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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妻,本座跪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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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了他半饷都不见回应,姜檀心认命得决定豁出这张脸皮,自行动手,立即解决饱腹问题。
只见她从座上倾身站起,一手撑在座扶之侧,一手环过戚无邪前身,想要去够一边的吃食。
她身子投下的阴影,挡住了戚无邪看戏的视线,女子香同他的淡薄冷香双颈交缠,难舍难分。
小丫头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迎了过来,她可知她的一点朱唇堪堪擦过他的面颊?她可知她几乎欺身压上,点燃了那似火欲蹿的如荼暧昧……
从姜檀心小巧的耳廓处,戚无邪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他听见周遭不少倒吸冷气的声音,不过这么一瞬,台下的戏俨然已比台上的要好看万倍了。
早说了人生如戏,既有了观众,如不就此入戏,莫不是要负了这一片痴心祈盼?
戚无邪邪邪勾起唇角,颇有些慵懒的往后椅背一靠,他手扶上了姜檀心的腰,指腹轻柔无力,这样若有若无,还不及衣料婆娑的碰触,才真正像一只茸毛触手,拂过她的皮肤,掀起铺天盖地的酥麻!
惊诧的回眸,直视身下的戚无邪,姜檀心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是有多离谱!饿疯了吧?
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腰侧的手,倏然往向下施了一股力,让她措不及防的跌进那个有些沁凉的胸膛。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浑身僵硬,周身是他凉薄的温度,耳畔却是一股温热的气息……
有人轻声倾吐:“一尺九?本座怎么瞧着有二尺呢?”
她红霞飞上,羞不能持,还不忘咬着牙誓要还击,突然身后爆出一声:“赏!”
拓跋烈声如洪钟,抚掌叫好声如雷霆一击,彻底打断了姜檀心最后一根忍耐自持的心弦,她慌张的想要挣脱戚无邪的手,无奈匆忙牵扯之下,一掌打翻了他手里的那半盏汀溪兰香……
衣袍上沾染茶渍,茶盏被袖口甩落地上,砸出了一片碎瓷花。
饶是这样,他戚无邪还是一副勾魂摄魄的邪魅样,一丝不落的捕捉她每一个窘迫之态。
“我、我去换身衣服”
抛下一切龃龉、露骨的视线,无视拓跋烈事后投来疑惑的目光,姜檀心猛低着头,朝着畅音阁外的厢房走去。
她一脚迈进右跨院的月门,瞥见墙脚边几簇紫竹迎风微摆,韧骨不屈。她深出一口气,松懈了身子,背靠着白灰剥落的墙根,只顾着平复心情,丝毫不怕弄脏了身后的衣袍。
她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理一理纷乱的情绪,甚至是褪下耳根那火烫的红潮……
“咔哒”
一声脚步声清晰入耳,姜檀心垂下的视线微抬,一双绣金龙的黑色蟒靴映入眼帘,她眉头一蹙,心中纳罕:他怎么在这?
拓跋骞早已在这里良久,因为户口亏空之事,拓跋烈几乎走哪儿都带着他,像一个犯人一般看着他,这次连阉人的婚宴都迫着他来,看什么劳什子的戏,昆声长调,咿呀唱腔,哪有吴侬软语,清词素弹来得雅致,来得勾挠人心!
他无所事事,掰扯着紫竹叶混时间,不料一个眼风扫处,他竟见姜檀心欺身上前亲吻戚无邪!
这、这、这且不说大庭广众有碍观瞻,饶是他心里嫉妒的那把火,也能将理智烧成灰烬!
她是谁?清清白白的俏佳人,那戚无邪又是谁?无根无情、心狠凉薄的大太监,她拒绝自己,难道只是为了嫁给一个阉宦么?!
自小到大,东宫太子的身份给了他无尚的自负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他享受的阿谀奉承、曲意迎逢都是太过稀松平常之事,他似乎已然将这一切看做一种无可厚非,无需争议的必然,他已经习惯!
可姜檀心竟然拒绝了他的痴心相付……是,虽然他承认,他有另外的打算,但这并不否认他的心,情是真,意不假,这对于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的男人来说,弥足珍贵!
可这个女人却不懂感恩,他以为她会感激涕零,欢心接受,错了,大错特错!他更没想到,那平日里淡薄似水,清风无碍的弟弟会那样掺和上一脚,倒叫那个阉人白白捡了便宜!
姜檀心望进他燃着火苗的眼睛,反倒静下了浮躁的心,她规矩的行礼扎千,不卑不亢道:“奴才姜檀心,问太子爷贵安”
“下贱奴才,苍不郎子,大庭广众不知羞耻,你!你还是不是女人?”拓跋骞喉头滚雷,眼里喷着火,面色阴沉冷峻。
看来拓跋骞是真的怒上心头了,连鲜卑俗话都骂出了口,他薄唇紧抿,俊朗的面容拉得老长,摆出一副似是自己的媳妇红杏出墙,让他当场逮了正着的架势。
“我是不是女人,太子爷还不知道?论起来我还要谢您费得一番功夫,若不是您处心积虑的拆穿了我的身份,又义无反顾的跟皇上求了我做妾,奴才这厢还不能和戚公公在一起”拖了个长音,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姜檀心笑意泠然,继续莞尔道:
“还差一杯谢媒酒,一会儿婚宴,太子爷可否赏脸?”
“姜—檀—心!你找死!”
拓跋骞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拳头砸在了姜檀心脸边的墙上,他霍然欺身而上,将她拘在臂肘中的一方小天地里,粗重的鼻息,浓重的阳刚之味,这些让姜檀心眉头紧蹙,她螓首偏了偏,突然无比怀念起戚无邪身上的冷香。
“看着我!”
仰头竖脑,姜檀心以冰冷目光相迎:
“看什么?看您面有菜色,还是看您印堂发青?太子为了户部亏空案,日夕疾首于庙堂之上,复又殚尽竭力,寐夜操劳于声色犬马之中,实在有违养生之道,您江山在握,黎民在肩,且要珍重身体,奴才还有事,望太子爷高抬贵手,放我一行”
缄言机锋,伶牙俐齿,拓跋骞实在又爱又气,恨不得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抬手,指腹一个用劲,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颚:“你以为戚无邪为什么要你,你又以为拓跋湛为什么想娶你,当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成?沈青乔!”
乍一听娘亲的名字,她心中凛然一悸,眸色一深,眉头蹙得更紧了。
很满意她的反应,拓跋骞冷哼一声:“我恶极那个女人,可恨我一时疏忽,只知你是姜彻之女,却忘了你也是沈青乔的女儿,后宫秘帷,祸水妖姬,一张九分相似的皮囊,竟抵得过为大殷操持十载的中枢丞相!父皇当真老糊涂了,一个戚无邪还不够,再来一个你,不叫大殷亡国就不休么?”
“鸟穷则啄,兽穷则攫,想不到堂堂东宫太子爷,竟被两个太监逼得走投无路,直嚷着要亡国废政,马嵩贵为皇亲,却因私废公,欺瞒圣听,为了补上太子您的那笔风流糊涂帐,也难为他想出了那么些许个的好主意!”
“你!”
“您别急,奴才有一言相劝,马嵩罪极,自有三司刑法明正典刑,太子您春秋正盛,正宫嫡子,犯不着为一个弃子斡旋开脱,徒惹得一身骚!还有,您既已知道皇上对奴才的心思,如此轻薄相对,不怕父子嫌隙么?”
一句话如刀子,准确无误的戳进了拓拔骞最隐秘避讳的心窝处,父皇迷恋沈青乔成痴,如今换了姜檀心,他的爱意虽然扭曲成孽,但缺丝毫不减一份,可恨自己一念之差,动情一场,全了这父子争抢的荒唐畸恋。
父子君臣之礼,夫妇长幼之别,为了一个女人,全成了狗屁!
拓拔骞隐忍着愤怒,他已来到理智的悬崖边,近来的诸多不顺,化成一柄销肌断骨的剑,一寸一寸割着他的皮肉,消磨他最后一点忍耐防线……
“为何嫁给戚无邪……”
“不为何,比起充做父子、兄弟之间挣来抢去的一层臭皮囊,我不如嫁给一个无根的太监,哦不对”她嫣然一笑,轻下了声,笑出了一丝暧昧的羞赧:“是一个姿容无双,风华绝代的大太监”
拓拔骞脑子一懵,他竟还比不上一个太监?
这样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猛地抬起手,一个巴掌朝着她的脸疾风而下,他已然掉落理智的深渊,让愤怒肆虐一切。
------题外话------
孙爷在叫嚣,敢打老子闺女,上,小檀心,踹他小弟弟!
戚大爷掳起袖子狂奔而来:都闪开!放着本座来!
(小月子乱入)殿下,你别跑啊……我的抚恤金还没有到位呢……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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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戏”到高潮,契约对食
紧闭双眼,鼻下飘来一股闲适的冷香,姜檀心抬眸一看,只见拓拔骞的巴掌停在了她的脸颊边,有一只手生生阻了它落下的趋势。那手似是没用什么力道,却让拓拔骞进退不能,挣脱不掉。
“太子殿下好兴致,戏台上那都是最好的名角,您却跑来这里听小灶,若不是寻着家妻出来及时赶上了,这大婚之日,要叫她顶着馒头肿的脸酒谢宾客么?那如往本座的脸上招呼,手感似乎还好些”
“戚无邪,你不要以为本太子拿你没辙!”
拓拔骞咬牙切齿,不停地挣脱着手腕,无奈戚无邪手若钢铸,纹丝不动,倒是自己的手腕挣扎着攥出了一圈儿红肿。
“自然,太子一向有的是办法,弥补亏空的那些法子,一般人可想不出来”
戚无邪细声尖语,笑得狰狞,拿捏着十足的佞臣奸宦的模样。
他眉梢一挑,五指当即一松,任由拓拔骞收回了手,一个神色自若,笑意隐隐,一个忿恨满眸,揉着手腕,三人出乎意料的都缄默不语,一时无话。
此时,从里头跨院突然又窜出个人来!
陈福九冷汗频出,哆嗦着雪白拂尘,一路倒腾小碎步子直奔着畅音阁而来。
到了月门拐角,乍一眼瞅见,这么三尊活菩萨立在当下,他也唬了一大跳。脚步一顿,笔直的戳在当场:“太子爷,督公,你们,你们做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又来个死太监,拓跋骞忿恨一声,袖袍一甩,欲盖弥彰得遮住了腕口上的羞辱,他端持着一副傲气凌人的架子,语气不善:
“本太子的行踪何时要和你们这群阉人汇报了?父皇还在听戏,陈公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指桑骂槐,他眼角一抹凌厉直指戚无邪!
谁料妖孽自有他的淡若气度,任尔箭雨刀镞,谩骂恨毒,他归然不动,毫发无伤。
察觉气氛有怪,陈福九皮笑肉不笑,连连点头应下:“是是,奴才不敢,只是太子爷没听着么?门外登闻鼓响啦!”
拓跋骞圆眸一瞪,入鬓剑眉在笔挺的鼻梁上,挤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子,他语气生冷,心下不好的预感横生。
“走,我先去看看”
*
登闻鼓,设于衙门大堂外的一面牛皮大鼓,向来用于黎民直诉,各州府县衙门口也都有,如有冤屈,皆可捶鼓相诉。
不过有一面登闻鼓,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敲的,那就是紫禁门外的天子鼓。
敲了这个鼓,甭管你是谁,先需杖责三十,打完才能说事儿。而天子听见了鼓声必须亲临垂问,就是大半夜也得从龙榻上爬起来接见!所以这鼓一般没人敲,除了兵临城下,天灾劫难的,太平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事需要绕过内阁,直接登诸天听的。
今儿两宦男男成婚,却有人在这个当口敲了登闻鼓,拓跋烈还沉浸在咿呀婉转的唱腔之中,显然没有注意这鼓声,倒是陈福九听见了,他匆匆跑去了紫禁门,见到场景着实令他冷汗直冒。
只见紫禁门以京畿道监察御史刘慎为首,大大小小跪了一地的官儿,他们噼里啪啦的挨了一顿板子,捂着屁股皱巴着脸,跪得还挺直。这些官儿大多是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言官,除了六科给事中的熟悉老脸,还有几个各省道监察御史也来凑了热闹。
他们不穿簇新的官袍,不带琉璃珠红顶子,甚至衣袍袖口还打了补丁。这群素来清谈误国,口诛笔伐的“参本词臣”,此刻正满脸刚毅,脊背硬朗。
眸中隐含着风雨欲来的兴奋,他们嗅到了诱人的气息,所以他们团结在一起,只为打一场翻身之仗!
御史言官和内阁的梁子是从大周朝就结下的。
大周朝的言官权力极大,他们可以对抗内阁,还能制约皇帝。那时候的言官不仅监督大臣的工作态度、生活作风,有无贪污,有无异心,时间长了捎带手连皇帝的家务事也开始管。
那时的六科给事中,把六部制约的死死的,他们拥有法律赐予的封还诏书权。
比如皇帝檄文兵伐,下达于兵部执行,若兵部给事中的言官觉得于理不合,甚至可以驳回诏书,请求皇帝重新考虑。
风光了一二百年,如今到了大殷朝,让马嵩成了内阁首辅之后,他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议皇帝使用廷寄上谕和密封上谕,这等于是彻底架空了言官的驳斥权,久而久之后,驳斥全也就那样被废除了。
之后,他还出台一些规法,提升内阁地位的同时,削弱言官权力,一举将他们打落谷底。让他们成为一辈子都只能说闲话的叨唠妈子!
他们恨毒了马嵩,却敢怒不敢言,手里的笔杆比一天重,当初的挥毫恣意,千古文章,渐渐成了无病呻吟,科插打诨的无用废言!他们在等,等有朝一日扳倒马嵩,争回言官的面子,挣回本就属于他们的荣光!
幸运的是,时间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这一天终于来了。
紫禁门外,一张两人高的牛皮大鼓铜边定箔,漆红的鼓架霸气威仪,整面鼓岿然伫立,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肃穆气度。
太子阔步走来,背手在后,杏黄四爪蟒袍威仪在身,他一掀袍摆,摆出十足的储君架子:“谁敲的登闻鼓?滚出来”
刘慎正了正衣冠,从地上有些迟钝的爬了起来,他上前走了几步,在拓跋骞跟前重新跪下,一应礼数周全无误:“京畿道监察御史刘慎,叩见太子殿下,是臣敲得登闻鼓,臣要面见圣上。”
拓跋烈眸色一凛,咬牙切齿:“好你个刘慎!又是你!”
淡然应对,刘慎额头抵在石青板上,由着沙砾磨得生疼:“是,户口亏空案由臣一手递奏,自然也要由臣亲手了结,臣已握有实据,涉案人员也不光太子您一个,臣既领朝廷俸禄,必要实心任事,不敢漏下一个国之蠹虫”
气极反笑,拓跋骞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话哽喉头,气得怎么呀说不出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城墙头的威仪角楼,深深出了一口气,冷笑道:“好好,刘慎,一朝为官你已足矣?你大可盼着皇上千秋万岁,让这条小命你苟延残喘,不若等本太子当了……”
“等你什么?!”
拓跋骞僭越之语几欲脱口而出,不料身后隐雷暴怒之声,一句话将将他钉在了原地,后脊发麻。
“臣等叩见陛下”
姜檀心跟在拓跋烈的身后,步履轻松,她瞅了瞅面色奇差的拓跋骞,向他眉梢一扬,挑衅十足。
言官们见拓跋烈来了,那更是纷纷跪着挪向前几步,伏在了他的脚下,声泪俱下,字字控诉:
“陛下,马嵩自署理内阁政务以来,结党营私,乾纲独断,趁着陛下龙体不适,精心调养的那几年,更是马家一言堂,妄蓄大志,僭越臣纲!”
“陛下,户部尚书陆宣澈乃是其门人弟子,户部亏空一案马嵩一党更是榜上有名,私自挪用的金额抵过了大殷朝整三年赋税!更有甚者,其人猖狂,无视法度,在陛下言明彻查亏空之案后,还蒙蔽圣听,榨取米商金银,谋取私利,罪无可恕,望陛下严惩”
“这样的国之蠹虫,贪污擅权已是罪极,可他还引惑幼主,犯下滔天大罪,虽九死罪不能赎!”
言官你一言,我一语,众口铄金,积羽成舟,三人尚且成虎,何况本就是骂战出身,口舌似箭的言官之流?
拓跋烈越听越火,可他再火也得端持着一副帝王的态度,他由不得别人操纵他的情绪,他狠狠瞪了拓跋骞一眼,沉沉出了一口愤懑之气:“户部捐纳一事,寡人已经处罚过了,寡人有意让马嵩离职回乡,户部亏空之事并无详细证据,光凭你们这一番唇枪舌剑,何以定罪?”
墙倒众人推,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拓跋烈很揪心,他想马嵩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站在一个帝王的立场,他不能杀他,他需要考虑更多的势力牵扯,和政局因素。
马嵩死了,还有马嵩一党,还有马渊献,除非是谋逆篡位的大罪,株连九族,彻底覆灭马家。
但是这并不现实,所以他才找了戚无邪。
他的意思很清楚,却也不光明,以帝王怀柔宽容,让马嵩告老还乡安抚马渊献,却允许戚无邪在暗地里出手,不管用什么方式弄死他。显然,戚无邪并不是喜欢被人利用的人,他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陛下,臣等有证据!”
闻言,太子和拓跋烈皆是一愣着,证据?
刘慎信心满满的呈上了一本账目还有一个用牛皮制成的袋口,账本隐约还泛着腌菜的味道,似是刚才酱坛子里捞出来的。
“陛下,您请看这本账本,还有这些盖有户部大印和马嵩私印的借票、收贴,一项项挪用款项流向上皆有记载,除去购置私人田宅府邸,花销金银,马嵩党人的秋风借款,有很大一笔钱,是开往江南行省的私款拨银,臣派人查过,这些都是太子爷每年在花舫留下的欠账,还有吃喝宿行,末了都有户部出库银偿还,这样荒唐之行,皆有马嵩包庇所起”
“账本何来?”
拓跋烈阴沉着脸,上前抄起证物,粗略得扫了一眼,已是火上心头。
姜檀心踮着脚,歪了头,从拓跋烈身侧看了看账本明细,不由暗自佩服,这样的铁证都能让戚无邪找出来,实在厉害!一同好奇着证物出处,她也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刘慎。
有些回避姜檀心,刘慎垂了首道:“从一家古董店搜出来的,古董店的股东是户部尚书陆宣澈陆大人。”
手一紧,账本被拓跋烈蹂躏在手,一卷,狠狠砸在太子身上,拓跋烈怒声道:“你自己好好看一看,有本事玩女人,就自己把花酒钱掏了,让人一笔笔记在账上,跟古董买卖的账本搁在一块儿,寡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拓跋骞身一缩,想躲却不敢躲,只得生生得受了,他眼角烧得通红,拳头紧握,似乎下一刻就要理智全失,不管不顾的发泄起来。
“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的破事,里外里就这么几个党人,寡人这次非杀马嵩不可,陆宣澈也别想活了,就连你这个太子,寡人也要一并废了!”
君无戏言,拓跋烈说出这样的话,饶是姜檀心也大吃了一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拓跋骞已然忍耐全失,理智不在了,他此刻不是怂包软蛋,也忘了君臣父子的尊卑,只见他霍然上前,杵在了拓跋烈的跟前——他的猛然一冲,必然逼得拓跋烈后退一步
但是一步,就是不可原谅的大罪。
可他全然没有意识到,只是恶狠狠的一把拽过拓跋烈身后的姜檀心,推在了他的面前,拓跋骞阴阳怪气道:
“马嵩恶极,父皇却怎没有念及他曾经的好,当年一个沈青乔就赏了他内阁首辅的官儿做,如今送来一个姜檀心,一点户部亏空又算得了什么?”
哜哜嘈嘈的声音,犹如天外传音,拓跋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等忤逆之言,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
他喘了一口粗气,块垒在胸,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代开国帝王,此刻有些无措的左右张望,他在找一样东西,一样他此刻急需的东西。待发现了,他霍然蹿步而出,从一边儿的侍卫腰际抽出一把佩刀来,将寒光举过头顶,他现在就想劈了这个逆子!
太子疯了,顺带手把皇帝也给逼疯了,言官们愣怔原地,侍卫们面色煞白,一群人全傻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待他们醒过闷儿来,拓跋烈已挥着刀,劈砍了好几轮了!
拓跋骞左右躲闪,渐渐也寻回了理智,可眼下情形当真叫他怕也怕不起来了!
为了一个女人,这大殷朝权柄之巅的两个人,一个追砍,一个窜逃,丢尽了天家颜面!
侍卫大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们滚得滚,爬得爬,一股脑冲着拓跋烈扑去,你抱腿来,我搂腰,十几只手牢牢的抓在拓跋烈的手臂上,一阵哭天抢地:“陛下息怒!太子失心魇语,切不可信啊!”
“滚开!”拓跋烈怒吼一声:“寡人今日必要废了他,谁敢拦着,一同诛罪!”
拓跋骞开始慌了,方才冲动之言已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他踉跄着后退,宽大的手掌无处搁放,只得左手攥着右手,堙没那不自觉的颤抖……
他咽了咽津液,不停的往后退去,父亲狠绝无情的鹰眸隼厉,粗厚的眉毛刀锋如劈,一如儿时的严苛责打。儿子对父亲的崇拜尊敬被严厉扭曲成了畏惧,是,打心眼里他就怕他。 可饶是这样,他依旧爱他。父皇不苟言笑,杀伐果断,他醉心沙场权谋,一心想要逐鹿中原,拿下这盛世江山,他做到了,所以做儿子的悉心钦佩,由衷自傲。
可真相往往残酷,当他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早已嫁作人妇的女人时,昔日的铁骨荣光,不过一块红绸软布,一撕即裂。
父亲为了心中的女神开始堕落萎靡,不问朝政,即便那个女人面目如鬼,他也甘之如饴,他沉湎情花毒药,对妻儿不闻不问!终于有一天的误闯珑梦园,他对他嘘寒问暖,慈父相对,可受宠若惊不过片刻,得知真相的翻天恨意,已然彻底摧毁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所有爱意!
他流连花丛,是因为他恨毒了父亲的痴心一片,被爱奴役,他恣意张狂,是因为他渴望得到一丝父亲的留意,即便是苛责他也愿意!
到头来,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杀他?呵呵,竟还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拓跋骞眼眶忍到血红,他恨恨扭身,拿袖口狠狠一擦,拔腿狂奔,他迎着落日余晖,感受冷风迎面的刺骨感,男儿泪风中消散,挣扎出苍凉的一丝悲戚。
抛至身后的延绵风景,是一段段圜沿四伸的漆红宫墙,那些重檐高阁,那些四方角楼,甚是是那些趾高气扬的侍卫、规行矩步的太监,翩跹微步的宫娥,这些都是他的生活,他的生命,此刻他逆风狂奔,他只想摆脱这一切,这些如千钧山重的无耻笑话。
他渐渐停了下来,因为有一个人站着他准备抛弃一切的路途上,她凤仪章姿,威仪无双。 万木辛端持着母仪天下的荦荦大端,眸色却是身为人母的沉痛失望,她怒其不争,恨其懦弱,这一条后撤的退路上,只要她万木辛还活着,她的儿子,就绝不能再后退一步!
凤袍高扬,一只火凤唳鸣而起,它栖身在她的袖袍之上,带着灼热的惩罚,狠狠将他打翻在地。
“我万木辛的儿子,遇事绝不能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父皇要杀你,即便是死,也不可以做不忠不孝之徒!”
清冷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气势迫人,万木辛走到了拓跋骞的跟前:“起来,不争气的东西,随我去向你父皇认错”
拓跋骞本被一掌打了个踉跄,心如死灰,索性瘫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像被抽走脊椎的软皮虫,他跪其身,一动不动,杏黄蟒袍风中鼓噪,桀骜张狂的俊容,此刻灰败颓然,阴沉无望。
“咣当”一声,刀柄砸地,拓跋烈卸了所有力气,胸口的一团气渐渐散了,他也浑身无劲儿,由着言官们夺下他手中的利器。
万木辛浅望他一眼,眸色如一汪深潭,除了印着拓跋烈自己的荒唐嘴脸,他读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失望?怨恨?嗔怪?
什么都没有,一汪死水,毫无涟漪……
“陛下,马嵩贪墨渎职,私弄权柄,连结党人带坏太子,这等奸佞汉臣理当明正典刑,除以死刑,若念在他毕竟操持内阁十载,又上了年纪,陛下不若赏他一个回家自裁的恩典,免了他末了临死还保不住一张脸皮”
万木辛短短几个字,说得十分有水平。
她深谙拓跋烈此时所想,也明白证据确凿,再保马嵩已是不明智之举,要想让太子不摇根基,她必须忍痛割去一臂,即便这是她最得用的棋子。
棋子,也叫弃子,当它连累将帅地位之时,无情舍弃,势在必行。
明正典刑,走三司堂审、秋后处决这条杀人之路,不免有些繁琐,兴许还会夜长梦多。只怕马嵩临时攀咬,抹黑太子,那时再杀已为时过晚。让万皇后做出这一决定的,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马嵩虽死,马家仍在,她还有一个姓马的儿媳,还有一个统协勤王之师的马渊献……
她拾起散落一地的票拟证据,冷笑一声:“臣妾曾闻江北大营的都统是马嵩的门人,这些年秣马厉兵,组建水军,说是为了南下抗击百越蛮人,实则靡饷坐困,吃起朝廷的白粮。陛下曾下旨裁军省银,可迟迟无有动静,试问这么一批人,哪来的军饷供给?”
扬手一洒,票拟纷飞:
“将私养兵戈的帐,算在太子的花酒上,马嵩当真好手段,陛下圣心烛照,想来不会被小人蒙蔽错怪了太子,不过几桌花舫酒钱,值这一笔银子么?”
三言两语,将马嵩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又把太子之罪轻松化解,身为宫闱妇人,有这等胆识本领,万木辛当真四两拨千金!
“刘慎!”拓跋烈盯着万木辛良久,喉头滚雷,一字一顿。
“臣、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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