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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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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小小孩童,跌下马来,他想也不想,一掠而至,及时把那小小身躯抱入怀中,指间那温热柔软的感觉,让他怔了一怔,身形却犹在迅若疾电地飞驰,转眼已掠上马背。

然后,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哥哥,你会飞,你是神仙吗?」

他一怔,低下头,看进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眸中,孩子的眼,纯粹得不含半点杂质,软软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一阵慰贴。

他忽的一阵迷惘,恍惚间,许多年之前,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望着他,有一个同样清脆的声音呼唤着他:「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几天之后,那个唤他哥哥的孩子,被挑在枪尖之上,哀呼惨叫,半日而亡。

他心中猛然一痛,耳畔又听得那孩子大声地问:「哥哥,你是神仙吗?」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冲动,他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哥?」

「啊?」小小的孩子,眨着眼睛,傻傻地望着他。

「什么?」

「主上,你,你已经和纳兰府的人联络过了,你已经让他们见了你的面目?」

「主上谋定而后动,先故意陷纳兰玉于险地再出手相救,然后再与纳兰家的人相认,确是良策,只是……」

「行了,我已对纳兰家的管家说了,我就是当初那个代他们少爷出家,带发修行的人,这些年在寺中跟随大师清修,也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师父认为我艺成可以出师,我也有心回转家门,当时纳兰明在朝中,不曾回家,管家答应替我传报,而且,纳兰玉像是十分喜欢我,无论如何,要让我留下,现在想要临时换人,断无可能了。」

余伯平等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人问:「这个,若是与纳兰明相见,必要行父子之礼,这个……」

「纳兰明最好很忙很忙,忙得根本没空见我,否则在他接见我的时候,就会发生意外,受伤生病,严重得根本没空来行什么父子仪式。」他眼眸冷冷,语意冷冷,神色冷冷。

余伯平额上冒汗,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点说不出的苦涩,就这位主子这种任性得受不了半点委屈的性子,怎么可能当得成内奸。一个大好的机会,最可利用的好身份,就这样被浪费了。

只是事已至此,反悔无用,更何况,他难得如此坚持要做一件事,大家竟也不忍十分地反对,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只是人人放不下心,个个牵肠挂肚,临行之际,每个人都絮絮叨叨,叮咛嘱咐,恨不得把满腹的话全塞到他脑子里,只想对他说千万声小心,万千声注意。

他是他们的小殿下,他是他们的小主人,他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一切,他是他们的掌中珍、指上宝,纵然他武功高强,纵然他威仪日盛,值此之际,依然是万千种不舍,千万种不放心。

光告个别,就告得他头晕目眩,眼花身软,满耳嗡嗡响,比和最可怕的敌人斗剑,还要累上十几倍,他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中途而逃。

就这样,他住进了纳兰府,他成了纳兰玉名义上的义兄,尽管,整个纳兰府,除了纳兰玉,根本没有人真正把他少爷的身份当回事。

这个时候,他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他和纳兰玉的相遇,是一场谋划,很多年以后,连纳兰玉也相信,当年的相逢,是一场阴谋的开始。

只有他自己知道,却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谓深谋远虑,所谓暗藏心机,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只不过,是那一声哥哥,叫软了他的心肠,让他渴望在多年以后,许多年前那个小小孩童的声音,能继续在他身旁,呼唤他,哥哥,仅此而已。

第六章 纳兰奇缘

纳兰玉幼时的生活,无疑是幸福的。尽管他自出生就没有母亲,尽管在他已不复记忆的婴儿时期,体弱多病,几到夭亡,但他是父亲的心头宝、掌中珍,是纳兰家唯一的独子,全家都围着他转,所有人关心注意的目标都只有他。

因他幼时曾常年患病,父亲不敢强要他学文习武,唯恐伤了他的身子,他的生活,从来只需要嘻闹游戏,竟不知人间有「忧愁」二字。

一切的变化来自那个清晨,年幼的他依秦人的风俗,刚刚学会骑马,觉得人世间,再没有比骑马更好玩的事了,一大早就在一群奴仆的护拥下,在街上骑马闲玩。

他骑的,自然是再温驯不过的小马,而且绝对不会放开缰绳让马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马儿忽然受惊,飞快地奔驰起来。才六岁的孩子,如何坐得稳,他尖叫着从马上跌下来,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然后,在下一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愕然睁大眼睛,惊觉四周的人事物都在飞快后退,惊觉整个人正在半空中腾云驾雾。

他愣愣地望着那把他紧紧抱住的大哥哥,愣愣地问:「哥哥,你会飞,你是神仙吗?」

那个高高大大,像神仙一样威武的大哥哥,愣了一下,低头看看他,然后,落在马上他却渐渐兴奋起来,眼睛闪亮,大声再问:「哥哥,你是神仙吗?」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死死拉住了那个大哥哥的袖子。多么不容易啊,居然遇上一个神仙哥哥。奶妈讲的故事里,神仙总是一下子就会飞走,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拉住他,不让他走才是。

神仙哥哥漂亮的脸上,忽然绽开一缕笑容,然后他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哥?」

「啊?」他眨着眼睛,不明所以,不过,不管不管,既然神仙哥哥说是哥哥,那肯定是哥哥了。

他自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父亲的几个侍妾一直无所出,虽说从小被呵护得如珠如宝,到底甚是孤单,有时反羡慕奴仆的孩子,几个兄弟,整日在一起玩耍,今日有个人自称是他的哥哥,自是让他极为欢喜,更何况这个哥哥,还是个神仙。

「小少爷,小少爷。」随着气喘吁吁的纷乱声音,那一群被忽然受惊的奔马远远抛下的奴仆们纷纷赶到。

他扬起笑脸,转过头大喊:「王总管,我有哥哥了。」

那奉命只要是他出门,就一定要相伴左右的王总管也愣了愣,目光望向这忽然出现的少年。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在下是慈云大师的弟子,几年前做为公子的替身,入寺清修,随大师学了些武艺。师父说小公子命中灾厄己过,无需再有替身佛前祈愿,命我前来叩拜父亲。」

王总管恍然大悟:「原来是……」本想说原来是你,又觉不太合礼仪,要说,原来是大少爷,又觉大可不必,怔忡了一下,方道:「原来是公子。老爷奉召入宫,至今未归,不过,公子曾为少爷祈福改命,修行积德,方才又救了小少爷,如此大功,老爷必有重赏,将来公子总少不了好差事、好安置的。」

那少年微微一笑,眼中仿佛有什么至寒至锐的东西一闪而过,王总管莫名地全身一凉,却不知所为何来。

少年淡淡道:「既如此,就有劳王总管通传,在下先行回寺,以待纳兰大人传唤。」

王总管点了点头,这小子虽说是个来讨赏的家伙,不过到底懂得进退,没有真的敢把纳兰大人唤做父亲。

少年想要走,王总管等人不拦,纳兰玉却死抓不放,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哥哥,又是个神仙,岂肯就这样放回:「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众人一起围过来劝说,纳兰玉充耳不听,他自小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哭两声,所有人都要屈服投降,想也不想,便是放声大哭。

他死扯着少年的衣裳不放,这一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染到少年的衣服上。少年英俊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咬了咬牙,好几次意图挥袖把他甩开,终究四周围着的人多,实在不便。

旁人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知全心安慰哄骗他们的小少爷。

「小少爷,放手吧!」

「小少爷,今儿厨娘做了好吃的,再不回家就凉了。」

「小少爷,公子只是走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纳兰玉一概不听,只是大哭:「我不管,故事里的神仙走了总是不回来了,我不要神仙哥哥走掉。」

卫孤辰忍了又忍,终究忍无可忍,这一生哪怕是在逃亡岁月里,身边的人,也对他呵护有加,宠溺中不乏恭敬。自习艺而流浪天涯,随着武艺日高,冷峻之气散溢四周,更没有人敢来亲近,何曾被人如此胡搅蛮缠过。

他刚才相救,不过是不想杀个孩子,自承兄长,也是一时冲动,他还真没兴趣装出笑脸,和他的仇人,以父子相称呢。这时只想早早脱身,如何善后,根本没有考虑,偏这不懂事的死小孩还和他瞎缠。

随着纳兰玉的哭声,他的眉头越挑越高,最终忍无可忍,喝了一声:「闭嘴,不许哭。」

纳兰玉从不曾被人如此喝斥过,吓了一大跳,赶紧抬起头来。

卫孤辰见这孩子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如一只被主人喝斥的小狗般可怜,一时竟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得勉强忍着气,放柔声音:「听话,放手,我回去收拾些东西,过两天就回来。」

纳兰玉也不知怎么,莫名地对这个神仙哥哥,又是喜欢又是害怕,很乖地放开手。这样的听话,倒把四周一干人,看得眼都直了。

卫孤辰只淡淡一笑,转身便去,走不多远,已听得身后,清清脆脆的高喊:「神仙哥哥,你要回来啊!」

他笑笑,莫名地心情一阵舒畅,低头看看自己被糟蹋得如一块烂布的袖子,唇边竟不自觉地溢出一丝笑意。

真正下定决心是这一刻,以后的兄弟之缘,以后的多年相伴,以后的恩怨爱恨,皆为这一声童稚的呼唤:「神仙哥哥,你要回来啊!」

纳兰玉很高兴,他蹦蹦跳跳地回家去,见了人就拉住不放,大声地宣布:「我有哥哥了,我有了一个神仙哥哥,他答应来陪玉儿。」

看门的杜老头,赔着笑脸,应了无数声,恭喜公子爷,好不容易把这位少爷送走。

日理万机的大管家,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挤出干巴巴的笑脸,咬着牙说出一堆应景的话,终于把扯得他啥事也干不了的小少爷哄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正在为了衣服样式谁更时新、钗环首饰谁更名贵而争吵的李姨娘、王姨娘,勉强压住脾气,应景地答上两三句,就急急忙忙把不安生的小少爷送走了。

纳兰玉一路走,一路傻笑,抓住见到的每一个人,不停地宣布:「我有一个哥哥了,他是个神仙,他会在天上飞。」

除了专门服侍小少爷的下人,其他的下人,谁不是各有差事,被他扯住,干不了正事,又都不敢得罪这位小少爷,只得人人堆起欢喜的假笑来应付。

纳兰明不在家,其他的各房主子对于这位纳兰家的天之骄子,也只是客气相待,勉强应付着,实际上,人人神游太虚,不过是挂着笑容面对小孩子罢了,谁会认真听一个孩子的胡话。

纳兰玉不知道这合府上下,人人带着微笑附和着他,却并没有第二个人陪他一同欢喜,明白他为何欢喜。他只是快乐得想让全世界与他分享他的喜悦。他一路说了无数次,几乎把全府的人,都找来说了一遍,犹觉得心中的欢喜难以按捺,还有什么人不曾告诉?

对了,爹爹。

他开始满府找爹爹,从正堂,找到卧房,从后园,找到前门,最后跑到空荡荡的书房转了三圈,心中异常焦急,恨不得他那永远忙得脚不沾地的爹爹即刻出现在面前。

找遍书房看不到人,他失望地扁着小嘴,准备继续他的寻父之旅。

刚要出门就听得外头纷乱的脚步声起,爹爹亲切的声音响起来:「诸位请……」

纳兰玉眼睛闪亮,爹爹终于回来了,正要出门扑向爹爹的怀抱,就听得爹爹的声音用以往所没有的肃杀,厉声说:「我要与几位客人在书房商谈要事,你们好好看着园子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在外头一片应是的声音中,纳兰玉缩了缩他小小的脑袋。爹爹每次和别人到书房商谈要事就不许他接近,上次他偷偷溜进来,还被最最疼他的爹爹打了一顿屁股呢!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纳兰玉急得小小的额头直冒汗,在书房前前后后转圈圈,最后猛的窜到桌子下面,沿桌子垂下来的锦缎,把他小小的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在黑暗的桌子底下,他听到纷纷乱乱的进门声、书房门关上的声音、爹爹低沉的客套:「请坐」,以及一些从没听说过的声音同样客套的回应。

纳兰玉张嘴打了个呵欠,慢慢伏下去。

外头还是低低沉沉的,听也听不清的声音:「诸位……盛情……我等……大志……国家……」

偶尔有一两句听得清的,也带着之乎者也,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说的话。

他自进府就到处匆匆的找人,现在兴奋劲渐渐过去,便觉得疲惫起来,桌子外,爹爹和客人也不知道会商谈多久,他自安下心来,慢慢合上眼睛,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纳兰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他醒来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他怔然睁大眼,晃晃头,好半天才记起,自己上次挨了打放声痛哭,又被爹爹大声恐吓不许哭,最后只得低声抽泣,就是这种声音。

他惊奇地瞪大眼,除了他,还有人敢在爹的书房哭吗?过份的好奇,让他悄悄地从书桌下探出头,偷偷地往上看。

他看到一个比神仙哥哥小一点的哥哥,就坐在前方。那么漂亮的衣服,那么漂亮的配饰,那么漂亮的哥哥,为什么要哭泣?

他坐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用力地握着拳勉力支援着,只是发出低微的抽泣。

而爹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居然全都僵僵地坐在那里,不言也不动。

纳兰玉很不满地再次扁扁小嘴,爹爹越来越坏了,以前我哭的时候,他还会哄一下,现在这么漂亮的大哥哥,哭得这么伤心,他居然什么也不干?

他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衣裳、那么漂亮的哥哥,从没有见过,人可以不发出一声嚎哭,只是默默流下的泪水,却让人如此悲伤。

他看着那个大哥哥努力抑制,偏偏忍不住眼泪,他看着那个大哥哥死死握拳,导致手上一条一条青色的筋络突出来。

他突然觉得,这样用力握拳,一定很痛很痛,比爹爹打他的屁股还要痛吧!

于是,他就这么从桌子底下爬到了那个流泪的哥哥面前,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他却绽开大大的笑容,大声地喊:「漂亮哥哥,我把小飞送给你,你不要哭了。」

小飞是父亲前两天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匹雪白的小马。那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他心里虽然有点不舍,但又乐滋滋地想,我把我最宝贝的宝贝送给漂亮哥哥,他应该不会再哭了吗!

在下一刻,他从漂亮哥哥的面前被拎到了半空,耳边响起爹爹那刺耳的咆哮声。

他感到一阵委屈,怎么了,爹爹做坏事,他帮忙做好事,他连最心爱的小马都送给漂亮哥哥,爹爹为什么还这么凶?小小的孩子,心里一难过,即刻放声痛哭起来。

四周诸人,无不目瞪口呆,在史书中被称做盖世明君的秦王宁昭,以及未来注定要托起整个秦国的一干重臣,此刻只能愣愣地盯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放声大哭,人人脑子嗡嗡乱作一团,完完全全不知所措。

在六岁的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小小的纳兰玉认识了两个哥哥,他们一个是天下第一剑,一个是天下第一人,他们成了纳兰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一生的恩怨情仇、欢喜悲痛,都离不开这两个人,这一生,起承转合、悲欢离散,都只因为那两个人。

第七章 少年秦主

宁昭一生的记忆,最早只能回溯到一个夜晚。小小的他,在大大的军帐中,睡得很熟,直到一阵纷乱混杂而响亮的脚步声,把他惊醒。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他听到甲胄与剑柄撞击的声音,他听到链甲轻敲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被抱出军帐,然后看到帐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士。

他知道军队里有很多人,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除了战马偶尔不安地低嘶,竟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然后,他被那双强有力的手臂放到居中的一张大椅子上。他隐约记起,这是只有父王才可以坐的位置,曾经有一次,他好玩地爬上这张椅子,还被父王狠狠地打了一次屁股。

他小小地惊叫一声,畏缩地想要跳下椅子,却被肩头那无比强大的手,牢牢按住。接着是一件很大很大、很长很长的衣服披到他身上,衣摆已经在地上拖出老长,那明黄的色调无比眼熟,分明就是父王常穿的那一件。

再后来就是很大一顶王冠被重重压下来,份量太重,他小小的脖子承受不起地往下低,完全靠身后那只强大的手,极力撑住。

好辛苦,好累啊,他小嘴一扁,哭了出来。

但是,在场无数军士,却只有他身后的一个人,听到了他的哭声。

因为在这一刻,无数人在同一时间跪了下去,无数个声音在呼唤同一句话:「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王宁昭的登基仅式就这样草草结束,史书会记载宁昭生具奇象,少有长才,时人异之,却不会记载,他登基的那一刻,只会放声痛哭,也同样不会记载,宁昭第一次做为帝王接受众人跪拜时,有一个人一直立在他身后,名义上为他拉好衣服,撑起沉重的王冠,实际上,也和他一同,接受了无数秦人将士的礼敬。

以后的生活,对宁昭来说,和平常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人们对他的称呼由殿下改成了陛下,只不过,平时晚上在帐中睡觉,而现在,晚上他必须在开军事会议的大帐正中间足可以当床的大椅子上睡觉,让他的鼾声与秦国将领讨论军国大事的议论声响在一起。

在很久很久之后,宁昭才真正明白,那一天的变化,对自己的人生,有多么大的意义。

那一天,他由一个自幼丧母,没有强大外戚支援,也并不过多得到父王宠爱,无足轻重的普通王子而一跃成为大秦国的主人。其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在他父亲战死沙场时,他正巧是军队中,唯一的王子,唯一可以被推出继承王位,使整个军队拥有继续进军雁国名分的那个人。

在他继位十天之后,雁国京城被乱军攻陷,雁王自尽,皇室诸人皆死。在他继位一个月后,雁国京城被秦军攻陷,占据京城的乱军,死的死,降的降。在他继位两年之后,整个雁国被完全并入秦国,秦国一跃成为天下最强的国家之一,而他,年仅四岁的宁昭,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尽管,这只是名义上的。

宁昭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理解皇帝和王子的不同,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懂得如何再像幼时那样游戏、那样开怀,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不再懂得,什么是真正快乐的微笑。

他记得的是永远中矩中规的步子,永远繁琐麻烦的衣着,永远多如牛毛的礼仪,永远森冷空寂的宫宇。

而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是那少年时,恭顺的宫人们在他背转身后,无时无刻不窥探追踪的目光,卑微的臣下在皇帝面前永远缺乏尊敬的散漫,以及……以及那人无所顾忌的肆意嚣张,明目张胆的狂妄自大。

他记得那人亮甲金盔佩着宝剑,出入宫廷如自家院子,衬得他的明黄衣袍都黯淡无光。

他记得那人立于群臣之首,冷漠而睥睨的眼神,让君王也微若蝼蚁。

他记得那人眼中的星光烈焰、凛凛战志,把天下英杰都压服,朝中臣子皆慑住。

他记得人们在暗处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谈论着小皇帝什么时候会被废,或什么时候会有大臣提出禅位事宜。

在很久以后,当他成为大秦国唯一且绝对的主人时,当他成为天下公认的明君之后,他依然在无数次的噩梦中,重见当年的一切。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绝不会忘记曾经的一切。每一次回想当年,每一次自噩梦中惊醒,他都不得不提醒自己,臣重而君轻,会给国家带来什么,他都不能不立誓,绝不让任何臣子坐大到足以威胁君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在任何时刻,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他还记得,当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是如何在那冰冷而华丽的皇宫中挣扎求存的。他学会微笑着对那些纵然他反对也绝对无用的政务点头同意,他学会对身边所有内侍的来去调动视而不见,他学会在听得懂时装糊涂,在看得明时装瞎子,他学会如何任性胡闹不懂事,如何不让别人眼中的自己长大。

皇祖母费尽心机,为他请来别国致仕的名儒大臣,好不容易让重武轻文的秦何伤同意他们成为自己的太傅,他却必须永远装得顽劣不堪,上课永远心不在焉,读书从来不求甚解,再渴望的知识,也必须让别人看来,自己只是被迫学习。

皇祖母用尽心力,悄悄在秦何伤派到身边来的侍卫内臣中,寻找可造之材,极力拉拢,小心示好,诚惶诚恐,步步为营。他却永远在人前贪玩胡闹,任性妄为,全不知天大的危机,已在眼前。

所有的人,都可能是那人的爪牙,所有的目光,都可能是那人的耳目。他起,他坐,他饮,他食,他走,他玩,他读书,他旷课,他做的一切,都有目光在试探,都有手在记录。

他不敢醉酒,不敢沉眠,唯恐一不小心,会在梦话中,泄露心机。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那时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可是,已经在看似漫不经心,无可奈何的学习中,看遍了古今史书。

他知道,曾有权臣,废帝立帝,犹如儿戏。他知道,曾有无力的君王,眼睁睁看着奸人把自己的妻儿杀死在面前,却还不得不把仇人的女儿娶作皇后。他知道,也有年幼而聪慧的孩子,身在帝位,看不得权臣骄纵,偶尔喝一句,跋扈将军,然后年少而美丽的生命,就此湮没于一杯毒酒中。

他也向往那明知不可为,却还扬剑立马,大喝吾乃天子,却被奸党徒众击杀于众人之前的热血帝王。只是,他却不甘,把这一腔血,就如此白白地流了、送了、葬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候,他也有倦极放弃之心,他也曾受不了,想要放声狂叫,想要拔剑乱劈。

然而,他只能在最累最累的时候,去慈昭殿给那一手抚养教导他的祖母请安,轻轻地说:「皇祖母,孙儿很累。」然后,像个孩子,扑在那老妇的膝前,静静入睡。只有这个时候,四周围绕的人,才看不到他的眼泪,悄悄地渗入祖母的衣裳。

他只是一个孩子,只是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

那从小服侍他,疼爱他的陈总管忽然失踪,第二天,有人把他的人头放在盒子里奉上,只交待一声冲撞秦将军,当殿杖死。

他正漫不经心地在斗蟋蟀,大叫大喊着:「铁头将军,冲,冲,快给朕上。」烦不胜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这点小事,不用告诉朕。」然后,慢慢地让左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拚命地捏紧。

他深深吸气,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一点一点挤出笑容,挥手大叫:「哈哈,朕的铁头将军又赢了,传旨,铁头将军功勋卓著,加封三等公。」

那悉心教导他各家学术、各国历史的李太傅,在他记忆中,只剩下苍然的白发,还有含笑的眼眸。他知道在他的那么多太傅中,只有那位老人,不是当他做帝王来教导,而是纯粹把他当作孩子,当作最心爱的弟子来疼惜。

曾手把手教他写字,曾耐心地为他讲解史书中的故事,那位老人的耿直和忠诚,使他不能理解一个孩子,明明比谁都渴望学习,却不得不装成顽劣的无奈,所以,一次次为他忧心焦虑,一次次苦口婆心劝导这个不肯好好读书的孩子,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欢喜,为他的每一次胡闹而焦虑。

那一天,当这个性情淳厚,从来只知读书的老人,终于忍耐不住,而当众斥责秦何伤的无礼时,当这位曾历任数国,却依旧两袖清风的正直文人,被当着学生的面,摘冠剥袍,拖出宫禁,犹骂不绝口时,他坐在御座上大力拍手:「好啊好啊,以后这老头不会再来烦朕了。秦将军,你帮忙把别的太傅也赶出去吧,朕就不用再读书了。」

秦何伤得意地微笑:「让皇上读书是太皇太后的旨意,皇上你还是多忍耐一下吧!」他大笑着步出殿去,人去得很远很远,笑声却犹在耳旁。

宁昭再也没有问过李太傅一声,尽管,他知道那位老人被抄家、被流放,在那寒冷的流放地,只活了短短半个月,就与世长辞。

听说,他死前最后唤的是:「陛下。」

然而,他从来不曾提过他一次。即使在他拿到秦国最高权力之后,他也不再提起自己曾经的老师。

京兆尹秦修被人当街击杀的消息,是秦何伤亲自来告诉他的。

他其实从没有见过秦修的面,但他知道,那个正直的官员是如何努力地与秦何伤乱国之政作战的。他从没承诺过给那人任何赏赐,可是,那个刚直的官员,却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对抗无理的政令,保护被随时践踏欺凌的百姓,并且还努力联结四方有识之士,呼吁废武将之政,还天子之权。

他曾在无数个暗夜,偷偷在心中勾勒那刚直青年的样貌,他也曾有过美好的向往,当有一天,他能拿回他曾有的权力,他会怎样提拔如此正直良善的官员,他们会怎样给后世留下名君贤臣的传说。

然而,他等到的,不过是此人的死讯。

那人,为了保护他的江山,为了恢复他的权力,为了保证他的地位而被杀,而他,从未见过那个人,在听到他死讯的时候,只是无所谓地说:「这么没用,连自己都被人杀了,还怎么保护京城,快快找个能干的人来当京兆尹吧!」

他很随意地向四周看一看,信手指住一个人:「就选他吧,秦将军,当时你把他从军队里挑出来保护朕,真是做得对。朕从马上跌下来,险些掉进御河,全都是他及时救了朕,看起来,真的蛮能干的。」

秦何伤微微一愣,他却已经笑嘻嘻说:「就这么定了。」

秦何伤微微扬眉,皇帝一向很听话、很合作,这次的任命,看起来也的确是心血来潮,这纳兰明原本也是他选了安置在皇上身边的人,出身军中,本来就挺可靠,既然如此,又何必驳了皇上的面子。

所以,他只微微一笑:「遵旨。」

一旁的侍卫长纳兰明屈身下拜,清朗的眼神,明净坚定:「臣受陛下厚恩,必誓死报国,不负陛下之望。」

而随口安排的皇帝却已早忘了他,正乐呵呵地拿着手里的鱼食喂池中的游鱼,也许他的心听到了臣子的誓言,但是他的脸上却只有逗鱼的笑容,眼中,只有满池的游鱼。

他嘻闹,任性,胡作非为,只有在祖母面前,才会稍稍乖顺一点。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纵是天子之尊,也依然喜欢依在祖母膝前撒娇。太皇太后也宠爱他,每每见他来了,便让贴身服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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