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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客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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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的面孔中央是一块块深褐色的霉斑。

——尸斑!

三姐飞花忍不住作呕,她那呕吐的姿态,依旧美丽撩人。

突然,四妹逐月一声惊叫,一个全身佝偻的老妇爬在地上擦拭地板,枯瘦的双手,竟然触到了她的小蛮靴。

流风一扬手,一道寒光,径直向那老妇的天灵盖击去。

“且慢!”屋内劲风一动,那点寒星被一道劲气一格,力道已变,“噗”的一声,将屋角竹墙穿了一个大洞。二姐飘雪轻轻将虚弱无力的逐月抱到身旁一张竹椅上,转身对流风道:“大姐,这些人你不能杀。”

流风冷笑道道:“不知何时,二妹的慈悲之心已经施及异类了。”

飘雪道:“大姐息怒,小妹出手阻止,只因为这些人还没有死。”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将一根金针从老妇的眉心直插而下。那老妇猛烈一颤,僵直的身体顿时宛如被抽空般瘫倒在地。

飘雪伸手在老妇鼻下探了探呼吸:“据小妹所知,这些人应该是中了‘尸蛊’之毒,受人控制,本已无辜,大姐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飞花颤声道:“二姐说他们还没死?”

飘雪道:“不错,只是在下目前还没想到解救的办法……”

冷若芊淡淡地道:“二妞儿,还是让大妞儿动手罢。”

飘雪皱眉道:“没想到姑娘也这样说。”

冷若芊默然片刻,道:“这种‘尸蛊’之毒,无药可解,这些人可谓生不如死,不如给他们一个了断。”

飘雪倔强地摇着头,坚持道:“众生平等,只要这些‘荫尸’还有生命迹象,就不是别人可以草率决定的。”

冷若芊淡淡的笑笑,别过头去,没再坚持。

突然,一声兽类的呼叫,贯透夜空,数十个“荫尸”突然挺直了身形,向着密林深处齐齐跪下去,口里还低声嘶吼着,宛如野兽在回应主人的召唤。

他们整齐的伏在在竹楼上,用一种古怪的姿势不停的起伏膜拜,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将竹楼照得四壁如雪,就在这时,所有的火把一瞬间熄灭了。

轰然一声巨响,伴着电闪雷鸣,众人脚下的大地宛如沉陷一般剧烈颤动。那座颀长的竹楼竟在狂风暴雨中瞬时碎裂,宛如碎木屑一般四散开来。

主仆五人在木屑纷飞中飘落在地,古怪的的笛声陡然响起,夜色中走出一名邪气青年,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某种妖异的味道。他面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冷若芊主仆倒是首次遇上。

四个女孩儿怕鬼,但她们并不怕人。

飘雪手扣三颗铁棋子,蓄势待发。“铮”地轻吟,流风背上的“断纹琴”已经横在身前。飞花长袖微动,指间已多了根“生花笔”,媚眼飘丝,在那邪气青年俊美的脸上身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停地打转。

冷若芊只是轻轻将逐月的头转向里侧,深低下头,目光停驻在她被夜露湿润的鬓角上,透出不可掩饰的怜爱。

流风冷冷问道:“这些‘荫尸’可是公子驱使豢养的?”

“不错。我就是‘僵尸门’青衣龚邪。”邪气青年邪邪的笑道。

冷若芊淡淡的道:“我是来谈生意的,我要见僵尸王。”

龚邪邪笑着张开双臂,忘情的道:“‘僵尸家族’的‘地狱之门’已经为美女们打开,诸位,请吧——”

第四章 亵婷峰上绿火旁披黑斗篷的少妇

穿过“百鬼林”,踏进“地狱门”,便是“言家村”。

“僵尸门”的总坛就坐落在村子中心,但训练“僵尸部队”的秘密基地,却在村后的“阎罗塔”,那里是禁地,更是绝地。

那里有“僵尸家族”三大长老之首的“紫僵”言伯福亲自坐镇,经年不出“阎罗塔”半步,用忠心与寂寞守护着家族圣地和悠长的岁月,与世隔绝。

这半个多月来,先后有不下十数起意图窥探染指“僵尸家族”绝密的江湖人马、二百多个武林高手,或明闯、或暗潜,罔顾“僵尸门”门规,侵入“阎罗塔”范围,结果均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

这些此前都名赫一时的人物,就好像突然之间,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连一介尘埃都不曾留存。

“僵尸之王”言伯案就在“僵尸门”的“堵怨堂”。

冷若芊很快见到了她一直想见的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有着“僵尸之王”称号的“毛僵”言伯案。

一个身材瘦小、体态枯槁,面目死板,动作僵硬,性格暴躁的老人。

他见到冷若芊等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四姑娘你替我上‘亵婷峰’杀了兽奴那个畜生!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是恨得入了心!入了肺!

紧接着他补了第二句话:“再追加黄金五百两,如果我女儿抢不回,就连那头畜生一并杀了!”

补第二句话的时候,他更是恨得入了骨!入了髓!

这僵尸一般的老人,恨得牙齿咬得“格登”山响,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不,更像一具“僵狮”,暴怒的“僵狮”。

冷若芊拂然色变:“若芊听说令爱即将嫁入‘京师’蔡相府……”

老人气得一掌拍在竹椅扶手上,发出一声断喝:“少卿给那畜生掳劫走多日,你认为还嫁得出去!?”

冷若芊动容,就见言伯案怒吼道:“她若已作出羞辱家门的无耻丑事,不管他还是她,这两个人,我都要他们死!必须死!”

与言伯案同样愤怒的,还有他座旁的那位白衣白发白须白皮肤的老人,他只剩下大半张残缺不全的脸,另外小半张的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已被野兽啃噬掉,齿痕犹存。无疑,这个义愤填膺、怒气冲天的老人,就是在兽奴爪下逃过一劫的“僵尸门”长老,“白僵”言伯寿。

“白僵”言伯寿铩羽而归之后,已经有两路人马相继上了山,一路是“言家”另一位长老“绿僵”言伯禄;一路是“僵尸门”的“七尸灭祖,天怒人怨”言氏七少。他们得到“僵尸之王”的命令是,无论兽奴、还是言少卿,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言伯案已铁了心让这兽奴和言少卿死,冷若芊主仆五人就上了“亵婷峰”。

“凉城”杀手收钱办事,杀手的职业就是杀人。

冷若芊要杀的人,就在“亵婷峰”上。

——一座人迹罕至,鬼影幢幢,古老而寂寞的山峰。

冷若芊的目标有两个,一个兽奴,一个言少卿。

兽奴挟持了言少卿,这半个多月来,就一直躲在这座“亵婷峰”里。

冷若芊不知道当地人怎么会给这座山峰,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寓意又何在?难不成是有一个叫“婷”的女孩子,在这座山峰里被人猥亵过,若芊对自己的古怪想法哑然失笑。

冷若芊在看手里的一幅画,“青衣”龚邪给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女子,言家小姐言少卿的画像。

只见平素向有定力的飘雪,看了这画,竟兀仰首无语,意似痴了。

淡漠的流风一向自认为没什么感情。

她最怕的是有感情。

感情对她而言是一种累赘,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而今她看了画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惘然了一阵子。

对容貌自视甚高的飞花发出感叹声:“天,竟有那么美的女子!”

画中的美人,螓首、秋彼、杏唇、犀齿、云发、萍颊、远山眉、英蓉面、杨柳腰,衣襟微落露酥沟,似从云雾里遥遥行来,步步莲花,一摇腰肢一花开!

善良的逐月被画中女子的容颜震住,她迟疑的问冷若芊:“姑娘真舍得杀少卿小姐?!”

“不要忘了我的职业是杀手,杀手是不允许带任何私人感情难过的。”冷若芊会过神来,长吸一口气:“上‘亵婷峰’,杀兽奴和言少卿!”

上山之前,那个一脸邪笑“青衣”龚邪,居然好心的提醒主仆五人,“亵婷峰”上有鬼,还不止一只。

四个女孩子中的三个变了颜色,三个中还有一个吓的腿发软。

上山的第一天还算平静,没有鬼,只有沙砾,沙砾,沙砾。

第二天也算平安,除了沙砾,沙砾,沙砾,还有乱岩、乱岩、乱岩。

高处一截冰川也似的孤峰,像一座尖顶的城堡,直直的插向阴阴沉沉的半空。

一一那大概便是“亵婷峰”主峰吧?听说,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峰顶。

第三天,已入暮。

夜。

荒。

凉。

飞花不禁嘀咕了起来:“离开‘凉城’时我们去褚天机那儿求个‘平安符’、‘驱鬼符’什么的傍身就好了……”

逐月小声回应:“那个骗子的符不灵的,还是‘流花寺’无花大师的‘佛谒帖’管用。”

飘雪“噗”地轻笑:“我倒觉着应该多去白大夫那儿多讨些跌打药膏……”

冷若芊在垂帘深深的轿里,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微微忍俊。

一一这几个小妞儿,大概是怕黑儿,一到晚上,便喜欢你推我让穷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四个女孩儿中,除了流风外,另外三个都怕鬼。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冷若芊“嗤”笑了一下:自己不也就比这四胞胎姐妹仅仅年长一岁而已嘛!

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怕鬼的那三个都叫:

“鬼!”

“鬼呀!”

“有鬼啊!”

三个女孩儿一通乱糟糟的鬼叫声中,还夹杂着流风一声“什么人?”的轻叱!

鬼?

轿子珠帘缝隙间,隐有绿火闪动,幽幽秘秘的。

帘外是荒地。

荒地中间有一团火。

火。

绿火。

绿色的火。

绿色的鬼火。

火的旁边有一个人。

人。

女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

“什么鬼?”冷若芊伸玉箫挑开轿帘问。

四个女孩儿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火堆旁幽灵般的影子,争先恐后地嚷道:

“鬼火……”

“女鬼……”

“姑娘,我好怕……”

“姑娘,前面有人!”

说“怕”的是最小的妹妹逐月,说“有人”的是四胞胎小姐妹中唯一一个不信邪、更不怕鬼的大姐流风。

“那是人。”冷若芊张望了一下,自行将轮椅滑出轿子,划近前去,

四个女孩儿心中狐疑恐惧,但只得硬着头皮跟过去,去面对那堆绿火,以及那个黑斗篷女人。

火堆旁的黑斗篷妇人抬起头来,还好是个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少妇。

她腰佩两把弧形剑,长得极高,长发及腰,艳色虽比不上冷若芊,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佻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这缺点。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你好。”冷若芊一面伸手向火,一面和她招呼。

“你好。”那女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秀丽,只不过脸颊上多了几颗不是很显眼的麻子。

“人言蔡相二公子府上食客三千,以‘青衣红袍黑斗篷’这三大高手最得宠信,”冷若芊在看她的手,自己那双精致到好看的手,“没想到除了经年寸步不离蔡二公子身边的‘红袍’厉残阳之外,若芊此行竟能有幸目睹另两外的风采了!”

“我是‘黑斗篷’唐三千。”女子道,她正在焚烧一些东西,发出难闻的浓烟。

冷若芊仍在看她的手指,只淡淡的问:“你在烧衣服?”

——那是女人的衣裙,还有一两件亵衣,甚至还有一条粉红色的抹胸。

“黑斗篷”唐三千道:“是的。”

她至少已烧了两三件,丝绸的衣物显然并不好烧,她手上还有一件桃红色长裙,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谁的衣物?”冷若芊端详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的。”唐三千笑答:“我在附近山洞发现的,我赶到的时候,只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些被遗弃的衣物,还有一些被吃剩下半截的动物肝肠。”

飞花忍不住呕。

逐月花容失色的四下张望。

飘雪惊然道:“一定是少卿小姐的衣服,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流风怒“哼”半声:“禽兽不如的家伙!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言少卿所有的随身衣物都留在了这,换句话说,现在身陷魔兽虎口的她,没有穿衣物,一件也没有。

这些天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就是脑筋最不灵光的飞花,都能想得出来。

一个美丽动人的娇弱裸女,在荒郊野外,落在一个野兽手上,还会有什么恶劣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也不忍再想。

冷若芊道:“你要上‘亵婷峰’?”

“黑斗篷”唐三千老实地回答:“是。”

冷若芊问:“你去做什么?”若芊的脸色,出奇的白,白得有些像凄美的月色,美得也有些像清冷的月色,隐隐淡淡的一股冷香,白的、美的、冷的、香的,在眸、在耳、在鬓、在衣。

“和你一样。”唐三千“吱吱吱吱”的尖声笑了起来:“去杀兽奴和言少卿。”

四个小女仆为之动容。

冷若芊神色不变,依然是悠闲中带着的冷酷。她问:“你为什么要杀兽奴和言少卿?”

“黑斗篷”唐三千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烧着了,她等整件裙子着满了惨绿色的火焰后,她才松了手。

红裙落进绿色火堆里,有着怪诞的刺眼光亮,映着唐三千狭长的马脸和麻脸。

她叹了一声,又“嘿嘿”诡笑道:“因为这两个人让我家少主丢尽了颜面,他们一天不死,蔡二公子就一天很不开心。”

冷若芊微吁了一口气,唇角己有一丝微笑。

她们的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

至少还算不上敌人,不是敌人就还好。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若芊把目光投向黑雾缭绕的高峰,心中默念:“山峰险寒,那仍在峰上受苦遇难的多劫女子,而今还好吗?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她可曾还认得回家的路?”

第五章 与兽同眠

言少卿做了个梦。

一个温馨而美丽的梦。

她梦见了她种的花花草草,她梦见了她养的猫猫狗狗,还有那个叫“龚小邪”小乌龟。她梦见了鸟笼内的云雀在唱歌,荷塘里的鱼儿在吐泡,槐树下的秋千在荡漾。她梦见了和蔼的父亲爬在地上给她当大马骑,慈祥的娘亲在细心地给她喂食莲子羹,青鬼哥在偷偷向她假扮各种鬼脸逗她会心的笑……

她听到那个青衣男子沉靡而迷惑的笛声,还有一双妖异而又深邃的眼。她闻到了自己喜欢吃的油炸糕的香味,她感觉到厨房里灶锅的水都烧开了……

大伯、三叔、四叔还有守忠哥哥他们,大家团团圆圆地围着她,正用哄的、用唤的、用亲的、用抱的、用各种呵护各种疼爱的方法,让赖在柔软如天鹅绒毛的床褥里的她,起来吃团年饭……

壁炉里的薪火就快要熄灭了,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余烬,一丁点儿余红……

渐渐地,她忽然发现围在她四周所有和蔼可亲的亲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薪火熄灭的那一刻,嘴角长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他们双眼冒着渗人的绿光,张着带有长长血红色指甲的尖锐爪子,狞笑着、厉笑着、邪笑着向床褥上的她围过来、逼近来——

啊——

言少卿惊醒!

一惊就醒!

是梦。

这段日子,她每次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而醒来的她,更是惊上加惊,瞬间就想逃离现实,再挣扎着要爬回那个噩梦!

因为现实,远远比噩梦里的场景,还要恐可怕。

这里是哪儿?

十七天来,她已经被带离转换了五个地方,不是石窟,就是兽穴,再就是树巢。

这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有凄厉的风声。

洞口一堆即将燃尽薪火,只剩下一些微弱跳跃的光,忽地,一阵强烈的山风刮来,“呼勒勒”地又红了片刻,尽管是树枝已快烧成炭灰,在那一瞬间,竟也绽放出像铁条淬火打磨时厉色的红来!

这是山上。

一座古老、荒凉而寂寞的山上。

应该快天亮了吧?

黎明前的天色,通常格外的黑,分外的暗。

言少卿打了个冷战。

很冷。

言少卿只觉一阵阵发寒,一阵阵悲凉,悲凉的甚至有些凄凉。

她想逃走,然而,她全身不着一缕,双手和双脚仍给很粗、很坚韧的藤萝紧绑着,很紧,紧的几乎要嵌入肉里。

这儿没有柔软的床褥、没有可口的年糕,这儿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父母家人,这儿也没有动听的笛声、没有动人的眼睛,更没有他。

梦里的一切,在现实里都不存在的。

唯一残存的,可以感觉到的,只有她在梦里遗留在颊边的那长长泪痕,和微微湿润的眼角。

梦,毕竟是梦。

梦醒了。

醒来后的世界,就是无数的凄凉、无穷的悲凉、无限的哀凉。

无尽的凉。

寒冷,饥迫,孤峰,少女。

言少卿已好久、好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她甚至已三天两夜滴水未进了。

在这个荒山之夜,除了兽鸣和风声,就只有恐惧和逃亡。

十七天来,在山上不停的隐藏、恶斗、流窜、再隐藏……给她唯一的记忆,除了千辛万苦的九死一生,就是一生九死的万苦干辛。

唯一有生气的、唯一暖的、唯一美的,是远远看到山脚下,村落里冒出的缕缕村炊烟,那是族人们在生活做饭。

很遥远,遥远的触不可及。

残焰在狂风中的余烬,做出垂死挣扎的狞厉。

它,就睡在残薪旁,就像一头自上古洪荒世界里残存下来的猛兽,就如狮虎和豺狼交尾时发出的响动,鼾声如雷。

它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它兽奴。

它全身已经腐烂,毛连着皮,皮带着肉,一条条、一块块,红的、黑的、白的,翻卷着,垂挂着;它的五官都已经变形、扭曲、溃烂,脓包和暗疮交替,脓水与血汁黏黏的、稠稠的、烂烂的;它在睡梦里,牙齿仍发出啃啮的嘶磨响,一只血红独目仍瞪得大大着,在黑暗里像一块红妖石,很妖的红着,很红的妖着。

这一十七天来,言少卿这位柔弱的少女,就是跟着这头野兽渡过。

她悄然欲泣,她欲哭无泪,她崩溃无助,她绝望无依。

她想回家。

家?

家呢?

——我曾经有个人人羡慕的家,一个人人向往的童年,还有一个人人嫉妒的他。

我的娘亲叫戈婷婷,是“僵尸门”上一代门主,“青龙会”十八大护法“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之一的“尸魔”,已拥有“不灭尸”成就的言青平义女,“尸魔”言青平也就是我的外公。

娘亲自幼就是美人胚子,人人称羡,非但受到“潇湘”武林大批江湖侠少的热烈追求,就是在“僵尸家族”,也有数不清的子弟、高手、才俊、名宿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娘亲不但人美,人心也好,门里门外,叔伯兄弟们都宠着她、疼着她、护着她、爱着她,一如数月之前的我。

十六岁那年,在“紫甲堂”堂主“紫僵”言伯福大伯父大力撮合下,娘亲终于下嫁给了当时“僵尸门”中风头最劲、但比她年长好多的二弟言伯案,我的父亲。

娘亲与父亲成婚之后,父亲在“僵尸门”的地位和事业,更是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不久,外公“尸魔”言青平,在歼灭“衡山派”的“五大剑叟”一役中,被“五岳剑盟”盟主“金面佛”冷震岳偷袭,受创蛰伏,回到“阎罗塔”养伤。父亲在三位叔伯长老的的支持下,迅速擢升为“僵尸门”门主,并因其骇人的声望,以及惊人的声势,被江湖同道称之为“尸王”而不名。

父亲因为得到娘亲这个贤内助的帮助,“僵尸门”在他的打理下,声名鹊起,“尸王”在“潇湘”一带的权力不断膨胀,影响力亦越来越甚,远超外公昔日。

不久之后,我就出生了,在我出世之前,我还有两个双胞胎哥哥,少伯和少仲。好像听说是因为得罪了什么“青龙老大”,两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无故夭折了,爹娘对这件事忌讳莫深,也从来无人敢多嘴提及此事。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我父亲没有性情大变之前,爹娘都视我如至宝,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是什么时候父亲开始变了呢?是什么时候我的噩梦开始了呢?

是一个人的出现。

这个人叫龚邪,“青衣”龚邪。

那个时候,“僵尸门”几乎同时出现了两个优秀的人物,两人都很出色,两人都很年轻,两人都有着不可限量的大好前程。

一个叫“月下飞尸”言青鬼。

一个叫“青衣”龚邪。

言青鬼是三叔“青僵”言伯禄的儿子,也是父亲最得意的徒弟,比我大十二岁,“僵尸门”近年来少有的后起之秀,按照家族行辈,我应该叫她十一哥。

可是言青鬼对娘亲很是心仪,很是亲近。

他曾对他的好友“京城”纨绔蔡鯈盛赞过娘亲:“我家二婶母那无对颜色,世间少有,便是你蔡相府八百丽姬与她站在一起,也都好像是从地底里冒出来的不堪稼禾,一身是泥。”

娘亲也很欣赏、很喜欢言青鬼。

有一次我亲耳听见娘亲对外公说过:“只有青鬼这样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人,才能光大咱们‘僵尸门’的门楣。”

另一个人是“青衣”龚邪。

他这个人好像从天而降,突然就出现在“僵尸门”,一出现就被父亲委以重任,出任“红煞堂”堂主,那是刑堂,执掌三千族人的生杀大权。

“青衣”龚邪上任后第一件事,亲手严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将四叔“白僵”言伯寿的独生子“尸沉大海,无影无踪”言午许处死,罪名是言午许奸污了他自己的三婶、三叔“绿僵”言伯禄的小老婆蔡花。

让人感到惊讶和奇怪的是,对于有杀子之仇的“青衣”龚邪,一向心胸狭窄的四叔“白僵”言伯寿,非但没有心存任何芥蒂,更对他大加赞赏,拍手称快。

后来我年纪稍长,始想通并非四叔有什么大量,而是因为“青衣”龚邪背后有着强硬的主子和强大的靠山。

他是“京师”第一权臣、“权力帮”大佬蔡京的人!

当时我并不知道,父亲正和蔡京父子秘密在进行一个不可告人的图谋和计划,而“青衣”龚邪就是蔡京派到“僵尸门”具体执行、协助、监督这项绝密计划的代表人物。

我很不喜欢这个看上去就一脸坏笑的家伙,他很讨好我,他知道我喜欢养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就送了我一只小乌龟,很小很小很小的一只。

就连他送的小乌龟,看上去都是只心术不正的“坏龟”。

我喜欢给我的花草和宠物冠上各种我喜欢的名字,我种的树,栽的花,我养的小狗、小猫、小马、小兔子、小猴子、小毛驴、小穿山甲都有名字,有的名字还起得跟江湖上的成名大人物一样。

我有只喜欢晒太阳的小猫叫“洛正熙”,我有尾热衷吐泡泡的小鱼叫“云端”,我有个可爱的小兔子叫“布烟卿”,我有头腿脚不好的小毛驴叫“辰源”,我有条孤僻的小穿山甲叫“冷北城”,我有匹任性的倔马叫“奥巴”,我还有名赖皮猴叫“鞍赔进山”,“奥巴”马有事没事地就会尥尥蹶子、去欺负欺负死皮赖脸的“鞍赔进山”。

“青衣”龚邪送我的那只小乌龟,我叫它“龚小邪”。

龚邪时常在“阎罗塔”外吹笛子给我和“龚小邪”听,他的笛声就像他夜色里那双妖异的瞳,充满了诱惑和**,让人听了红了面、赤了耳、动了心、离了魂,然后渐渐沉沦。

如果,我的生命一直那般继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第六章 情人眼里出僵尸

(ps:谢谢手掌大人、落雨辰、程中侠、钱缘道人、柴如歌、辰源、幻听、彩虹、公子明、妄幻想各位大大的捧场和月票并红包;东东酱重感冒了,巨难受,挣扎着更一章,求各种安慰。)

引起“僵尸门”变故的,首先是流言。

——无休无止的流言。

因为娘亲言婷婷常常盘桓出入“阎罗塔”,最初的蜚语便是有人质疑娘亲和她的养父、我的外公“尸魔”言青平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不伦关系。

外公为了避嫌,更为了不牵累娘亲,因而毅然决然的放弃“僵尸门”所有的一切,在声名狼藉中偷偷离开,再不知所踪。

然后,是父亲的性情大变。

让我最记忆深刻的一次,是一个叫言小耳的小丫鬟,因为耳朵失聪没有及时回应父亲的问话,爹爹就把她的两个耳朵都撕了下来;还有一次,有个叫言小目的小厮,因为不小心在进入“黑凶堂”时撞破父亲和三婶婶蔡花私通且白日淫乐,所以给他挖了一双眼珠;就在我被劫的前一天,父亲又为一件小到针鼻大小的的一件小事儿大发雷霆,把“堵怨堂”上供奉的历代“僵尸门”祖宗灵位悉数摔个稀巴烂……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父亲,已经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慈爱可亲的好爹爹。

一切都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变得颠覆彻底。

父亲变得凶暴,残暴,暴躁,烦躁、躁动。他变得喜怒无常,动辄出手,出手就取人性命。

我越来越怕他,越来越怕。

青鬼哥也变了,变得嚣狂而又阴沉,变得不像他原来的自己,那个活泼明亮的言青鬼,变得越来越像他的师父,越来越像另外一个“尸王”言伯案。

我不喜欢这样可怕的改变,我更讨厌爹娘之间越来越多争吵,越来越烈的冲突。

那次,娘亲好像知道了父亲一些隐秘的事情,她极力反对,却遭来的父亲的一阵毒打,打得头破血流,全身瘀伤。

没人的时候,娘亲紧紧抓住我的手,恐惧地道:“女儿,你爹爹疯了,他违背祖制,研制伤天害理的‘僵尸部队’,你不能再留在‘僵尸门’了,你马上去找你外公,不要管娘,你快逃吧!”

我不知道娘亲口中的“僵尸部队”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决定听从娘亲的劝告离开“僵尸门”,带着娘亲一起离开。

那一晚,院子里有风声、雨声,还有鬼哭的声音。

我想带着娘亲走,然而,我们却走不出去。

“青衣”龚邪一脸邪笑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候也出僵尸。

我和娘亲被父亲以及“青衣”龚邪软禁了起来。

那次,我经过“阎罗塔”的“紫甲堂”,无意间发现了很多地窖,窖口有儿臂粗的铁栅栏,隐藏在杂草丛里。

我听见有呜咽的兽鸣,又好似有人的呻吟,我一时好奇,便去扒开长草往下看,一望之下,我当时就惊骇得大呕,又惊又呕,且呕且惊,惊了一身,呕了一地。

——我终于发现了“僵尸部队”的秘密。

这场悲催噩梦的开始,都源于我在“阎罗塔”内“紫甲堂”后院的地窖里,发现了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发觉了我不该知晓的秘密。

你不会想到,你也很难想象,在一个偌大的阴暗、脏乱、潮湿的空间内,竟然圈养着成千上百的“尸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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