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烟月记-第1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那男人走了几个时辰,待到黄昏时分又有人敲门,沈黛过去开门,一看竟是喻意祯。
“沈小姐。”
沈黛不好意思把喻意祯拒之门外,便开了门道:“您请。”
喻意祯被请到南屋里坐,一眼就看到椅子底下放着的火盆,忙凑近了仔细辨认,隐约认出还没烧完的几个字,立刻顿足直叫“可惜”,站着叹了口气,才重新坐下,道:“沈小姐,你这是何必?”
沈黛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番长吁短叹,只兀自一笑。
喻意祯见她不说话,想了片刻,才道:“沈小姐,你还恨我不恨?”沈黛道:“两方一胜一败,并没有正邪的区别。喻先生为直系尽力,本分而已,谈什么对错仇恨?您若为这事专程跑一趟问我,那我答完了。”言语之中,似乎大有逐客的意思。
喻意祯打量着她,依旧穿着家常的艾绿色青缎短裳,眉眼也一如旧日,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从前大不一样。他点一点头,转了话题道:“你做女校长,再合适不过。我是真心敬佩沈小姐的学问,真心!”
沈黛微笑道:“听说中学里的教员都须高等小学毕业。我连私塾都不曾读过,教员也不配做,谈何校长?”
喻意祯摇头道:“不该,话不该这么说。现在办学、办报的能人,难道都由高等小学毕业么?而,你看,所有毕业的学生,也没见每一个人都成人成才。你的国文自然没的说,就连洋文——大学里专学洋文的,兴许也及不上。”
沈黛不说话。
“啊,抱歉,沈小姐别误会,我绝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喻意祯勉强地一笑:“咱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好好地说会儿话么?我记得那时候我就坐在五号门口……”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女儿,当即顿了一顿,没能说下去。
“兰卿和我内人的事,实在麻烦你们……”
沈黛听他提到兰卿,就轻声道:“我去找过她,没能够找到。”
喻意祯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上头派人来接,我就跟着去了河北,一待快有几年。这中间的事情你也清楚:北平时不时封城,做什么事儿都很严。我寻思着要不要寄信来,又怕半道给截住,就是不给截住,也难保……”他伸手指了指萧家。
沈黛慢慢告诉了他萧宝络的事。
“因果!”他道。
沈黛想起什么,对他道:“您等一等。”说着转身到里屋去,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叠稿纸:“我一直替您留着。”
喻意祯接过来翻了翻,脸上神情几变,这是他当年的那份稿子!喻兰卿和沈黛为了它,先后和皖系府的人打过交道。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见很多地方被喻兰卿作了旁批、眉批,甚至改了好些别字、停顿。他看着女儿熟悉的笔迹,镜片后的眼睛闪出了泪。
沈黛看着他,又看看黄昏时候的天色,只轻声道:“喻先生,时候不早了。”
喻意祯望着她点了点头,一面起身告了辞往门外走,走到门外站住了,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
沈黛替他开了口:“从此往后,还是朋友。”
“是,是!还是朋友!”喻意祯一劲儿点头,也这么说。他迎着黄昏从白家走出来,只觉得天远地阔,夕阳照着墙角的凤仙花,心里忽地非常释然。
蒋丽荣眼看着一天里好几个人从白家进去又出来,心里生着气而且纳闷,她以为凭她的报告,马上得来个人把沈黛抓走——直军进城,难道不该有些新气象么?从前得意的人,不该很快地落魄么?她很想不通。
这些天,蒋丽荣已经抢先加入了妇女进步会。她交了五百块钱会费,一边拼命地到处交际,一边时常在家里摆大小宴会,为的是尽快笼络人心。她不喜欢那个老是烫头的女会长,心里寻思总有一天把她挤兑下来——只要比她站的高看的远的,她都不喜欢。她背地里管那人叫“鸡窝头”。
于是她加紧奔走,好显示出自己的功绩。她以为,直系进城必然要抓从前的皖系要员,而她只有一个手段,就是不断地去报告。
她想起来莫名失踪的张瑞冬。趁着李老妈不在家,她跑去逼问二虎:“你的爸到哪里去了?”
二虎已经上了私塾,长得高高壮壮,不再害怕她的样子:“不知道!”
“胡说!”蒋丽荣看一个小毛孩子都敢和她使花招,心里气得厉害,一双小眼睛登时眯得更小:“你爸是不是逃了?是不是?小小年纪就撒大谎,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妇女会的——会长!”
二虎没理她。蒋丽荣以为他害了怕:“你要敢撒谎,就和你妹那小丫头片子一样下场!说!”
二虎气鼓鼓地瞪着她,开始大声地喊李老妈。蒋丽荣一听,知道有个比她更凶、更厉害的人物即将出场,只好抬脚摔门地走了。
张瑞冬没出什么事,王质却进了巡察局。他为人温和实诚,在同事之间也很有人缘,却无意得罪了一个最不该得罪的人——他在教员大会上指名说某个同事的不好,说那人一年缺了一大半的课,而教务长竟然不敢指出。不料那人在巡察局有个拜过把子的兄弟,别人都知道,因此都不敢惹,偏是王质撞到枪口上。
他被拿了进去,为一点很可笑的、莫须有的罪名,要把他赶出学校、赶出天津,连北平也不让再去!
白芙侬起先觉得奇怪:“为多么大点儿事,就要赶出天津?怕是不能够。”她嘴上这么说,可见王质一连三五天没有消息,心里到底有点着急。她托人去奔走,竟不见效。
受了托的人回来,对她说:“我看是王先生得罪了谁,一定是!人家摆明了不给机会,就是要赶他出学校,就是要赶他走。所以呀,再怎么想办法也怕没有用。”
白芙侬不信,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付这些蠢人,方法是一定有的。一方面,她请人仔细地打听过,王质的处境不算坏,顶多是停了他的课时,再加一个软禁;另一方面,她知道了那人的拜把兄弟叫做高祺祥,是巡察局里的副职,她托人找到他的顶头上司。
又过了几天,那个高祺祥终于松了口:“也罢,谁能证明他是个老实人?这样,白家是住庆安胡同是吧?我这就找人去胡同带个邻居来,问问看,要是人家说认得他、说他人还不错,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你们交一点小钱,把他保出去。怎么样?”
白芙侬道:“他一直在天津教书,你去庆安胡同找人来问,谁能认得他?你这是刁难!”
高祺祥小混混似地一笑,朝她摊手:“那就没法子了,等着看他滚出天津城!”
白芙侬和沈黛一合计,决定先听他这么着。来的人要是唐师傅,只消他三言两语说一通,王质立刻就能出来。
很不巧,找来的人是蒋丽荣。她的头昂得很高,眼神兜了一圈看着所有人,很得意地一笑,然后道:“那男的呀,来过几次,我都看见的!我不了解他,但看起来也不咋地,就跟崔长顺一个德行吧。啊,您还不知道崔长顺呢吧?这人使坏,在外头打死了个人,然后自个儿死在狱里了。您说说,这能是什么好鸟?”
高祺祥也笑了几声,然后看着白芙侬:“白小姐,您都听见了?这可都是您邻居说的。恕我无能,帮不了喽。”他只当是为兄弟出一口气,举手之劳。
白芙侬仍去找人奔忙,而沈黛自行回胡同去。
沈黛下了巡察局的台阶,刚走了几步,就见蒋丽荣风也似地赶上来,勾着嘴巴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蒋丽荣从身边过去的时候,沈黛忽然摸到袖子里的枪——从前陆子峥教过她开枪,她害怕声音而没能学会,那把小枪却从此留在她这里,尽管里头已没有子弹。
不知为什么,她的头脑非常清醒,而全身却忽然气血上涌,火一样烧得很旺。
“吓唬住姓高的,让他放人。他会怕的。”她一字一顿地想。
她反身走回巡察局去。高祺祥感到有一个冰冷的黑洞抵住了他的肋骨,这个小矮子用乡音大声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干什么!我要喊人了,我真喊!”可他的嘴里吃了巴豆似的黏巴,咕噜咕噜发不出声音。
“你喊吧。”
然,高祺祥不敢喊,他妥了协:“有话好说,女人不动枪,这是……这是干什么!哎,有话好说!”他伸手到后腰想移开枪管,手一碰到枪身,又吓得赶紧缩回来:“你把枪放下,放下,都好商量!要不你们就,就保他出来吧,本来么,多大点儿事,都被那臭娘们说坏的!”他一股脑推给了蒋丽荣,然后道:“你们出点儿钱,三万块,我这里马上通知放人!”
沈黛屏息把空枪上了膛,她猜他察觉不出。
“别,奶奶呀,别!”他赶紧告饶,再一咬牙:“放人!”
沈黛再没有说什么,她的腿脚和手指都发着颤,一身冷汗侵湿了里衫,慢慢地走出去。
□□在路上看见了她,赶紧招呼:“沈姑娘,沈姑娘!姑娘接姑爷去了,不知怎么的,那边忽然肯放人了!”
沈黛朝她倦然地一笑,没说什么话。
胡同口的报摊上摆着一份份的报纸,上面特大号的字写着“号外”,历数陆子峥的种种手段、计谋,或者冒出他的一两个“故友”,说他有多么用心险恶、心狠手辣。
她伸手到袖子里摸钱袋,想买一份报纸,忽然摸到了那支小□□。“你看,你虽然不在了,可你留的东西还护我走最后一程。”她默默地想,一颗心忽然可怜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买了一份报,准备看看所有人到底能把他编排成什么样的十恶不赦。不料顶上一个标题,下面是大幅的、喻意祯亲笔写的凭吊,写他的新派进步、写他的年少才俊,按一年一岁历数他的种种经历,旁边配有他的戎装和便装照,印得非常清楚。
报纸上沾到了几滴泪。现在已经是民国九年五月廿七,沈黛在日历上做着记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划一道杠,他不在了的日子划两道杠。两道杠已经要比一道杠更多。
沈黛伸手去摸他的照片,额头死命地抵着街边的电灯杆,一手把报纸紧紧贴在脸上,任油墨一点点地晕开来,忽然哭得肠断。
她忘了自己刚救出王质,忘了要找蒋丽荣报仇。她只感到无边的委屈和难受。
她很快停止了哭,而街上行人各干各的,也不曾注意她。她顺道去致美斋买了一坛闷虾,在集市买了一把槐花,讲价、付钱,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家。
王质很快就出来,仍旧在南开大学教书。白芙侬经历过这事,也怕日久再生变化,几经考虑,决定同他在春末上天津完婚。
白芙侬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很大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有两人幼时玩过的翡翠九连环、鸡翅木算盘,还有布扎的彩染小老虎。她低头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弄,不知作何心情。
沈黛过来瞧她:“你明天几时走?”说着坐下来,从箱子底下找出一对儿的小玉佛手,托着腮单手把玩。
“明天八点钟就走。”
沈黛起来帮她一起理行李,从一件衣裳底下咕咚滚出一个端午节时候的小香囊,于是笑着睨她。白芙侬劈手抢过来,也只笑笑不说话。
沈黛挨过去,不时问她带不带这个走、带不带那个走,没话找话似的:“过去重阳唱的那歌,还会不会唱?红罗裙,珍珠珰,鬓簪茱萸过重阳……”
“又没到重阳,唱得跟二愣子似的。”白芙侬只抿嘴笑。
沈黛也笑起来,两个人没由来笑成一团。笑够了,空气忽然变得很沉闷,仿佛一句话也说不多。沈黛先捱不住,开口说困,转身回屋里睡了。
到第二天,两个人不约而同都起得很早,说来说去只是“行李带了么”、“要加点儿什么”这样的几句,说到后来,竟自无话。
王质也来得很早,可没敢打扰她们叙话告别,只和沈黛打了声招呼,就在一边提着行李。白芙侬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紧紧揽住沈黛的肩:“到了就给你写信,要得了空,也给我写信。”
“快走吧,当心误了火车。”
“你多保重。”
“快走吧。”
白芙侬轻声道:“如果非要为了谁回北平来,那一定是为你。”沈黛顿了一顿,没有说话。白芙侬朝她一笑,招招手出了门。
“红罗裙,珍珠珰,鬓簪茱萸过重阳。冬日短,夏日长,古道名花遗芬芳。春岁暖,秋岁凉,寒蝉鸣蛰留不长。人间总角小儿女……”
王质多给了车夫两个钱,请他一定快一些脚程,免得真赶不上火车。“到天津,咱们先去塘沽,你不是最爱吃那儿的包子么,咱们吃完了再上家去。哎,你要吃蟹肉黄馅的——,哦,不,春天吃那个太腻。那就吃三鲜虾肉的?我记得你不吃葱馅,也不吃碎肉,是不是?”
王质心里高兴,话也不觉多了,问了半晌回头一看,白芙侬低着头不说话,竟像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文评w求收藏~
☆、第三十五章
自打白芙侬走后,北平的春日、夏日都变得格外漫长,怎么样也消磨不完似的。沈黛觉得自己必须找一些事来做,一来,她须靠不消停的忙碌来忘记陆子峥;二来,她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将来绝不能靠着典当过活。
现在有些报馆很需要新文艺的文章,她不会写,但能翻译许多英文的小说和着作。她第一次从鸿升报馆拿到三块钱稿费,渐渐地,她的笔名开始显山露水。有报馆问她讨过几祯照片,以便拿去印刷,刊登在杂志的封底。她只当没有收到来信,并未寄什么照片过去,因此没有红起来。
沈黛也并不想“享誉文坛”,文坛离她太远。她只在家看一会儿书,写几页稿,然后出门去教唐师傅的几个儿女读书写字。
唐师傅大步跨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东西:“沈姑娘,您的信!”
沈黛以为是白芙侬来信,打开一看,满页纸上写的洋文,写信人是个叫埃塞克盖博的洋人。沈黛认得他,这是个从英国来的历史学家,他邀请她来做自己的助手,兼学生。
盖博是个将近六十岁的洋老头,他用新式的握手礼朝她打招呼,开门见山地说:“我需要一个助手,一个很懂洋文的学生。”
沈黛心里很高兴,她愿意有一个老师,再学一点儿东西,顺便赚取小小的稿费,然而嘴上却仍谦虚道:“我怕不太在行。”
盖博从上海一路北上,没有学会别的中国文化,独独学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精神,他很爽气,又不太高兴地直说:“不行?你怎么不行?我看过你的文章,你很懂中文,又懂洋文。北平人,不,是你们这儿的所有人都有一个毛病,你们都太谦虚!你应该说‘我行’,‘没问题’!”
沈黛答应了,她很喜欢老盖博的英国式幽默。在好几个月里,这位历史学家既是她的同事,又是她的老师。
他在工作的时候相当认真,而在下午,他总喜欢去西洋餐馆休息。
“沈,我们去喝一杯!”盖博和他的学生经常光顾西单的一家咖啡馆,在那里,他偶然地聊起牛津、剑桥。
沈黛道:“我的父亲,他也在剑桥学史,他叫阿荣禄——或者用洋文名。您见过他么?”她以为剑桥和北平一样,但凡有些名气的人,全城都会知道他。
从盖博的大笑里她看出了自己的渺小:“剑桥有很多人,太多了,我不认得他。而且,欧洲大陆上也有战争,它刚刚过去。也许你的父亲已经不在剑桥,去了其他国家。”
沈黛想起父亲已有很久不曾来信:“我很想去找他。”
“但不是现在!”盖博重复了一遍战后的混乱。
沈黛和盖博聊到下午五点钟才告别,一边抬手遮着黄昏时候的日光,一边往街上走。迎面慢慢地涌过来一群拿着宣传单的学生,上面写着什么排演新文艺话剧《罗密欧与朱莉娅》。其中有两个见她穿着一身湖蓝色十样锦绸衫,下头系着藏青色七幅绫子裙,只当她是个体面些的女校学生,马上走过来道:“同学,这位同学!”
“咱们是明华中学校的学生,我叫姚晓寒,她是宋慧珍。”说话的女孩中等身材,穿着和沈黛差不多的湖蓝色宽袖衣服,而那个叫宋慧珍的比她矮一些,脸也更圆润。
沈黛一手抱着书,心里只想着唐师傅家几个小儿必定要久等她,只好歉笑一笑,道:“两位同学,我正有急事,先走一步。”
姚晓寒当即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很热情而理解地一笑:“那能否留一个地址?我们的剧社专排莎翁的长剧,《麦克白》、《查理六世》,哦,还有《伊莎贝拉》。咱们改天登门和你细聊。”
沈黛原想随手编一个地址了事,但一看到她恳切的笑,顺手就写出了庆安胡同的地址。
过了几天,姚晓寒和宋慧珍果然来了。
“像你这样的相貌,可以演朱莉娅。或者,你可以演朱莉娅之母,咱们可以化装!”姚晓寒道。
沈黛失笑,如实以告:“我不是什么学生。”
“不是学生,并不是没有学问呀。”宋慧珍也笑起来,她又说起莎翁的《麦克白》,叹息了一声,说:“现在咱们看的都是林先生的译本,真正的洋文版——荣宝斋有印的,都是花体字,难懂的很。”
沈黛想起父亲留下来几本书,其中似乎就有打字机版本的《麦克白》,就道:“我这里有的,不过得找一找,你明天来拿吧。”
第二天,两人又登门拜访,这次她们聊得更久、更深,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沈黛喜欢她们的真诚热情,很愿意交两个朋友,而她们也佩服沈黛的学问性情。
不出一两个月,她们就成了挺要好的朋友。
这天,姚晓寒两人在西单的一家洋人饭馆里吃冰淇淋,一边道:“一会儿上小黛家去?”宋慧珍提议去看电影:“咱们许久不上电影院了吧?听说《吴越相争》这部片子就挺好看,咱们给她摇一通电话,请她出来看。”
姚晓寒刚要叫好,忽然想起什么来,只丧气道:“摇电话?现在哪家有电话?我看还是……”
她们正说着话,只看见柜台边上等着一个年轻人,穿一身笔挺漂亮的灰色西装、里面是白净的衬衫,不由多看了几眼。却听那男人和洋人在说什么,又像很不通洋文的样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旁边就有人道:“先生,找个买办吧!要不,就找个懂洋文的翻译!您这样不行。”
那年轻人回过头来,大约二十四五岁,眼睛非常大而有神,他看到姚晓寒坐在近处,就过去道:“劳驾,小姐!我在这城里不熟,请问在哪里能请得到懂洋文的买办?我有一点要紧事。”
姚晓寒看他的模样斯文友好,不忍心张口就答“不知道”,一时愣了几秒钟,倒是宋慧珍在一旁提点她:“哎,小黛不是很会洋文么?”
姚晓寒于是对他道:“我有一个女同学,她的洋文就很好,而且,她是北平人,对这里也很熟悉。”
“女的?”年轻人耸了耸肩:“女的怕不行吧?”
姚晓寒一听不乐意了:“嘿,你这个人!模样虽斯文清秀,像个学生,道理却不通!现在讲求男女平等,过去的穆桂英、妇好、樊梨花,不都是女子么?再说,你去找她,她兴许还不愿帮你呢。”
那男人听她说了一堆,只好不断地点头称是,道谢之后走到店外,一路按她说的上庆安胡同去了。
走到胡同口,只看到唐师傅的两个孩子在玩儿,他径自去敲一号的门。门开了一半儿,他见里头的那人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抬起来,俱如宋代仕女图上画的一般,穿着很好看的藕青色连枝桃花纹刻丝绫绸上裳,乌发铺墨,宛转可人,一时看得愣了片刻。
沈黛很少见到一身西装革履走在北平城的人,也盯着看了一看,并没觉得他唐突:“您找哪位?”
“我找沈黛,沈小姐。”
沈黛心里怪道:“这是什么人?”一面道:“我就是。”
年轻人朝她一笑:“我姓裴,裴恩济。从香港到北平来经商买办,可惜洋文不通,和洋人难打交道。姚晓寒姚小姐提点我,可以来找你。”
沈黛听懂了他的意思,以为是姚晓寒的什么朋友,可又一想,香港人的洋文大都不错。裴恩济看她脸色犹豫,忙道:“我是绝没坏心的!与洋人做生意,和与洋人聊天大不一样,只通一点皮毛,是铁定要吃亏的。我想,请一个懂洋文的翻译,总要好很多。”
沈黛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存疑,答应了陪他一起去。一路上,她看见裴恩济的公文包里有好几本《文心雕龙》之流的书,就道:“贵家开书行么?”
裴恩济坦然一笑:“不是书行,是商行。不过做买卖的人,时常能看一点书,总不会很差。”沈黛听他说的不错,便也莞然。
车停下来,原来是一家美国人开的布庄。沈黛陪裴恩济进去,和店主人轻声地交谈:“洋棉布,印度布的质量……乔其纱,俄罗斯布……不,不,绉纱不要。大宗生意……”
她说话的时候,裴恩济在一旁看着。她这段日子消减了些许,因此眼睛显得格外大,被几绺额发遮着额头,左右顾盼,他的心里忽地砰然一动。
等到沈黛和店主人谈妥了,回头给他看账目,道:“你明日走,他说今晚就可以给你备齐东西。”
裴恩济心想拖延几日,以便和沈黛多说一会儿话,不得已找了借口,道:“我不走,没有那么快。我在北平还要置买些古香缎、鸾章缎、列花锦,他这里都没有。”
这时候,从店里头出来一个中国师爷,一听他这话,马上笑着道:“啊,您说的这些,都有,都有!只不过好料子放在里头,没有拿出来。货在天津,您请在北平等几日,马上也能给您备齐喽!”
裴恩济只得点头说好,但一转念,心里又顶俏皮地想:能再留几天,多见到她几次,倒也无所谓了。这么想着,回头对沈黛道:“沈小姐,我请你吃晚饭罢,好不好?”
沈黛道:“顺手帮一个小忙,没什么。裴先生不用破费。”
裴恩济无法,只好换个法子:“唔,不过我初来北平,哪里有什么吃食,全不知道……”沈黛替他想了想,道:“月盛斋的酱羊肉、东兴楼的乌鱼钱,芙蓉鸡片、核桃酪,鲜鱼口有猫耳朵、豌豆黄、米粥,都有的。”
裴恩济装出无辜而为难的神情。沈黛以为他打香港来,京腔全听不懂,就道:“你要是去月盛斋,正好顺道,我给你领路。”
裴恩济心思得逞,自然答应。在他的思想里,一旦很有好感、或者喜欢,就理应表达出来,但他很怕沈黛认为他肤浅无聊,不敢大剌剌地直说,只好换一种委婉的表达:“明天这时候,我能请你吃个饭?”
沈黛道他还是太客气,依旧婉拒,送他到月盛斋门口就要走人。
裴恩济心想,只要她现在一走,以后再无能够开口的契机,一时也折了回去,在后头跟着她走:“沈小姐,你听我说,我是,我……”他走得急,话都说不完全,兜来转去,最后竟脱口说了一句再肤浅不过的:“我很中意你。”
沈黛吃了一惊,心道他相貌不俗,原来不过是个纨绔子,大街上一抓一个准,再也不听他说什么,回头就走。
裴恩济向来挺会说话,这会子一时情急,只怪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一看,她细瘦的影子被夜色拉得很长,离得越来越远,心里一阵着慌,拔腿就跟上去:“沈小姐,你一定猜我是个登徒子好色,我……”
沈黛没听他说话,心道:不必猜就是。
裴恩济继续道:“古书里不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五陵年少争缠头’,也信一见如故一见钟情的吗?你是好女子,自然有人一见则喜,你为什么生气?你……”
沈黛听他在一边说个不休,有些话很通,有些话很不通,颠来倒去的,心里更想:此人是个痴子。快到庆安胡同的时候,她站定了,打算和他说清楚:“裴先生,您再不去月盛斋,这么晚该打烊了。还有,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我说完了。”说着看他一眼,转身走进胡同去。
裴恩济看着月影子有一半照在她脸上,把那张姣好容颜照得雪一样的白,竟比白天多了好几分冷清孤寒,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忍不住站定了没跟上去,眼看她进了胡同。
再过了一会儿,他兀自缓过来,心里一阵空落,便在大街上漫漫地走,回月盛斋吃了顿饭。
沈黛回了家,女茶房见她回来,赶紧端上热菜热饭,一面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还特意问过唐师傅,也说没看见你,吓得我哟。”
沈黛赧然报笑:“晚很多么?”说着一看铜摆钟:“哎,已经七点钟,是晚了。”
女茶房又道:“今儿下午,白姑娘来信了。”
沈黛忙抬起头,也顾不得吃饭,伸手接过信拆看。信写得很简短,大意是说天津一切安好,另外特意知会她,自己已有了孕。
沈黛拿着信读了几遍,才慢慢地漾出笑来。她打算就在明天上东四牌楼,给白芙侬买几件针脚很柔软的小孩衣裳、肚兜和拨浪鼓,不论是男是女,都派得上用处。这么想着想着,又不觉笑出来,可算是这段日子里最大的宽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快完结啦
求收藏w文评也欢迎XD【够
☆、第三十六章
到了第二天,沈黛准备上四牌楼去,一出门就看见裴恩济站在外头,她没法把门一下关上,就道:“裴先生,你还没有回香港?”
裴恩济倒是恳切:“我不回香港,是为了你。”
沈黛觑着他,心想这个人长得不算坏,不料这么无赖:“我不记得邀你在北平久住。”
裴恩济知道还是自己当日失言的缘故,这时更要加紧补救,便道:“沈小姐,沈小姐!我就在北平待着,你要是愿意,咱们可以到处去玩、去看电影、逛书市。等你了解我,若还是很不喜欢,我立刻走人,绝不纠缠。我知道你把我——兴许当一个无赖流氓,但你会知道,我不是。”
沈黛虽不喜欢他,倒也没有无赖流氓这么严重。只是她看见报纸上常登出“某某名伶和某公子宣布离婚”的消息,她不觉得裴恩济和这种公子哥儿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断续过了一个月余,裴恩济还是经常上庆安胡同来。他发觉沈黛和隔壁的唐师傅家走得很近,于是他花大力气和唐师傅成为好友——学着粗人的模样喝酒吃茶,几次醉翻了天,亦受了不少苦头——。
裴恩济在北平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几次“奉命”去酒馆接他回去,看他醉成泥似的,索性往板凳上一坐,张开五个手指,道:“你数数,这是几?还能认得吗?”
裴恩济朝他笑笑:“唐师傅,来,喝!”
“什么唐师傅?”朋友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真是!我都不想待见你!哎,你说说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