铅地沉重,她用发烫的出了冷汗的手心紧攥住帕子,掖了掖额头了一层薄汗,努力听着对方说什么。
陆亦嵘的声音还算平和,她听得久了仍能习惯,等那瘦高个男人太监似的声音徒然拔高,顿时觉得眼前金星乱蹦,四周天旋地转地一黑,身子一斜就歪下来,把桌子连着好几盘小菜乒令乓啷地带下来,倒了一把椅子,摔在地下一塌糊涂。
陆亦嵘这才慌了神,赶紧伸手扶她,只觉得那手心不住发烫,不由回头对进来收拾的侍女厉声道:“只叫你们给她喝点姜茶,你们弄了什么旁的?”
那小姑娘的脸也给吓黄了,赶紧倒退几步跪在地上,指着那瘦高男人道:“他……他……”瘦高男人拉长着脸分辨道:“陆科长,我不敢啊!我就……就让她们给灌了一点黄泥汤子,喝多了不是好说话么?谁知道她本身着了烧,陆科长,可不怪我呀!”
事没办成,倒闹出新的事情来,人是弄来了,这下一时半会儿也弄不走,陆亦嵘气得脸色极差,对那侍女道:“楼上找间没人注意的客房,扶她进去休息吃药。我不开口,谁也不能去。”说着霍然起身往门口走,走到瘦高男人身边,从袖子里握着冰冷枪管,抵住他的前额,冷冷道:“妈的,坏我的事。且留你一条狗命,滚!”
等到晚上七八点钟,左右等不见沈黛回来。白芙侬虽然心里忧惧重重,喝过一盏茶,心神却定了许多。她听赵麻子从萧家出来,胡同里再没了动静,就赶紧回房,很仔细地换了一身丁香色百花刻丝青缎对襟褂、石青色金银丝大滚边七幅裙,披了一件鸦青色盘金绣山竹羽缎斗篷出去,道:“□□,你在这里罢,我出去一趟。”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上很有旧交的各家去打探消息。她心里头清楚,越是急、越是匆忙,行止打扮越要仔细,谁家里头见一个惹了麻烦来求帮忙的,都不会愿意接待。
她先去了几家在皖系府地位颇高的人家,有的被约出去听戏打牌吃馆子,有的知道来意不好,干脆不见,从前白家在京城多么吃得开?如今单单这一点钟,就受了不少冷脸。
白芙侬心里焦急,也管不上体味这些,径自从胡同里出来,叫了一辆车,道:“上帽儿胡同九号。”那户人家姓程,与白家算是三代世交,最重要的她父亲救过姓程的一命,这么一算,倒还有几分把握。
那拉车的看她一眼,道:“得嘞,九块。”
平日里车资不过二毛三毛,白芙侬明知道他这是不要命地狮子大开口,却也没有办法。这荒凉的大晚上,哪里叫别的车去?只好先给付车钱,由着他去了。
白芙侬到了帽儿胡同,经过丫环一通报,程白羽果然很快地迎出来,他是个年将六十的老头,然而说话、行动,依旧那么精神。白芙侬见了他,心底才稍稍有了底。
“哟,白六姑娘,稀客,稀客!来,请上座。”
白芙侬一面跟着他在客厅坐了,一面把怎么开口、怎么请求,这很长的一番话想得清清楚楚。
程白羽敬了她一盏茶,道:“自打你父亲去天津卫,咱们也没什么走动,惭愧,惭愧。我是年纪老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说什么、玩什么,要上门来,别嫌我是个老古董。哎呀,你亲自来,我猜是有了大事了,是不是?”
白芙侬笑了笑没有说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玳瑁做的小盒子,打开放在桌上。只见里面装着很小一株由南海红珊瑚、白翡翠、碧玉孔方铜钱、赤金小如意扣镶成的多宝珊瑚树。
程白羽道:“这个可不敢受!实在不敢受!白姑娘,你这样子,老头子我倒觉得生分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咱们两家的情分,还没这些死物来得重?白姑娘未免也太看低我喽!”
白芙侬听他有些生气,很恳切地道:“程伯伯别生气。‘清高之士不可辱’的道理我懂,只是北平乱到现在,刚刚好些,我也总不来走动,像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今儿忽然有了急事,这才知道上门来走动,未免是我太不讲究规矩。东西是小东西,程伯伯收不收都不管,我尽了心意,心里头才算舒服。”
程白羽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舒坦很多,笑着指着她道:“六姑娘,你程伯伯的心眼没这么小,成天来拜亲戚走动的,那是混混!你呀,你知道你爸爸讲你什么?心思太细!好是好,但累着自己。今后你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想要八面玲珑、面面俱到,那是不可能的!”他说了一通,才想起来回归正题,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白芙侬忍着心里不住的焦急,还是微笑道:“程伯伯放心,要是出格儿的、不稳妥的事,我必不会来找您。”
程白羽点点头,道:“都说六姑娘稳妥得当,老头子信你!说吧,只要能帮忙,事无大小,倾力而为。”
白芙侬听他这么说,这才略略放心,就道:“沈黛,从前郭络罗家的大姑娘,程伯伯应当认得的。今儿早上她不过上街去寻一个朋友,正巧遇到两边开仗,我等到这个点钟,她还不回来,我……”
程白羽皱了眉头,想了半刻,道:“这个倒是真不好说,在我这里,凡是拿进来的男犯女犯,都有记录。六姑娘,来,我来给你看一看。”
白芙侬陪着他仔细看了一通,果然没有找到沈黛的名字,就听程白羽道:“六姑娘,皖系府也不会随便拿人,沈姑娘好好地走在街上,怎么会给拿了去?女犯本就很少——几乎没有!你看,果真没有罢?”
白芙侬道:“按程伯伯的意思是?”
程白羽道:“依我说,只好四处地去找一找。沈姑娘命大福大,唉……六姑娘,你不用急,我这里也给你留意着,好不好?”
白芙侬也越想越乱,再坐着勉强客套了几句,就转身回家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和长顺站着等她,就道:“你们怎么来了?”
□□道:“姑爷打天津来了,就在家里!”
白芙侬跟着他们一路往回走,听见了也只点点头,还在想沈黛的事。长顺想了想,终于道:“白姑娘,我说句不中听的,你……”
白芙侬回头看了看他,勉强笑道:“你说吧。”
“正阳楼咱们的老掌柜,他那小侄子非要今儿早上去四牌楼玩,这下可,找不见了!结果他雇了好几个混混子,让那些人走街串巷地找,到晚上才找回来的,给压在磨盘底下,脸都青了!”
白芙侬顿了一顿,这才听懂他的意思,不由面色大变,腿脚一软,一下子就往地上跌。□□吓得赶紧走过去拉,自己脚下也是不自觉地打着颤,一看白芙侬脸色发白,不由道:“姑娘,姑娘!”一面回头对长顺道:“你真是!叫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芙侬挣了几下慢慢地撑起来,嘴里只喃喃道:“顺哥儿,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知道她一向兜转得开,在人前总是莞然高兴的样子,可现在连声音都变了,心里也是一酸,赶紧道:“姑娘,别听这个那个的乱说。沈姑娘有手有腿,又有那么好的脑子,怎么会?都快一更了,姑爷还等着呢!咱们先回去,给你做点儿红姜茶喝,啊?”
白芙侬勉强对她笑笑,一路回到家,径自往东屋去休息了。王质看她推门进来,理也不理自己,刚想上前说几句玩笑话,一见她脸色不对,便小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白芙侬看了看他,道:“你怎么来了?”
王质道:“咱们都听说北平开仗,伯父不放心,他走不开,我就连夜过来了。燕宁,你在这里好,我看着也放心。”
白芙侬心中有气,只道:“你当你是救世菩萨,到哪里,哪里就好么?你这个人,从来看不出这么冷淡。从前在沈家的时候,沈世伯、小黛对你多么好,你现在来了,小太岁爷似的往这里一坐,你也不问问她怎么样?”
王质以为白芙侬一向娇好活络,现在听着这番话里有毛有刺,心里就猜到几分,赶紧讨好道:“好,好,都是我错,我错了。哎,沈姑娘呢?”
白芙侬看他这副样子,气也逐渐消了,只是累得不想说话,就道:“北边屋子有好几间空的,你也休息罢。”
王质从身后环着她,头低在她颈间闷声笑道:“你是脾气渐长!我连夜赶过来,你这么快就赶我去了?”
白芙侬靠着他不动,迎面南风温柔吹拂,眼睛忽然一酸,马上闭着眼,很久才道:“小黛不见了。”然后轻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我要和她一起去,兴许也不会这样了。”
王质沉默了片刻,终于柔声安慰道:“谁不怕枪怕炮,怎么,多了一个你去,就没事了么?”边说又边想出好些话来逗她开心。
第二天,白芙侬雇了十几个私家侦探,这些人手底下都有好些熟悉北平城的雇工,找起人来十分方便,到了中午,就有人好几次上门来,都说“没有找到”。
白芙侬听得多了,心里渐渐地也不报希望,倒能从容应对。等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门外头有人大声地喊:“白姑娘,白姑娘!”
□□听见一喜,道:“是沈姑娘找到了么?”
白芙侬赶紧应声出去,却见是一个短衣粗袷打扮的人,再仔细一看,是隔壁胡同练把式的唐师傅,就道:“唐师傅,怎么回事?”
唐师傅站定喘了口气,道:“出大事了!白姑娘,没了,全没了!”白芙侬心里“咯噔“一声,道:“什么没了?”
唐师傅用手指了指四号,道:“你们胡同喻家的喻小姐,和一个戏班里唱戏的,昨天给砸死一起压在戏楼大柱子底下。全是大石柱子大石块,啧……搬出来的模样实在是惨,可怜一个好好的小姐,怎么给整成这样您说?都没法儿看了!都砸成这样,还会有救么?”
白芙侬一听不是沈黛,刚歇下一口气,听他说完这番话,脑海里“轰”地一声空白一片,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喻太太知道么?”
唐师傅道:“哪敢让她知道!本来么就病怏怏的,这下不得死过去?得,白姑娘,我想您是咱们这儿最有主张的,就和您说声,您呀,帮衬帮衬吧!”
白芙侬一面点头,一面愣着往回走,王质从胡同口买了豆汁回来,拉着她道:“燕宁,你怎么?”
白芙侬摇摇头,一手抚了抚鬓边散发,一手拉着他,轻声道:“你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
□□见小主子脸色很不好,也急道:“样样事情都来找姑娘,姑娘是万事通么?咱们怎么受得了!”
白芙侬喝了点稀粥,一边不停地想着怎么和喻太太说清始末,而又不大伤她的心神,出殡入葬这样的事,她总要知道的。但想了一会儿,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那些字啊想法到处乱飘,根本想不进去。
王质听了白芙侬说的前因后果,便道:“沈姑娘出去找那一位喻小姐,就再没回来过。可这喻小姐都被找到了,按理说,要是沈姑娘也……她们应该在一起。现在沈姑娘没找到,起码就证明她还好好地留在北平,是不是?”
白芙侬昨晚冒着风跑了许久,今天起来很有些不舒服,现在听他一说,心里好受了许多,就点头道:“再等等吧,她要想回来,一定能回得来。”
王质看她脸色有了点笑,心里也高兴,忙劝着她又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半碗豆汁。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就听门口又是车马声、又是脚步声,□□道:“怪了,今儿怎么那么热闹?”一面开门去看,“哟,是你呀,怎么了?”
说话的是喻家新雇的小丫头:“咱们太太知道小姐和姓白的都……又哭又吐,早背过气去了。赶紧请杨大夫来看呢!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先去了!”
白芙侬听见一惊,几步跨出去奔到门边,叫住那小丫环道:“喻太太怎么会知道?谁不长脑子,就这么告诉她?”
小丫环忍了哭腔,指着萧家的门,道:“那个赵巡长,那个姓赵的!都是他!原本太太是不知道的,他一来,带着几个流氓混混大声嚷嚷,说他拿住了好几个奸细,要不是喻小姐被砸死了,她就是和复清会的白竟仙私奔,也是奸细,也要拿住她!他的声音多大?想不听见也难哪!太太一听,连着早上吃下去的药也吐了,气也有了没了!”
白芙侬看着那小丫头抹着眼泪走了,回头对王质道:“你除了贫嘴还有点别的本事,你打他一通去!”
王质看她这话跟小孩儿似的,刚想咧嘴笑,却见白芙侬蹙着眉头,抿着唇一撇不说话,赶紧把到了嘴边的笑收回去,也帮腔道:“这样的烂货,怎么不怕遭报?”
两人正说着话,过了不多时,喻家便来了人,请白芙侬过去帮衬。
白芙侬径自上喻家去,就见一个穿灰马褂的男人坐着,一面道:“喻太太,你看,是一百块钱的柳木棺材好,还是一百八十块钱的檀木棺材好?”因为要办女儿的丧失,喻家特地请了一个帐房先生,不一会儿就拟好了帐,递给喻太太验看。
喻太太脸色越发地蜡黄,躺在床上也不转头,勉强吐出了口气,伸出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指点了点白芙侬,道:“都请她看罢。白姑娘,叨扰你了。”
白芙侬赶紧过去安慰她,连着说“不打紧”,一面接过单子看了,只见上头写着:“寿衣、寿材,二百五十元。花烛纸钱,三十元。酒饭饮食,五十元。劳驾人力,三十元。头七法事,一百二十元。总计,四百八十元。”
她看了几遍,觉得没有问题,就向帐房道:“就这么办罢。”
帐房点了点头,又道:“是向庙里请一个牌位,还是光请长明灯供着?”白芙侬做不了主,只要又去问喻太太。喻太太眼睛也直了,嘴里只喃喃道:“兰卿的事儿没完,我还不能死……”
白芙侬一听,不敢再去问,只低声道:“先请长明灯吧,头七里都要点上,剩下的,向庙里的方丈问一问。有劳先生了。”
那帐房应了几声,在单子上添了一笔:“长明灯三十五元,一天五元。”
再等了一会儿,趁着寿材店的伙计送寿材来,白芙侬叫过帐房,轻声道:“和喻小姐一起找到的,那位白先生的……有人发送么?”帐房道:“听说是个唱戏的,唉,还是个名角色!可有什么用啊,他那师姐许是死了,许是不见了,戏班子也散了,谁管他?”
白芙侬听了,摸出几块铰好的银子给他,道:“还要劳烦先生,这里也有五六百块钱,一样买一副寿材,体体面面地办了罢。”
那寿材铺里跑买办的小伙计只有十三四岁,还不甚懂事,看见白芙侬便道:“姑娘,贵府上不是丢了一个人么?也要买这个么?”
白芙侬听着又难受又气,却不便对他发火,只道:“这是触咱们的大霉来了。”
那小伙计还是没明白,没等他说话,被师傅“啪”地打一个耳光,道:“说什么屁话?会不会说人话,嗯?”
白芙侬也不再说话,只转身进去陪着喻太太,生怕她想不开,一到伤心处,又不小心背过气去。
喻太太的胸口像放着一柄锯子,破风箱似的不住呼哧呼哧喘粗气,凄凉道:“意祯不见了,兰卿也不见了。白姑娘,老天爷是知道我前天说了她几句狠话,对她不好,所以把她收走了……”
白芙侬穷尽心思,实在找不到什么劝慰的话来,便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道:“您是累了,刚喝了些药,歇一会儿罢。来,我在这儿陪着您。”
喻太太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盯着她看了看,一闭眼,到底挤出几行眼泪来:“我,我是不中用了,白姑娘,你听,你听,兰卿喊我呢。”
白芙侬心中一凛,赶紧道:“不会的,兰卿不会的。您放心,该买办的,一切都办妥了,不会的。”她生怕喻太太伤心,也不敢多提兰卿的名字,只能就这样敷衍着带过。
喻太太艰难地侧了一侧身子,一字一字道:“白姑娘,你放心……沈姑娘一定好好回来,一定!你们都是心肠好的女孩子,兰卿在的时候,和她又玩儿又笑;兰卿不在的时候……我等不到意祯回来了,你,你别劝我,我自个儿知道。我去了那边,天上也好,地下也……我记着你们的好,你放心……老天爷要是不待你们好,它就……就……”
白芙侬听着眼圈也红了,强忍着眼泪在里头滚,趁着回过头要茶的功夫,伸手搽去眼泪,挤出一点笑来,道:“喻太太,刚吃了药,大夫嘱咐吃半盏参茶,来,好歹喝一点儿罢。”
喻太太全然没有听见似的,两行眼泪怔怔地流下来:“你听,兰卿,兰卿回来了……那天我为什么骂她,说了什么狠话,我为什么呢?他们两个的这个孽是我造的,是不是?孔雀东南飞……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客从远方来……”
白芙侬听她后几句颠来倒去,胡说一些七零八碎的句子,心里又怕又急,忙让小丫环快请了西洋大夫来,打了两针,这才见她安然睡下。
白芙侬一直等到喻太太情况转好,诸事办妥了,才从喻家一路回来。
丧乐已经吹打完,只在胡同口留下凄长的尾音。白幡吹动,一些柔软得像雾花似的纸灰漫天吹起来,夕风拂过,停在她的头上、袖上。
白芙侬抬头一看,天上斜斜地挂着半轮月亮,半边绛红撒金的光芒还没褪下去,在云海里自由地上下浮滚。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她远远地望过去,柳梢翕动,鸦背残阳,无数归雀鸣啾着从北平城的琉璃金瓦上飞过去,再也看不见了。她看了一会儿,一低头,立即有眼泪滚下来,断了珠一样跌成几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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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自从皖系打赢了仗,直系再围不住城,便退回八十里开外的河北省去。从那以后,北平城的很多旧业重新兴旺起来,最“繁荣”的要数八大胡同,成日成夜的有人流连,每家门口都贴着玫瑰紫、妃红色的纸条,写着某某美人的花名。其次,卖货郎和零食贩子也有了胆子,挑着货担,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悠,甚至敢进到六贝勒府门口,喊一声“艾饽饽哟,黄豆面儿哟。”
六贝勒的侧福晋毓如打发丫环宝翠去买豆腐。宝翠站在门槛后头,递出去两毛,从贩子手上接过白布包着的豆腐一看,马上道:“噫,这块都破了,不要不要!”
那贩子也不客气:“小姑奶奶,两角钱,可就是买破豆腐的价儿!”
总不能给贝勒福晋吃破豆腐吧?宝翠想了想,道:“那我出四角,你再给点儿葱,怎么样?”
卖豆腐的抬头看了看贝勒府,笑道:“怎么着,过去当贝勒爷的时候不是挺威风么?现在连块儿豆腐也要和咱还价?您得嘞!”
宝翠听了气不打一出来,道:“你去到处问问,哪家的卖豆腐不搭一点儿葱?还有送豆面酱的呢!你这个样子呀,又抠,又会损人,别想做好生意,再见吧您!”说着把两扇门“砰”地一关,转身进去了。
宝翠一路回房去,心里依旧不服气,便折回西边屋子,把事情对毓如说了。不一会儿,打厨房里送了菜来,毓如看了看那虾仁五珍炖破豆腐,指着道:“一大家子人,就吃这么一样菜,越发没个人气儿!我好歹是他正经娶的侧福晋,现在连个穷学生都不如。他呀,钱赚不了一个大,道理倒还很多。大清朝虽然没了,可你看看,豫亲王一家子过得多好哇?人家自己在东交民巷做事,福晋给人抄书,也能挣好些钱。我也算认得几个字儿,想出去找事做,他就会说:这成何体统?体统体统,体统能当什么饭吃?”
毓如拿筷子挑了只虾仁吃了,接着道:“先前沈大姑娘送来好几百,他又东拼西凑当了几百,好容易过到现在。沈姑娘是咱们什么人?非亲非故,钱总是要还的,看他将来几时能还钱?”
宝翠听她说的声音大了些,赶紧打手势,悄悄地朝南屋里努努嘴。毓如知道她的意思,也就闭口不再说话,亲自挑了两个菜,并上刚刚熬好的药,一齐送到六福晋屋里去。
六福晋在病中,一切都靠别人照顾,就算吃到这样挤破变了味的豆腐,也不好发什么脾气,只得笑道:“哟,这豆腐倒有点儿破了。”
毓如心里藏不住事,一不小心,就露出了些不满来:“您呀,自己出去看看,咱们挑十一点钟时候最便宜的买,哪一块没有磕磕碰碰的?”
六福晋道:“我不是怪你……”
毓如听她说着咳嗽了一声,心里自觉失言,就比刚才热络了些,坐在床沿,把一碗药端过去,道:“笹笼里刚热好的药,先吃了吧。同仁堂里买来的红参,都是上好的,十几两一支呢。”
六福晋比旁人多几分心,以为毓如嫌她抱病浪费了钱,脸上露出一分苦笑,道:“是呀,十几两银子,白白为我荒废了。宝翠?”宝翠赶紧过来应了一声。“你去看看东屋里的大核桃木箱子,我的首饰在不在?”
毓如听出她有典当首饰补偿银子的意思,脸上不由几分挂不住,忙道:“福晋,您是知道我的,心里没想完,嘴上就顺口说出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红参都是上好的药,您养好了病,可比什么都强。”
她坐在南屋里伺候六福晋吃完了药,这才起身,走到院子里的影壁下头,站着等六贝勒回来。等了半天看见人进门,一边上前接过鹅毛斗篷,一边道:“上午拎出去的鸟笼子怎么没带回来?这忘形多大!”
六贝勒一愣,只笑了笑:“卖了。”
“卖了?”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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