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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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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是余伯平的夫人和孩子。

他知道,乱军要破城了。他知道,凡忠心旧朝,不愿归顺的臣子们,全都遣散了下人,而带着至亲的家眷,隐入民间,期盼躲过一劫。他知道,父王选拔了最忠心的大臣、身手最好的侍卫护卫带他离开,把复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其他的流亡臣子、有识之士,都会渐渐以他为中心,聚拢起来。保护他的人,为了避免牵挂,大多没带家人,离开娇妻爱子,前来保护他这小小稚龄孩儿。

随行的人中,只有余伯平怕一大群大男人照顾不好一个孩子,所以带来了妻子,怕一个小孩子,在众多大人之间太过寂寞,所以特意让自己的独子,来和他作伴。

这一切,他都知道。是灾难使他迅速成长,是打击让他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得可以从大人们迅即而慌乱的对话当中,听出很多很多事来。

城要破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城破之后会如何。现在四门被围,无法逃离,可城破之后,会有机会出城吗?!乱军们屠城怎么办?乱军一家家搜查,真的查不到他们吗?他们真的可以躲得过吗?

为了防止目标太大,余伯平不断下令大家分散藏匿,为了确保居所安全,他们总是乘着夜色,悄悄迁移。

但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他依然被保护得很好,白天总是藏在房屋隐密的隔间中,连窗子都没有的封闭世界里。即使是夜晚迁移时,也因为太晚太暗而不易遇到行人,只是每一次从大道经过,都可以看到街角路边,有许多尸体。听说是有人害怕破城而自杀,听说是无家可归者在这个纷乱时刻乞不到食物,冻饿而死。所有一切,都是苍凉死寂而黑暗的。

城破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六岁的生辰,只是,连他自己都记不起了。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大早醒来,美丽的妇人就把一大碗面放在他的面前。

「小少爷,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下了一碗长寿面,还加了鸡蛋。」

她漂亮可爱的孩子,围着他,笑嘻嘻说着母亲教的话:「祝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日。」

他欢欢喜喜坐起来,自出宫以来,第一次感到快乐,他打算慷慨地让这个小弟弟和他分享这无比美味的面条和鸡蛋。然而,就在他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大地无由震动。

剧烈的震动让桌上的面碗翻倒,在他的面前,迅即跌落,那盛满心意的长寿面就这样和同尘埃。

门外,余伯平疾声道:「乱军的骑兵进城,正在大街上纵横冲杀,凡不及逃避的百姓皆被杀戮,你们千万别出来。」

妇人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全紧紧拉在怀中,一声又一声说:「别怕,别怕,千万别害怕。」

他瑟缩在妇人的怀里,努力不去害怕,他躲在这封闭隐密的空间,看不见外面千军万马纵横的可怕情形,可是,却清晰地感觉得到大地的震动,他甚至可以听得到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是多大的痛苦,才可以让这惨叫声,穿过好几层隔板,传入他的耳中。

在那以后,惨叫声就再也没有听过,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一个人眉头舒展过。他再也睡不着觉,即使是在妇人的声声宽慰中,他假装睡去,却依旧耳目灵敏地可以听到很多细微的声音。

他听他们说,乱军破城,大肆杀戮抢掠。他听他们说,乱军冲进皇宫,奸淫宫女,火焚皇族尸体。他听他们说,乱军找不到太子的尸体,认定太子未死,如今正在全城搜拿。

虽说这里连续几次被搜查,没有被发现密室,但乱军抓不到太子,绝不甘心。乱军首领已下令手下,逐户搜杀,凡十岁以下,三岁以上的孩子,一概杀死。乱军中还有人建议,恐防太子遁藏密室,干脆屠尽京城,火焚京都,确保万无一失。

他知道余伯平试过种种方式,派人乔装出城,可是四门封锁,城中严禁出入,乱军首领说,一日不得太子,一日不开城门,哪怕满城百姓饿死也不放过。

余伯平派出死士,引发骚乱,希望别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之后,可以有机会逃走,但是城门防备森严,毫无可乘之机。

短短的几天里,余伯平的头上,仿佛增添了许多的白发。那个夜晚,密室的隔板被轻轻敲响,妇人悄悄起身,悄悄地出去。

也许因为好奇,也许只是因为睡不着,那一夜,他也偷偷起来,走到门边,隔着门缝望出去。不知道余伯平和妇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妇人不停地摇头,不停地落泪。然后,余伯平对这妇人跪了下去,妇人扯了他几次,却阻止不了他向妇人磕头,妇人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伏地痛哭。

余伯平起身,向密室走来。

他飞快地跑回床上去,拉起被子睡好。他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接近床头,听着那人的呼吸声,沉重而艰涩,然后觉得身旁一空。他知道,和他睡在一起的那个孩子,被抱了起来。

等那脚步声远去,他才轻轻睁开眼,迷迷茫茫,不知怎么一回事。

「殿下醒了吗?」低低弱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抬起头,那温柔的妇人,倚着门板,仿佛忽然失去了站立的力量。他想要呼唤她,却不知是否隐隐感觉到至大的不幸,所以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无法说话。

妇人很慢很慢走过来,温柔地理好他因为睡觉而有些乱的头发,温柔地为他整好衣衫,温柔地抱他入怀,轻轻地说:「殿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所有雁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殿下,你一定要……」

声音悠然而止,那抱着他的手臂慢慢地垂落下来。

他很慢很慢地低下头,看到妇人的另一只手,放在她自己的胸前,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的柄,匕首的锋刃,已没入胸口,再也看不到了。

他很慢很慢地后退一步,看着那和母后有着同样温柔笑容同样温暖怀抱的妇人如母后一样倒下来,鲜血慢慢向四下溢开,慢慢染红他没有穿鞋的双脚。

他没有再推她,呼她,他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他甚至没有哭,他只是呆呆站着,怔怔看着,等待着不断流出的鲜血,把他淹没。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发现,他只知道,每一个随护的侍卫,都无声地望着这一切,他只知道,他的贴身侍卫莫苍然,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抱着他,摇晃他,而他仍然只是直着眼,呆呆望着前方。

然后,他看到余伯平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缓慢得仿佛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来走。余伯平慢慢抱起血泊中的妻子,慢慢呼唤一个他听不清的名字。

然后,余伯平张嘴,吐血。

余伯平抱着他的妻子,不断吐血,他的血和妻子的血再也分不开。每一个上前劝慰的人都被他凶狠地喝退,每一个想要拉扯的人,都被他这一刻狰狞的神色吓到。

余伯平一直吐血,而他一直呆呆看着。他从不知道,人的嘴里可以吐出这么多鲜红的血。

一直到余伯平晕死过去,人们上去,想要扶他上床,却怎么也拉不开他紧抱妻子的双手。在那以后,余伯平再也没有醒过来。

余波平一直晕迷,一只在呓语着,呼唤妻儿的名字。他的呼吸渐渐低弱,他的生命即将逝去。那么多人围着他呼唤,那么多人愁眉不展,那么多人苦心医治,却还一点效用都没有。

那一天,莫苍然带着他来到余伯平的床前,嘶哑着嗓子说:「殿下,请你叫余大人起来。」

他怔怔望着床上那消瘦的人,怔怔望着这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一直保护他的人,怔怔望着那不断呼唤妻儿,渴望死亡的人,然后,他大声哭了起来。

他在那晕迷的人耳边痛哭,他大声地喊叫:「余叔叔,你不要扔下我,你不管我了吗?」

他拼命地哭喊着,想要交出他所有的惊惶、害怕、恐惧,他死命地推着那个大人,害怕这个保护者像以前每一个亲人一样,转瞬之间,冰冷僵硬,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

这是他第一次唤那人做叔叔,从此之后,这个称呼再也没有改变。在许多年以后,人人都以为,他对余伯平的敬重、关爱、顺从是因为感恩,只有他知道,那只是因为,那是他的亲人,是他所认定的亲人。

他们一个逝去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一个把应该由自己保护的亲人推向死亡。于是,在这寒冷的人间,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理所当然,彼此慰藉,彼此温暖。

也许是神迹,又或是其他的原因,在他的哭闹声中,余伯平竟然清醒过来。

他憔悴而苍白,艰难地伸手,抱住那在他身上大声哭喊,因为他的醒来,而欢喜大喊的孩子,用干涩的声音,轻轻地唤:「殿下。」

第二章 国破家亡

余伯平没有等自己病好就迅速地下令,大家分批乔装撤出京城。

他第一次在白天,走在了京城的大街上。地上到处都暗红的色渍,听说那是永远也洗不净的鲜血。满街都是没有收拾干净的尸体或残肢,两旁的街道,隔几步就有破败的门板、空洞的房屋,或火后的余烬。

有的房子大门敞开,可以清楚看到,厅堂正中,那悬吊在半空的尸体,有的屋子,已烧毁一半,还有人坐在灰烬中,痴痴笑笑。

街边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有人说造孽啊!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得城门前,那被枪尖高高挑起的小小尸体更让人惊心动魄。城门前围着不少百姓,指指点点,他们的议论声,如此清晰地传来。

「这就是太子啊!」

「就是为了他,我们城里死了多少人。」

「要能早找出他来,我孙子就不会……」

「那个昏君,活着害人,死了还要连累我们啊!」

「真是太子吗,不会又说找错了,再要杀小孩吧!」

「肯定是,搜城时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他身边的护卫眼见无望,就把一块玉砸掉了,那玉的碎片拼起来,好像就是玉玺。那护卫拼死护着他,到最后压在他身上,不让别人动他,怎么都拉不开,后来还是把护卫的手脚全剁掉,才把他从这小孩身上拖走的。」

「听说首领看到玉玺碎了,非常生气,把护卫钉在城墙上,万箭射穿,把这孩子挑在枪尖上,游走全城,说是要让所有大雁的遗臣看看他们太子的下场。」

「可怜那个小孩,听说才六岁,被枪尖挑着,却没立刻死,在枪尖上,惨叫挣扎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死掉,真是可怕。」

「真是造孽啊!」

他木然地听着,手脚麻木,再也走不动路。他木然地望着城墙,那里生生钉着一个手足皆无的身体,无数支箭插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像一个狰狞的怪物。那尸体的双眼突出,七窍无不流血,恐怖诡异如恶鬼。

他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却还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一个人,为他死得如此惨烈,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那人可曾在他身边出现过。

他慢慢地抬起头,那小小的身躯被挑得太高太高,他看不到那孩子的容颜,看不到那清澈的眼睛,一两个时辰,那有多长,被挑在枪尖上,很痛吧!

那个叫他哥哥的孩子,那个拉着他游戏的孩子,那个对他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孩子,那个和他在黑暗中拥在一起,彼此取暖的孩子。他仰着头傻傻地看着,那个孩子曾叫他很多声哥哥,可他,没有唤过他一声弟弟。

他定定地望着如血残阳中,飘零无助的小小身躯在枪尖晃动,很痛很痛吧!他轻轻伸手按着胸口,被杀的时候,他的小弟弟,可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可曾大声嚎哭,呼唤着父亲来救、母亲来护,呼唤着他新认的小哥哥?

他很用力地握紧拳头,那微笑着死去的妇人,那为什么至死还那样温柔,为什么她不恨他、怨他骂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依然呵护他、叮咛他,为什么……

然后,有一双手臂在他身后抱紧他,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哭,不要哭,男儿流血不流泪,坚强起来。」

那声音破碎哽咽,仿佛随时都会放声大哭。

他眼睛干涩地望着上方,他想说,余叔叔,我没有哭,我不会哭。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鲜血和死亡,他已经双眼麻木干涩得忘记了怎样流泪。

他想要回头,用小小的手臂抱住那个不断颤抖的女人,他想要用同样的话语对那人说:「别哭,不要哭,男儿流血不流泪,坚强起来。」

然而,他依旧什么也没有做。他就这样,被带出了京城。

和离开皇宫不同,他一直回着头,一直遥望着那城头枪尖上的身影。

他知道,这一幕,他会永远记在心间,他知道,这死亡,会成为他一生一世的噩梦。

即使如此,他也要强迫自己记住、强迫自己面对。

他终于记起父王的话。

「他是我大雁太子,他要亲眼看着这一切,他要明白,他担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忽然之间,他知道了,这句话,让他一生也摆脱不了随之而来的一切痛苦和灾难。

离开京城,离开家,离开所有的亲人,离开曾经的过去,那一年,他只有六岁。

六岁之前,他逝去了他一切的亲人,逝去了他的家;六岁之后,他逝去了他在人间仅有的温暖和慰藉,逝去了他最后的一点童真。

在几天之内,这个曾经天真的孩子,无可奈何地长大了。从此,他逝去了哭泣的权利、撒娇的权利、求助的权利。从此,他再也没有了天真的笑容、真切的欢乐。他拥有的,只有一条由血和火染成,绝望而无助,却不得不面对的道路。

面对那么多因他而流淌的鲜血,他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六岁之前,他逃出了皇宫,六岁之后,他逃出了皇城。命运夺走了他可以拥有的一切,却还不打算放过他,更多的无望、更多的杀戮、更多的残忍,就在前方,无声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离开了皇城,不代表安全。在那些纷乱的世道中,没有安全,没有依靠,没有幸运,随时随地都会有灾祸从天而降。

刚刚出京,他们就遇上了一路乱军,对方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也许仅仅只是心情不好,想要杀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行人中,男子众多,让乱军生起拉壮丁的心意,总之,在他们陪着笑脸,想要送点金银以求脱身时,乱军已是刀枪高举,利箭上弦,纵马围了过来,然后便是一场惨烈的混战。

为了怕惊动城里的军队出来联兵围剿,他们不惜牺牲,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闯出去。身旁的伙伴,一个一个倒下去,一直把他牢牢护在胸前怀中的侍卫统领郑元化,身中八箭七枪,犹自不倒,直到最后,负他冲出重围。

在那之后,他们潜踪匿迹,他们抄小路、翻群山,他们忍饥挨饿,他们屡屡与见人就杀,见壮丁就强征的乱军拼斗,他们还露宿于荒郊,任寒风侵袭,他们一夜三遁,常常刚刚找到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还不及喘口气,听得风吹草动,就要立刻启程。

他被保护得很好,走路不用自己动脚费力,干粮食水全部留给他用,晚上睡觉,不敢点火,唯恐被人发现,几个大人把他护在中间,用身体为他遮挡风雨。

他神奇般成了个小大人,再累再苦,也不出声,半夜被叫醒,匆忙上路,也不发出一句异议。每次大人们装成很饱地把食水交到他手上,他从来不敢放量多吃多喝,装作天真,缠着余叔叔和其他几个人,也多少吃上一点。然后看到大人们欣慰的表情,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因为感动而被转身抹眼泪,转过头来,很老套地说沙子进了眼睛。

余叔叔说,他们不会流浪太久,乱军虽攻入了京城,但各地仍有忠心之将、勤王之师,只要大家能逃到仍在大雁军队控制下的地界,以太子之名,召天下义师挥军扫平乱党,便大有可为。

每个人都抱着希望,每个人都期待着将来为国战于沙场,但因为希望越大,所以失望之际,才愈加悲凉。

在那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小小的他,看尽了所有的忠诚和背叛、高尚与卑劣。

好不容易逃到还没有被各路叛军势力所波及的青原,他们夜访致仕名臣顾太之的庄园。

顾太之倾家接待,礼仪甚恭。备受流离之苦的他们,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在柔软的床榻间安睡。

所有人都精神松懈下来,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太久的跋涉艰辛,他们太过需要休息。只有余伯平不能安心,暗中派人守夜,并悄悄观察顾家的动静。

大家都说他杞人忧天,自顾自倒头沉沉睡去,然后在睡梦中被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被抱出房,看到黑夜中人影憧憧,寒光闪闪,不知多少人拿着兵刃正在潜行。

然后是悄然潜退,被发现之后是拼力硬闯。再然后,只是鲜血飞溅,又是生命陨落。

他看着这段日子,日夜相伴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前进的道路,寸寸血泪。他感觉怀抱着他,守护着他的身子,一次次寒冷僵硬,他一次次被另一个人抱走相护,而以前用生命守护他的身体则无力地倒下,再也没有动弹。

又是郑元化带伤断后,为他们阻挡追兵,才使他们可以摆脱追踪,遁入山林。

逃入密林之时,除了他,每个人都带着伤,可是,没有人顾得自己的伤痛,大家都被他一身溅着的鲜血吓坏,七手八脚,检查了他半日,方才松了口气。

余伯平尽量把声音放柔:「殿下,被吓着了吧!」

他沉默不语,尽管他很想回答余伯平,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他已经看尽,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被吓着了。他并不害怕,他只是非常非常担心,那个在皇宫中看着他长大的侍卫长,那个在黑暗中、烈火里、兵刃寒光中,半步也不肯退去的身影。

然而,他不说出来,所有人也都避免提到郑元化,尽管每一个人都面色沉重,每一个人都神色郁郁,但都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勉强用轻松的语调,谈论着元化最爱逞英雄,这次头功又让他抢去,下回可再不能让他一个人这般出尽风头了。

说得几句闲话之后,便要商量眼前大事。商议大事之时,众人当然不会征询一个六岁小孩的意见,但也不会背着他。多么神奇,灾难让人成长得如此迅速,那些在以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现在,仅仅旁听别人说话,就完全明白了。

顾太之有心向乱军投诚,这白白送到眼前的小太子,当然是最好的进身之阶。

就此一事之后,余伯平等人,对于人心再不敢信任,虽然一路潜行,寻访各地雁国重兵,却再不敢轻易相投。而正是这样的谨慎,才让他们一次次保住性命。

余伯平派人前往试探定远将军动向,以决定是否投奔,定远将军因此猜出太子正在附近,表面上厚待使者,暗中派重兵四处扫荡探查。

他们分路逃窜,余伯平为引开敌人注意力而亲自诱敌,风嵘带着他血战突围,在乱军中为救护他而右臂中了毒箭。风嵘毫不退缩,一手斩下右臂,弃开长刀,用残余的左手,抱着他跃上快马,仅凭双腿控缰,在莫苍然、洪云涛等人的拼死力保下,一夜奔逃,直到最后力尽落马,犹记得用身体做垫,不让他跌伤。

等到双方人马在约会地点再度相会时,他身边的护卫仅存十余人,各个遍体鳞伤,而余伯平身旁,也只剩两个人,拖着伤疲交加的身体,勉力相随。

说起此事,众皆惨淡。乱世之中,手握重兵者,无不暗怀野心,太子往投,便是他们最大的旗帜,可以号召天下英雄来投,以复国之名,扩张势力,但太子将会变成傀儡,再无半点决断之权。

他无声地低下头,慢慢蜷起小小的身子。

这一路逃亡,他已经知道父王不是最好的帝王。他已经知道,很多百姓对父王都充满怨恨。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被父王所善待、所信任,所提拔的大臣和将领们,竟然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他这失去一切的孤子。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为什么,这个属于大人的世界,依旧,如此复杂难懂。他能了解的仅仅是,他的父王曾经富有四海,所有雁人都是他的子民。而如今,他能信任相托的,仅仅只有身边这些人。

在那段流离的岁月中,唯一一点欢喜,就是与郑元化的重逢。没有人能想到,郑元化竟能不死。青原一战,他领着八名壮士一力断后,苦战三天三夜,强撑不退,力尽剑折,方才倒在重重尸体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了,敌人急着去追踪小太子,没有空在一个已死的人身上多加几刀,他竟能挣扎着从尸体堆里,微弱地呼吸着,慢慢地爬起来。他一个人四处漂泊游荡,寻找他们的行踪,跟着他们一路留下的暗记,终于与大家重逢了。

然而,这小小的重逢之喜,却终抵不过,越来越复杂诡异的局势。整个雁国,一片混乱,一方面,各地乱军,争权夺势,杀作一团,各地的旧雁军队,都尽力不陷入战争,以求保存实力,以便有朝一日为自己争得更多、更好的利益。

明明还有许多地方仍在雁军控制之中,明明还有许多城市有雁国官员主政、雁国将领控防,他们却都不敢轻往。而前不久从北杀来的秦国军队,使得一切局面,更加纷乱。

当雁国君臣,为直攻到京城外的乱军而心慌意乱时,谁也顾不上那个打着旗号,口口声声,要帮助雁国平乱的异国军队。直到这支军队直攻入雁国腹地,甚至在国君于战场上中流箭身亡后,也即刻推举随军小王子登基,继续前进,以为雁人报君父之仇为号,直往京城而去。

沿途雁军,有人为保存实力,不肯出力阻拦,有人相信那报君父之仇的口号,不但不拦,甚至备酒食相迎,并军马同行,而有的将领,则根本认为大雁已无作为,直接投奔秦军。

就连他们的小集团,内部也起了纷争,有人认为,既然秦国有助雁报君父之仇之意,何不前往共商之,借秦军之势复国,也免得被家奴下属所执,秦国国小族弱,无力吞并大雁,事后多赠金银,甚至割几处城池相谢便是。

余伯平疾言喝叱,喝称岂可与虎谋皮,白白葬送了大好河山与异族。

几番争执之后,分歧终于被余伯平强力平息,大家决定,先隐遁起来,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未几,秦军攻下京城,那些曾把驻京雁军打得丢盔弃甲的乱军,在强悍的秦军面前,却如纸扎的一般,不堪一击。

秦军主将秦何伤攻入京城之后,却没有丝毫把京城交还大雁的意思。几个投奔秦军的雁军将领,联名上表,称雁君无道,国家大乱,百姓流离,乞秦主怜悯苍生,永镇京师,以救天下。

秦何伤大笑称善,下令拨重兵回旧京,迎接秦国皇族,就此永驻京城。

另外几名和秦军合作的雁国大臣、将军,前往争辩,出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人头高挑在旗杆上,其家人九族,皆被问斩,旧部军队,不是被肃清,就是被兼并。

第三章 绝世禀赋

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隐遁于山间的余伯平,一个人站在山之颠,沉默了很久很久,五大三粗,勇悍而不畏死的勇士们,沉寂着各自散开。郑元化冲到外面大吼着拼命舞剑,直至身疲力竭,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松手弃剑,然后伏在地上,良久,良久,痛哭失声。

他慢慢走出来,慢慢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那把剑。那大剑十分沉重,他小脸儿涨得通红,试了十余次,才能勉勉强强,半拖半拿地站直身子。三尺长剑,倒似比他人还要高上一些。

郑元化愕然抬头望着他:「殿下。」

他拼命喘着气,半日才道:「郑老师,教我练剑。」

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为自己选了一位老师。从那以后,卫舒予的名字,彻底埋葬于风沙烟尘、斑斑史册间,而若干年后,雪衣寒锋,铸就惊世传说的卫孤辰就此开始了他的传奇。

而在当时,郑元化怔怔望着他这小小孩儿,良久,方朗声道:「好,殿下有这样的志气,将来又有什么做不到的。我这几手功夫,敢不倾囊以授。」

本来沉黯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一扫而空,大家纷纷聚拢过来,看着郑元化耐心地教他扎马,教他运气,人人脸上露出欣然之色。

在他们大受打击,几乎丧失奋斗信心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尚且知道越挫越强,更加奋勇上进,他们又岂可被比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忽然间起心学剑,不是为了激励这些沮丧痛苦的人,而是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未来的道路会更加艰险,会有更多苦难,而他,已经不愿意再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他浴血苦战,眼睁睁看着那无畏的勇士,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利刃,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背,去面对乱箭,而他却只能缩在其他人怀里,无助地瑟缩。

还没满七岁的他,发誓再不要让别人为保卫他而死去,发誓要用他的手、他的力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传奇,自此而生。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人中的剑神,剑中的神剑,带给无数人不可抵挡的死亡,但在当初,他只是因为,不愿再目睹一次次死亡,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才拿起那把比他还要高,重得不可思议的长剑。

在他们一群人隐匿于山中,拼命练功的时候,秦军以神速开始扫荡各地雁军,招降檄文遍传天下,降者开门乞降,不降者屠戮干净,其间没有半点缓和余地,更不给人多余的时间商量研讨。

黑色的洪流席卷各地,森森杀戮,绝无半点容情。昔日一心自保,以求保存实力换得较大筹码,以致让秦军如今占尽优势的雁国将领们后悔不迭。

在秦何伤连续把五处没有及时投降的雁国势力完全屠杀,城内不留一个活物,连猫狗都被杀尽,不留一座完整的房屋,连小小的茅草房都要烧毁后,其他各地雁军,纷纷投降。

仅仅几年功夫,天下皆定,秦人的旗帜插遍全国。

那一年,卫孤辰在山中练剑,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没有人再教他武功了。也许是家国之仇给了他无比的斗志,让他学武十分迅快,也许是这世上,真有所谓天才,他学武的成就,让每一个人瞠目结舌。

扎根基的练习,单调而枯燥,旁人往往需要三年五年,才能有所成就,他却只要半年,就可以开始练习剑招。

而任何繁复的剑式、枯燥的口诀、艰难的变化、难以做到的协调,他全部可以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没有传奇故事中的奇遇,没有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吃过灵丹妙药,被人伐毛洗髓,教他的人,也算不得是了不起的名师,然而,他的进步,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郑元化只教了他一个月剑招,就大声嚷嚷,教无可教。

所有人都为他的进步而吃惊,这些护卫他的勇士,有的是大内侍卫,有的是军中高手,有的是江湖豪杰,人人都有一手好功夫,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教给他。

每个人都各有绝招,各怀奇功,面对这样的奇才,人人恨不得把所知所学一股脑儿全教给他。

后来也曾有绝顶高手指出这种教导方法太过危险,每个人的功法都各不相同,有人内力偏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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