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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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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易行疼惜地抓住她纤细的小手,“你为何还能来这里见我?他有没有惩罚你?”
  柔荑的眼神晃过一丝忧伤:“有。最近他对我可坏了,背上、腿上,都是他打出来的伤。不过不要紧,跟你比起来,都不要紧。”易行忍不住轻轻扯了下她的后襟,见到一小片淤青,这无疑只是瘀伤的一个角落。柔荑不待他细看,拦下他的手臂,握住他双手说:“我是带一个好消息给你的。流辉要攻打曲流,希望你做他的先锋,他说攻下了曲流,就让你做曲流军指挥使。”
  原来流辉放她来见他,是别有目的。不管他用了何种手段使柔荑出面来劝降——“我不能答应。”柔荑露出疑惑的表情,“忠臣不事二主,卑职是腾兰王的臣子,只效忠腾兰王。”
  柔荑道:“我知道啊。流辉要攻打的是曲流,不是广源,就算你答应流辉,也不妨碍你效忠括苍。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得一直待在这个监牢里。现在,我要先把你救出去。”
  易行无奈:“王妃,你真的是救我吗?若我答应了,我就是腾兰叛臣,甚至朝廷反贼,这岂不是置我于死地?”柔荑或许是真的不明白其中道理,易行对她不忍把话说得太重。
  柔荑说得有些激动了,抓住易行的衣襟说:“易行,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你背叛腾兰,你只要暂时答应流辉、只是暂时的,帮他攻打曲流,以后我们有机会就离开,回到腾兰。”
  “不明白的是王妃。”易行说完,自觉语气太生硬,恐吓到柔荑,又柔声解释,“这是国家法度,其中缘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投降没有暂时一说,为人臣子者,只要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如果我今日答应,就再也不能回腾兰了。”
  柔荑恍然大悟,什么礼啊、法啊、规矩啊,一向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括苍说,别人告诉她的照做就可以了,不要问为什么。柔荑沮丧地坐在地面:“可是你不答应,流辉就会不高兴,流辉不高兴——如果流辉不高兴,就要杀了你呢?那你不是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回腾兰了吗?”柔荑说着说着,竟又呜咽起来。
  易行伸手,本想去为她拭泪,最终只是牵住了她的衣袖:“王妃,你觉得,真的还回得去吗?”似乎,她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为人臣子要从一而终,为人妻子又怎么能朝秦暮楚?他知道她再也不能完全回到过去,她不止失身于流辉,还为他诞下了子女,留在流辉身边一定不是个好选择,但比重新回到腾兰一定要好得多。
  “回,我一定要回去。”柔荑擦掉眼泪,坚定地说,“我要和括苍在一起,谁都不能阻止我。”
  易行看见她眼中闪烁的光芒,这个念想,似乎就是支撑她度过每一日每一夜的力量。虽然在易行眼里,它也许只能存在于柔荑的幻想中,易行终究还是决定,不把它戳破。在柔荑的身上,发生过那么多奇迹,谁又知道奇迹不会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呢?
  流辉并没有对易行的拒绝恼羞成怒,二月底,腾兰战俘共四百七十八人全部迁至东部的莒城,帮助莒城的农民耕种。结合柔荑传达给他的消息,易行猜测这是在为争夺曲流做准备。而荻江对岸的腾兰军依旧毫无动静,看起来并没有攻打南麓或是营救他们的打算。
  四月,当地里的稻子长成郁郁葱葱的苗子时,流辉来到莒城视察。
  易行挽着裤脚踩在田埂上,挑着两桶粪水,散发阵阵恶臭。易行出身广源城内的小商贾家,从来没有种过田,负责管理他们的农民生怕他把禾苗弄坏,只分配一些挑挑拣拣的工作。但易行的双脚还是因为长期被潮湿的泥土侵袭而溃烂。易行把粪水挑到田边后,得到老农的许可休息一会儿。
  他一回头,看见远处田埂上,一群士兵装束的人井然有序地排列前行,而为首的人常服装束,无疑是流辉。流辉沿着田埂边走边看,不久就到了易行坐着的同一条田埂上,易行连忙起身,却还是被流辉看见了他:“这不是易行将军吗?”
  易行转身,勉强对他一笑:“阶下之囚,岂敢当此二字?”
  流辉踏着木屐,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又凑近去嗅嗅,嫌弃地掩住鼻子:“堂堂指挥使,怎么会沦落到担屎泼尿的地步?”流辉假意斥责跑来向他问候的老农,“你可知他是腾兰王任命的南麓守备军指挥使?怎么敢让指挥使大人做这样肮脏不堪的粗活?”不明所以的老农连连鞠躬道歉。
  易行漠然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流辉训斥完老农,转头对他说:“易行将军,比起这根扁担,你还是更适合长枪。不如,你还是随我回南麓吧?如果南麓不够好,曲流又如何?”
  “恐怕要辜负将军的错爱。在南麓时,柔荑王妃应当将我的回复转达给将军了。”易行拒绝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流辉没有当即就要他死,确实在预料之外。但流辉留他的命,就代表流辉没有放弃劝降他,今时今日流辉在这里对他说出这番话,并不出人意料。
  “我收到了柔荑的转告。我知道你不怕死,遭逢那样的奇耻大辱,真让人生不如死。”流辉道,“可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求死。被如此羞辱尔后默默无闻地死掉,就会被讥笑为懦夫;受辱于前,奋起而图强,就会被敬奉为英雄。不管如何,现在你依旧可以横枪跃马,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雨轻风色暴

  从一个深沉的梦境中缓缓地醒来,当她睁开困倦的双眼,罩在眼前的是迷蒙的阳光,这阳光的色彩,明亮、灼眼,是正午的阳光吧。很久,她不曾睡得这样安稳过,直至流辉离去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依然是她噩梦里的主角。柔荑舒了一口气,她终于从那样的噩梦中走出来。
  曲流城下的鏖战持续了十一个月,乾元十四年夏天,曲霞军大都督被疲于战争的部下杀害,军队的分歧促使整座城动荡不安,慌不择路的百姓强行打开城门出逃,围城军队趁势攻入。柔荑听说,十一个月中,饥荒、疾病不断侵袭着那座城市,甚至发生了人食人这样骇人听闻的惨事,相比之下,他们在南麓的生活可谓安定祥和。听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曲流城破败的景象,柔荑感慨又是一座伟大城市的陨灭。
  南方的雨季从二月开始,恰在此时,流辉决定亲临前线,观察曲流城的形势以便随机应变。临行前,柔荑被迁出南麓太守宅邸,转移到乡下隐藏起来。为了防止腾兰军突然有动作,柔荑不会轻易被他们找到。
  对于软禁了她长达一年半的南麓太守府,柔荑早就打心里讨厌透了。流辉把她藏到乡下,反而趁了她的意,可惜的是,从她住到乡下开始,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四个月,她鲜少能够出去感受乡间自由的空气。
  今天的太阳,真好。柔荑迫不及待地中止了睡眠,拍打着窗棂。不一会儿,姱姑就端着一盆水进来:“哟,夫人不睡了?”因为下雨不能出去玩耍,又没有其它的事可做,柔荑几乎是整天整天地睡下去。
  柔荑坐在床上,头枕着窗沿。阳光照在她洁白的中衣上,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轻薄的中衣里,窈窕的身体若隐若现。她的皮肤在长期的软禁生活里越来越白,而有了阳光的妆扮,苍白的面容竟然焕发出玫瑰般的光彩:“我们去捉青蛙吧,姱姑。”
  姱姑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这些费时费力的游戏那样感兴趣。姱姑当然是反对的,跑到田里滚了一身泥回来,辛苦洗衣服的人是她。但柔荑并不在乎姱姑的意见,而且她在这里有很好的玩伴——流辉派来的二十名看守个个都乐意陪她玩,这不仅让他们百无聊赖的生活多了几分乐趣,也更方便盯着柔荑。柔荑贪玩起来的时候,是决然记不得逃跑这回事的。
  四名看守寸步不离地跟着柔荑,其中一名少年十七八岁模样,是二十名看守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年少好动,也与柔荑玩得最好。柔荑见到是他便有些高兴,把竹篓丢给他,即挽起裤脚下田。
  “这儿有好大一只青蛙!”柔荑叫道。她举着自制的钓青蛙的竿子悄然移近,用青蛙腿在它面前晃了半天,大青蛙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柔荑无奈地回头求助,一转头见大青蛙两条后腿一蹬,瞬间窜进了草丛里。
  两名看守已经在脱鞋脱袜打算下田来帮忙了,其中包括那名少年。少年拿起一支钓竿,径自往水稻丛中寻觅大青蛙,另一名看守则小心地避开水稻,踩着泥土走到柔荑附近钓青蛙。
  柔荑坐在茅草屋的屋檐底下,看着姱姑在井边浣衣。姱姑吃力地清洁着被她沾满了泥土的衣物,柔荑看到她的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脊背,心想她一定很辛苦,突然又担忧,不知易行现在过得好不好。
  柔荑被自己跳跃的思维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又想起来易行?易行最终接受了流辉的劝降,尽管她一度希望易行改变立场以获得暂时的安宁,但当知道这个消息时,柔荑的心里却是有些难过的。易行在她的面前态度如此坚定,不知为何又被流辉说动,他会不会是真的投降了流辉?那他不就成了括苍的敌人?一想到这里,柔荑又开始担心括苍。
  衣服还没有洗好,东边就飘来一大片乌云,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姱姑草草将衣服过了遍水,还没完全洗好,豆大的雨水啪啪地掉落。姱姑抱着衣服逃回屋檐下,望着大雨叹了一口气,此时听得柔荑在屋里招呼:“姱姑,姱姑!”原来农户主人将他们今日抓来的青蛙煮好了。
  “现在亶康守备空虚,群龙无首,而诸军在曲流争权夺利,根本无暇顾及亶康这个小地方。我军应趁此良机,一举拿下亶康,尔后进攻信河、五埔,则曲流城西边的要道,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流辉言毕,抬头凝视对面的易行。易行略一迟疑,才惊觉流辉的意思,便是要他去攻取亶康等县。“亶康守备空虚不假,可我们长期盘踞于此,诸军已对我等有所防备,若在此时大举进攻,恐怕反促使他们会一致对付我们。”见到流辉愈来愈冷的神色,易行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将军若信得过,末将愿领军一试。由将军坐镇大营,也不怕他们有什么异动了。”
  流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给你三千士兵,你去为我拿下亶康。”“三千?”“怎么?据我所知,亶康守军也只有区区三千人而已,如今军心涣散,怕还是一盘散沙。”
  “如此。”易行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他对曲霞太缺乏了解,对曲霞这些零散军队的实力也一无所知,本来为流辉守营就是勉为其难,如今要他冲锋陷阵去攻打亶康——这五千人皆是流辉的部署,能不能听从他这个降将的调遣,尚且是未知之数。流辉的心里有两个算盘,他此去攻打亶康,若能一帆风顺拿下流辉想要的三县,自然是流辉所企盼的;但流辉眼里更好的结果是引起曲流城内争斗的诸军的注意,当诸军驰援亶康之际,流辉从侧面出击,直接夺下曲流,那易行便是一颗弃用的棋子。易行忽然感到一丝骑虎难下的尴尬。
  雨。易行走出军帐的时候,发现方才停了一下午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了起来。幸好雨不算很大,易行步入雨帘,从容向前。
  他听说流辉离开南麓前,将柔荑安排到了隐蔽的地方,易行不敢向任何人打听,但并非不牵挂。易行坚信,自己已经走出了与柔荑的畸恋,他牵挂柔荑,仅仅因为他们身份的关联和曾经的情谊。易行如今对腾兰的军事策略丝毫不知情,不晓得腾兰军会不会趁流辉不在的机会攻打南麓,王爷又会不会去营救王妃——不,王爷早就放弃她了。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大概也不会放弃南麓。
  亶康指挥使当年死于前任都督,尔后换了几任指挥使,因为一直是由都督指派来的,遭到了亶康守备军的抵制。久而久之,军心涣散,无人统率,也未曾参与到攻打曲流的诸军中。当易行带领的南麓军迫近城下时,亶康军才猛然发觉自己要被攻打了,城中开始了一轮毫无秩序可言的争论和逃亡。易行很幸运,五天攻城之后,南麓军战死伤近千人,亶康军的讨论结果也出来了——降。而且南麓军在亶康的动静,并没有引起曲流城中诸军的关注。
  流辉的计划落空,收到亶康沦陷的消息后,立即去信催促易行攻打信河县。易行十分犹豫,因为信河县不似亶康县,有一支长期受训的守备军。虽然因为曲流之乱的缘故,三分之二的军队已经被抽离了信河,如今人数甚至不比亶康。但信河指挥使仍在曲流城中,一旦开始攻打信河,信河指挥使不可能无动于衷。
  “将军为何不攻打信河?”
  “亶康人心未定,我军若此时离开亶康,恐怕再生事端。”易行一再找理由拒绝出兵,受到流辉所派的副将的再三催逼。
  副将一笑:“请恕末将不敬。末将斗胆提醒将军,将军是什么身份,怎么好违逆流辉将军的意图?末将不知道,流辉将军这时是否和诸将坐在一起,商议如何讨伐将军了。我若是将军,一定比流辉将军的旧部,更加拼命。”
  他是流辉派来盯梢的,易行知道只要自己的举动稍有不慎,他就能代替流辉决定将自己处死,易行对他一直是敬而远之。易行故意作出一个被人窥到隐私般难堪至极的笑容:“你说的不无道理。说穿了,我不过是害怕了,我的勇气,尚不足流辉将军的十分之一。”
  “将军,这是流辉将军连续第四天来书催您发兵了。据末将所知,流辉将军可是一个很没有耐性的人。”
  易行作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道:“下令全军整顿,明晨发兵。你去从亶康的降军中抽调三百人,再从我们的部队抽调七百人,我领军先行。回信流辉将军,七日之内,我会将信河拿下。”七日,易行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但是,他不会有更多的时间。从信河被攻的消息传到曲流,到信河指挥使抽军回援,约莫需要七日。若这七日他拿不下信河,便只有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风秋雨正黄昏

  亶康失守的消息传到信河时,信河守军还在为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感到困惑。直到那支军队穿过了信河的几个乡镇直扑信河城,信河守军才猛然意识到,信河已经成了对方眼中的肥肉。从信河守军匆忙准备应对到兵临城下,只隔了一天。
  信河的四野是曲霞境内罕见的平原,此地因而成为往来曲流的要道,并且在此地建设了曲霞境内最大的粮仓。虽然经过长期战乱带来的饥荒,储备的粮食已所剩无几。从地理上来说,信河可谓易攻难守,但正因为这个缘故,信河修建了比大多数郡治更为高大坚固的城墙。
  易行远远望着信河城墙,一声喟叹。紧闭的城门似乎在告诉他他们有多么不受欢迎,士兵在城头张望,警惕着他们的动静。“集中兵力,猛攻西门。”“如果城里的人从其他城门逃走了呢?”“让他们逃。”流辉要的只是这座城而已,哪怕是一座空城。他只有一千兵力,顾不了八个城门。
  南麓军轻装简行,并未携带攻城机械,仅有从亶康缴获的三台抛石机。为南麓军打头阵的是亶康降兵,攻城第一天,这些降兵就死伤逾百。南麓军的战术确实令信河守军感到迷惑。易行的第二支部队在次日傍晚到达,稍作休整后,即接替白天攻城的士兵,继续攻打。一连三天南麓军猛攻西门,抛石机破坏了一部分城墙,原来分散在各个城门的信河守军都向西门集中,一边抵抗一边修补城墙。攻城第五天,突然有一支南麓军出现在防守最弱的东北方的城门,打得信河守军措手不及。持续一天一夜的火攻后,终于强行撞开了东北角的城门,这一仗,南麓方面战死九百余人,流辉指派给易行的军队,损失四分之一。
  易行站在信河残破的城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愧为曲霞最繁华的县城之一,粉墙黛瓦的屋舍错落有致地罗列街道两旁,青砖和瓦片铺就的主干道一眼望不到头。虽然街道上空空落落的不见人影,但两边屋檐下的牌匾、招摇的旗帜,彰显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易行站在这里,忽然怀念起广源。
  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回去呢?流辉来找他的时候,他忽然这样想。有时候怀抱着同柔荑一样天真的想法,未尝没有好处。流辉说的是,他不能就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去,承受身后人们的嘲讽和羞辱。当然,括苍不会容许他徒手回去,亶康、信河、即将要攻打的五埔,甚至曲霞王都曲流城,他会把这些作为奉送给腾兰王的礼物,换取他的原谅。
  “南麓叛军从夺取亶康开始,已经占领曲流五县,曲流西、南之地,已尽在流辉掌握。但是,流辉虽然驻军曲流城下已三月有余,偶有骚扰,双方却并未开战。想是皆不知对方实力深浅,有所顾忌。如今流辉主力尽在曲流周边,我军若要夺取南麓,是难得之良机。”
  “殿下,请听卑职一言。南麓贫瘠至极,攻取它于我腾兰并无好处。我腾兰与曲霞划江而治,以荻江天险为屏障,南麓位在荻江之东,与我腾兰故土相离,守住南麓并非易事。前番取下南麓时,我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重建南麓,结果还是让流辉白捡了便宜。今年腾兰江水冲毁堤坝亟待修复,切莫在此时将军力投于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但我军若不在此时出击,便是违背与洞海定下的盟约。况且错失这次机会,恐怕再难等到如此天时,岂不要坐视流辉做大,成为我王的心腹大患?”
  “腾兰现在有刻不容缓之事,向曲霞用兵,于人力于物力都不允许,怎么是违背盟约呢?流辉做大,亦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洞海若有心尽可除之,于我们腾兰何干?”
  “我不犯人,也难防人来犯我。届时流辉不滋扰腾兰,莫非去取京都不成?”
  腾兰晨议上正在为是否出兵南麓争得不可开交,主座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众人立刻识趣地安静下来。王爷病了,尤其是喉咙病得厉害,虽然勉强能发出声音,但说话时喉咙的剧痛,让他变得格外寡言:“孤,不出兵。腾兰,经不起折腾了。”
  “殿下,另有一事——”飞翎犹豫着说出口,“卑职有不确切的消息,此次流辉进攻曲流,将领之中,或有我们熟悉的人。”
  括苍立刻想到了那个人:“易行?”众人皆沉默。括苍苦笑:“能得流辉如此待遇,料也不会是别人了。”纵然易行在与柔荑的私情上犯下大罪,括苍并不认为,易行是会背叛腾兰的人。易行的反常行为,或许与柔荑有关。
  飞翎问:“那——要如何处置其家人?”
  括苍挥手:“既然是不确切的消息,等确切了再说吧。”他可不想成为滥杀无辜的统治者。
  两个孩子玩闹过的房间,一片狼藉。括苍经过望仙台的二层,过去柔荑的房间,见到这副景象,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未曾将望仙台改建回去,因为那是一种浪费,因此除了住在此处的世子和王女,也很少有人上这望仙台来。
  踏进凌乱的房间,遭到南麓匪兵的洗劫之后,这里几乎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婢女将余下的物品整理起来——多半是柔荑的私人用品,但那两个孩子,居然将这里翻得这样乱七八糟,这种顽皮的劲头,简直跟柔荑一模一样。括苍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东西,沉重得竟似一块石头。啊,果然是一块石头,一块不寻常的石头。
  敞开的窗外的风景,忽然迷蒙起来。下雨了。一股寒流从窗口闯入,让人感受到了属于秋天的气息。括苍走到了窗边,他原是打算将窗户关上,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看一看这令人讨厌的秋雨。于是括苍倚着窗户,把玩手里不寻常的石头。
  月桂,是皇帝赐予柔荑的徽印。为什么是月桂呢?括苍第一次摸到时,曾这么想道。他不喜欢月桂,那种馥郁袭人的芬芳,仿佛具有侵略性。这么一想,倒与柔荑张扬夺目的美丽很是相称。
  柔荑失去下落,已经超过了一年。若不是曾经在某个梦境中见到过,括苍几乎以为她死了。但是,梦境又怎么能作为她还存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明?主管王室事务的宗正少卿已经于数月前上疏朝廷,请求宣布王妃已死,以便随时为腾兰王室甄选新的王妃。这一次,他们属意洞海王寡居的长女。
  他没有忘记,柔荑出卖了全族人成全他的志向。括苍不喜欢亏欠别人,尤其是女人,所以明知道柔荑不是理想的王妃人选,出于感恩,还是将这个位置赐予了她。是时候,让柔荑离开这个她原本就不适合的位子了。他需要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和荣誉的妻子,她可以不用很美丽,但是要温柔贤惠,要端庄大方。柔荑不具备成为王妃的一切素质,她唯一的优点——美丽,对王妃这个身份来讲,没有任何用途。
  黄昏,四名士兵来到农家小院外与同僚交接,马上就要开始一个上午看守柔荑的工作。一名士兵好奇地往门里瞅了一眼,却见柔荑正坐在门槛上,袒胸露乳给手中的女儿喂奶,士兵尴尬地立刻扭过头去。但是其他三名守卫,却因为他的异常表现而好奇,纷纷窥探院内,发出嘻嘻的怪笑。
  柔荑始终垂着头,她怀里的这名幼女的皮肤是小麦色的,不似她之前的孩子那样白皙漂亮。看着她,柔荑就会想起自己的那两个孩子,就会想起括苍。柔荑试图逃跑,但流辉吸取上次的教训,二十名士兵日夜不休地守着她,只要踏出这里一步,必有至少四个士兵相随,柔荑根本找不到单独行动的机会。
  她将女儿的双脚轻轻放下来,女孩扶着她的腿,小心地站稳。她开心地想要跳起来,不断弹着两条小腿,一不小心仰翻倒地。女孩哇哇大哭,门外偷看的守卫们却没忍住笑出声来。柔荑把女孩抱起来,嗔怒地瞪了他们一眼,径自钻入屋里去了。
  守卫惊得眼睛发直:“她、她在看我……”
  “她在朝我们抛媚眼?这女人独居那么久,肯定是想男人了,是不是在暗示我们?老七,你去看看。”另一名守卫怂恿道。
  被喊作老七的守卫心里头纠结了一番,拒绝道:“要去你去。这将军的女人也敢动,想死了吗?”
  那名守卫“嘿嘿”了两声说:“你不是最爱在兄弟们面前议论这个女人吗?我看你三十好几了,都没讨到老婆,是可怜你!现在去看看,说不定好事就成了!我们一场兄弟,不会出卖你的!”说着,他还动手去推老七。老七不耐烦地跟他推搡起来。
  “你们谁都不用去!”旁边守卫的喊声制止了他们的冲突,“晚上让小陀螺去试她一试,不就见分晓?”“小陀螺”正是年纪最小的那名士兵,因总是被前辈们呼来唤去,忙得团团转而得了这个绰号。                    
作者有话要说:  

  ☆、水流云散各西东

  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初春之际,腾兰使臣前往洞海商榷新年之计。这一年间,曲霞的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偏居一隅的南麓叛军首领流辉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曲霞北部大片土地,与曲霞东南部的另一支强大匪兵分庭抗礼。流辉目标直指曲霞王都曲流城,一旦曲流失守,流辉的势力将更上一层,必成朝廷心腹大患。
  除此之外,使臣还携带了王爷亲自署名的函书,向洞海王之长女求亲。洞海王的长女和括苍年纪仿佛,已寡居数载,括苍决定求婚于这个寡妇,是看中了她是现在洞海王唯一没有夫婿的嫡出之女、洞海世子同胞的长姊。
  与括苍曾有一面之缘的洞海王,对这个年轻后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时常在女儿面前夸耀。使臣带去的画像又将其尽可能地描绘得尽善尽美,令洞海王女心动不已,终于松口答应“考虑”一下这门婚事。三月暮,洞海世子莲音代表姐姐亲自造访腾兰,商议联姻事宜。括苍在隆裕堂接见莲音,这是最高的礼仪。
  洞海世子莲音,徐徐穿过庄重的殿堂,踏着红绒毯,手执笏板,来至阶下。好奇的腾兰大臣们纷纷暗自打量,传闻中,莲音今年不过二十岁,但是他年少时既有才名在外,曾在京都求学,后来游历各地,师从多位名家,是文人墨客推崇的王子典范。容貌虽不似他们的王爷括苍那样英俊不凡,眉目间仍有一股属于未成年男子的阴柔之气,举止的温吞文雅却有过之。
  “莲音受洞海王之命造访腾兰,并携洞海珍珠十斛、象牙十对、绢二百匹奉上,问候腾兰王殿下,愿殿下贵体安康、福禄永昌。”对于一个时常需要面对此等庄严场面的王室子弟而言,能说出这样一丝不苟、恰到好处的问候语是理所应当的,但莲音温文尔雅的气度、彬彬有礼的语态,仍然赢得了在场众臣的赞赏。
  而括苍似乎更想从莲音身上观察到他姐姐的影子,括苍并非第一次见到莲音,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很好的印象,无论容貌还是教养都无可挑剔,括苍认为,有这样的弟弟,姐姐应当也不会差吧:“世子免礼。我腾兰与洞海同奉皇帝、世世交好,洞海王礼厚如此,孤受之有愧。代孤问候洞海王殿下福寿无疆,惟愿两国王室同气连枝、太平共享。”莲音抬头,望着座上青年俊美无匹的面容,泛起一丝微笑。
  为了迎接洞海世子及未来的王府女主人,括苍终于下令修缮望仙台。将一层的隔扇门全部打通,但二楼原先的建筑格局并未拆除,括苍想也许新的女主人也会喜欢这样的风格。括苍领着客人到了望仙台上,今日天空格外晴朗,正是欣赏风景的好时机。
  “滨州会后,我父王便时常将阁下挂在口边。父王说,若我这个儿子有阁下一半的风度便好了,还要我时时向阁下学习。”莲音将一只茶杯双手递给婢女,再由婢女转递给括苍。
  “洞海王谬赞了。我一向疏于文学,世子文名远播,真教我自叹弗如。”括苍一直细细观察着他的举止,品尝了一口茶汤,道:“世子茶艺精湛。听闻世子年少时便在皇宫中受教,这茶道,可学的是京都流派?”
  莲音答道:“不。虽然许多事物,皆以京都为风尚,但茶道一项,仙居远京都甚矣。我游学仙居之时,向仙居王学习一二,可惜学习的时日无多,未得其精髓,让腾兰王见笑了。”
  “世子是风雅之士,我却是庸俗之人。茶之于我,不过解渴而已。我虚长世子几岁,学识见闻,远不及世子,真是惭愧。”仙居等东南之地,素来以浮华民风著称,诗、书、茶、酒之于仙居百姓,就如衣、食、住、行之于腾兰百姓,对那样的风气,括苍说不上厌恶,却也一点不羡慕。他的腾兰是偏远贫困之地,百姓们还在为生计发愁,他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培养这些风雅的兴趣。括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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