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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子翻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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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没人理睬。“八洞!”“九万,吃不吃?”
西邨放高了喉咙:“报告干部,抢吾钱的大哥哥躲在这里,帮吾去要回来吧,求求叔叔伯伯了!”
“会是谁抢这孩子的钱呀?”脸朝东的人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声。他的穿戴非常讲究,头发油光闪亮。
“还能有谁?刚刚跑过去一大群,还不都是我们那帮小赤佬打闹!”脸朝西的男子说。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朝着大门的人是干部模样,向西邨瞪了一眼。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啊!”脸朝东的人很不耐烦。
“小孩,你没看见我们在忙吗,捣什么乱啊,快走!”背对门的人穿着公安制服,回头朝西邨大骂。
“叔叔、伯伯,帮帮吾吧,吾卖鹞子的钱全被一群小强盗抢走了!”西邨近乎下跪了。
“卖鹞子的?”脸朝大门的人用心看了西邨一眼。“交税了吗?”
“大伯,卖鹞子不要交税的。”西邨稀里糊涂,顺着逻辑回答。
“放屁!谁告诉你的?到了东青,不管卖什麽都要完税。偷税漏税是犯法的你不知道?要吃官司的!”背对大门的公安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吾们家卖鹞子从来都是不交税的,吾没听说过。”西邨有点害怕,低下头。
“那你是惯犯!惯犯懂不懂?要罪加一等的!”背对大门的公安没有回头。
“吾们村做鹞子的都不交税,也没听说过。伯伯叔叔,求求你们了,帮吾去把钱追回来吧,去晚了他们就跑了!求求你们了!”西邨哀求道。
“你这孩子捣什么蛋啊,非赖在这里拘留你啊?”公安喝道。
脸朝东的人把手向上一挥,“李公安,今天是你值班吧?你去处理一下,把这孩子打发走,太烦心了,打个牌都不舒心!”
听口气,这人就是书记了。
被喊做李公安的人悻悻地站起来。西邨一看,这个公安个子高大威猛,紫酱色脸上满是疙瘩横肉,仿佛有一条寒光射进他的身体里,西邨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子,把鹞子拿下来,放到前面的墙根旁。”李公安双手叉腰,俯视着西邨。
“为什么?”西邨不解,疑惑地看着李公安。
“没收了!饶你是初犯,不罚你的款了。放好了赶快走吧!”李公安很威严。他的话从来就是判决,没有任何人敢反驳。
“叔叔,为什么要没收啊,吾又没犯法!你说没收就没收啦?”西邨把背篮朝向墙壁,生怕被抢走似的。
“捣蛋就是犯法!卖鹞子不交税更是犯法!我说没收就没收!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啊?好大的胆子,从西村跑到东青地面来倒蛋,还敢闯到办公楼来吆喝!你是哪个学校的?把名字写下来,让你们学校的老师开除你!”
“你还是公安呢,你欺负人!”西邨的手死死握紧背篮的把子,生怕鹞子被李公安抢走似的,眼睛里露出怒火。“吾来让你们去捉小强盗的,你们不去捉,反倒说吾捣蛋,你是包庇坏人!还是干部呢,不讲理,哼!包庇坏人!”
“谁是小强盗?啊?有证人吗?有证据吗?诬赖别人又是犯法的!”李公安根本就没把西邨放在眼里,说出来的话像雄狮咆哮。
李公安的话音刚落,胖墩领着一群孩子毫无顾忌地跑过来了。李公安朝他们大喝一声:“又到哪里疯去啦?”
“爹爹,我们去买扑克,打‘沙海’!”胖墩边说边跑。
“公安叔叔,抢吾钱的就是他,还有他、他!”西邨终于见到他们了,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指着人群中的胖子和几个男孩说。
“外乡的野狗乱咬人!爹爹,把他拘留起来,看他老实不老实!”胖墩不但没有跑,反而走过来。
“你们几个,过来,把这小赤佬的鹞子拿下来,然后把他赶走,去把院子的大门关紧了,别让他来捣乱!”李公安说罢,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一群孩子像狼群一样扑过来围住西邨,死拉硬拽地把他的背篮夺了下来,把鹞子全部拿下来,甚至连背篮里的馒糕、打狗棍、书等等东西全部扔在地上。胖墩抬起一脚,把背篮踢到门外的场上。西邨赶紧跑过去抢背篮,防止被他们踩扁。他刚捡起背篮和书,跑过来二个大男孩一左一右把他架着拖到院子大门外,“嘭!”院门重重地关上了。
西邨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院墙根的地上。他悔恨、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高大威严的门楼与院墙下,西邨瘦小蜷缩的身体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可怜无助。旁边蹲伏的硕大的石狮子瞪着凶恶的眼睛、张着想把一切一口吞下的大嘴,傲视着前方。
西邨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大门狠狠地踹上两脚。可是,除了发出“嘭嘭”的沉闷声响外,大门纹丝不动。
院子上空飞出七八只蝴蝶状的鹞子,探出院子,越过西邨的头顶。其中一只鹞子的翅膀上写着:“难得清风有眼力,总卷晦气上青天”。这是西邨根据“诗盘子”改写的句子。鹞子越飞越高,翅膀上的字看不清了。
“青天啊!吾的鹞子飞来啦!”西邨朝天空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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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邨怀着悔恨、愤怒、痛苦、茫然的心情,背着空空的背篮,一步一颤地沿着来的路往回走。来时的满心喜悦、对未来的憧憬全部破灭了。回去怎么向母亲交代啊!父亲操劳的心血就这样扔在河里了?这些钱扔在河里也会有些许声响啊!不,是被一群恶狼吞没了!是那么凶残,那么无情!还带着笑声!欺负外乡人吗?欺负吾是孩童吗?那个中年男人多好啊!如果都像他,吾该多幸福啊!吾爹欠下的债要不了几年就能还清了,把茅草房翻成砖瓦房也有希望。不靠做鹞子卖鹞子,吾爹靠什么还债造房子?几亩地的杂粮刚好够吃的。养的猪啊、羊啊,鸡啊,鸡生的蛋呀,都要卖了换油、盐、布匹,换碗筷、农具。西邨家与西村的其他人家一样没有别的收入来源。
西邨越想越悲愤。他的一家太悲惨了,父亲太难了,母亲太苦了!
西邨的祖父原来住在距离西村百里之外的松果山下,一边务农,一边靠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鹞子,即风筝,赚了点钱,房子盖得也比同村人家的高出半尺,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还算美满。西邨的爷爷觉着靠做鹞子是发不了大财的,尤其是一年到头没日没夜,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就让十多岁的儿子到上海滩去学生意,希望从此改变家族的命运。西邨父亲先在茶馆店里跑堂。虽说没有工钱,却不愁饿了肚子,还能听到说书先生说的全本故事,所以西邨父亲倒也安心,爷爷心里也算踏实。
西邨父亲离家多年后,日本兵痞来到了他们的村子,要把大房子里的人赶出去做他们的兵营。西邨的祖母就跟日本兵争辨,不想当场就被日本兵用刺刀活活捅死了。西邨父亲的姐姐听到母亲撕裂心肺的叫声和陌生人恣意的狞笑声,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究竟,立即被日本兵喊着“花姑娘”摁在大门口的地上,扒光了衣服遭到**。
父亲的姐姐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立即发了疯,**着身体冲向村旁的池塘,想投河自尽,洗刷身上的污垢,可无耻的日本兵狞笑着在她背后开了枪,还追上去把她的**割下来挑在刺刀尖上打转玩儿。
外出帮大户人家做龙形风筝和花灯的爷爷恰好赶回来,目睹这一切,怒发冲冠。但是,他看到的是一群野兽,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暂时忍住了。到了夜里,西邨爷爷悄悄地溜进被日本兵霸占的自己的房子里,先把纸鹞与花灯的图样揣在胸口,然后从门背后拿出钉耙砸死了睡在自己床上的两个日本兵。
第二天天刚亮,日本兵的尸体被发现了,日本兵立即开始屠村,放火烧光了西村爷爷和周围人家的房子。西邨爷爷躲在村外的野地里,目睹几十年的心血化为灰烬,狠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连夜逃走。
东奔西突,西邨爷爷来到了现在的西村。
好在西村地处荒僻,是个几不管的地方。村上一个当过清兵的光棍老汉收留了他,西邨的爷爷认他做了义父,立誓为他养老送终。光棍老汉把村子最西边的一块荒地让出来给西邨祖父开垦,作为立命之本。西邨爷爷在荒地上搭起窝棚,一边开荒种地,一边操起本行做鹞子,总算在西村站住了脚。
西村里有些头脑活络的人见做鹞子能赚钱,也跟着学做起来。于是,西村的鹞子渐渐在本地出了名。没过多久,远在十几里外的一户人家见西邨的祖父有做鹞子的手艺,料定日子会好起来,就把女儿许配给西邨祖父唯一的儿子。可是,走街串巷的祖父在外出卖鹞子的路上传染上了瘟病。
西邨父亲闻讯赶到西村时,他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西邨爷爷临终前嘱咐儿子,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离开上海回到西村来种地,兼做鹞子和花灯,不要让祖上传下来的技艺失了传,同时把图样交给儿子。爷爷又嘱咐把窝棚翻盖成草房后,再把媳妇迎娶过来,发达后小夫妻一定要把茅草房翻盖成老家那样的砖瓦房,还说,屋脊起码要比邻居高出一寸,越高越好。嘱咐完,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也同时吐出,撒手人寰,走了,去找老伴和女儿了。
西邨父亲得知他的母亲和姐姐几年前已经死在了日本人手里,老家已经回不去了,便听从父亲的嘱咐,下决心不再去上海跑堂而在西村落脚谋生。
西邨的父亲买不起棺材,请不起帮工,又举目无亲,只得用条破竹席包裹父亲的尸体,在窝棚后面的荒地里挖个坑草草掩埋。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帮,正在西邨父亲掩埋爷爷尸体的时候,远在十几里路外从未见过面的老丈人带着他的女儿来看望亲家。
老丈人见西邨父亲长得一表人才,头脑活络,是个孝子,不但没有反悔此前向西邨爷爷承诺的婚事,而且主张不等窝棚翻盖草房,立马让女儿和女婿拜堂成亲,以送慰老人。女儿也默认了。
在当过清兵的光棍老汉的见证与主持下,在窝棚后面的荒地上,西邨的父亲与母亲跪在没有墓的坟前,向躺在里面的老人三叩首,完成了世上最为悲壮、最为心酸的婚礼仪式和送葬仪式。
埋葬了父亲,西邨的父亲拉住陌生女人却已经是自己妻子的手,怀着悲凉的心情打量他“家”的坐落。
他在上海滩的茶馆里跑堂,跟着“说书的先生”学了点“风水”。
他举目望去,脚下这片荒地虽然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却足有三十多亩,地势由南向北高耸;最北面三座土岗连在一起,俨然组成个“山”字。土岗上长满高大的野生藓萪和歪杆树;靠“山”字型的土岗东面,树林密集,看上去是块乱坟岗;荒地的西边,连通扬子江——长江的河由北向南偏西的方向弯弯绕绕而去,河虽不大,却有着迷一样的名字:“凤凰河”;他的背后,西村的村东南有个豁口,通向村外的大道;正南面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他想,这正是一块聚宝盆一类的风水宝地啊!难道父亲也是看出了其中的奥秘才在此地落脚的?难道这村里的人没一个有眼光看破?还是懒惰而撂荒如此?
西邨的父亲喜出望外,暗自庆幸,再次抱定决心留下来,不再去上海滩学生意了。
“娘子,你一进门就让你受苦了!”西邨父亲对母亲说。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官人,吾不怕吃苦,吾是吃得了苦的。吾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把吾嫁给了官人,就是把吾这盆水泼到徐家门里边了,随你驱驰。”
“你真是苦命的人,跟着吾只怕有吃不完的苦啊!你看,吾们成婚的地方像个狗窝,连张床都没有,你如花似玉的容貌,却睡在稻草铺上,太委屈你了!吾的心不好受啊!”西邨父亲全然没有新婚的幸福,只有哀愁。
西邨母亲依偎在丈夫怀里,神态淡定。“官人,俗话说,夫妻连心,稻草变金。你不用发愁。你爹传给你一手的好手艺,还怕没有翻身之日?你做鹞子,吾给你打下手,只要吾们勤劳,多做鹞子,多做花灯,再省吃俭用,还愁盖不出砖瓦房?吾听你爹说过,你们老家的房子就是砖瓦房,还比大多数邻居家高出五寸。吾一定帮你把这个窝棚推掉了先盖二间草房。草房好啊,冬暖夏凉。等攒够了钱,吾们再把它推掉,翻盖三间,不,也许吾们生三个儿子,一人一间,吾们两个一间,盖上四间到五间砖瓦房。到那时候,吾们围着子孙,那就太幸福了!”
西邨父亲看着怀里的妻子是如此的通情达理,是如此的乐观,更加疼爱,一把把她抱转在铺上。
“官人,不用急,来日方长!”西邨母亲知道丈夫要什么,内疚地推开他。“先忍忍吧,官人,先开荒种地,你再在吾身上种地。等把窝棚翻成了草房,吾们在新草房里完婚也不迟!”
西邨父亲想想,觉着有理,忍住冲动,死劲地抱了抱妻子后松开了。“娘子说的在理!吾图快活了,弄出个孽障来睡在哪儿?这窝棚四面透风,顶上都看得见月亮!”
夫妻二人真的守约,夫唱妇随,白天开荒种地,夜里做鹞子;丈夫外出卖鹞子、做花灯,妻子在家纺线缝补。二年下来,攒了点钱,又向老丈人借了点,把窝棚推倒,盖了二间茅草房。他们又守约,完了婚,西邨父亲开始在她母亲身上“种地”。
他们继续赚钱、攒钱,要把茅草房翻盖成砖瓦房,而且,要像老家的房子那样,高出邻居家的屋脊,要高出西村其他人家的屋檐。
西村的人正如西邨父亲猜测的那样,谁都不想把力气和汗水花在这块种不出稻麦的荒地上。当过清兵的光棍老汉告诉他,当年他跟随“辫子军”与“革命军”打仗,多数兄弟被打死,他卷起死难兄弟们的“浮财”逃到西村,用一只金手镯换下这片荒地。他当时想,对外出租总能换回几斗杂粮的,可几年下来无人承租,便想留着做自己的“身后之地”。刚好来了西邨的爷爷,他便把这片荒地让给了他,收下义子,后半世总算有了个依靠。
别看西村的村子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是,各色人等却不少。
村子里有穿“黄制服”、“青制服”、“灰制服”、“黑制服”的;有戴“礼帽”、里面是灰布长衫外面罩件黑马褂的;有昨天穿“黄制服”今天换上“青制服”的,或者是“灰制服”没了制服、戴上草帽换上破旧衣服的。
这些人多数是西村有点能耐的厉害人,有时是大模大样,有时又是偷偷摸摸地东奔西赶,打打杀杀,可无心下地耕种。难怪老光棍的荒地无人理睬!
西邨的父亲从十里洋场的上海滩的茶馆里回来,见过听过各式各样的传闻,知道这些各色服饰的人不是“**”就是“镇波军”、“和平军”,或者是“青年军”、“自卫队”、“保安队”,还有的是“新四军”**,个个都有些来头,他分不清,也惹不起,能躲则躲,“屙屎离开三个麦堎子”。可是,这些人见其年轻长得英俊壮实,又是在上海滩见过些世面的,头脑灵活,反应快,还有做鹞子的手艺,都来强拉硬拽,软硬兼施,用几升大米、半斗杂粮求他帮忙。
为了自己刚娶的老婆,为了能把窝棚翻盖成草房尽早完婚,为了再把草房翻建成砖瓦房,更为了自己这个外来户能在西村立足,最最重要的是为了埋藏在他心底终身无法抹去的一股仇恨——残杀他母亲和姐姐的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西邨的父亲在开荒种地之余,以卖鹞子、采办做鹞子的纸、竹、麻为幌子,情愿半情愿地帮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走几十、上百里夜路送信、送粮食、送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的木箱、草包(其实是武器枪支);还趁着夜色乘坐捉鱼船渡过长江从上海往苏北运送用棉絮包裹的“道林纸”(新四军印刷用)、印着字的纸(其实是报纸和传单);穿上长衫、戴上礼帽,在裤裆里吊着重重的口袋(其实是药品),混过检查道口,……。
解放后他才知道,他帮过的人里有“汉奸”、“伪军”,有“**”,有“地方保安自卫队”,有“抗日救**”,更多的是新四军,有**的地下武工队等等。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分不清他们的面目,也不想去打听他们的来历。他不管是谁来喊他帮忙,他都惹不起,又躲不掉,只要对方肯出钱,给些回报,都答应帮忙。
也正因为谁的忙都帮过,更帮过**的忙,所以,在解放过来的土改的时候,虽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却也没有承认他的功劳,没有分给他一塄水地,房也没有分给半间(西村本来就是个穷村,只有杂七杂八的人,没有大地主大富豪,所以地不多,房也不多;尽管各色人非常活跃,却没有给家庭和村庄带来任何财富)。他还是与从前一样耕种光棍老汉让给他父亲的荒地,连互助组都进不去,无人愿意与他家“互助”,而且还是住在他父亲留下来的窝棚里。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与妻子流出的汗水,荒地的规模扩大了,窝棚翻盖成了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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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们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就是西邨。可是,西邨的父亲和母亲知道,这个孩子一落地就注定要与他们一样受苦遭难,不会有幸福的日子过。他们好长时间没有给他起名字,也不知道该给他起个怎样的名字才能摆脱苦难。
因为北瓜和山芋的生命力强,而且不用多少肥料就能生长,所以,荒地暂时只能种北瓜和山芋以及荞麦一类的杂粮。他们也就一年到头三天两头吃的是北瓜、山芋或者是杂粮掺北瓜、山芋加荞麦面。天天看见山芋、北瓜,他们就把自己的儿子也唤作“北瓜”。非但如此,他们觉得把儿子叫成“北瓜”可以像北瓜那样有强大的生命力,不用多少肥料照样能长大,更便于养活。
就这样,渐渐地,他们就把这个儿子叫作“北瓜”了。西村的人认为他们家住在荒地上,种的又大多是北瓜,这个名字倒十分贴切,所以,在喊西邨母亲的时候,总是喊“北瓜娘”,或者是“开荒的娘”、“村西的娘”、“村西头的”。喊到后来,西邨的名字又被叫作“村西”或者是“西村”、“荒地”了。
西邨就这样被人喊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有个落魄逃难的老汉(西邨娘当时以为是“癞头和尚”)经过,为了报恩,除了送给他们家一个“诗盘子”外,问起西邨的“八字”后,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西邨”,还把这两个字写在了他们家的墙壁上。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寓意,老汉当时没有解释,只是笑着对西邨娘说:这孩子的将来“未可限量”。西邨母亲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着儿子终于有了个“官名”。
儿子有了正经的名字不能当饭吃啊!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靠十个手指头去掱、去抓、去做!西邨爷爷说过:就算是大河里漂来一大捆绑钞票,如果去晚了,也被别人捞走了!什么都要起早,什么都要勤快!勤劳才能致富。何况是荒地啊,你不种,只会长草。
西邨的父亲和母亲除了要把儿女们拉扯大以外,最重要的心愿是将茅草屋翻盖成砖瓦房,好让西邨和他的弟弟不再像他们在窝棚里成亲那样,能在砖瓦房里娶妻完婚,生儿育女,重兴徐家的风光,重续徐家的血脉,光宗耀祖。
“衣是人的装,房是家的脸。没有房子还叫家?什么鸟都知道为了繁衍后代要衔枝寻草在树叉上筑个窝呢!没窝没家那不成了叫花子、流浪汉了?人活一世还有何脸面?树靠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没有像样的房子,儿子能讨上老婆?谁家的女子肯嫁给叫花子、流浪汉?天底下像吾这样不图你房子、愿意在窝棚里成亲的女人有几个?”西邨的娘总是在丈夫耳边唠叨,述说着自己的心愿。
“吾知道,心里明白着呢!可是,也得慢慢来不是?”西邨父亲总这样回答妻子。
“孩子一天比一天大,现在是两个光郎头,两个小辫子,四个孩子挤在一张铺上,大了怎么办?大的脚都伸到小的鼻子呀嘴巴上了!”西邨娘说到眼前的光景,总流露出不安与哀愁。
“吾怎么不懂?明白着呢!可是,有啥好办法?这年月一只鹞子只能赚二分多钱,要赚三分、四分,就很难卖。家家都很穷,买鹞子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你再想想,造一间砖瓦房要多少块砖、多少片瓦?告诉你,吾上窑场问过了,一块砖要二分八厘,一片瓦也要九厘,便宜一厘都不肯!你算算,造一间房吾要做多少只鹞子?”西邨爹开口就是算账。对于妻子的操心,他没有别的话可说。
“一间房怎么够?怎么住?自从吾嫁给你,吾娘家来过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没有想过?吾爹来了,你还强留他住下来过夜,你让他睡在哪?你以为吾爹就那么傻?他看不出来你是嘴上的礼貌?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一人放个屁,全家人要臭大半天!他不知道你是嘴上客气客气的?所以,要造起码就得造四间!”女人的算盘历来是最具体最实际的。
西邨父亲闷着头,不敢回嘴。
“他爹,吾翻来覆去地想过了,吾们有二个儿子,二个女儿。女儿是帮别人家养的,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不会留在家里占地方。二个儿子一人一间就得二间,吾们老两口还不得一间?这样就要三间。总要留间客房吧?还有,粮食放在哪儿?柴草堆在哪里?灶间按在哪?吃饭的桌子放在哪?西邨喂的羊总要给它砌个羊圈吧?这样算下来,起码要造四间大屋,再造一个厨房、一个猪圈和羊圈。”
听她的话,西邨爹知道妻子是早有盘算。女人嚒,她们的想法都是很现实的,对家的概念比较具体,对生活方面的考虑要比男人精明得多。
“西邨娘,你没有看到土改那年东村桥庄的黄老郎中家的房子被分掉了?就是他的房子太多,太高,又是楼房,才被分掉的,到头来自己住到他以前的牛棚里。再说了,那些打劫的强盗找谁?专找房子高、房子大的人家!在他的脑子里,高房子、大房子一定是有钱人,他才不管你高房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呢,先破了门再说!你安稳吗?所以呀,房子是要有的,但不能砌得太高,更不能太多。否则,树大招风,有人会眼红的。”
也难怪西邨娘有那么些想法,都是受了丈夫的影响。早先几年,西邨的爹就在妻子面前许诺,一定遵照他父亲的遗愿,不但把茅草房翻盖成砖瓦房,而且肯定要造高出西村所有人家的房子。他的目标是瞄准了东村桥庄黄甲祺黄老郎中用糯米浆掺石灰再加纸筋砌的红门百叶窗的高楼,数量上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比不上黄老郎中,造四到五间就够了。
他也算过一本账,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开荒种地,把屋后三十多亩的荒地全开垦出来,种满了北瓜、山芋、荞麦、黄豆、绿豆、赤豆、芝麻,对,再多种些芝麻!老辈的人都说:“若要发,种芝麻”。芝麻收益高,卖得出价钱。这样,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就不用愁了。与此同时,再坚持不懈地做鹞子、扎花灯,用不了多少年,攒够了钱就能造房子了。
可是,土改那年,他目睹黄老郎中的房子全部被分了个精光,自己落得住进牛棚的下场,他的心冷了。他想,朝代变了,孙大炮孙文首创的“平均地权”政策到了**手里变成了“均田地、均贫富”的口号,变得更彻底更现实,谁都别想多占土地、多造房子。即便你节衣缩食、挖空心思花上几代人的心血造起了高楼,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回到贫穷的原点。何苦呢?还是古人说的好:房子不在多够住就好(其实,他把古人的话记错了,他也没那个文化理解原话。原话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不知不觉中,西邨父亲违背了他父亲的遗嘱,也把自己造房子的计划悄悄修改了,变成现在对妻子说的那一番话。
如果非要问他真的就是怕房子造高了、造大了会与黄老郎中一样被人分掉?也不是的。他也想住宽大高敞的楼房。平心而论,他觉得要实现计划,实现他父亲的遗愿,谈何容易!
“你这是给自己的无能找理由!要造就造砖瓦房。你看吾们现在住的茅草房,四面透分,那扇大门连手指头都能伸得进。又矮,你们男人进门都得弯腰低头;又闷,总觉得上面的屋顶要压下来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宋树根走过去的时候那种眼神就是瞧不起的样子,就是笑话吾们无能,吾看了像是有把刀子插到了吾的胸口。砖瓦房就不同了,不透风,地上干净,高大敞亮,透气,透光,别说自己住着舒心,就是村里的人,像树根这种势利眼的人,还敢小看你?人活得要体面,就要争口气。吃的上面能省,吃大米也是度日,吃北瓜也饿不死,省下钱多买几块砖,把房子砌高一点;穿的上面也要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的改了给小的,小的穿破了改尿布、纳鞋底,这钱不是又省了?你再辛苦几年,多做些鹞子,让西邨帮你出去卖,砖瓦房不就早日造起来了?”
“娘子真是好计算!吾不是不要房子,只是说不要造得像黄老郎中家那么高。好,就听你的。跟你说,要造就用糯米浆掺石灰加纸筋砌的砖瓦房,那墙壁可就结实喽,千年万代都不会倒塌的!”西邨父亲不想扫妻子的兴,更不想伤害她,说着鼓励的话。
“先不要做这样的梦!用糯米砌墙?一年到头你见过几粒糯米?在外面嚼百蛆,嚼死尸,在吾面前也来吹!没个正经!”
“嚼百蛆”,有人写作“嚼百趣”或者是“嚼白蛆”,是西村一带的方言,意为带有诙谐性海阔天空地调侃和吹牛皮,含褒贬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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