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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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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他是一竹杆打一船人的方式——他是以一把刀杀一屋子的人,且还先撩起全酒楼的人都非得要与之为敌,否则无以活命!

他只有一个人。

这种“打法”,这样子的“战容”,显然很不明智,还甚自绝后路。

但他不在乎。

他像是艺高人胆大——不,简直是自信到了沸腾的地步,自大到了目中无人的境地,甚至没把眼前的敌人当是人,仿佛那只是蚁蝼,他老人家要是一个不高兴,一脚便全给踩死了!

他绝对有粉碎一切敌人的自恃。

他横刀。

拭刀。

他瞪目。

横眉。

看去,他痴于刀。

看来,他嗜于杀。

人若要有成就,首先必须得去专注用心在一件事情上,把它做得最好、也最出色,那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如果以这种来论雷怖,那么,他所专注的事物,一定是他的刀,而他的专心的事情,一定是杀人。

他爱刀。

他喜欢杀人。

一个嗜用刀杀人的人,最高的成就,会是什么?

——一个成功的杀手?

还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

——他在这里会制造出什么成果?死人?

——还是“名利圈”惨案?

这一次,他们很快的冲了上去,但也很快的退了下来。

快得像一次潮来潮去。

三十三人上阵,退下来的时候,三十二人。

少是少了一人。

——但比起前几次,已可谓“折损不多”了。

这一次,他们只“折”了一人。

这人便是使铁链的藏族高手布拉格。

他最勇。

——作为藏族的勇士,他历经过数百十次的血战、械斗,曾赤手空拳在遇伏时力战二十七名阻击他的人,也曾身受十四创而奋战到底,所以,遇上这样惨烈惊心的大战,以及这样残暴可怖的敌人,他一样能奋不顾身,豪勇拼命。

他走在最前面。

所以雷怖便先选中了他。

惜英雄者重英雄。

也许,“杀戮王”雷怖“惜重”的方式是:砍下他的头!

一刀断头。

刀很快。

雷怖一手抓住布拉格后头的发,把他的头颅拎了起来,然而,布拉格的身子仍在动。

他仍在拼命,仍在挥舞铁链,攻向雷怖。

雷怖只在必须的时候,微挪身形,避开来势。

然后他问:“痛不痛?”

他问他手上的人头。

人头居然答:“不痛。”

雷怖说:“我的刀太快了,所以你还感觉不到痛。”

他这次只杀一人。

他这一刀只要证实一件事:

他的刀已快得让对方来不及感觉自己已断了头。

他也为了要证明一件事:

他的刀快得足以让断了头的人仍然可以对话、说话。

那怕只是一句话。

他已证明了。

证实了:

他的刀快!

——快得杀了人,而人仍不知自己已死了。

他很满意。

所以,当那没了头的残躯还不知自己已经丧命断头,而仍作出垂死的攻击,一链又一链的打下来之际,他只轻轻把手上的人头往上一迎:

“波”的一声,铁链砸在头颅上!

头裂。

脑浆四迸。

——雷怖让布拉格杀了他自己,打碎了他自己的头。

然后他很满足的一步跨到柜台前,抄起帐房算帐用的一支毛笔,还有撕下了一张纸。

——他要纸和笔干什么?

难道他要放下屠刀,立地写作?

还是要算帐:跟别人以及他自己?

3.鬼怪般的快活

这次,他虽只杀一人,但已足以震慑全场。

大家都不敢再进攻。

只有退。

因为大家发现这不是一个敌人:

而是一个狂魔。

——一个杀人狂。

他每次杀人之后,看着刀口上滴落的鲜血,意有鬼怪般振奋与快活!

大家为之却步。

一时间,谁都没有勇气再上前攻杀他。

可是,你不杀他,他可要过来攻杀你。

他喜欢杀人。

他要杀人。

这是他的乐趣。

也是他的职责。

更可怕的是:

他一面杀人,一面盯着鱼姑娘脸上望,样态十分欢狂。

——就像杀出了快感,杀到了高潮!

他突然揉楔向剩下的三十二名胆战心寒的敌人。

大家都十分恐慌。

但谁都不肯放弃抵抗:

正如谁都丁愿放弃他自己的性命一样。

“唰”的一声,刀光过处,血光陡现。

这一次,三十二人,一个也没少,反而,多了一人:

三十二人!

怎会发生这种事?

——怎会多了一人!?

的确是多了一“人”。

因为其中有一个人,已断为两截:

成了“两”人。

——“两”个断了的人!

一个人,给斩为两截,可是一时未死,所以,也勉强可以称之为“两”个人:

至少,是两截仍在活动的躯体。

这次,中刀的是周升冲。

他走避不及,还是雷怖特别找上他,不得而知,但雷怖一刀所落,就把他自腰斩为两截!

刀快。

刀法更快。

因为太快了,所以着了刀的周升冲,一时还不知自己已给“斩断”了!

他的下身仍在走:

还在走避。

但他上身却“叭”地跌在地上。

他跟布拉格的遭遇很近似,但他却有布拉格的前车之鉴:

布拉格头断,却依然以为自己活着。

——难道他自己也……!?

忽然,雷怖扶住了他,递给了他一张纸、一支笔。

“想证明你是不是仍然活着吧?”雷怖鬼怪般的笑着,催促他道:“写几个字吧,要是你能写到第十三个字,当然就是活着的了。”

笔尖上的墨汁未干。

周升冲也想证实自己没死。

他用力抓着笔,正要写字……

可是感觉便来了。

痛的感觉很可怕,痛得让人虚脱的感觉更可怖,但痛得令人巴不得虚脱的死去好了的感觉,那就更可畏了。

可是周升冲仍想活下去。

他本来远赴京师就是为了寻回他老爹建立“三周庄”时那笔宝藏的,可是,而今,出师未捷,他怎可死在这里……

他拼命写字,尽力集中神智:

写字。

终于写了一个“活”字。

“活”是他的希望。

他的一切。

人说友情虽然重要,爱情价更高,但若为了自由,两者皆可抛,可见自由是何等重要——可是,如果没有了生命,“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来。

他本来要一口气写十三个“活”字,可惜才写了第一个,他已气衰、力竭,好像五脏六腑,全空掉了,流出去了,泄光光了。

随后的字,笔划愈简。

他再写了个“不”字。

之后,他只能收笔一撩,追了个“了”字。

“活不了”。

“活不了”便是死。

所以他死了。

——死的甚惨,身断二截,血流一地,肠肚外泄,一时却仍未气绝!

局升冲是活不了。

其他仍在活着的人,则是“受不了”。

剩下的是三十一人。

三十一个惊弓之鸟。

雷怖横刀站在桌子上,拭刀舔血。

“今天真过瘾。”雷怖全身都发出一种鬼怪般的神采来,“我要血洗名利圈。”

然后他遥对鱼姑娘道:“我至少还要杀四十四个人,才轮到老子来俞你——你不要急,一定会等到这一刻的!”

鱼天凉听得寒了眼,寒了脸,也寒了心,但心头却不油升上了一个疑点,逐渐扩展为一个疑团:

——四十四人?

这儿不是剩下三十一人吗?哪来的四十四——加上自己,四十五人呢?

这老狂魔是杀昏了头,计错数了不成!?

其实当然不只是鱼姑娘这么想,孟将旅跟好些在场的人,都生起同样的疑惑。

可是,就算他们生了疑惑,有了警惕,也都没有,至少,不能改变惨案的发生,以及流血的事实。

有时候,有些人的确能及时省觉危险的发生,憬悟危机的存在,不过,一样没有用,就像马车冲得太急,要往山崖跌堕一样;又似大火冲天,人却给困在高楼;或者持有强大兵器的劫匪入屋一般——你除了知道形势不妙,还能做什么?

有时候,就只有等死。

——等事情的发生。

与其如此,还不如完全懵然不知还不那么痛苦、煎熬。

能够改变结果的,也许只有命运。

天意。

——当敌人太强大而自己又太荏弱的时候,除了逆来顺受,还可以怎样?

所以自己一定要够强、够大、有足够的强大,来应付任何变化打击。

只是,当变得够强大的时候,人,偏偏又喜欢去打杀比他们弱小的东西。

是以,无休止的斗争,弱肉强食,物竟天择,就成了生存下来的铁律。

可悲的铁律,制造出来的,当然就是悲剧的结果。

雷怖的活一说完,就出刀。

外面天色大变,风涌云卷,山雨欲来。

刀光满楼。

一闪而逝。

——这次谁死?

谁中刀?

剩下的三十一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仍活着,谁都没事。

——至少,这一刹间,谁都没有死,仍然活着。

大家随即又忙着审视自己,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像布拉格和周升冲一样,断开了几截,而自己仍浑然不觉?

当发现自己没事,顿时舒了一口气,又去打量别人,看对方是不是着了刀依然不知?

一干武林人物、江湖好手,只面对一个拿着刀的敌人,居然仍如此惶恐,这般慌乱,这样惊惧,真是一件狼狈、尴尬的事。

遇上“杀戮王”那样的敌人,他们还没吓得跪下来求饶,已经算是有些胆色、要有相当勇气的了。

——雷怖的刀,足以杀戮任何人作战的勇气。

一声惨呼。

惨呼一声接一声,此起彼落。

不在屋内。

在屋外。

木板墙像豆腐一般被切开,划破了一道七至九尺长的缝,风雨在这空隙间倒灌进来。

血雨喷溅而入。

人在外头,本来隔着板墙,突然中刀,哀号横死。

一杀三人。

一刀三命。

雷怖不仅杀屋里的人,也杀店外的人。

里里外外.都是死人。

——看来,“名利圈”的灾难还没完。

第八章无胆英雄传

1.不死传说

楼下杀戮苦斗,楼上也诡异残酷。

刚杀了他弟弟文随汉的天下第七,一脚把他上半身踹到楼下去,然后就低下了头,仿佛有点悲伤,好像在沉思。

“嗒嗒嗒嗒……”

血在滴落,愈积愈多,形成了一瘫半液半固的血糊。

血是自屋顶上淌落下来的。

有几点,还滴落到陈日月身上。

陈日月身上穿大红的衣衫,血滴在他的衣服上,只红得更深了些,并没有太显眼的分别。

但也有几点血,滴到他脸上,颊上、额上、颧上……那效果就很怵目惊心了。

由于他身上的衣也是鲜红色的,加上他脸、颈、额上的血,让不知就里的人乍看之下,还以为他伤得很重,伤得连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

可是陈日月没有动。

他没有移开。

他心中只狠狠诅咒:天杀的!为啥今天偏要穿红色的衣服!

——公子曾用高妙的术数跟他算过:红对他不利,九字对他也不祥!

正好这是第“十九”房!

恰好他今天穿的是红衫!

——他今天之所以穿起红衫红裤来,其实都是为了那该杀的叶老四!

无情替他算出不利红也不合“九”,他平时留心,察觉也确如是。譬如他有次穿红色衣衫,便无故的给一个女子掴了一巴掌。一回攻破匪党,这头才搞下对方的红色风筝,那头就给风筝的线划伤了手,之后整只手肿得猪蹄似的,才知道线是玻璃片造的。且淬了唐门的毒——幸好公子有解毒之法,不然,那只手算是废了。

“九”的数目不利,也一样灵验。

有次他住“九”字房,才睡了一吨,给虱子咬得全身又痒又肿,后来还发现阴虱在他体毛己生蛋罕卵,搞得他足足痒了九天,才把虱子彻底消除。一次是随公子跤案追迹,遇上巨盗“九大鬼”,他差点命丧当堂。

就连赌博:遇上九或三个三点的骰子,他也一样败的,全军尽墨。

可见今天他穿红色衣衫,是故意的。

故意跟叶告怄气。

因为前天叶老四笑他不敢穿红的,他也反唇相讥:叶告也不敢穿黄的——皆因公子也批了他的命:不利五,不合黄。

于是两人打赌,不信邪,明儿(即今天)随公子“办大事”的时候,一个穿黄,一个着红,看有谁不够胆的,以后见着对方便得鞠躬叫三声:“干爹!”

这一赌,使得陈日月今天果然穿了红的,而叶告也着了黄的。

以目前的情况而论,的确不利。

而且还非常的不利。

——万一摘不好,还有杀身之祸!

因为他们遇上了一个恶魔。

———个连自己亲弟弟也杀得毫不手软、决不心软的、令人不寒而粟的狂魔。

而今,这恶魔似在寻思,似在聆听。

——他在想什么?他在听什么?

听到这里,他忽然抬头,血脸展示了小半个诡异的阴笑。

“真好,”他说,“楼下也一样,变成了个血肉屠场。”

然后他单目寒芒暴长,晚道:

“你再走近,我杀了他!”

他是向叶告晚喝。

铁剑叶告险险躲过文随汉那两记“点点虫”后,摔了一大破。

再起来时,“宫贵杀人玉”已成了两截,他见陈日月此时仍居然不动,知不对劲,想悄悄逼近,救走阿三再说。

但却为天下第七所喝破。

叶告哈哈哈哈哈笑道:“你要杀他?小事!小事!你杀他吧,我跟他向来不和,我讨厌死他了,你把他早宰了早好。”

他一面说,一面抄着铁剑,试探着向前走了一小步。

天下第七好像想说话,可是,叶告听到的,却是“滴滴滴滴滴”。

这是什么声音?

外面暮如黑手,翻云覆盖而下。

尽管屋瓦已给剧斗掀翻大半,但栈内光线依然很黯。

且谈。

天下第七仍在床前。

床前是房中的阴影深处。

叶告一时看不清楚,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但肯定是从天下第七那儿传来。

他只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好像是在传说里不死的魔神。

这时候,他身边没有无情公子。

他一向与人对敌,多有无情在后支撑,或指点、授意、教路。

而今,就连他唯一的战友,不但是跟他最合不来的,而早还是四个同门中最没默契的,同时也好像失去了应有的灵敏反应,不大对路。

——究竟为何如此?他现在也还没弄明白。

他现在没办法,只有大着胆子拼一拼。

他在四剑童一刀童里,年岁其实是最大的一员,但也是最没胆的一个。

他不像陈日月。

陈日月怕辛苦。

他不怕。

他不似林邀得。

林邀得不喜欢与人正面冲突。

他也不容易害怕。

他也与何梵不一样。

何梵怕邪门的玩意儿。

他一点也不怕。

他更与白可儿不同。

白可儿嫌脏怕臭。

他才不怕那些。

但在“四剑一刀童”里,他却还是公认最胆小的:

尽管在外形上他最恶、最凶、也最豪壮,却也不改别人的观感。

连无情也这样看。

那是因为他说话论事,多没有自己的意见,喜欢东抄西袭。

遇到问题;困难,常不肯即时面对,而多方逃避,到要负责任的时候,他又诸多推倭、卸膊。

所以,他外形比较凶恶,但实际上却是比较心软良善的人。

胆量勇色,反而不如白可儿的刚烈、陈日月的尖锐、林邀得的豪迈、何梵的坚定。

因此,他常给目为在公子身边的亲信中,比较懦弱的一个。

他为这一点,很不服气。

今天,他面对如此一个不死人魔、杀人狂魔、恐怖狂魔,他的确很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只要胜了,制伏了对方,杀了这狂魔,他就名功天下,名扬江湖!

看谁还敢说我懦怯!

——可是,这人到底伤得有多重?武功到底有多高?他还有什么杀手锏?阿三现在战斗力如何了?他可一概摸不着底儿……

这一战可有胜机!?

2.雨……

因为仍没有把握,所以他又横剑当胸,试探着再跨进了一步。

只一小步。

这一步迈进,还得先用响话掩饰:“我知道你已身受重伤……你已流血过多……你已是强弩之未了!”

天下第七仍然没有反应。

——那是血水自高处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就滴在陈日月的身上,但滴滴滴滴……的微声只传自天下第七之外。

那肯定不是高飞断体血水滴落的声音。

那细微的“滴滴滴滴”之声依然隐约传来,使叶告有点误以为开始下雨了。

“误以为”是因为:他确知没有。

——因为他就站在屋顶的那个大破洞下。

——雨若是下来,他一定会先感觉到。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第一个反应是:

天!

霹雳一声。

银蛇划破长空。

苍穹一亮。

房内也一亮。

只一亮:

那就够了。

叶告一向眼睛很利:无情教他暗器,先锻练的就是目刀。

他的目力也训练得最好。

他在这一刹看到了:

天下第七站在床前,浑身都是血。

他左目有一个血窟窿,血水一直淌到他鼻头,但他鼻梁也已成了一个血洞,于是血液又自那儿积聚起来,直至盈满了。

便溢出来,一直往唇角流去。

这时候的天下第七,大概是要说话,想说话吧,以至他的嘴角一颤动,话没说出来,血已不住倘下,有的滴落到肩上、衣上、他的衣衫早已给血浆结成一疤疤的硬块了,有的直接流落地上,又流成了一条小小的水道,一面增加,一面凝结,那“滴滴滴滴滴滴”

的声响便是这血水流注的声晌。

这时候的天下第七,不像人。

像一个狂魔,死了复活,带一身惨血。

如果他像人,也只是一个活死人。

——一个血人。

叶告借闪电一瞥,初是一惊。

吃了一大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凄然可怖的人:

而这人居然未死,仍活着,还战斗着!

——大概,纵不死也仅剩一口气吧?

他都是给对方的恶形恶象吓得连退了两步:

那好不容易才逼近的两小步就给他这一退“抵消”了。

但随即他又为之大喜:

对方伤得那么重,且还滴血有声,自己还怕放不倒他么!?

——还怕他作甚!

是的,他雄心大作,斗志大起。

“阿三,这厮不行了。”叶告招呼道:“猪一肝,猪小弟,牛三肺,牛老兄!”

他在这时候忽然叫出这种好像胡言乱语猪狗牛马的辞儿,乍听好像是情急失控,全无意义,其实不然。

他说的当然是暗号。

这号语是跟陈日月“招呼”:

“猪一肝”——他要发动攻击了!

“猪小弟”:你一定也要配合。

“牛三肺”是我主攻,你掩护。

“牛老兄”意思是”我一退,你就放暗器打他”!

看来这时叶告战志正炽,想立一番战功。

但陈日月井没有即时回应他。

这使得叶告又生疑窦,于是斗志顿挫。

——阿三搞什么鬼!?

他欲前又止,却发现天下第七已全身簌簌抖动不已,摇摇欲坠。

他看过天下第七的伤:

——要是寻常人,早已死了八次了!

——就算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只怕不死也只剩半口气!

天下第七能撑到这时候,还可以反攻,反击,先伤温袭人,再杀文随汉,不但难能可贵,简直匪夷所思。

但人毕竟是人。

是人就会死。

想到这里,叶告胆气顿豪。

——不管阿三还行不行,他可一定要好好做一场戏、做一场好戏,给公子看,给同门瞧瞧:他阴山铁剑叶告是个顶天立地。能扛能抬的大人(物)!

他握铁剑的手,很紧。

他要杀天下第七之心,很切。

他也想去察看待救治仍挂在梁上的高飞,心中很急切。

他要对付这在房中暗处的狂魔:天下第七的构想,烧痛了他波澜翻涌般的斗志,敲击着他起伏不定的胆气,很紧张。

——他要杀天下第七,为民除害!

他记起追命初教他轻功的时候,他在严格训练下、学会了转身提纵木的基础,追命就叫他,从一株树枝,跳到另一棵树去。

两树相隔,有好一段距离。

叶告怕。

不敢跳。

追命跟他说:“跳。”

叶告摇头。

追命怂恿地:“别怕,跳。”

叶告还是怕。

追命鼓舞的拍着他的肩膊:“怕还是要跳,只要一心去跳,不怕。”

叶告却越听越怕。

“好,别跳,我们只重温步骤,熟悉练习。”追命只好说:

“你闭上眼睛。”

叶告这才轻松些,依言闭上了眼。

追命又说:“你深呼吸一口气。”

叶告吸气,又放松了些。

追命温和的吩咐道:“你把全身状况,提升到准备施展轻功的境地。”

叶告觉得自己做的是不错。

追命突叱了一声:“跳!”

然后一手把他推了出去!

那一下,可吓得他三魂跳了七魄,六神中至少五神半无主无凭。

幸好还是跳了过去。没事,平安。

事后,追命对他说:“与其害怕、紧张,不如放松、平气,尽心尽力干一场、跳一次。”

就在今夜,又遇上这种情形。

“三剑一刀童”的实战经验委实不算多,那是因为他的“主人”:无情实力太强了,一向以来,无情也疼他们,体恤他们年纪小,不忍见他们涉险,所以,他们也很少需要动武解决问题。

——尤其遇上一流高手,都让无情一手包办了。

像遇上天下第七这种狂魔式的高手,还算是极少、罕见。

但叶告没有办法。

他要硬着头皮,面对。

——今天这一战,是不是就像追命教轻功时候一样,闭上眼、鼓起勇气。奋力一跳(击),便可事了?就可了事?

——他可要手刃天下第七,立个大功!

他正想发功攻袭,忽见渐暗愈黯的房内床前,那一盏绿滢滢的幽芒忽然大盛。

那是天下第七的独目。

这绿芒大厉,可又把叶告吓得寒了一寒:

——莫非对方又恢复战力了!?

他是很想手擒天下第七,不负公子重托。

可是,这跟闭上眼深呼吸后那一跃过来,虽然都是生死攸关,但似乎还是很有点不一样。

他在后来也曾问过追命:“是不是任何事情只要有勇气便可以?”

“不是”,追命的回答是:“只有勇气,没有智慧,是匹夫之勇;只有勇气,没有实力,是自壮之勇;只有勇气,没有侠义,那是暴虐之勇——不如不勇,至少不致误己误人。”

他是想抓天下第七的。

——可是是不是不够智慧?

他是要杀天下第七的。

——但是不是实力未足?

他是有意除掉天下第七这祸障的!

——只不知侠义是否能制得住暴虐、捕快是否治得住大恶?

万一治不了,却给反制,那就糟了!

——这可不是闭上眼、憋一口气、用力一跃就可以事了、了事的!

他想问陈日月的意思:

——也许,趁天下第七重伤垂危,自己只要不靠近他,拔足便跑,谅他也追不上咱们!

——自己还未成年,就算打不过就溜,对手是天下第七这等狂魔,也不算太失面子!

可是,陈日月就是没回应。

没声没息。

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有点怕。

嚷?好像血流的声音更大了。

更密集了!?

不。

那是雨。

雨——

雨水自屋顶的破洞,倾盆洒下。

叶告仰脸,瞬间全湿。

雨水很冷。

冷使他更醒,也更紧张。

他在一间破客栈里,面对一个身负重伤的杀人狂魔……

还有一个生死未卜、一声不晌的同僚。

以及一位仍悬在梁上淌血的前辈。

楼下好像也有厮杀。

战况正酣,且剧。

他横着铁剑,心大心细:

——要杀敌,还是先保平安?

他年纪还小。

志气却大。

——能令他一战名成或一战而败亡的敌人,就在他对面,黑暗中,雨帘里,蚊帐前。

他得要去面对。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血和雨。

小孩与狂魔。

剑、胆。

胜与败。

——死?生?

第九章比尖叫更好

1.馀——

三人丧命。

在屋子里亡命的人这才发现外面已下着雨。

援兵已至。

来的是“袋袋平安”龙吐珠。

他来自“汉唐家私店。”

“汉唐家私店”就在“名利圈”隔壁——这就是他们来援也援得比较快的原因——

虽然他们还是快不过灰耳和沙尘这干六扇门部队。

原因很简单。

沙尘、灰耳、老乌、对神、错鬼、林擒甲这些捕快、捕头,全隶属于诸葛先生手下,且听候无情、铁手、追命、冷血等“四大名捕”调度,训练有素,行动神速,纵在朝廷蛇鼠一窝,权臣当道之际,这些人依然能激浊扬清,为平民维持治安,为百姓主持公道,有力的打击罪行,迅速扑灭罪犯,京城大都的法纪得以维持全仗这些人的努力拼命,当然十分难得。

由于李忠顺走报官衙,所以沙尘、灰耳立即率兵员赶到。

——虽然没有好处。

而且简直好像是来送死的。

不过,这世上毕竟仍是有“道义”这回事的:

在邻近的“汉唐家私店”,是“发梦二党”的势力范围,主事的是“袋袋平安”龙吐珠听人走报:“名利圈”喊杀连天,哀号频传,情况甚不对劲,他便立刻向“发梦二党”借将,联同“破山刀客”银盛雪,一齐赶援“名利圈”。

他们人刚在“名利圈”外布署,仍未妥定,但已遭雷怖发觉,一刀,三命……

三十同伴死了。

余皆惊心。

心惊。

雷怖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的笑着。

他耸着肩、皱着眉、浑身精力、夺魄厉精的笑着:

“越多人来越好……死的人越多,事情闹的越大,就合我的意思……”

谁也看不出来,刚才的他,曾是一个颓靡、沮丧、猥琐、十足命不久矣的老头子。

而今他似有无穷的精力。

他这种人,仿佛看见别人流血,他就立即全身充血;仿佛看到他人哀号死亡,他才会精神抖擞,大展神威。

这样子的一个人,当真是个敲骨吸髓,食髓知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恶魔。

他却引以为乐。

还引以为荣。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微弱的呼声,在外头狂风暴雨中,虽细若柔丝但依然隐约可闻:

“咕噜咕噜……咕嗤咕嗤咕噜喇……”

那是什么声音?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像一个死人,翻身坐起,一口噬住自己的膝盖,从腿骨啃起!

那是人的声音。

——一个人从嘴里说话的声响。

人说话怎会像涨满的粪他里蛆虫颇磨躯体,争相拥叠时一般古怪、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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