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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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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寸厚的铁板,可以应手剁开。这确是一口宝剑,有见过的,说这口剑便是古时的青龙剑,所以背上有鳞。我们只需以此为由,便可将他招来,慢慢地设法。”呈祥说到这里,便附在其盛耳边,告以如此这般。其盛连声赞道:“好计好计!”
  过了两天,呈祥在家里预备了一桌极丰盛的筵席,特下了八份帖子,所约的除去侍从武官,便是军事参议,张其盛、王天宠均在被邀之列。他那帖子上叙得明白:近日无意中购得古剑一柄,确系宝物,特请台驾光临,以资鉴定。并备薄酌,以共欣赏。下署万呈祥拜订。这一纸请帖,果然有很大效力,王天宠居然应时而来。他一见着呈祥,便哈哈大笑,说:“什么便宜货?全被万兄搜罗来了,小弟今天也开一开眼界。”呈祥也笑道:“王兄是法眼,什么样宝剑你没见过,小弟把你约来,就为的是一经品题,身价十倍。不要忙,先介绍介绍诸位朋友。”座中有张其盛、李松林、王乃武,全是侍从武官;孙焕谋、周志扬、马光斗,全是军事参议。孙周马等,王天宠俱都认识,只有张其盛等三人还是初见。天宠挨着个儿周旋了一番,张其盛特别同他套近,问长问短,天宠当然也回问他从前做什么事。其盛大笑,说:“小弟是一条直肠汉子,不瞒王大哥说,我在东三省当过八年胡匪,后来又改入军界,做了两任营官。因为关外混腻了,特特跑到北京,蒙大总统派为侍从武官,实在侥幸已极。王大哥你可不要笑话小弟粗鲁,你就担待小弟的出身不高吧。”其盛这一套话,是故意逗弄天宠,天宠反倒认其盛是一个明心见性、表里如一的好人。自己也拍着巴掌,哈哈大笑道:“张大哥,咱们真是一家人了。你是胡匪,我是杆子头儿,谁也不用担待谁。你只要看得起我,以后彼此多亲近。因为咱们这种人,是没人敢亲近的,只好梅香拜把子什么人找什么人吧。”一席话招得在座的人俱都鼓掌大笑说:“到底是王张两公,不愧英雄本色,我们大家要想学你二位还学不到呢!怎么说不敢亲近呢?”万呈祥吩咐摆酒,要在酒席筵前赏鉴那一口宝剑。王天宠更是迫不能待,说:“主人,你何必这样做作?快把剑拿出来我看,岂不闻古人的诗上说:看剑引杯长。不看见宝剑,哪能饮得下酒去呢?”呈祥忙从内室中取出剑来,双手捧着,递与天宠。天宠也双手接过来,见那绿鲨皮的鞘子,已经残旧不堪。剑柄在鞘外露着,却是金吞口、金挽手。天宠接过剑来,先不向外抽,却仔细端详剑柄上是否有字。当他发现了曹彬二字之后,很惊异地说:“这还是南唐的故物呢!当日曹彬伐江南,一草一木皆无所取,只取了两口宝剑:一口叫作青龙剑,一口叫作青鱼剑。他把姓名刻在剑柄上,永作纪念。这口剑不知是青鱼还是青龙?”呈祥挑起大拇指来,啧啧地赞道:“好眼力!真不愧是剑学名家。”天宠说完了,却仍把剑双手托着,交还呈祥。呈祥诧异道:“王大哥,为什么不抽出来赏鉴赏鉴?莫非隔着剑鞘,就看见宝剑的全神了吗?”天宠摇头道:“你说错了,我们是被邀的客,你是主人,客在主人面前,岂能拔剑?拔剑便是不敬,这不敬的罪过,担得起吗?”天宠这一说,大家不觉肃然起敬,说:“到底是王将军,真不愧为儒将!我们这些粗鲁人,哪里能想到这一层呢?”呈祥忙接过来,自己抽出,恭敬地放在案上,然后向天宠笑道:“请您看吧!还能推说不恭吗?”天宠过来,轻轻将剑执在手中,拿起来看了看,点头说不假。又踱至院中,在太阳底下,对日光仔细审视了一番,说:“这剑确是曹彬故物,不过剑上的鳞是鱼鳞,不是龙鳞,只能呼为青鱼剑,不能呼为青龙剑,不知青龙剑落在何人之手?然而只就这一口而论,已经价值千金了。”呈祥道:“只要是真的就好,管它青龙青鱼呢。但不知王将军说它是鱼鳞不是龙鳞,这鱼鳞龙鳞究竟有什么分别呢?”天宠笑道:“说破了不值半文钱,鱼鳞是圆的,龙鳞兼带方形,凡水族中龙蛇之类,均以方为贵。如方头之蛇,必系龙种,河工上如发现了方头蛇,官吏人民均奉为大王,便是这种道理。”
  天宠说破了,在座之人无不叹服。忽见李松林跳起说道:“王将军博古通今,打破了小弟十载的疑团。”他这样一说,天宠蓦地过来,拉了他的手问道:“李将军,这样说,那青龙宝剑一定是在你的手中了。”李松林让天宠坐下,说:“王将军且不要忙,听小弟仔细对大家说。小弟原是神弹子李五的后人,我家世代保镖,到了小弟这一辈,交通便利,火器盛行,保镖这一途,简直就算无形取消了。小弟空学了一身武术,却没地方去挣饭吃,后来无法,只可到各州县去卖艺。那一年到山西去,从灵寿县经过,缺了盘缠,只得在闹市上拉开一个场子,打了两趟拳,又舞了一回剑,向大家乞讨几个钱。也是那时小弟少年无知,口出大言,说我这剑法,是得武当真传,走遍北五省,未遇过敌手。这两句话不要紧,可就招出祸事来了。只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也秃了,胡子也白了,腰也弯了,脚力也迟钝了,他跑进场子来,便向我问道:‘你这孩子,姓什么?叫什么?跑到我们这地方来,居然敢发此狂言!一定是精通剑术了,老汉特来领教领教。’我当时看他老成这种样子,还认着他是找棺材本儿来了,便嘻嘻地笑道:‘老大爷,您这大年纪,在家里叫孙子孙女给您捶捶腿、绺绺胡子,搀着您在道边上遛遛食儿有多么好,跑来把式场子做什么?’老头儿一声冷笑,说:‘无知的小孩子,你以为我是找棺材本儿来吗?实对你说,老汉是特特来教训教训你!一个才出世的黄口小儿,就敢出此狂言,你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来来来!你既自夸精通剑术,老汉站在当中,你就用剑或砍或刺,一随尊便。我手无寸铁,如果叫你那剑沾在我的身上,我情愿拜你为师。’那时候我不过才二十来岁,真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又兼这老头儿当着大家这样奚落斥责,直比亲爹教训亲儿子、业师教训学生,还要加几分严厉。请想一个年轻气盛的人,如何能够忍受?我当时便对他说:‘老大爷,这可是您寻了我来,并非我后生小子,敢欺凌老前辈。在场的诸位先生,也都看见了,如果大家敢担保,我收招不住手时,伤着老大爷,千万不要加罪于我,那我才敢领教。要不然我情愿叫老大爷打我几拳,踢我几脚,我也绝不敢擅自还手。’我说完了这一席话,在场的人,有多一半出来担保,说:‘不要紧,你只管放大胆,同老头儿比试比试。如果走手误伤了他,有我们大家做公证人,决然不能加罪于你,你就放心大胆地上招儿吧。’我听大家这样说,心里有了底,便向老者抱拳拱手,说:‘老大爷,您既然肯赐教,似乎也不能空着手儿,我这里除去宝剑之外,还有几样兵器,您喜欢用什么,可以随便挑选一样。要不然,凭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还拿着兵刃,却去打一个徒手的老头儿,面子上也太难看了。’我自以为这样说话,总算立言得体,哪知老者听了,又是一阵狂笑,说:‘跟你这小孩子交手,哪里用得着兵刃?不必卖弄废话,赶紧递招儿吧。’我拾起剑来,心中很犯犹豫:要真上招儿,一剑将他刺伤,虽说有人担保,也怕免不了一场是非。继而又一想,这老头儿也许是一位练家子,要不然本地的人,谁敢多事保他?看起来必是有根。我想到这里,双手捧剑,向老者说了一个请字,赶跟着一撤步,剑在右手,用了一个顺水推舟式,直奔老者的胸口刺来。哪知剑推过去,人随剑落,老者一矮身,从剑锋下过来,我知道不好,想要把剑撤回,如何能来得及?但觉手腕一发麻,这口双锋宝剑,竟到了老者的掌握中了。我此时真急了,一抬腿,想把老者踢倒地上。哪知脚一抬起,被人家一托脚跟,站立不稳,竟摔了一个仰面朝天。老者抢上一步,用他那破鞋踏住我的胸膛,一手倒持宝剑,剑尖朝下,对准了我的咽喉。我彼时以为他是真要扎呢,闭目合睛,只有等死。哪知老头儿哈哈大笑,挪开脚,说:‘起来吧,看你还狂不狂?’此时场里场外的人,如暴雷一般喝了一声彩。我睁开眼见老者立在一旁,剑也撂在一边了,自己羞羞惭惭地,立起身来向老者双膝跪下,说:‘弟子愚昧无知,口出狂言,幸蒙老祖师这样教训我,这正是成全我的终身,弟子在这里叩谢了。’老者笑道:‘壮士请起,难得你知道认过,这真不失英雄本色,也不枉老汉费了一番心机。’我当时仍不肯站起来,又再再恳求,情愿拜在他的门下。只因我的年岁与老者太相悬殊,我情愿呼他为师祖,但求他把我收下。老者始而不肯,后来经在场的人帮着说情,有认得老人的,说:‘你老人家膝前又无子孙,何不把他收下?就作为你老的孙儿,岂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老者说活了心,便同我商议:‘你能否认我为义祖父,作为我的义孙,将来我们老两口子死了,你抓一捧土,将我们葬埋?我情愿将生平的绝艺,一律传授给你。’我当时大拜四拜,立刻呼老者为爷爷,孙儿情愿侍奉祖父母终身。老者欢喜极了,又约在场两位上年纪的老人作为保证,吩咐我带着行李兵刃随他回家。原来他家就住在灵寿城南一个小小村庄,叫作曹林庄。这一个庄中,有十分之八的住户全都姓曹,据说全是曹彬的后代。老者名叫曹秉义,他自幼习武,在前清时代,曾中过武进士,做过山西都司。他的夫人贾氏,从未生过子女,朋友劝他纳妾,他执意不肯,后来告老还家,只守着几亩薄田度日。老两口儿全都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非常康健。他的本族中,只有远房,没有近支。这些远房中的子弟,没有一个他看入眼的,所以活了七十多岁,还不曾过继儿孙,如今无意中却收我做义孙,也要算一种意外的缘法。我随他回家之后,便住在他家里,跟着他朝夕学艺,并帮他料理家务。最令人可感的,是我那位义祖母,老太太慈善祥和,待我如同亲孙儿一般。我在他家住了二年,同村的曹姓全都嫉恨我,说我异姓乱宗。我有一次在本村的庙上,对大家演说,我来到这里,目的就为向义祖父学艺,并无图产之心。他姓他的曹,我姓我的李,说不到什么异姓乱宗。我既跟人家学艺,当然得给人家服劳。有一日我义祖父母归天,我眼看他们合了葬,即刻便离开此村。除我原来之行李兵器外,决不携带一草一木,所有我义祖父的产业房田,一律归你们族中秉公处分,我李松林决不过问,这样难道你们还不放心吗?经这一次解释之后,大家的嫉妒心果然云消雾散。又过了一年,我的剑术算是完全毕业了,恰赶八月中秋,老翁对月饮酒,非常高兴。他从箱子底上,取出一口宝剑来,在明月之下,自己舞了一番。舞过之后,又将剑交给我,叫我也照样舞了一回,然后才郑重对我说:‘这一口宝剑,乃是祖传之物,本不应与外姓之人,但是我本族中,俱是些市佺村农,并无一人可以承受此剑。因此我在外边访了十几年,好容易才遇着你,我生平精于相人之术,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将来有一番事业,因此先用小小手段,迎头折回你的锐气,然后收你为义孙,领到自己家中,又实地体验三年,知道你虽系青年,却老成可托。所以将一生绝技,尽量传授给你,今天乘中秋月圆之日,特特取出这剑来,赠送给你,你要好好宝藏,并谨记我的话:剑存人存,剑亡人亡。你在中年,一定有一番大事业,但当有权之时,千万不要任性胡为,这宝剑便是你的生命。’我谨遵老人的话,当时磕头拜受了。这位老人家,真真是活神仙,他赠剑之后,未出三个月,便安然永逝了。夫人贾氏只迟半个月,也追随着一同走了。我是眼看着把两位老人家合葬在一处,就在坟地上雇了一辆车,将我的行李兵器一律拉着走了。家里善后的事,请他曹姓族人自己去办,我是一概不问不闻。这就是我得青龙剑前前后后一段极有趣味的历史。今天因为看见青鱼剑,不觉增加了我无限感慨,所以才想起当初这一段历史来,我从来不肯对人说的,因为王将军所谈真不愧是宝剑的知音,我也不忍再闷而不宣了。”
  松林一气说完这一段剑史,在座的人,全都鼓掌赞美,说:“李将军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的。”张其盛跳起来说道:“红粉赠与佳人,宝剑赠与烈士。今天两口宝剑全都有了主人了,这一台席上,顿觉增了无限光辉,只可惜缺少红粉佳人,总觉着枯干一点。我老张发起,咱们大家不偏不向,每人叫一个条子,团团围住,足喝一气,才不辜负这两口宝剑。要不然,杀人不眨眼的青龙青鱼,净叫它喝寡酒,倘然它不耐烦,闹起脾气来,那可怎样对付啊?”一席话招得大家呵呵大笑。万呈祥首先说:“张大哥言之有理,来来来!孙焕谋大哥写得最好,请他代笔写条子。我还是老相好,三喜班的金福。张大哥的熟人太多,他叫一个是不过瘾的,最好叫半打。老孙你就擎着笔听命令吧。”张其盛扯开嗓子,仿佛跑堂的报菜名儿,他又是山东人,很挂点跑堂的味儿,只听他喊道:“武林春小宝、怡红院爱玉、散花楼凌仙、咏霓馆小秋,就这四个吧,很不算少了。”呈祥说:“不成!你是一个北方人,却专门招呼这些南蛮子,连话全听不懂,这有什么意思呢?你再叫两个北方的人儿,也凑凑热闹。”其盛道:“你就是南方人,怎么倒不欢迎南方人呢?”呈祥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南方人吗?你要知道:我们安徽省,并不能算南方,淮河流域自古以来就属于北方。自三国以至东西两晋,全是以安徽为南北分界。安徽在北方,是河南的屏障,所以张辽名震逍遥津,江北的地方,完全不属吴国,你怎么说我是南方人呢?”张其盛大笑道:“谁来同你讲历史?南方也好,北方也好,只要长得模样儿好,比什么都好。”万呈祥道:“岂有此理!你说的倒是朋友,还是妓女呢?”其盛道:“自然是妓女,朋友还能跟妓女比吗?”呈祥道:“不要废话!你倒是想起意中人来没有?”其盛道:“不要紧,再添两个:一个是翠芳班金桂、一个是三喜班小青,这可凑足半打,不要再麻烦我了。”在座的人每位叫了一个,只有王天宠说,向来没招呼过人,不知叫谁得好。其盛挺身出来,说:“王将军,要寻觅爱人,得我老张替你介绍。新近春云班中,来了一个叫湘君的,是河南洛阳人,生得天姿国色,真如出水芙蓉,而且举止大方,言谈爽朗,非王将军不称认识此人。我老张见了多少次,心痒难挠,继而一想,我这脸子实在不配,因此敬留完璧,以待高贤。王将军的艳福,真是不小。”天宠道:“既然这样,还是张兄认识她,小弟作为借条子吧。”其盛道:“不要让!你这时候让了,就要转脸后悔。”大家都笑了,说:“王将军纵然好色,也不至这样猴急啊!”呈祥催孙焕谋快写,特派出两个家人去,拿着条子,到八埠各小班去传人。小班中一看是公府武官老爷叫人,谁敢迟慢一刻?好在万公馆就住在粉房玻璃街,距八埠并不甚远,转眼间,仿佛花蝴蝶前后飞舞,一个跟着一个地来至万宅。头一个到的是散花楼凌仙,她乃是南京人,两只脚缠得非常之小,走起路来,大有洛上宓妃凌波微步之概。紧跟着三喜班小青也到了,虽是北方人,却生得修短适中,秾纤合度。不大工夫,一共到了十三个,就是其盛代天宠叫的湘君,始终还不曾到。其盛发急道:“真是名角,总得唱压场戏,怎么这时候还不来呢?”天宠道:“小弟对此道,向来没有什么兴致,不来倒是很好。”其盛道:“她一定有什么缘故,湘君平日,并没有抗头的恶习。”
  大家正议论着,湘君来到了,只见她穿一件青素缎夹旗袍,梳一条油光的辫子,脚底下登着两只白缎子绣蓝花的皂鞋,脸上未施脂粉,是天然的清水脸,却非常白皙,五官秀媚,自然含情,确具有一种天然美。比那矫揉造作、厚施脂粉,实在强得太多。只可惜玉容消瘦,带有三分病形。她来到了,先叫了一声张老爷,哪位是王老爷,求您带领引见吧。其盛将她拉到天宠座前,笑着说道:“这位王将军,因为跟你是同乡,又仰慕你的大名,因此我老张做媒,才给你们拉这一根皮条纤,你就多亲近吧。”一面又对天宠说:“你看看,凭这样的人才,总算对得起你吧。”大家都跟着凑趣,说:“果然非王将军,不能消受这样绝代佳人。”湘君又再三告罪,说:“本应当早来,只因连日犯了胃气病,不能起床,听说张老爷替朋友叫,又不敢不来。只得赶紧吃了两粒助气的药,匆匆梳了一条辫子,马上加鞭,就跑来了。”其盛道:“你有胃气病,为什么不早说呢?万老爷宅里,有的是好大烟,回头你吃上两口,比服药可灵得多呢!”湘君连说:“谢谢,我自从得了这个病,劝我吃烟的人很多,我因为怕上了瘾,所以始终连一口也没敢用。”其盛道:“上瘾谈何容易,我哪一天不吃十多口,直吃了六七年了,还没看见瘾的影子呢。”呈祥过来,说:“客到齐了,姑娘也来够数了,咱们正式喝酒吧。”一声令下,家人摆桌温酒忙作一团。呈祥一定让天宠坐了首席,大家依次相陪。
  这些妓女,有会唱的,便唱起来,唱过一个曲儿,便告辞而去。到了湘君面前,她要唱一段河南大鼓,此时天宠颇起了一种怜香惜玉之心,他首先说:“湘君既系扶病而来,可以免了吧。”其盛大笑,说:“你们看看人家王将军,真是护花使者,一见面就这样多情,将来交长了,不定还有多大劲呢!”呈祥笑道:“你不要起哄!人家王将军这种举动,确是尊重人道,她们姊妹也一样是人,既带着病来应酬条子,如果再叫她唱,似乎太不近人情了。”天宠大笑,说:“这才是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呢!”此时叫来的妓女已先后走净,只剩了湘君一个人,她的意思也想走,却被张其盛留住,说:“你的胃气病吃几口大烟准好,万老爷这里有新从香港来的大土公膏,你吃两口再走,我这确是一番好意。”湘君道:“谢谢张老爷!改天再扰吧。来的时候,我娘就嘱咐早回去,现在已经掌灯了,再一吃烟,不定要晚到什么时候了。”其盛笑着对天宠说:“这可用着你安驾了。”天宠果然对湘君说:“你不要害怕,晚回去一刻半刻的,算不了什么。难得张万两位老爷这份厚意,你怎好拒却呢?”湘君见天宠这样留她,果然迟疑不走了。其盛笑道:“到底是王将军一言九鼎,快点烟灯,看我来伺候王太太吃烟。”天宠说:“张大哥,你不要这样开玩笑,叫湘君心里岂不骂你?”其盛尚未答言,湘君早抢着说道:“只怕我们没有这大造化,要果然有这造化,感激张老爷还来不及,为什么骂人家呢?”其盛鼓掌大笑,说:“这是弦外之音,王将军,你就赶紧建筑金屋吧。”天宠一笑,呈祥将烟灯点着,其盛真给装好了一口,让湘君吃。湘君说:“罪过罪过,诸位老爷都未上口,我怎敢占先呢?”大家全说:“这有什么?你是有病,理应先吃这一口,不必让了。”湘君果然吸了一口,第二口让天宠吃,天宠道:“我向来不吃这个,当年在河南当杆子头时候,保险的烟土每年都不下几千包,我不止一口不吃,连我手下的弟兄们,也一概不准他们吃。后来同白朗闹意见,还是因为吃烟呢。他的烟瘾很大,却瞒着我不叫知道,那如何能瞒得住呢?我始而婉言劝他,他不肯听,后来索性揭明了,彼此的意见越闹越深,结果才闹得归于决裂。假如我如今要吃上大烟,也对不起白朗啊。”呈祥大笑道:“你以为嘴一沾枪,就有了大烟瘾吗?那真是笑话了。实对你说,这种东西是很不容易上瘾的,按准了时候,按准了口数,天天地吃,月月地吃,过三年都不准能上真瘾。何况是逢场作戏,偶然吸上一口半口呢?你不信请天天到舍下来,吃上三个月,如果有了瘾,我万呈祥情愿输你一辈子大烟吃,并且给你当一辈子烟奴,你不信就试试看。”天宠大笑,说:“我也不贪图这便宜,你也不必供我一辈子大烟。”其盛接过烟枪来,说:“让我吃吧。”他一气将三分重的一口大烟吸了个精光,自己又装了一口略小的对天宠笑道:“王将军,你所以不肯吸大烟的缘故是怕上瘾,有损你的英雄体质。请你看一看,我老张的体质比你何如,我是没有一天不吸的。假如要是吸烟就与体质有伤,那早就当皮包骨了,还能这样筋粗肉厚,像一个赳赳武夫吗?”他这一套话,却把天宠说活了心,觉得其盛所言不为无理,自己偶然吸一两口,也不见得就与体质有伤。他心里一活动,其盛早就看出来了,立刻将烟枪递上,说:“我替你看斗,你就闭着眼吸吧。”天宠果然不再推辞,一口气将烟吸光。他是生平未尝此味的人,如今忽然尝着了,但觉香喷喷的,不呛不辣,较比什么大炮台、吕宋烟,又别有一种不同的滋味。吸过了,向其盛拱手致谢,他要想坐起来,其盛却将他一手按住说:“先躺一刻,不要忙,俟等烟力散一散再起来不迟。”天宠果然躺着不动,但觉得四肢百体、周身血脉,全都酥酥然,有一股舒畅之气在里面运行。他心里想:怨不得世人多愿吸大烟,原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魔力。他正在想着,其盛又装了一口,比方才略小一点,说:“吸烟不吸单,请把这一口再饶上吧。”天宠本是一个再豪爽不过的人,他既觉得这大烟滋味很好,便不肯再事虚让,接过来又一气吸光。这两口烟到了肚中,格外觉得精神焕发。此时人客差不多全走净了,只剩下张其盛、李松林、王天宠,还有天宠新认识的湘君。她因为连吸了两三口大烟,觉得有点头晕,不敢到外边,恐怕见风醉倒,因此同天宠对面躺着。天宠便搭讪着同她谈话,说:“你是什么地方人?因何流落在烟花队中?你家里可还有父母兄弟?”湘君被问,眼圈一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王老爷,按说咱们是初次见面,原不能过什么深谈,不过彼此是同乡,多少说有一点乡情,我看王老爷,又是一位豪气冲天的好男子,因此我才剖肝沥胆地对你说一说。我是河南府城里的人,原本姓贺,我父亲是一位黉门秀才,母亲司氏,膝前只生我姊弟两人,家中开着一座书店,兼卖南纸笔墨,字号是秀文堂。因为我父亲名文美,字子秀,所以才起了这个字号。每年的生意虽不甚好,但是对付着可以糊口度日。我十六岁上,便在女子中学毕业,原想着再入大学,我父亲说供给不起,况且女孩子多念书,也没有用处,因此便在家中帮着母亲操作。我那弟弟名叫贺炳新,比我小两岁,他也考入洛阳中学肄业。那一年伏假,因为学校中带着学生到鸡公山旅行,可就出了意外的祸事了。”天宠忙问什么祸事,湘君含着两泡眼泪说道:“我那弟弟炳新才十五岁,身体又弱,走起路来哪能赶得上人家,因此在鸡公山游山时候,便失落在后面了。校长到山上一查点人数,就缺他一个,当时急了,赶紧向回路搜寻,哪里寻一点影儿。回到客栈中,又差人四下寻觅,始终也未能发现。他们空在信阳滞留了一星期,也未能将学生找回。结果还是我父亲在书店中接到一封信,信上说你那儿子已被我们绑了票了,快预备三千块钱,到某地方去赎,只限七天限,过了七天,便撕票,再想赎也不成了。信后并注明,他们是白朗部下。我父亲见了这信,如何不急,反倒先寻了校长去朝他要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有人出来调停,算是学校与我家中各认一半。在学校无论怎样穷,一千五百块钱尚不至拿不出来。唯有我们家中,可就真为难了,一个小书铺,把货物全算上也不值一千块钱,何况书铺一倒出去,家中孩子大人立刻就得挨饿,只得把住房出卖。这所房子,本值一千多块,因为急卖,仅仅就卖到七百,还下差着八百块钱没有着落呢。借贷无门,可想什么法子?这时候我们街坊有一个叫郭四的,他给出主意,说目前有北京某某贵官想要纳一房姨太太,要果然人材好,一千八百的彩礼他都肯拿,何不把你家大姑娘说给人做姨太太?既可救了目前之急,又可攀一门好亲戚,姑娘也有了享福的地方,这真是三全其美,为什么不这样办呢?我父始而不肯,说我家世代书香,女儿不能给人做妾。后来倒是我出来说,弟弟可以接续贺门后代,比我这做女儿的关系大得多,您莫若想开了,就这样办,好救我弟弟出来。虽说给人做妾,将来还有见面之时,父亲何必这样拘泥,眼睁睁地害了我弟弟性命呢?是我哭着喊着,将父母说活了心,由郭四往来穿说,人钱两交,那面付八百块钱,即刻派人将我接走,有家人仆妇将我护送到北京。我父亲此时救儿子心急,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把钱付过来,怎样都能迁就。钱倒是如数给了,一刻也不等,便将我用车拉走。接我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婆,据她自己说,姓金,是北京某阔人宅里的女仆,宅里都称呼她为金妈妈,特特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接姨太太,另外还有两名马弁,随着保镖。据金妈妈说,主人如何慈善,家中如何阔绰,因为年将半百,尚无子嗣,所以想娶一位如夫人,嫌北京的姑娘太好浮华,不如外省人规矩,曾当面托过郭四爷。因此郭四爷才出头管这事,也为的是一双两好,你们老夫妻只管放心,将来决受不着一点委屈。她是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我母亲虽然难过,也不能不放我走。自从那一天辞别了双亲以后,家中消息如何,简直连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及至到了北京,才知道是完全受骗,哪里有给人做妾的事,原来那个金妈妈,乃是北京一位著名的大养家儿(按:北京土语,凡买女子学唱为妓者,呼之为养家儿,又名领家儿)。她每年总要到各省去采买良家女子,偏偏这一次来至洛阳,就住在郭四家里,她早就看上了我,情愿出一千块钱买,始而郭四说不成,人家是书香体面根柢,岂能出卖女儿?也是活该我命中注定,偏偏出了我弟弟这一场祸事,郭四便乘隙而入,居然达到目的。金妈妈出了一千元身价,郭四使了二百。我来到北京,金妈妈便另换了一副面孔,对我说,你要好好帮我挣钱,我便拿你当亲女儿看待;你如果不听,轻者饿起你来,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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