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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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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们还在为生计发愁,他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培养这些风雅的兴趣。括苍又问:“不知令姊有些什么样的爱好呢?”
莲音回答:“姐姐别无其它的爱好,惟爱读书。”“哦?这倒是好事。”莲音微微一笑,继续说:“姐姐早年游历仙居,也沾染了些仙居文人墨客的习性,闲时就召集一些同有赋诗品文之好的友人,既作游戏,也互相攀比学习。先前姐姐对阁下的提亲颇有迟疑,正是因为舍不得这帮志趣相投的好友。”
比起柔荑的喜好歌舞,这个兴趣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除了诗歌,令姊好读哪些文章呢?”
莲音摇摇头:“阁下错了。姐姐最爱读的,并非诗歌,而是时政之论。”
“时政?”括苍摇头笑道,“世事自有君王去定夺,预女子何事呢?”
“这个世界,既是男人的世界,也是女人的世界,女人为何不可以关心呢?”括苍被他问的一愣,莲音补充道,“这是我姐姐教育我时说的话。世事殊异,现在的女人,早就不满足于帷幕之后的那三分地了。姐姐酷爱政治,还经常向我父王建言献策,父王很是受用。父王常常念叨,我这个世子,尚没有姐姐一半的智慧。”
女人是如此善变并且目光短浅,怎么能让她们在政治上指手画脚?纵观古今,在政事上被女人左右的君王,无一不是昏庸无能之辈。括苍继续问:“那难道女人还可以代替男人上阵打仗吗?”
莲音不假思索地说:“或许可以呢?我八岁入宫,与当今的雪衣公主一同长大。她自幼好着男装,论骑射,半点不输男儿。”按惯例,新皇即位后的第一场春祭或秋祭,四方藩王必须入京朝拜,而初即位的王爷也要在即位后的第一次春祭或秋祭之时入京朝拜。括苍即位之初参加了当年的秋祭,与莲音口中的雪衣公主曾有一面之缘,她与太子雪叶是一对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对她并无其余的印象。看着他纤细的手腕,皓白的皮肤凸起一丝丝青筋,括苍暗想,他的骑射技艺一定不怎么样,若是说有女人可以在骑射上打败他,也不是很奇怪。
最终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我不需要一个女人,干预我执政的方式。”括苍如此想道。他宁可要一个柔荑那样只会吃喝玩乐的王妃,也不想在政事上受到一个女人横加干涉。嫡母在世时,她的娘家倚仗太妃的势力作威作福,行凶作恶的是她的亲戚,承担骂名的却是他,他碍于太妃的面子只能隐忍不发。
“姐姐倾心的,乃是画像上那个俊美的青年。腾兰王的容止风度虽然比画像更为出色,但似这种陈腐愚见,实在是不适合姐姐的。”莲音自然知道腾兰王提亲的初衷是为了联姻所能带来的利益,但他的姐姐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子,即便成功缔结了这场婚姻,以后他们的生活恐怕也难以平静。
两个月后,洞海方面心有灵犀地给出了谢绝这门婚事的回函,这倒令正发愁于不知如何收回前言的括苍松了口气。
持续的战争将流辉的军队再次抛入了危机。流辉管辖下的农民已经不愿意再上缴粮食,前线的战事正在紧要关头,流辉只好下令强征粮食,由此激起了农民的强烈反抗。柔荑藏身的村庄的农民与士兵也开始冲突频现,柔荑在管理俘虏的将领安排下先迁回南麓,数日之后,便收到流辉的命令,将她送到大观。
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女婴睡得格外香甜。柔荑抱着她,抱到手臂发麻,姱姑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去。这个时节还有几分暑气,但河面上反而生出几分凉意。柔荑走到船尾,一想到马上要与流辉见面,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那样害怕起来。
柔荑记得大观有一所环绕着高墙的院子,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都潮湿得几乎连人都可以发霉。难道,她又要去住在那个可怕的地方?换乘了牛车之后,柔荑一路担惊受怕,所幸牛车并未把她拖到那所幽暗的院子前,兜兜转转,到了县衙后面一座偏僻的小院前。
流辉如今住在大观一户富裕人家的别墅里。说是别墅,不过一座阁楼,两间厢房,还有阁楼后面一片小巧但幽静的花园。流辉选择这里,是因为与大观县衙挨得近。柔荑到时,并没有见到流辉,一位上了年纪的仆妇把她的行李提到西厢房,这里已经打扫得很干净,而且摆上了一张小木床,显然是流辉为女儿准备的。
柔荑紧张地打量着房屋内外,这里很像是另一个软禁的场所,她是不是又要在这儿被关到猴年马月?她就像被流辉豢养的宠物,困守在狭窄的牢笼。她是鸟儿,热衷于在天空翱翔,不是小狗,甘于为主人看家护院。流辉,怎么能如此对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西风岂是繁华主
直到女儿睡下,柔荑才得空洗去一身风尘。她沐浴过后,姱姑便自己沐浴去了,柔荑在廊下铺了张席子,恣意坐在席上,散开一头湿漉漉还滴着水的青丝。手指卷着一缕头发,不停地绕啊、绕啊,她愣愣地仰着头,面对着高空中的一轮秋月。
八月,很快又是中秋了。这是括苍不在她身边的第三个中秋了。
不知道这一个又一个中秋,他是怎样度过的,谁又在他的身旁?柔荑黯然落泪,时光那么长,人的记忆却有限,她的内心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恐。她在恐惧,有一天,她会被广源遗忘、被括苍遗忘。
她失落的背影,像月光下孤独绽放的水仙,洁白的中衣反射着明月的光辉,在深邃的黑夜中,显出深深的落寞。流辉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只见柔荑突然立了起来,端正地跪在席上,口中念念有词:“女神,请保佑我,保佑我快点回到括苍那里去吧!他一定会想我的,我的孩子会想我的,他们都会想我。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会、就会、就会……忘了我吧……千万不能让他忘了我啊……”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自背后搭上她的肩膀,柔荑倒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反手紧紧抓住身后人的手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倏然松开了手:“你……”
流辉绕到她的前方,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忽然瞥见她眼角的光芒:“你哭了?”柔荑不答,默默地偏过头。流辉用手指梳理着她透湿的发丝:“为什么要回去?腾兰括苍当真有那么好吗?”柔荑并没有出声,低落的情绪让她维持着难得的沉默。流辉猛然掐住她的脖颈,强迫她扭过头:“你的女神不会保佑你的,否则你也不会沦落到我这里!”
柔荑紧紧拽住他的手,试图把它掰开。流辉松开手时,一用劲把她推到了地上:“你的女神、你的括苍,都不管你了。你若真想回去,还是对我祈祷有用点,或许我心情一好,就放了你呢?”柔荑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抱着膝盖缩起身子。
流辉单膝跪下,从她手臂外侧环绕过来的手臂突然向内一翻,把柔荑双手箍到背后。柔荑痛得挣扎了一下,不晓得他要干什么。流辉紧密地贴着她的后背,附在她耳边说:“这几个月在乡下,过得开心吧?”他把柔荑的两个手肘几乎按到一起,痛得柔荑低低啜泣。西风微凉,侵袭着她的身体,完美无瑕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白玉一般的光辉,冷的却她是自己。
很久很久,不曾触碰过这具美轮美奂的躯体。流辉亲吻她,像啃食猎物的豹子。
他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美丽,还因为她是王妃、是他的仇人的妻子。流辉的心里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在菸芳的面前,他不得不将这头猛兽压制在心底。当他遇到了柔荑,在虚荣和仇恨的引导下,野兽受到的钳制被一点点打开,他要做回那个野兽般凶猛的自己,在两军阵前、在名利场上、在柔荑身上。
攻打曲流的事,进展得很不顺利。强敌的压迫使原本一盘散沙的曲流城迅速组成了新的军团,一心一意对抗流辉。曲流城内的诸军这时候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过去所遭遇的一切,其实都是流辉的阴谋。流辉听到这种传言,哈哈大笑:“我能够有如此长远的思虑,离一统曲霞也不远了。”
话虽如此,流辉的心情却因为战事受阻愈发烦躁。一个月内五次赶赴前线,向众将领施压。但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城中的军民遭遇饥荒,攻城的军队也得不到及时补给,对垒双方进入了一种微妙静止的状态。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流辉的将领们对攻城一事开始怠惰,流辉深知攻占曲流是取得双赢的唯一办法。如果此时无法拿下曲流,尽管可以撤军来缓解危机,但恐怕再难有机会进入曲流。月底的时候,流辉又要离开大观了,柔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待在军营里,还要这样来回奔波。
尽管他酷爱折辱柔荑,对那个小女儿却是极尽疼爱。当他步入房间时,见到柔荑正在哄女儿睡觉,立刻连脚步声都温柔起来。柔荑幽幽地瞟了他一眼,抱着女儿踱着踱着,就转过了身去。于是流辉走到她们母女身边,静静地等待,看女儿睡熟了也不敢出声,直到柔荑抱得累了,把她放进小床里。
流辉靠在小木床边上,宠溺地看着熟睡的女婴的脸庞。她有两扇长长的睫毛,圆圆的鼻头,和肉嘟嘟的小脸。她一定很美,或许,比她的母亲柔荑还美,流辉简直不能想象她长大的样子。真舍不得离开她,流辉忧伤地叹了一声气。
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柔荑就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机逃离。就算明明知道,外面还有守卫,她根本逃不出这里。流辉好像知道她内心的企图,回过了头来看她:“我给她想好了名字——初音。音是我母亲的名字,初音,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柔荑对他的话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但是深知他对这个女儿的一切都无比地关注,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哦。”一个字,将她无所谓的态度展露无遗。
流辉骤然暴跳如雷,瞬间跳到柔荑的面前一拳将她击倒。柔荑倒地,错愕地看着怒火冲冠的男人。她后知后觉地捂着肩头,好痛。前一刻还被熊熊怒火燃烧的流辉,一转眼就平静了下来,平静得犹如一座冰做的雕塑:“你给我记住,你只是一个俘虏,而她是我的女儿。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如果你再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我会把你丢到江里去喂鱼。”
柔荑安静地管自己爬起来,一直向后挪,倚着墙坐好。奇怪的举动使得流辉的视线持续停留在她的身上,柔荑在墙边默默坐了一会儿后,突然埋头大哭起来。她原本想忍着,至少到流辉看不见了,再偷偷地哭。可是流辉一直这么盯着她,她的心里愈发害怕。
柔荑的哭声惊醒了小木床里的女婴,被惊扰的初音又困又气,大声哭闹起来。流辉赶紧转身到小木床边抱起女儿,对柔荑说:“别哭了,女儿要睡觉。别哭了!”他吼得越凶,柔荑的哭声越响,流辉手里的女儿就要哭得比母亲更响。气急了的流辉冲上前一脚踹在柔荑腹部:“不准哭!”柔荑惊叫一声,痛苦地伏在地上,咽不下喉咙底嘤嘤的哭泣。
“将军,你看!”
士兵惊讶地指向曲流城,易行举目望去,曲流城上,竖起了一排排颜色鲜艳的旗帜。那不是属于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支军队的旗帜,如果非要说,倒有一点像官军的旗帜。即使身为官军,旗帜也有所不同,比如腾兰官军和洞海官军,旗帜采用朝廷统一的制式,但分别采用腾兰王室和洞海王室的标识。易行熟知这两个王室的标识,这个标识不属于任何一家。那么,离曲流最近、最有可能出兵曲流的,只有北方的雅原。
显然能想到这一点的,不是只有易行。易行身后的士兵们低声议论起来。
流辉初到军营,迎接他的就是曲流城已归附雅原的噩耗。流辉一下懵了,怎么又有一支官军,插足曲霞的事务?他虽然未能完全控制曲流城北面的通路,但斥候时刻在那一带巡逻,竟然让曲流守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一路跑到雅原求援。对雅原王来说,曲流过于偏远,因此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但现在,显然是急红了眼的曲流匪军以归附雅原为条件,请求雅原王出兵制服流辉。雅原官军的旗帜已经竖立在曲流城上,雅原官军应该不久就会兵临城下。
流辉一把扫掉桌面上的笔筒:“攻城!三日之内,给我攻下曲流城!”
将领们互瞪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流辉大人,雅原军随时到达城下,我军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充足的粮食补给,士气与体力都十分的低落,那时对我军将是灭顶之灾。”
“就是因为这样,我要在雅原军到达之前,拿下曲流。否则,这辈子,你们都不会机会踏进曲流城。”
又是一阵沉默。“流辉大人,现在我们的士兵需要的是休养。”这些将领,和大多数的士兵,来自南麓的各个县和大观、岱口等南麓周边的地区,他们经历过贫穷、灾患、疾病,战争只是掠夺生活所需的手段,耗费如此多的精力去攻打一座城市,他们觉得不值,他们对曲流并没有流辉那般的狂热。
看来在他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流辉环顾四周,将领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妥协。流辉知道,这场仗打不下去了:“雅原军占领了曲流就会满足吗?他们会一步一步蚕食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南麓,不失落在腾兰军手里,也会陨灭在雅原军手里。那时,我们就连家都没有了。”
“雅原王置身在曲霞的纷争之外。如果不是城内的人去向雅原乞降,今天雅原军也不会长途跋涉而来。我想,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曲流。”这名将领的话,得到了多数人的附和。“流辉大人,你出生在雅原,雅原的实力,应该比我们都清楚。”
流辉合上双眼,良久,仰天发出一声长叹:“退兵四十里,守住信河、五埔防线。”
作者有话要说:
☆、弦上啼乌此夜同
飘扬着雅原官军旗帜的曲流城,反反复复出现在流辉的梦里,成了流辉解不开的心结。雅原军虽然占据着曲流极其北部地区,但始终未有动兵迹象,使得流辉得以一再向南拓展。但是,流辉偶尔会策马到曲流城外,每每见到城头招摇的雅原旗帜,心中便不胜烦扰。他的理想葬送在此处,就算他可以向南一直扩张,也无法弥补他失去曲流的遗憾。
乾元十六年初春,洞海简安王薨,二十一岁的洞海世子莲音即位,定于当年秋祭入京朝圣。变故之后的洞海停止对曲霞用兵,截至此时,曲霞王都曲流为雅原军所据、西南在腾兰掌控之下、东南多数由洞海所据、北部以流辉势力为最大、东部和中部仍然是乱兵作祟。
曲流受挫后的流辉再次遇到了一个难得的时机,趁洞海王还在丧期,立即率军一一击破东部各自为政的诸多小团伙,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洞海的势力范围之北。南部的义军也抓准这个机会,急切地向洞海官军发起进攻,企图夺回失去的土地。
“洞海军现在顾得了南边顾不到北边,这个时候不向赤华出兵,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近几年,赤华等地在洞海的经营下逐渐恢复生机,成了曲霞境内各个义军都眼红的肥肉。
流辉摇头:“在曲流时,我们尚且不敢与雅原争锋,为了赤华得罪洞海,真是太不值当了。”目前的洞海看起来虽软弱可欺,但流辉听说洞海简安王在世时,洞海莲音就已经涉入朝政,联合腾兰出兵曲霞,就是莲音的主意。流辉认为,莲音并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能。“易行,你是不是见过洞海莲音?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易行一惊,流辉果然想到他了。他并不想为流辉提供任何的意见,但是,显而易见,曾经身为腾兰括苍近侍的他,是这里唯一有可能了解过洞海莲音的人。易行心里斟酌了一番,此时他应该鼓动流辉出兵,这样便是把流辉丢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但是,流辉已经表露过不出兵的意愿,如果对他只是试探,则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而且,若是洞海真的已经决定放弃曲霞,那么他建议流辉出兵,就是助纣为虐。
“并无多少了解,但是——”易行小心地斟酌词句,“卑职大胆,卑职认为,大人的决定是对的。”
旁边的将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是朝廷的走狗,早就不知道和洞海官军达成什么约定了。”易行苦笑了一声,亦不敢辩解。
但流辉还是不放过他:“为什么?”
易行沉吟半晌:“因为,洞海莲音,确不是寻常人物。主张出兵曲霞的,其实就是洞海莲音。而对曲霞的战事,一直是由莲音亲自指挥调度。可见他并非是个对战争一无所知的深宫少年。我听说,这是因为他有很厉害的老师的缘故。既然不知对方底细,卑职认为,还是不要去触碰为好。”
将领正欲出言争辩,流辉喝止道:“好了,别吵了。你们应该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流辉走到沙盘前,将手边的一枚小红旗插在了沙盘中,“看到没有?芥江,只要再拿下它,斗口城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曲流虽然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对斗口的控制,但如今守在斗口的,仍然是曲霞官军,只不过他们不再听命于任何一方。流辉已经占据了斗口周边除芥江之外的所有县,只要再攻下芥江,就完成了对斗口的包围。这样他就占有了南麓之外第二座郡治,而这座城,拥有比南麓多得多的人口和粮食,以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一场雷雨过后,天空干净异常。当星幕随着黑夜降临,笼罩着近处的灯火和远处的山峦,而星星是那么明亮,明亮得不再真实。
易行只是偶然间的经过,望见了坐在高高干草堆上的背影。易行本想装作没看见逃开,却被他换住了:“易行,过来。”易行走到湿透的干草堆下,抬头仰望,他只是仰着脑袋对着星空发呆,易行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又听到他叫,“上来,坐。”
易行局促不安地坐在流辉身旁,流辉神情专注,仿佛在研究什么。良久,他终于看向了身边的人:“你会看天相吗?”易行摇头。流辉理解似的点了点头:“我也不会。我们都是粗人,是土匪,打仗从来不用看天相。占卜扶乩又有什么意义呢?胜负,真的是这些东西能决定的吗?你知道我这支东拼西凑、杂乱无章的军队,为什么可以打败腾兰官军吗?”易行摇头。“因为,你们打的是仗,我们打的是命。不战死,也会饿死,因为抱持这样的信念,我的士兵比任何官军都勇猛。”
“斗口是盛产美酒的地方啊。”流辉舒展四肢倒在干草堆上,惬意地望着烂漫星空。盛产酒的地方,总是让人有一种浪漫的遐想。尽管流辉到过那个城市,也知道它并没有那么多值得遐想的地方。“你喜欢斗口酒吗?”
“不大喜欢。酒性太烈,多喝无益。”易行终于说了一句话。
流辉忽然神秘地看着他的眼睛:“等柔荑给我生的儿子满月的时候,我请你喝斗口酒。喝醉不怪。”他离开大观时,柔荑已经怀有身孕,至今应有五个月。他把柔荑留在大观,那里有更好的居住环境。
在很短的一瞬间,易行想避开他的注视。但是,理智终究让他保持了勇气,直面流辉的试探:“多谢大人的美意,只怕卑职不胜酒力。”
如果柔荑生下了儿子,流辉会娶她为妻吗?易行听说,朝廷已经宣布腾兰王妃失踪,允许腾兰王另行婚配。还听说,王爷心仪的正是洞海王女,虽然不知何故,这门看起来格外合适的婚姻最后没有成功。易行知道,柔荑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了,他由衷地希望柔荑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尽管流辉看起来并不像个好人,但他对柔荑尚算可以。
好不容易迎来一个晴天,姱姑赶紧把被褥都搬出去晒。柔荑看见她在院子里晒褥子,喊道:“姱姑,帮我的被褥也搬出来晒晒。”姱姑瞟了她一眼,回头又去整理自己的被褥。柔荑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姱姑对她总是爱答不理的,偏偏柔荑又因为自己害了他们夫妻而觉得过意不去,连呵斥她都不敢。
嘴上虽然没有答话,姱姑铺完了自己的被褥后,径自走进了柔荑的房间。正给盆栽浇水的柔荑惊奇地看着她,姱姑卷了床上的褥子就走,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为了打发时间,柔荑亲自在花园里种植了一些植物。时下天气炎热,白天柔荑就躲在亭子里吹风,还将亭子四周安上帘子阻挡阳光。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柔荑才出来为植物浇水松土。
柔荑身子笨重,支着后腰好容易蹲了下来,拿着花锄拨了几下土,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她不敢喊姱姑帮忙,只能自己努力试图站立起来,却身子一歪,向前倒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半圈后,柔荑一手撑地,一手扶腰,艰难地爬起来。
柔荑走回前院,见到庭中多了一张席子,姱姑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只篮子。她走到席子旁边,把竹篮放下,香炉、香、水果,一一从篮子中掏出来。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返回屋里,端出来一盏燃烧着的油灯。柔荑好奇她打算做什么,偷偷藏身在墙后。
微风拂过,灯火颤抖了几下。把水果一一摆好之后,姱姑点燃三炷香,跪在席子上叩首三次,对着天空默念。至于念些什么,柔荑站得太远,一句也听不清。念完之后,她再次叩首,然后膝行向前,把香插进炉里,退回席上,复又叩首。这个时候,姱姑从身边的篮子里摸出一团线和几根针,将油灯移到跟前,对着油灯穿针引线。
原来,是在乞巧。柔荑在广源的时候,初次接触到这种风俗。她对女红一窍不通,也从来不参加乞巧,七夕的时候,她会跟其他的女子一起焚香祈愿,仅此而已。可是她在广源的最后一个七夕,是在软禁中度过的,那之后没几天,流辉就攻破了广源城。
“好好想想,一个王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该想好怎么向我解释了。”熟悉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当头劈向柔荑。
是幻听吗?柔荑慌张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安却很直率:“想不好呢?”
“说明你不适合做王妃。”
柔荑倚着墙壁,无力地坐下:王爷,我知道我错了,可以接我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落尽成秋色
柔荑坐完月子已是八月金秋,此时流辉早已如愿拿下了斗口城,修缮了斗口城中的太守府,派人将她们母女接到斗口。流辉第一次同他的小女儿见面,一早便在大门外等候。柔荑乘的牛车晃晃悠悠到了门前,先下来的是姱姑,姱姑站好后,回身去抱出了初音。
初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姱姑身边,抬头看着牛车。“初音!”流辉欣喜地跑了过来,一把将女儿举了起来。初音愣了愣,“哇”地大哭起来。流辉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吓到了许久不见的女儿,忙把她温柔地揽在怀里:“爹爹在这里,别哭呀。”
车帘轻晃,从里头递出来一个婴儿,由姱姑接过。流辉一手抱着初音,贴到姱姑身侧,去观察那婴儿。有了方才的教训,流辉只是安静地看着,并不打扰她。最后,才从帘后钻出来那个熟悉的人,茫然的眼神打量着四周的建筑,逡巡了一番后,最终停留在流辉脸上。
她瘦了很多,脸色也显出一种病弱的苍白。她依旧美丽动人,但不再是饱满的艳丽,而是单薄的娟秀,不再那么摄人心魄,但更加惹人怜爱。她或许病了,流辉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自然,她是不会想同他说话的。于是流辉抱着初音,转身走向了大门。
清晨,流辉离开了卧室后,姱姑征得柔荑的同意进入房间收拾。柔荑面朝外坐在窗上,裹着一件褙子,她把腿抬起来顶着窗框,露出大片粉色的肌肤,那是褙子的颜色。姱姑铺好床,正在把她昨天换下的衣服捡起来,忽然听柔荑问:“听说斗口有座酒神庙,特别灵验?”
这是她们在来时的路上,听路人说的,姱姑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大概吧。”
“姱姑,你会去烧香吗?”姱姑原先并没有想到,但柔荑这么一问,她便动了心思。她应该去为她不知所踪的丈夫烧一炷香、许一个愿,希望他们今世,还能相见。“帮我也烧一个吧。我想——回到广源去。他不让我出去的,你帮我烧一个吧?”柔荑的信仰是女神,离开清凉山后,她随着括苍参拜其他神祗,但她从未对他们许过愿,因为她相信他们不是她的神,不会庇佑她。她会改变主意,只是因为太想回去。
姱姑默默凝视了她片刻:“好。”她经常像这样一个人坐着,落寞的模样,让姱姑都心寒。纵然有怨恨,姱姑知道,她其实很可怜。月子里她思念丈夫,经常哭得精神恍惚,又要没日没夜地照顾刚出生的婴儿,一个月下来,竟似生了一场大病般消瘦下来。生活越是辛苦,她对丈夫的思念越深,但来到斗口之后,她半句不敢提起,连眼泪都不敢流。可昨夜,姱姑又听到她的哭声,她不知为何惹怒了流辉,换来一阵殴打。
广源,文庙,七岁的腾兰世子,在百官见证下,举行入学礼。年幼的世子身披朱衣,腰系玉带,在司仪指引下,恭恭敬敬在文曲星面前磕了三个头。司仪开腔唱道:“告在天神仙文曲星君……”
世子格外乖巧伶俐,加上之前的两次演练,完美地完成了仪式。括苍对世子的表现很是满意,回到王府,便将他抱到膝上。夕玥夫人见道,笑言:“少傅说世子思维敏捷,礼节周全,远远超过一般儿童呢。”
括苍笑了笑:“是你教导有方。”王女和世子先后到了入学的年龄,括苍便将两个孩子分别交给两位侧室教导。夕玥始终未有诞育,对世子关怀备至,在她的教导之下,七岁的世子已能书写数百个字。两个孩子从相貌到性格,都越来越像父亲,遗憾的是,他们也遗传了父亲的体弱多病,括苍着实忧虑世子能否长大成人。但他的夫人们,竟然没有一人能再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括苍抚摸着世子的脑袋,他的生母柔荑是那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子,为何没能给他一副强健的体魄?夕玥见他望着世子出神,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人,伤感道:“真是可怜呐。世子一天比一天成长起来,作为母亲却不能亲眼看见。柔荑王妃不知身在何处,何年何月才能来看得世子一眼?”
“不可在世子的面前说这种话。”括苍低声喝斥,夕玥即刻住了嘴。世子对母亲早已没有印象,王女也不再问母亲何时会回来,括苍不希望他们的生活因一个未知之数被打扰。因为即便没有柔荑,他们也可以很好地成长。
柔荑——
每次想到她,括苍的耳边就响起纷乱的声音,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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