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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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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等张牧云赶到家时,身后只跟来几个闻声而至的小童,大都是他平时照顾的孤儿。闹哄哄地跟在他身后涌进房里,眼巴巴地观摩了床上少女一阵,有一位七八岁年纪长得愣头愣脑的黑脸胖大小子觉得索然无味,便叫了起来:

    “牧云哥哥,你今天不是去戳鱼了吗?鱼呢鱼呢?我要看我要看!”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牧云一听,有些不高兴地道:

    “傻牛儿,谁说我今天要去戳鱼?我话你总听错。我昨晚说啦,今早要去捡人,这不,果然捡回一个!”

    “啊?”

    “牧云哥哥真厉害!”

    眼前这帮小孩都将他奉若神明,听得他这般满口胡柴,居然个个深信不疑,房中响起一片赞扬。

    “咳咳!”

    趁人不注意时脸稍有点烧,张牧云便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他们赞美,道:

    “你们先别吵,等大哥先把这捡回来的姐姐弄活再说!”

    “好~”

    半大小厮们齐声答应,转眼这茅庐中便鸦雀无声。

    “且待我掐她人中。”

    众小孩面前,张牧云学着那些药店中坐堂老先生,故意慢条斯理说得一句,这才伸出手去,掐着那少女鼻下人中乱拧起来。

    ……

    没想卖力鼓捣了半天,那少女竟然气息依旧,连个痛都不叫,只顾沉睡。

    “嗯……再待我试她太阳**!”

    脸上有点挂不住,张牧云又双掌合在那少女额角太阳**上,斜七竖八地开始使劲搓压。

    “咳咳,这回总该行了吧?”

    只可惜,一直到他累得手臂酸麻,那少女却仍不肯醒来!

    “……”

    斗室之中,小童们依旧鸦雀无声,个个专注地看着牧云大哥施术救人。张牧云刚才想要的宁静,这时却因半天无功,反变成莫大的压力。又过了一会儿,展足,抻臂,捶背,拿锅铲菜刀在耳旁使劲敲击,背着她在小院中来回走动,甚至还念了一段往日抄写经书时记下的经文,免费给少女做了场小型法事,真是浑身解数使尽,这呼吸正常的美貌女娃子却死活不肯醒来。

    就这般直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到最后黔驴技穷的少年终于恼羞成怒,眼瞅着床上死猪一样的女孩儿破败的布衣下露出些鲜红的衬衣,便不管不顾,出手如电,“嘶啦”一声扯去少女的外衣,准备试更多的**位。

    只是,等他一把扯去少女的烂布衣,女孩儿外衣下的一切都忽然袒露在面前时,刚刚还气急败坏的少年却突然一滞,原本清澈的眼神变得木木呆呆,俩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床上少女身上,心儿在胸膛中怦怦直跳,舌燥口干,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这般如痴如呆,直等到许久以后,他才脱口叫道:

    “好件华贵的束胸!”

    ※※※



………【第五章 嘲风弄月】………

    少女内着的束胸,着实把张牧云给吓了一跳!

    像他这样贫民,哪会有机会这般近距离观看如此华美的衣服。窗户外正透进阳光,照在那少女身上鲜红的亵衣上,霎时就像打过一道华闪。这红艳艳的丝绸烁烁放光,霞光波动,如同喷吐着火焰一般。爽滑的绸缎鲜红欲滴,上面细密地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尾羽拖迤,彩翼翩翩,飞舞于几朵祥云之中。虽然是绣品,这凤鸟却惟妙惟肖,金光闪闪地如欲破衣而出。最难得的是,金凤旁边那几朵作为配景的浮动云彩,也不知什么针法丝线绣就,竟然层次分明,云中央肌理入微,颜色深浅层次细腻,云朵的边缘过渡又十分自然,显出几分缥缈之意,就如高天常见的云朵。

    这样的绣工,实在精致,既便张牧云对女红完全外行,也知它绝不是寻常绣品。

    呆呆看到这里,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心中一动,又往前凑凑,越仔细地观察起女孩儿衣着来。这般类似“买椟还珠”地打量,还真让他看出些门道。张牧云现女孩儿胸衣下摆处还露出点蓝布绸片,想来底下还穿着衬裤,便当机立断,伸手一把扯开少女早就衣不蔽体的粗布裙襦,让内里的亵衣完全袒露。

    只剩内衣的少女,自然显得身姿玲珑曼妙;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的地方凹,合起来柔曲袅娜,妩媚不可方物。不过这时张牧云竟顾不上欣赏女子身材,外裙一经褪去,两道炯炯有神的眼光立即落在女孩儿下着的湛蓝亵裤上。

    果不出他所料,这蓝绸丝质的亵裤一样精美华丽,纯色鲜蓝的绫罗如水光波动,上绣着一轮鹅黄的圆月,月下几支摇曳的雪白芦苇;芦月间飘浮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白色云縠——张牧云一看,顿时两眼直,心中直叹:

    “乖乖!这哪是日常穿用的内衣?简直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看到这时,善于观察思考的少年终于恍然大悟!

    张牧云忽然想通,为什么从一早见到这少女便感觉百般古怪。不用说,这丫头肯定是汨罗河上游哪户富家大族的使唤丫鬟,不知何时起了贪念,偷了主母压箱底的名贵衣服便逃。后来落水,自是挟宝私逃时被主人家觉,追得走投无路,只得跳河!

    “不错不错!”

    一想起个头,张牧云越想越对,便摇头晃脑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儿,感叹道:

    “唉,原来还只当是个天仙,原来不经看。才过了这一会儿,便越瞧越像个丫鬟!”

    说着话,他便拉过自己那床蓝印花的薄被,随手盖在这只着内衣的少女身上。

    不过,这自以为得计的少年毕竟见识浅薄。他眼前救回来的女孩儿身上所着衣物,岂止是寻常富豪家的华服!猩红彩缎,金凤游天,正是皇家帝女专用的“凤舞九天织锦”;海水蓝地,圆月白葭的绫罗亵裤,绣的正是一幅象征贞洁的“芦荻秋月图”,这样讲究的款式衣饰,意义已过本身巧夺天工的价值。若稍微了解些当朝服饰规制,便知这些图纹即便是朝廷大员家女眷,都禁止穿用!

    不过洋洋自得的少年并不管这些。作出少女挟私潜逃的推断,再看看这一脸丫环面相的迷茫女孩儿,张牧云心中倒不知不觉生出一丝怜惜。

    “唉……也是苦人儿!”

    “都不易……”

    对这身世坎坷的“丫环”,一贫如洗的少年正是同病相怜;当即他便跟眼前几位小孩郑重警告,让他们誓决不可把少女身上穿着的好衣服说出去!

    “呵!”

    少年哄这些半大的小厮:

    “你们要是听话,等到了秋天,牧云哥哥便去山上摇栗子打山鸡,回来做板栗烧鸡给你们吃!”

    “啊?好啊好啊!”

    面对他的漫天许愿,小伢们个个欢欣鼓舞,下定决心,直到那秋天到来前,绝不能把这秘密说出去!

    正当大局已定,忽然先前那多嘴的傻牛儿又忍不住话。

    “牧云哥哥!”

    傻牛十分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这姐姐的胸脯,会鼓得那么高呢?”

    “……”

    听他问出这问题,张牧云不由有些尴尬,刚刚还口若悬河,这时却有些吭吭哧哧地答道:

    “笨蛋,女儿家的胸脯,就是这样!”

    “是吗?”

    听了这简单回答,傻牛儿仍是似懂非懂。挠头想了想,他又追问:

    “不对啊,牧云哥哥,村南的小花妹妹也是女的,怎么她的胸膛和我差不多呢?”

    “呃……”

    见他只管刨根问底,张牧云也有些恼火,想要不答,却因为自己一向在这些半大小孩面前显得无所不知,只得硬着头皮答他:

    “傻牛,你这个问题问得好。”

    少年煞有介事地说道:

    “为什么这姐姐胸脯比小花那小丫头高这么多呢?是因为姐姐刚从水里捞上来,泡得久了,便有些了。我以前不是给你们吃过馒头干么?吃之前拿水泡一下,你们想想那馒头干是不是就膨成这样!”

    “啊?好像是啊!”

    “不过……”

    也不知怎么今天这傻牛儿问题特别多;本来差不多恍然大悟,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却忽然又有些疑惑:

    “牧云哥哥,可是傻牛记得去年夏天,小花妹妹也下河泡着乘凉来着,怎么不会这么高呢?”

    “……哼!”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少年终于耐不住,跳起来张开双臂,就像老鹰赶小鸡一样把这群年幼无知的小孩统统轰了出去!

    ※※※※



………【第六章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

    把那些小孩轰走,这屋中终于安静下来。回到了屋里,张牧云看见那少女沉迷如故,不禁有些起呆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日头转到了南边,屋中却有些昏暗。张牧云忽然想起来,早上走得匆忙,便忘了把窗户里挡风的瓦片拿下。于是他便站起来,走过去把那土墙窗窟窿中的几摞瓦片搬下,小心地搁在墙角。搬开了窗户,那户外的阳光便成片洒了进来,霎时驱散屋中的阴霾。

    此时,虽然屋外明亮的阳光不能直接照在床上少女的脸上,却在屋里三面平整的泥墙反射过来,将明晃晃的辉影汇聚到少女靥上,将她粉洁如玉的面颊映得有些透明。于是,当贫民少年呆呆观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就觉得好像那处的空气中蓄着一汪清水,晃晃漾漾,女孩儿的俏靥就沉在水底,飘飘渺渺地显得有些不真实。

    “呃!”

    正看得有些打瞌睡,屋外忽响起一阵吵闹的麻雀叫,将张牧云忽然惊醒。

    “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再看了一眼床上那沉迷不醒的少女,张牧云忽然有些慌张。看看少女迷乱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不会过会儿就死了吧?”

    张牧云眼角猛地一跳,“霍”地一声站起,扑到床前,想也不想便伸手抱住少女双肩用力摇晃:

    “快醒醒!快醒醒!!”

    从不怕事的少年,此时心中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恐惧。

    张牧云一时情急,却没注意到那原本昏沉的女孩儿经他这么一摇,紧闭的眼眸却有些活动。又摇了一会儿,这少女睫毛抖动几下,竟睁开眼来。

    “啊、你醒了?”

    她这一突然睁眼,倒把近在咫尺的张牧云给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还没等吃了一惊的少年反应过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转眼他便觉得左边脸颊上忽然火辣辣的疼。

    “干嘛打我?”

    遭了这无妄之灾,张牧云捂了脸正要怒,却见那刚刚打人的女孩儿忽然缩成一团,身子滑进薄被中,露在外面的一双明眸变得泪水汪汪,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惊恐地望着自己。

    “……”

    到这时张牧云也清醒过来。想想先前的情景,这时他便不仅左脸火辣,右脸也腾一下子烧。原本口齿伶俐的混世少年这时变得期期艾艾,想要解释,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起。就在他张口结舌之时,那被窝中的女孩儿略略缓过劲儿来,便双手捂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呃……别哭了?”

    以往机灵活泼的少年,遇上这前所未有的局面,只觉得手足无措,连说的话都有走音。

    这样苍白的劝说,自然毫无效果;刚刚醒来的女孩儿哭得天昏地暗,只觉得自己清白已失,脑海之中,所有少女*后惯有的念头纷至沓来,是寻死还是觅活?百感交集时也不及细想其他,只顾在那被窝中呜呜哭个不停。

    “……哼!”

    又耐心等少女哭了一阵,那泼辣少年终于被惹烦。

    “别哭了!”

    一声大喝,犹如半天里打下个霹雳,顿时把那裹着被子只管啼哭的少女吓得一哆嗦,立即噤声。

    “姑娘,你且耐心听我说来。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

    忍不住一声大喝,倒把张牧云自己给震清醒过来,说话变得条理分明。只听他说道:

    “这位小姐姐,你想想,若是我对你做下什么不良之事,你自己能不察觉?”

    他这么一说,倒把少女提醒。当即也不知道她在被窝中怎么求证,只知她脸上神色怔了一小会儿,便忽然就破涕为笑了。

    “呵~”

    张牧云见状,很是自得,便道:

    “我没说错吧?”

    他正想听听少女赞扬,却没想到那女孩儿不仅不称赞,俏靥上还腾地一下飞起两道红霞,颜色比她身上胸衣还红。

    “嗯,今早这事情是这样的——”

    见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白挨了一掌的张牧云也不管那少女害羞,赶紧把今天早上之事源源本本说与她听。来龙去脉说清楚,末了介绍了自己名姓之余,他还顺口问了问少女的来历。

    “恩公——”

    听他问及自己,那现在心中满是感激的少女也不准备隐瞒,便道:

    “既蒙恩公问及,小女子也自然知无不言。小女子是——”

    不想这丫环一般的女孩儿,说话还文绉绉十分温雅,当即张牧云便肃然起敬,正襟危坐地聆听少女言语。谁知道,这温文尔雅的少女刚说得这几个字,正想十分自然地说下去,却忽然又怔住。

    “小女子是……小女子是……”

    连说了几次,这少女却始终没能继续说下去。

    “呵!”

    少女一时语塞,落在张牧云眼中,自然看成欲言又止。察言观色的少年心说:

    “哈,既然你是挟宝私逃,自然不肯轻易说出自己名姓了!”

    想到这节,他也不想强人所难,便想将话题岔开。谁知正当他刚要开口,却见支支吾吾的少女忽然如中疯魔,两眼直,口中反复喃喃道:

    “我是谁?我是谁??”

    一旦努力回忆,少女忽然只觉得耳中嗡嗡响成一片,脑海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言语朝自己汹涌而来,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可是当自己努力想要看清听清它们是什么时,那漫天的声色形容却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脑子里只留下一片宁静空白!

    “呜!”

    一时间少女只觉得天旋地转,听不清、看不见、抓不着,所有无力的感觉转眼变成浓重的恐惧,就像座无形的大山朝自己猛地压来!本已开颜的少女便忽又泪水滂沱,虽不似刚才那般痛哭失声,泪却流得更多,直将薄被成片沾湿。

    “唉!”

    见得少女这般情状,张牧云心中虽然仍有些疑虑,却已相信她并非故意隐瞒身世。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也经事不少;什么人说什么话,是真是假,他还是基本能看得出来。很显然,眼前这痛哭流涕的女孩儿尽管很可能还是偷了主母衣物潜逃的丫环,但如此逼真的遗忘过往身世的情状,绝不像是故意演戏给人看。看来,也不知她落水前经了什么事,或长时间溺水闷坏了神志,这苦命的女孩儿竟想不起以往事情!

    见她这样,张牧云心中也甚是难过。坐在床边又陪了她一会儿,直等到她哭声渐小,变得抽抽噎噎,这才站起身来,去床头的衣柜中抱出另一床换洗的薄棉被。

    “别哭了。”

    取出薄被,张牧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将薄被放到床上,便对少女说道:

    “这算啥?这种事情挺多呢。别急,以后会想起来的。喏——”

    他指着这新被对少女说道:

    “那被子都湿了。你先盖这。”

    心中可怜这少女,张牧云的语声不自觉变得格外温柔:

    “你先什么都别管,好好歇一会儿。我先出去一趟,买点菜回来,给你做顿好吃的。有什么吃饱了再说。”

    “……”

    “嗯。”

    茫然若失的少女,此时已不知不觉将他当了倚靠。听他这般温柔友善的说话,少女终于平静下来,心中略略安定。这时张牧云已背过身去,她便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将新拿的被子在身上盖好,然后便望着木床前那位正对泥墙数裂缝的少年,也不自觉轻柔了声音,有些怯怯地呼道:

    “牧云大哥,好了……”

    “嗯。”

    张牧云闻声转过身来,过来从床上扯起那条被少女泪水打湿的薄被,揉成一团抱在怀里,转身便走出房门,从隔壁堂屋的大门中走到院里。

    “幸好天气不错!”

    到了院中,看着明亮的阳光洒满小院,张牧云便乐呵呵地把那床薄被晾在西边那两棵榆树间横搭着的竹竿上。

    “牧云哥哥!”

    正当他把在竹竿上将被子垂挂展开时,却不防竹篱墙外有个眼尖的小童路过,一转脸瞅见他正在晒被,看了看,便叫道:

    “牧云大哥,原来你今天也尿床啦!”

    “……”

    张牧云一把将被子撂下,猛地蹿了出去!



………【第七章 花开为春,不记流年】………

    追出竹篱,那机灵的小厮早一溜烟跑掉。张牧云也没真心追赶,只咋呼了两声,便自顾自顺着街道往村东口走去。

    经过这一大上午的折腾,太阳已移到南边天空正中。张牧云走在街道上时,两边不少人家屋顶上已冒起缕缕炊烟。村落不大,鸡犬相闻,他一路遇上的都是熟人,除了少数木讷内向的村民,大多人都跟他亲热地打着招呼。毕竟,虽然这少年据说在罗州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活儿都干,倒也从来没给村里人带来什么真正的麻烦。

    张牧云正走过的这座张家村,是个不大的村落。村里大约二三十户的人家,因为以前村中张是大姓,便一直这么叫了下来。现在村里姓张的人家已半为零落,真正张姓人当门掌户的并不太多。

    这样五姓杂处的村落座落在罗州的东郊,呈东西的走向。站在村口向南望,越过一大片青黄相接的草泽平野,最远的地方能看到幕阜山在云空下淡淡的山脉。幕阜山是一座连绵百余里的巨大山脉,从南边的平江县延绵而来。幕阜山到了罗州这边,渐渐低矮,只有一座山峰突兀而起,叫玉池山,是罗州最为有名的山峰。就和张家村西北不远的洞庭湖一样,似乎此间的山水得了天地间特别的灵气,无论是幕阜山还是玉池山尽皆风光秀丽,峰峦叠翠,横巘联岚,绿树深山中藏着不少名刹古寺,飞瀑流泉。

    当然,作为一个小小的村落,洞庭、幕阜、玉池这些名胜山水,虽然都能望得见,其实离得甚远。真正靠近村子的是紧挨村北的一座小山丘,大约方圆两三里的样子,山坡山头上长满了青草果树,正是罗州本地常见的小山丘。和毫无情趣的村名一样,村里人都管这村北的小山头叫“北山”。除了村子倚靠的北山,还有两条小溪从村中蜿蜒流过;溪中流水清澈,两岸杨柳依依,给这平凡的村落增添了不少灵气。自然,这两条大略东西平行的溪流,村人们分别叫它们南溪、北溪。张家村的南溪北溪,据张牧云有几回沿溪实际考察,现它们都是从东南边幕阜山下的汨罗河流出,经过村子绕过北山,到最后一直流到洞庭湖中去。

    略去这些闲话,张牧云现在要去的,正是那条南溪的上游。虽然刚才离家之前,跟那少女说是去上街买菜,其实他身无分文。一路上,遇到那些村中的菜摊肉摊,他看也不看,便径直溯着哗哗的溪水走出村外,来到较为宽阔的上游溪岸。

    “土地爷保佑……”

    这般走到一处溪岸边的歪脖老柳树旁,张牧云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四方,便轻手轻脚地趴到柳树根旁,吸了一口气,悄悄地伸出手去,也不知揪住溪边芦苇茅草中何物,忽然便既轻又快地猛然一提!

    “哈!”

    等将草绳系着的两爿对合瓦片提上来,张牧云赶紧将它放在离岸较远的泥地上,侧过身去拿眼睛朝里面一瞄,顿时便乐得眉花眼笑!也不用等到他倾倒瓦合子,便忽有一条三四寸长的溪鲤鱼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在地上蹦得正欢!

    “嘿嘿!”

    见它蹦达,张牧云嘿嘿笑着,上前一把将它掐起,随手在柳树上扯下一根细柳枝,穿起它腮帮子便提在手中。一鱼在手,又将瓦合子重新吊入水中,张牧云便兴高采烈地往下一处跑去。

    这样少见的捕鱼手段,正是张牧云独创。多年和溪流河鱼打交道,他现因为溪流两边的泥岸下被水流侵蚀,虽然柳树根依然抓着岸边泥土,底下却已渐渐淘空。这样悬空的溪坎中形成许多空洞,正是鱼儿产卵最合适的地方。每到春天,便常有不少溪鱼藏在里面。现这一点,开始他还直接掏摸,却都被鱼儿溜掉;后来他便想了个办法,去村里人家墙根边寻了些还算完整的瓦片,两两对合着用草绳绑起来,系在溪岸边的芦苇根上,吊入水中。这样,那些笨蛋鱼儿便把这溪坎中的瓦片当安乐窝,游到其中安心产卵,最后便成了他的猎物。这样简单的水中陷阱,张牧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鱼窠”。

    不过,用鱼窠捕鱼,手段虽然新奇,成效并不太大。特别刚开始时,傍晚前把十几个瓦片鱼窠放下,到早上来收时,基本只能逮上一两条。对这样低效,张牧云又开动脑筋,在对合瓦片中垫上些稻草,这样一来,不仅进来产卵的上当鱼儿更多,等早上收起鱼窠之时,瓦片中的鱼儿也不容易在出水前就滑掉。经过这样的改进,现在他每回都能逮上四五条;虽然个头都不太大,拿去跟邻居大婶们换些韭菜小葱什么的不成问题。

    当然,收这样鱼窠的时机最好在早上,不过今日例外,直到午饭时张牧云才想起这茬。恰好今日有客要招待,这样鲜美的溪鱼正合适。于是他沿着村外的溪流停停走走,等十几个瓦合子鱼窠都收了一遍时,他手中那根柳条上已穿了五六条白鳊红鲤,摇头摆尾,甚是好看。在进村前,他又记得野地里随便划拉了点荠菜,一并攥着走回村去。

    且不说张牧云在外面这一番折腾,再说那少女。自少年走后,这貌美如花的少女又努力回想了几遍往事,却依旧是毫无头绪。思来想去,唯一有些印象的,便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被许多人反反复复教导着要温柔守礼。当然,这一点也比较荒谬。温柔守礼不该是女儿家的本分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厌其烦地跟自己教导这事。看来,还是自己心神恍惚,这“往事”多半不可靠。于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少女又探头在床前滴了好一阵泪,这才稍稍平复。

    “既来之,则安之。”

    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少女也终于有些坦然。等待那好心少年回来时,她开始从容地看起屋里的陈设来。

    不用说,一贫如洗的少年家中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日光照进来的南边那“窗”,其实就是土墙上掏出个窟窿;旁边床头的衣柜本来的朱漆早已脱落,黑不溜秋地放在床边,要不是现在光天化日,晚上起来她一定吓一跳。再仔细看看,还现这衣柜上有不少不起眼的斑点;看了看,她便怀疑这些其实是蛀孔,只不过那少年曾拿泥巴胡乱堵上。除了蛀孔里,地上也是泥地,墙也是泥墙,本来旁人家应该挂幅图画的卧室西墙上,现在却悬着一团乱蓬蓬的稻草竹叶,直费得少女看了半天,才猜出它可能是一件下雨天穿的蓑衣。

    这般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猛然间冰雪聪明的少女心里一跳,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来。

    “难道……”

    “我真地是偷了主人的东西?”

    虽然张牧云先前讲述前情时并没好意思直说,但生怕她毫不知情之下日后真给她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那言语间便颇有暗示。这忘却前情的少女,本身是何等地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刚才心乱如麻一时没想起,现在人去室静,她便立刻完全明白少年的寓意。

    “恐怕真是这样……”

    望了望随便搁在一旁春凳上那套破烂流丢的衣裙,少女虽然十分难为情,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贪财,但心中基本已赞同那个救她少年的猜测。

    而这少女本便是极为果决,现在平静下来,立即决断。不管心中忐忑,她再也没哭哭啼啼,撑起头小心望了望,现四处确实没人,便立即一把掀开被子,审视了自己身上那两件华美的亵衣一阵,便忽然褪了下来,打开床边那黑乎乎的衣柜,将这绫罗绸衣塞到衣柜最底下,然后又寻了套主人还算体面的蓝布衣袍,自己穿上。

    虽然,娇嫩的肌肤细腻得仿佛碰上这些补丁线头便会挂坏,本能地她便有些不忍贴身穿得,但所幸和屋中这所有陈设一样,虽然简陋,却绝不脏乱;当穿上身时,宽大清爽,小心拿鼻一闻,不仅没什么汗臭,竟还微微有点野菊的清香。

    “咦……”

    察觉这一点,少女便探头探脑在衣柜里搜寻,一番检视,真让她在柜中叠得整整齐齐地衣物之间现几片焦枯的野菊花朵。

    “嘻,真看不出哦……”

    将余香满手的花片拈出,放在鼻前嗅了嗅,少女那烟媚恬静的靥上便露出今日头一回最畅快的笑容。

    穿着张牧云宽大的衣服,少女如弱柳扶风,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房门,走到了堂屋之中。和想像的差不多,这少年家的正堂依旧十分简陋。

    “家徒四壁!”

    环顾四方,看着这空荡荡的正堂,少女脑袋里忽然又蹦出个成语。

    当然,说少年家家徒四壁,略有些夸张;这堂屋里,还摆着几张长条凳,北边墙壁上也挂着一幅对联中堂。终于见到字画,少女便仔细观看,却现这中堂画幅估计已多年没换,上面落满蛛网灰尘。费得凝眸半晌,她才看清那是幅南极仙翁松鹤延年图。不过,和破旧的画幅不同,两边贴着的对联倒是簇新鲜红,上面写的是:

    “春风惠我财源茂;旭日临门人寿康。”

    横批:

    “富贵满堂”!

    “嘻!”

    见到这中堂联,少女又忍俊不禁,想起那少年形象,心道他倒是真乐观。

    这般想着,她又忽然略有所悟,忖道:

    “原来我也识字。”

    散漫想着,她便走过堂屋,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款款行到西边的厨房。

    这厨房里,灶台、柴火、水桶、水缸、木瓢、碗橱,诸般厨具对少女来说都感觉挺新奇。除了它们之外,真正吸引初次造访庖厨的少女目光的,却是挂在东墙壁上的一张弯弓。这张弓乍看没什么出奇,硬柳木弯成,粗麻绳作弦,非常简陋,很可能是少年自制。只是,正是这样普通的一张木弓,少女看了几眼之后却忽然神色大变。

    “……弓?”

    对着墙壁,站在弓前,少女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弓弦。

    “弓……”

    看到弓箭,忽然间少女似乎想起什么。

    只是,正当她想要再想清楚一点时,却和之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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