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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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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裂看见他的视线,便把短刀拔出来交给燕横。燕横咬着烧鱼,左手腾出来接过短刀细看。那刀柄造型像个长颈的鸟头,手掌握着柄时,那个弯曲的鸟喙刚好勾住尾指,令刀柄不易脱手,设计甚是巧妙。刀身狭长但刃背甚厚,刃面上满是一层一层的回旋花纹,铸冶的方法明显与中土刀剑不同。
燕横把刀交回给荆裂。
你……去过很多地方?
荆裂笑笑,指着燕横抱在右手上那布包。
你打开看看。
燕横蹲下来,把那块包着雌雄龙虎剑的粗布放在地上展开。他这时才发现,这块布上画着许多曲曲折折的线条,上面又标示了各种细字,字体大半他都不认得。在那些线条之间的空白处,又绘画着一些波浪般的符号。燕横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一幅海图。
荆裂把船桨插在身旁土地上,轻轻挥舞手中短刀。
我们这南海虎尊派,可不同你们青城派,是个只有十几人的小门派。荆裂说。虽然在福建一地也算薄有名气,但是在武林上没有什么盛名。我在派里学了几年,把基本的拳术刀法学全之后,几个同门师兄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那个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一、两年呢。我看自己在虎尊派也不会有什么大进境,很想再学其他的武功,可是转投他派是武林大忌,我又不能就此满足于学到的技艺。我决心要成为真正的强者。于是有一晚,我瞒着师父,到海边偷了官府一条小船,自己一个偷渡出海去了。这一去,就是九年。
当朝官府实施海禁,平民私自泛舟出海,那可是杀头的罪行。
荆裂蹲下来,用刀尖指着那幅海图。
九年里,只要乘船去得到的地方,我几乎都去过了。刀尖沿着海岸线往东北方移动。我到过扶桑的萨摩国,那儿有最凶悍的倭人武者和寇盗,我跟他们交锋不下数十次,从中学得他们的刀法。刀尖向南移动。我也曾经帮助吕宋岛的土人,出海击退海盗;跟苏禄国的回回人学习他们诡异的刀法;与暹罗的刀手和拳士一起修练;在占城国的丛林里迷过路,靠着生吃蛇肉活命……
燕横听得出神。他瞧着海图上那一个个代表岛屿的小圈子。这些地名他从来没有听过。
在苏门答腊国,我为了赚些旅费,参加当地赌博金钱的真刀决斗;还有在满剌加,我跟那些样子像恶鬼的佛朗机人②起了争执,你看看……荆裂说着,拉高自己的衣衫,指着左腹一个小小的星形伤疤。这是给他们的火器打伤的。要不正好有块厚腰带挡住,射得不深,我早就葬身在商船上。
『注②:萨摩国即今日本鹿儿岛西部;苏禄王国乃今日菲律宾南部苏禄群岛,回回人是指回教徒(菲岛南部以穆斯林占多);占城王国位于今越南中部;满剌加,其都城即今日马六甲市;佛朗机人即葡萄牙人。』
什么叫火器,燕横可摸不着头脑。不过听荆裂形容,他猜想大概是某种可怕的暗器吧。
——这人年纪不过长我几年,经历却比我多了这许多……
出了家门我才发现,虎尊派教给我的,不过是个基本。荆裂说。我跟你们这些名门大派不同。我的真正武艺修为,是在外面经历几百次赌命的战斗磨练出来的。
他把短刀归还入鞘,又摸摸腰间另一边那柄雁翅腰刀。那是他十年前乘小船出国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可是虎尊派毕竟是我启蒙。师父也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个仇,我是报定的了。
听见这句养育之恩,燕横想起自己身世,双眼又湿润起来。
他瞧瞧荆裂身旁那根船桨。上面新添了一道刻纹,斜斜越过其他四道横纹,变成共五道。
那新刻的一道,自然代表锡昭屏。
你……已经杀了五个武当派的人?
荆裂点头。之前四个还不算什么高手。这一年来,我四处查探跟踪,找机会袭击他们,就是在测试武当派武功的路子。这个锡昭屏,是我对上的第一个武当派真正好手,其实功力跟我差不多。他先给你刺伤了,出招不够冷静,也给了我的一点优势。
他抚摸着船桨又说:我老实跟你说:这次他们人多,又有叶辰渊这等顶尖人物在内,我跟踪着上青城山来,原本只是想偷窥他们的实力,没想过要出手的。你却碰巧逃到我躲藏的地点来,而且还说了那一番激昂的话。我实在不能让你死在那讨厌的浑蛋手上。
教你冒险了。燕横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有向你好好道谢呢。这个恩德,我这生都不会忘记。
没什么的。而且现在不是躲过他们了吗?又干掉了一个武当派的人,多痛快!荆裂豪笑着说。你还是快吃吧。光拿着鱼在说话,都变凉了。
燕横瞧着手上的烤鱼。他回想以前,也曾经许多次跟侯英志和宋梨在山涧里抓鱼,然后就地生火烤吃。他们两人此刻境况不知如何,令他心焦如焚。
我……燕横用那幅海图重新包起雌雄龙虎剑。……要回去看看。
再过两晚吧。荆裂摇摇头。武当派的人现在必定已经发现锡昭屏的尸首,还在搜捕我们。等他们走了再说。
可是……
你要报仇,就先得活下去。荆裂严肃地看着燕横。昨天你说过,这血仇你有生之年都要报的。你那是一时意气说出口,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燕横一双浓眉直竖。
那就听我的。活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荆裂抓着他的左手,把那手上的烤鱼举到他嘴边。
吃。
◇◇◇◇
次天,荆裂还是抵不过燕横的央求,陪他离开五龙沟,回去青城派的玄门舍看看。
为免给人发现,两人没有走山路,而是直接攀山涉野地越过去。
燕横没再咳出血来,内伤显然已经镇住了,但裂骨处比之前还要肿胀,气力很难提上来,而且每走一步路都疼痛不已,更莫说爬山。但是他沿途只是默默拄着树枝造的拐杖,把雌雄龙虎剑背在身后,没哼一声地前进。
他看看前面。荆裂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多回头看他。但他知道,荆裂在刻意放慢脚步迁就他。
他们走的很慢,中途燕横又要休息几次,结果到了午后,才回到后山东面。
还没有到达玄门舍,他们远远就看见冒到高空的大股黑烟。
燕横心里已经知道是什么。他没有跟荆裂说半句,欲继续向前走。
你先在这里等着。荆裂把随身的包袱、背上的倭刀和手里的船桨放在燕横身旁。我去探一探。
燕横点点头,瞧着荆裂的背影消失。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仰头看看参天的树木。
幽深的山林有一种镇定人心的作用。但是燕横实在无法定下来,双手紧张地磨擦那根拐杖。
荆裂来回不过花了很短时间,但在燕横来说却像漫长的等待。
怎么样?燕横急忙问。
荆裂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地上的东西。
我们过去吧。
◇◇◇◇
火焰已经熄灭了,但玄门舍残余的瓦椽灰烬,还在不住冒着黑烟。
在这片焦土跟前,十几个男人在忙着掩埋尸首。
教习场成了坟场,已经立了二十几座新坟,还有七、八个刚挖的坑洞。男人们用草席包了穿着青衣布袍的尸体,合力抛入坑里。
挖坟翻出来的泥土,全都是红色的——渗满了前天惨烈战斗的鲜血。
看见荆裂两人突然冒出来,那群男人马上惊惶逃窜。他们跑了好一段,再回头细看,分辨出两人并不是穿黑袍的武当人,这才带着戒心走回来。
他们看见燕横那身已经变得污秽破烂的青城剑士袍,一个个跪了下来。
燕横认得,这些都是山脚味江镇的居民。
镇民中有个比较年长的,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很是壮健,一看就知道是干粗活为生。燕横认得他名叫黄二吉,是镇子里一个木匠。
黄二吉战战兢兢地向燕横说:我们等那伙人走了之后,才敢上来……那时候大火已经烧得好猛,我们也救不来……
燕横回头瞧瞧已化成一堆焦炭的玄门舍,心里甚是激动。归元堂里巴蜀无双的牌匾;墙壁上众尊长与道传弟子的名牌;堂后供奉青城派历代先祖的宗祠……这些象征青城派数百载传统与尊严的事物,全部都消失了,只能化为回忆。
——而且是只有他一人的孤独回忆。
黄二吉又说:我们……只能弄得一副棺木,给了何掌门他老人家。其他的剑侠,都只能这样草草就地葬了……青城派保了我们镇子几百年平安,我们能够做的,就只有这样……少侠,很对不起……
——这些凡人,跟我们不是对等的。
燕横激动得扑地跪倒地上,朝着这伙镇民重重叩了个响头。
那些镇民惊得马上趋前扶起他。
受不起!受不起!他们纷纷高呼。
我……我……燕横口齿不清,也无法组织言语。
他心里虽然感激,但还是忍住了热泪。想到师尊们最后还是得到这些镇民的崇敬,他就不希望自己的眼泪折损了这份敬重。
他撑着拐杖,走到场上那些新坟之间。
没有碑石,每一座坟墓上面,只插了一柄钝铁剑作标记。
宝剑都被那些人拿走了,就只剩下这些钝剑。我们只好将就着用了。黄二吉解释。
师父……何掌门的墓在哪儿?
这边……
燕横在黄二吉带引下,走到最中央一堆隆起的坟土前。土上也是插着一柄铁剑,剑柄上特别挂了一串花环。
荆裂走到燕横身旁,一同瞧着何自圣的坟墓。
荆裂放下船桨,朝着坟墓合什拜了拜。
那天我看见了何掌门的盖世剑技。可惜。不是双眼有病,他必胜无疑,青城派也不会落得今天的境地。
燕横抛去拐杖,跪下来在恩师坟前叩了三响。
师父……他摸摸身后的雌雄龙虎剑。剑还在,没有给奸人抢去。您老人家安息吧。
燕横起立,继而又到每个坟头前,逐一跪下来,各重重叩了一响。
都叩完后,燕横的额顶已经破损,一行鲜血沿着眉心与鼻侧直流。
他跟荆裂并肩,默默看着太阳下这大片映射光芒的铁剑冢。
你问过我……燕横好一会儿后说:我说要报仇,是认真的吗?
荆裂点点头。
我说的时候的确是认真的。燕横叹息。可是现在看见这坟地我才明白。报了仇又怎样?就算我把武当派上下杀尽,然后呢?能够把青城派的师尊和师兄们带回来吗?不。青城剑派已经不再存在了。
不是还有你这个青城弟子活着吗?荆裂说。你希望世上再有青城派,就由你自己双手来复兴它呀。
我?燕横苦涩地失笑。就凭我?我不过是个排行最末的『道传弟子』。我连一天也没有在『归元堂』里学过剑,所有青城派的真正密技,我碰都没有碰过。
他又拍拍背后的双剑。这青城派的『雌雄龙虎剑法』,连我师叔宋贞都没学全。可是现在连他也死了呀。这剑法到我师父这一代就绝了。我不会剑法,光拿着这对剑,一个人凭什么去复兴青城派?说什么笑?
荆裂沉默了一轮。然后他抛去船桨,从一座坟头拔出铁剑,挥舞了几下。
狗屁废话。
你说什么?燕横怒道。
我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狗屁废话!荆裂把剑插回坟墓上。世上有哪种武功不是人创出来的?你的祖师爷不也是人?不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两条腿的人?他们想得出的、练得出的东西,为什么你就想不出,练不出来?
可是……燕横愕然。
你不是已经学会了青城剑术的基本了吗?世上任何武学,钻研得再精深,始终离不开基本。荆裂继续说。我敢说,就算你们这套『雌雄龙虎剑』也一样,终归还是源出青城剑术最基础的东西。更何况你那天已经看见你师父把它使过一次。你的祖师爷儿们,凭空都创得出这东西;你亲眼见过一次,为什么反而没有信心把它重现世上?
燕横听着荆裂这番话,哑口无言。
再说,有的东西就算失传了,管他妈的,就让他失传吧!荆裂豪迈的语声响遍这片墓地。你就不能够创出另一套更厉害的武功来吗?你不会就决心开创一个更强的青城派吗?
燕横听得心头又热起来。
更强的……青城派?……
打倒武当派。那就证明你更强。
燕横一脸迷茫。
毕竟三天之前,他才是刚刚通过考验,成为青城派正式弟子的一个十七岁少年。那时他还以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已经从此决定。不过几天就发现,从前他深信超凡入圣,觉得高不可攀的青城武学,在另一个门派跟前被完全摧毁了。如今更变得孑然一身,日后还要继续被仇敌追杀。
——这样的我,还能再背负复兴青城派这样沉重的担子吗?……
……我能够怎么做?
就像我。不停的战斗。荆裂说。这是令自己变强的最快方法。每天不管吃饭、拉屎、睡觉做梦时,都在想着怎样战胜。不断去找武当派的人,逐个把他们打倒。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我对这条路,深信不移。
燕横听后无言,细味着荆裂的说话。
——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
他想起那天早上。跪在归元堂的地板上。
——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燕横再看看那遍地的青城派坟墓。躺在这儿地下三尺的,大都是比他强得多的前辈。
——我真的做得到吗?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个武当派?
燕横一想到,面前的仇敌拥有那样压倒性实力,背脊就冷汗直流。
荆裂看见燕横疑惑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你如果不做也不打紧。只要你今生不再拿剑,不再当武人,武当派就不会再理会你,这一切也都再跟你无关。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耕田也好,作点小生意也好,忘记了青城派,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反正这个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燕横听见这说话,又看看那些镇民。他想起那天早上跟侯英志谈过的话。
——有想过回家吗?……
青城派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梦作完了。也许,真的是回去作个凡人的时候……
——可是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吗?真的忘得了吗?
荆裂打个呵欠。我累了。在山里躲了这么几天,又饿又脏,我要下去镇子里,好好吃一大顿,泡一个澡,然后在客店睡一大觉。
他拾起船桨,搁在肩头上,没有再看燕横一眼。
我只多待一晚,明天就走。你决定怎么样,随你的便,我才他妈的不在乎。他搔搔那个辫子头。反正这么久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荆裂说完就离开,留下燕横一个。
燕横站在原地,瞧着这大片插满铁剑的坟地。太阳偏移了,那一个个十字状的影子开始倾斜变长。
——为什么我竟然无法一口答应荆裂?……
燕横并不是怕死。假如成为埋葬在这里的战死者之一,他不会在乎。但是要走上这么一条不可能的复仇道路……他并没有像荆裂那种无视一切的强大自信。
面对几近必然的失败,比死更困难。
这时那个黄二吉又走过来:少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跟你说……
燕横感觉自己当不起这声少侠,面有愧色。请说。
是……贵派宋总管的女儿。她还留在下面的泰安寺。
什么?小梨她……燕横像一下子惊醒。他自责,一看见这片铁剑冢,就忘记了小梨。
那些在贵派做工的,还有家眷,都害怕得逃走了。就只有宋小姐一个人,呆呆的留在这儿,看来是太过伤心……她后来昏倒了,我们镇子里几个女人,就把她抬了下山,暂时寄托在寺里……
燕横没等他说完,就拄着拐杖,往下山的道路迈步。
但心头那股沉重的疑惑,还是挥之不去。
◇◇◇◇
荆裂浸泡在一个注满了热水的大木桶里,闭目放松,舒展着四肢。
他生在南方,又长年在热带岛国间流浪,对这青城山上冬季的气候甚是不惯,此刻泡着热水,才感舒畅无比。
现在脱光了衣服,他露出身上其他许多处刺青。特别是背项,刺着大大一头怪异的八臂神猴,仰首望天,双腿姿势奇特有如跳舞,其中高举头顶的双手,一执宝刀,一执三叉短戟,四周还刺着弯弯曲曲的异国咒语和符号。
蒸气冒起之间,他睁开眼睛。
脑海里,又再浮现那天目睹,何自圣与叶辰渊的剑斗。
当时荆裂站在山崖上,远远观看这场他毕生仅见的高手对决。每一招每一式都深印在记忆中。
荆裂双手,不自觉在热水里移动,比划模仿着两人交手的剑招。尤其到了最后,叶辰渊如何用太极剑卸引,何自圣又怎样以一式抖鳞破解的情形。
他双手在水底下拨动,搅起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波涛漩涡。那水波的流动,似是随机,又像有某种规律。
想到何自圣中剑受伤那一刻,荆裂双手停了下来。
——真可惜。当今世上能够破太极的高手,恐怕屈指可数。如今又少一人。
荆裂又重头回忆那剑斗一次。不过这次,他完全代入了何自圣一方,想象假如是自己面对叶辰渊,结果如何……
不一阵子,一股寒意直侵脊体。
他猛然从水桶站起来,洗澡水泼泻了一地。
——他妈的武当,太强了。
荆裂再一次确认:这条刀山血海的路途,前面还有很长、很长。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六
荆裂海外流浪期间,所接触的异国武术甚为众多,现举其中几种。
荆裂访日本之时,当地为室町幕府末期至战国时代初期,兵法(即武术)流派正处于黎明时期,未如后世衍生众多。
鹿儿岛萨州(萨摩国)武士,以粗犷的实战剑法示现流(又称自显流)闻名于世,但那是荆裂到访的几十年之后才创立的流派。当时他在萨摩接触并学得的日本刀法,主要实为阴流剑术。(日本的剑术,其实是砍斩为主的单刃刀法。)
阴流又称影流、猿飞影流,爱洲移香斋久忠(1452…1538)所创,与念流、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合称日本兵法三大源流。阴流后来衍生出著名的柳生新阴流(柳生家高手更担任了德川幕府将军的剑术师范);而大明抗击倭寇的名将戚继光,著书记录其所得日本刀法(辛酉刀法),当中有记载《影流之目录》刀谱。
荆裂所到达的暹罗为大城(阿育陀耶)王国,当时暹罗武士所受的武术训练,称KrabiKrabon,乃是集合刀术、长矛、拳法等多种项目的战场武术,其技法深受天竺(印度)武艺之影响。当中徒手拳法一项,即是现代世界知名的八臂武术——泰拳之始祖。
荆裂又于苏禄群岛,跟当地回教徒学习刀法。菲律宾南部的穆斯林民族称作摩洛人(Moro),其血统与信仰乃从马来群岛传来,武术风格亦是深受马来武术Silat的影响。因当地人身材及生活习性,摩洛人武术的主力技法是刀剑短兵。数百年来,摩洛人不断以武力手段对抗西班牙殖民者、美国占领者以至今日的菲律宾政府,可见其民风之强悍。
荆裂所使用的鸟首短刀,并非摩洛人兵器,而是菲律宾中部米沙鄢群岛(Visayas)一种称为Pinuti的刀子,本为农用刀具。
第八章决志
青城后山的泰安寺就在味江镇后方,始建于唐代,是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刹,宝殿正面建有三道大拱门,寺顶全是雄奇的飞檐,配以寺院周围的无数参天老树,气势宏伟,古意盎然。
这几天发生了青城派的惨剧,山下味江镇家家闭户,气氛肃杀;泰安寺亦无善信参拜,寺外门前人迹渺然。
也许因为听到那拐杖一步一步拄在地上的声音,当燕横抵达之时,宋梨已经站在寺外等候他。
宋梨的容貌似比往日更消瘦,神情肃然。身上裹着一袭雪白狐毛裘,乃是镇民替她从玄门舍后面的家带过来的。
日照西斜,泛黄的夕阳穿过树叶投在她脸上。空地一片冷寂,宋梨站在寺前,仿佛带着一种不属人间的气质。
燕横没有说一句话,就抛下拐杖,上前握着宋梨的双手。一接触间,但觉她那对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冷如雪。
你……生病了?燕横关切地问。
宋梨只是摇头。看见燕横竟然仍在世上,她脸容却没半点激动。
小英呢?你有见过他吗?
宋梨双睫轻轻眨了眨,然后幽幽地说:他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燕横看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有把她娇躯一抱入怀的冲动。但他只是无语,继续握紧她双手,希望用手掌的温热安抚她。
若平日在青城山,这样握手已是逾矩。可是现在,已经再没有人会责罚他们了。
燕横心想:侯英志去了哪儿?
侯英志既然只是研修弟子,归元堂内没有挂他的名字,武当派当众宣布过不会加害于他;宋梨说他走了,也就是说他当天并没有加入教习场上的混战,当场以身殉派。既然没有事,为什么又不留下来照顾宋梨?
——难道他正在找我?
一念及侯英志还在生,燕横心里有点安慰。假如找着了他,世上至少又多一个青城派的同门,往后不管如何打算,也多了一个人可以商量。
小六……宋梨呼唤他。
听到她叫自己这个旧名字,燕横心头一暖。
怎么啦?
小六……我们……我们俩,以后要怎么办?
燕横语塞。
他早就知道,宋梨必然会这样问。在来泰安寺的途中,他也不是没有预先想过该怎样回答。可是他始终想不到答案。
一阵冬风卷过,树叶的影子在他俩身上摇曳了好一阵子。然后寺前又恢复一片寂静。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梨突然扑到燕横的怀中,紧紧环抱住他的身躯。
现在我就只有你一个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燕横的心怦怦乱跳。那细小又柔软的身体,蓦然如此紧紧贴着自己,胸膛更感觉到她那急促而温暖的呼吸。本来她这一抱,又触动了他的伤痛处,但是他浑然忘却了那疼痛。
她仰起头,睫毛浓长的双目直视着他。
燕横到了这种年纪,当然不是从没想过自己有没有喜欢小梨。在山上他常常分不清,对她那种亲密感到底是爱慕,还只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何况燕横感觉得到,小梨总是跟侯英志比较亲近,她什么都听小英的,对他似乎像是一种仰慕……每念及此,他就不容许自己再胡想下去,宁愿一头栽进剑道之中……
——所以小梨就常常取笑我是剑呆子……
然而此刻被小梨紧紧抱着,那美妙的感觉,真实得很。也清楚得很。
燕横不自觉,双手亦抱着宋梨的背项。他浑身发热起来。
他也感觉得到,她的身躯同样热了起来。
宋梨仰着头,温软的嘴唇吻在燕横的颈项。他感到全身血脉在奔腾。
刹那之间,这两天遭遇的一切悲伤,像汐退一样,突然倒退得很远、很远,再也感觉不到。
他垂下头来,嘴唇也不自觉贴到她脸颊上。她马上一阵紧张,暖热的呼气呵在他耳边,令他更加激动。
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宋梨闭着含泪的眼睛说。只有我们两个活下去。
她的双手从他腰肢移上去,围住他的腰背。
却摸到他背在身后的雌雄龙虎剑。
你不要再用剑了。宋梨柔柔的声音如梦呓般说。我们去一处永远没有人找到我们的地方。在那儿,我们可以就像平凡人一样生活……
燕横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像平凡人一样生活……
这本来就是最理智的选择。而当这么可怜又可爱的宋梨,正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燕横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世上有些事情,只有真实得紧抱在怀里时,你才能够清楚确认它对你有什么意义。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仿佛听见,锡昭屏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来:
——武人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如潮再次袭来。
然后是荆裂的说话:
——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燕横的胸膛里,仿佛梗塞着一块巨大的东西,正在灼热燃烧。
他的心,十七年来从未如此清晰透彻。他看见了真正的自己。
小梨马上就感觉到他的躯体僵直。她略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
你……宋梨的嘴唇在颤抖。你还在想着报仇。
小梨……
别叫我!宋梨狠狠把燕横推开。
他吃痛。痛的不止是受伤的肋骨。
你还要跟那些人斗吗?宋梨呼喊的声音有点沙哑。要找那些可怕的家伙报仇?你脑袋有什么毛病呀?
我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事情。燕横抓着她一只手。可是……
别碰我!宋梨摔开他的手。别用你那握剑的手碰我!我知道,是剑!剑令你们都疯了!武功真有那么好吗?除了用来打人、杀人,还有什么用?你们练武的干了些什么?耕田的、养猪的、做工匠的,全都比你们好!他们好歹也养活人呀!你们呢?你们干了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是弄不明白?你这剑呆子!
燕横闭起眼睛,默默承受这些责骂。
他嗅得到,自己的衣服上还留着宋梨的体香。
可是这香气,熄灭不了他心胸里燃起的那团火焰。
我是青城派最后一个『道传弟子』。燕横沉重地说。如果连我也放弃讨回这一口气,也就代表了,青城派几百年来传承的东西全都是白教的。青城派等于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要我就这样静静的走开,我办不到。我这一生心里都不会宁静。
我不要听!宋梨捂着耳朵哭泣大叫:我恨透你们!我恨透所有练武的人!什么武当派、青城派、我的爹、我大哥,还有你!我全都恨!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喊着就回身奔进寺门里。
燕横极是不舍地瞧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佛寺深处。
他忘不了,那拥抱的柔软触感。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经放弃了多重要的东西。
但是他知道,不能追过去。
他已然决志。
燕横背着双剑,没有再拾回那根树枝拐杖,忍着腰肋的痛楚,一步一步离开黄昏中的泰安寺。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血与钢铁的命途,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了。
◇◇◇◇
江师兄,那小子还跟在后头。一个武当弟子说。
江云澜回头看看后方。在武当远征军的最后头,隔着几十步之遥,那个穿着青衣的身影仍在跟随着。
是跟随,而不是跟踪——那人根本无意掩饰自已的存在。
队伍此刻正走在往川中的驿道上。除了前头的一顶竹轿跟一辆骡车,其余三十多人都徒步。旅途上没有足够时间练习武功,他们就用长途步行来保持身体状态。
惟有副掌门叶辰渊一人乘着轿子。前天跟何自圣的凶险一战后,他元气还没完全恢复。
而骡车上,则载着武当队伍里唯一无法步行的人——锡昭屏的尸首。尸身用盐保存着,但恐怕已不可能完整带回武当山。江云澜决定,明天就把他火化。
江云澜又看了后面那跟随者几眼。
已经跟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家伙大概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他伸手呼喊,下令队伍停止前进。
再看看后面,那人也远远停了下来。
江云澜走到轿子旁边,隔着竹帘说:副掌门,他还在。
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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