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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绝尘(未完)-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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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云沉默。空气中的血腥味涌进她的肺腑,让她的愤怒无法消褪一分。妖气随她的愤怒流窜,不受控制。

  这时,池玄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绛云一愣,回头望着他。

  池玄的气息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神色已是疲惫不堪,应是勉强聚了力气,才站起身来。

  绛云心头一颤,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够了……”池玄开口,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绛云目光微微往下,就见鲜血已染透他的衣衫,顺着衣角往下滴。那殷红之色,染进了她的瞳孔,让她的模样愈发妖冶。她带着怒气,道:“不够!”

  池玄的手指微微扣紧,又重复了一遍:“够了。”

  绛云望着他,只觉一股清透的罡气顺着手腕,渗进脉络,蔓延全身。渐渐熄了她心底的怒火……

  池玄见状,知道她已无碍。心神一松,便再无力支持,往下倒去。

  绛云伸手,抱他在怀里。她扶他坐下,沉声道:“你不痛么?”

  池玄望她一眼,道:“痛。”

  绛云听得这句回答,心中隐隐不满起来,嗔怪道:“既然痛,就不要勉强来拦我啊。”

  池玄垂眸,“尚有余力,不算勉强。”

  绛云听罢,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这句话到底是说他平安无事,还是说她的妖力不足为惧呢?她现在,该高兴,还是生气?她眉头紧锁,满脸茫然,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丫头……”梁宜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你先看看周围的情势再想他的事吧。”

  绛云闻言,回过神来。此时,周遭妖气已渐渐消褪,方才被险被妖气扼杀的众人得以喘息。姜希也已稳下了真气,不复方才的仓惶。

  绛云正要起身应对,却听梁宜道:“丫头,此事因我而起,你便让我来解决吧。”

  绛云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

  此刻,姜希已然恢复,正要再行攻击。待他再看向绛云时,却隐隐察觉了异样。面前的少女,再无方才的妖冶凶狠,反倒透出了一股沉静肃穆之气。

  她抬手,道:“兵魂招来!”

  一颗明珠凭空而现,浮在了她的掌心。她握住明珠,轻轻一挥,珠子化作了拂尘,抖落点点金光。她将拂尘一挥,金光遍撒,被那光辉触及之人,无不沉沉睡去。

  姜希见状,不禁唤道:“梁宜?”

  “‘阴魂不散’四个字,形容你就再恰当不过了。”她开口,道。

  姜希的神色中欣喜异常,“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我并非避而不见,只是寄宿于他人之身,不便现身罢了。”她回答。

  “你为何会被困在这天犬身上?可是有人对你不利?”姜希追问。

  “你这是关心我?”她问道。

  姜希点头,“自然。”

  她忽然笑了出来,“既然知道我被困,肉身被伤,我亦不可幸免。方才说要毁这天犬肉身的人,又是谁?”

  姜希哑口。

  “呵呵,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还是挺了解你的。”她笑着说道,“妖孽就是妖孽,何为关心,你恐怕到死都学不会。”

  姜希沉默片刻,开口道:“只要你记起来……”

  “三十年前我便说过了,你等不到那一天。”她冷冷回答。

  “为什么你不愿记起来?你是湘儿!若你记起来,就不会恨我!”姜希语带悲愤,如是道。

  她听罢,笑得讥嘲,“三十年前我也说过了,我不是阮湘。”

  “你是!无论你转世多少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来,道,“只要你吞下它,便能想起前世种种。湘儿,这一世,我能让你长生不死,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她的眼神之中刹那有了厌烦,“你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若我一生都不愿意想起,你便杀了我,再寻我的来世么?”

  姜希摇头,“不……”

  她不加理会,继续悠然道:“有时候想想,我还真该谢谢你。若不是你这般痴狂,我也不会拜入上清门下,学得定魂咒法。”她踱了几步,“姜希,我是梁宜。而且,永远都是梁宜。你要想见阮湘,唯有杀了我,……”她扬眉一笑,“我看,你怕是没这个能耐了。”她拂尘一抖,万千金光纷飞。

  姜希忙旋身闪避,躲开那些金光。

  “命魂拘索,七魄封禁……”

  听她念起这段话,姜希面露戚色,轻叹一声,瞬间化作了清风,消散无踪。

  她笑着摇头,眼神之中,满是不屑。她静待片刻,确定姜希不会回返,举步走到了池玄面前。

  此时,池玄的伤势更重。他本就受了风寒,高烧未退。如今更受外伤。其中痛楚,不言而喻。

  她蹲下身来,抬手替他把脉。片刻之后,她开口道:“你时日无多。”

  池玄轻轻咳了几声,无力道:“我知道。”

  “修道之人,看淡生死,并不奇怪。不过……”她顿了顿,道,“如此短暂,当真无悔?”

  池玄淡然道:“不算短。”

  她笑得温柔,手中拂尘一抖,金光如线,蔓延开来。片刻之后,金光缚着一只麻雀回返。

  她手捏着那只麻雀,道:“取这只鸟儿的命魂加注你身,就可止你痛楚,增你阳寿。若施法得当,想要长命百岁,倒也不难。这与凡人杀生吃肉并无不同。只要你点头,我便为你施法。”

  池玄看了她手中的雀鸟一眼,沉默不语。

  “先前你不也曾受那‘徐秀白’的医治。他愈你伤口,用得是麟脂。不杀麒麟,何来麟脂?莫非,背着你杀就可,当着你的面就不可?”她摸了摸那麻雀的小脑袋,笑道,“池玄,你也是如此虚伪之人么?”

  池玄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指松开,麻雀扑腾了一下翅膀,仓惶飞走。

  “我并不戒荤腥,只是更喜欢吃素。我也不戒杀,只是没遇上想杀的人……”池玄开口,语气波澜不惊,“高功若愿意为我续命,我欣然从之。可如今,高功不过是试探我罢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以前只知道你说话刻薄,没想到这性子还挺讨人喜欢的嘛。嘻嘻,你放心,用这丫头的身子,我使不出那般高深的咒法。还是先去看普通的大夫,再看看要不要给你熬碗猪肝汤吧。”

  她说完,轻轻将手中拂尘一抖。拂尘化作点点金光,飘然消失。她阖起双眸,待再睁开时,眸中全是忧虑。

  两人对望良久,却是无语。

  周遭昏睡的众人陆续醒转过来。受方才咒法的影响,众人皆感昏聩,全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何事。待意识到眼前的事态,纷纷惊愕。客栈中的其他人也不明就里,惊呼妖邪作祟。一番忙乱后,才安定了下来,请来了大夫,替众人诊视。

  ……

  却说,数十里之外,高山之顶上,煞气森森,骇得百鸟惊飞,兽群奔突。晴空朗郎,雷电交织,更勾勒出一副诡异天象,叫人不寒而栗。

  张惟以血画符,正在做法。

  商千华看着那血色云篆排布开来,引动封印,不禁开口道:“度化这万千精魂,的确是大功德。但‘血箓灵符’需耗费自身性命,你还是三思为好。”

  张惟颔首,笑道:“多谢仙子关心。不过,此事与功德无关,不过是‘当仁不让’罢了。”

  商千华闻言,“这……”

  “力所能及,总要一试。”张惟说罢,继续施法。

  听到这句话,褚闰生却有些惊讶。他曾听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不久之前,他曾劝过池玄,不要再管幻火的事。那时,池玄也是这样答他。

  于是,他便又忆起张惟与他对弈时说过的话来:……争强好胜,难免作茧自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我一直想着要与池玄一较高下。却忘了,成为高功的那一日起,我就该以本派兴衰为念,师门荣辱为重……

  池玄曾出手,破张惟的道坛,营救幻火。虽未成功,但此事对张惟来说,平时并非如他口中说得那般轻巧。所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功德,更不是什么当仁不让。他自始至终,只想要证明些什么。

  褚闰生苦笑。这般心绪,他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然而,元神一开,他反倒明白了许多。不甘不服、既敬且畏,他知道,只要那人存在于世,他便不得安宁……胜过他,一次也好,说不定就能化解这些莫名的情绪。

  他思索之时,张惟已写下无数云篆。那血红文字悬浮于空,环绕成圈,排布为阵,将睚眦与一众精魂围困起来。

  睚眦见状,怒道:“区区一介凡人,凭这雕虫小技,也想困我?!”

  张惟并不应他,闭目凝神,手掐起青灵诀。一瞬间,血字绽光,灵气满盈。精魂受那灵气所迫,无不挣扎。煞气与灵气交缠相斗,互不相让。

  商千华见此情景,飞身落地。她一掌抵在张惟的后背,将真气渡给他,嘱道:“我替你护住心脉。小心煞气,切莫勉强。”

  张惟并不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睚眦只觉周遭的压迫愈强,灵气炽盛,渐渐让他神识湮灭。心头,不甘和恨意纠缠,让他死命保有最后的几分清明。他抬起手来,掌心出现了一枚白净晶莹的砗磲珠子。

  他将珠子捻在指间,对准了张惟和商千华,激射而出。

  “血箓灵符”之阵尚未完成,这珠子竟破出了灵气的障壁。珠子搅动水气,凝聚成流,缠向了张惟和商千华。

  商千华见状,掌中双珠飞旋而起,生出一道雷电,击碎了那珠子。

  众人刚放下心来,却见数十精魂竟从阵中涌出。原来,那砗磲珠子将那“血箓灵符”之阵破了一个小口,为精魂开了通路,水流之击不过障眼之法。

  商千华皱眉,对张惟道:“既然阵法已破,便是它们命数该亡。趁你性命未伤,收法吧。”

  张惟此时已有了疲惫之色,额角也隐隐挂着汗水。他摇头,道:“还未到收法之时……”他言罢,提笔蘸血,凭空而画。瞬间,无数殷红长纂破土而出,红幡飞扬,于那“血箓灵符”之外,又布下了一层道坛。精魂又被第二重道坛所困,无处可逃。

  只是,这一番布阵,张惟却困在了“血箓灵符”和道坛之间,置身于无数精魂之中。这般情状之下,商千华虽有行雷之力,却也难以出手。

  张惟立在阵中,众妖精魂无处可逃,便皆盘踞在他身边。精魂虽无形,但那煞气却有如利刃,刺入肌骨,痛彻五内。他强忍那煞气之伤,专心做法。

  阵外,褚闰生看着这般情形,心情愈发纠结。若是他还是先前的“褚闰生”,既无能力,便也不会有这般困恼。可如今,他知道如何唤回幻火,知道如何将精魂煞气压制化为己用,更知道如何破除“血箓灵符”……可是,照商千华方才的态度来看,她决不会任由他拘魂索魄。若不能引渡这万千精魂,她便会以雷电将金轮击毁,灭却因果。如果现在出手阻止张惟,便是将幻火推上了绝路。可若不阻止,照眼前的局势来看,张惟非死即伤。

  他到底该如何是好?要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这时,他忽然忆起了什么。冰冷的霜华之中,有人曾笑着对他说:……那红毛小子是你师弟,你护着他理所当然。这世上,哪有放着亲友不管,反护着旁人的道理?……

  只是想起这些话,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是啊,哪有放着亲友不管,反护着旁人的道理……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下去。

  张惟做法又过片刻,漫天血字聚合起来,灵力如网渐渐收紧。精魂无不被那股力量压迫,聚拢向了一处。

  睚眦只觉所有精魂都冲他压来,厚重异常,最后一丝神识也无力支撑,破碎开来。他意识消失之时,望见了阵外被缚的徐秀白。他勉强挤出笑意,最后唤了一声:“弟弟……”

  骤然之间,血字凝聚,光华耀目。待光芒褪尽,道坛之中,惟余了一环金轮。细看之时,轮身之上,烙上了殷红血箓。精魂的煞气,竟是半分也感觉不到了。

  张惟这才放松下来,握住了手腕上的伤口,大口地喘息。他望着面前的金轮,略有些得意地笑笑,自语般道:“我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广昭/池玄童鞋,你是多少人心中的执念……

闰生:……
张惟:……
绛云:……

于是,大家终于明白了吧。其实本文的男配是万人迷体质,且男女通杀,本文所有的恩怨纠葛都是此人造成的。当真是祸水啊!

池玄:……

'那只:你这文的中心究竟是什么啊?!混蛋!'
'狐狸:= =|||'
旧识 '五'
  商千华见到煞气消止,金轮现形,眉目之间,也带上了温润笑意。她走到张惟身边,微微欠身,道:“不愧是上清高功。诛灭之法,终是下策。能以此法克制煞气,千华自愧不如。”

  张惟转头望着她,含笑道:“仙子过誉。”张惟又看了不远处的金轮一眼,道,“我会将此金轮带回上清派,集同门之力做法超度。”

  “如此甚好。”商千华点头。言罢,她腾身而起,浮于空中,朗声道:“诸事已毕,众仙家可退。”

  话音落时,天空之中,雷消电止,一片和风煦日。方才收云止雨的蛟龙化回人形,行礼之后,消失无踪。

  商千华又望向了一旁被缚的徐秀白,她手腕一翻,收回了网元天纲,道:“你走吧。”

  徐秀白稳了身形,申请复杂莫辨。他的目光从商千华身上移开,落在了那环金轮之上。一时间,他的心底竟生了忧戚。他犹豫片刻,终是咬牙闭目,转身离开。

  待他远去,商千华才又开口,对张惟和褚闰生道了别,飞身离开。

  褚闰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幻火金轮,继而举步走到张惟身边,伸手扶着他,道:“张高功,你没事吧?”

  张惟抬起手腕,提笔在腕上写下几个字。字符隐入肌肤之内,伤口缓缓开始愈合。他轻吐了一口气,才道:“暂无大碍。我们回镇上去吧。”张惟离开他的搀扶,道,“我自己能走。你带上那环金轮。”

  褚闰生闻言,含笑称是。他走到金轮之前,抬手轻轻抚上了轮身。此时此刻,这种感觉竟是万分熟悉。他心中怀念,让血脉微微发热。他清楚地记得,那无数个就着血腥入睡的夜晚,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环金轮。眼前之物,是他的兵器,更是他的挚友。如他的手足一般,不可失去。

  他的手指划过轮身上的朱红符文,所触之处竟微微闪光,让他的指尖刺痛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原以为这“血箓灵符”不过是普通的封印咒文,没想到以他之力,竟无法解开。

  张惟见他迟迟不动,开口劝慰道:“上清道法定能超度所有魂魄。你可放心。” 

  褚闰生点了点头,转头笑道:“弟子谢过张高功。”他说完,正要取金轮,忽然,地面微震,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应有十数骑人马。

  张惟闻声,心知不祥,立刻戒备。

  一旁的褚闰生慢条斯理地拿起金轮,握在了手中,嘴角噙着笑意,神色安然自若。

  不过片刻,十数骑黑甲士兵就将他们包围。士兵并无而话,执着长刀突刺而来。

  张惟险险避开,正要做法。脏腑之中,忽生一阵剧痛。煞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扰乱内息。他皱眉,呛出了鲜血来。没想到,方才遭与冤魂相争,煞气竟盘踞于他体内,无法排除。他正忧虑,煞气愈强,颠倒血脉。他眼前一黑,再无力支持,往下倒去。

  褚闰生疾步上前,单手扶住了他。继而抬头,冲那一众黑甲的士兵笑了笑。

  黑甲士兵虽不明白眼前的发生的事,但也不做迟疑,又执刀攻了上去。

  褚闰生让张惟安慰地躺在了地上,手执金轮,腾身一跃。电光火石之间,先锋的两骑士兵被击下马去,倒地挣扎了片刻,便失了意识。众人见状,急急勒马。

  褚闰生轻巧地落在一匹马背上,道:“我若没猜错,各位是太上圣盟李延绡的部下吧。”

  众人并不回话,只是挽起了弓箭,准备再攻。

  褚闰生笑道:“只派十几个普通人来,还真是低估了我们了……”

  这时,弓箭离弦,直袭而来。细看之时,每一支箭上都刻满了符文,绝对无法以法力抵挡。

  褚闰生脚下轻点,又一次腾空,避开了箭矢。这一次,他并未落地,浮在空中,又道:“其实,他倒也没有算错。以张高功的性情,对凡人处处留情,你们要赢也不是太难。怎么说呢……”他想了想,带着无奈笑意,道,“他现在人事不省,是你们运气差。”他说罢,身影倏忽一闪,又有两骑士兵被击倒落地。

  “放心。”褚闰生甩了甩手中的金轮,笑道,“我也不会杀你们的。”

  ……

  但说,镇上居民见云收雨停,无不欢欣,纷纷出门沐着那久违的阳光。

  绛云趴在客栈走道的窗口上,仰头看着那耀目的阳光,心里思绪纠缠。方才大夫来给池玄诊视,她本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拒之门外。先前梁宜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时日无多”、“如此短暂”云云,让她不禁担忧。

  她正苦恼,大夫推门出来。她忙起身上前,询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

  大夫一脸忧色,眉头紧皱,道:“血是勉强止住了。只是……”大夫看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他身患血证。此病外伤流血虽然危险,但尚可救治。若是脏腑血脉受了创伤,内伤出血,那就药石无灵了……”

  绛云闻言,心头一沉。

  大夫又道:“据我刚才所诊,这位公子的伤势怕是已经拖了大半个月了。这里有几副补血、退烧的方子,姑娘收好。不才医术粗浅,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他说完,叹了一声,举步离开,诊视其他人去了。

  绛云手握着药方,脑海里乱成一片。她呆立了片刻,才稳下心神,举步进了客房。

  房中,弥漫着叫她失神的血腥味。桌上摆着一盆水,已然被血染红。池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她正望着那盆血水出神,池玄开口,道:“替我倒杯水吧……”

  绛云回过神来,立刻拿杯子倒水。壶中的水是方才刚送来的开水,热得灼手,她端着杯子,努力吹凉了,才走到了床边。

  池玄坐起身来,接过了水杯,道了一声:“谢谢。”

  绛云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他喝水。他并未穿衣,伤口清楚可见,虽已尽数包扎,但他身上遍布淤青,严重之处已成了血肿。

  池玄察觉她的目光,轻轻拉了拉被子,道:“我没有可换的衣服。”

  绛云不解,继而便看见了一旁被鲜血染红,破烂不堪的衣衫。她忙道:“我去买!”她说完,刚要离开,却被池玄拉住。

  “我有话跟你说。”池玄开口,说道。

  绛云只觉他掌心微烫,竟灼得她心慌起来。她转过身去,等他说话。

  “我快死了。”池玄望着她道,语气平淡如昔。

  这句话,让绛云失神。这件事,她虽已有觉察,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她的心如被重压,叫她透不过气来。

  绛云摇头,道:“你不会死的。”

  池玄垂眸,道:“还记得那日幻火要杀卯符么?”

  绛云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事来,略有些不解。

  “那时我被他的煞气所伤,创及脏腑。方才大夫也说了,血证一病,若是内伤出血,便无药可医了。”池玄道。

  “那个时候就……”绛云惊愕,“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早一点说出来,我就能想办法救你啊!”她满心焦急,拉起他的手,似是质问。

  池玄看着她,道:“有些事情,我不希望你明白,所以不曾招惹你。”

  “什么不让我明白?什么不招惹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绛云急了。

  池玄却浅浅笑了,“从刚才开始,我的罡气就一直没有恢复……”

  绛云这才发现,他的周身的确没有罡气环绕。一阵慌忙,她竟连这件事都没有察觉。

  “有或没有,对你来说,可有区别?”池玄问道。

  绛云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就够了……”他凝眸,笑道。

  绛云听到这句话,竟是心头微颤。她思忖片刻,略带怯意道:“你说的话,我还是不太明白……”

  池玄静静望着她,手上微微用力,拉低了她的身子。

  绛云正满心不解,下一瞬,池玄却吻上了她的嘴唇。绛云全身都僵住了,那微烫的温度灼进了她心里,让她微微颤抖起来。不过是轻浅至极的碰触,却让她有了如同烈火烧身一般的感受。

  池玄退开身子,沉声道,“你是真心在乎我也好,是因罡气沉迷也罢,与我都没有差别。最后一程,我要你在我身边。”

  绛云的脸颊烧得绯红,心内片刻无法平静。她望着眼前的人,竟是半分也无法思考,更不知如何回答。

  蓦然之间,她想起褚闰生也曾对她如此,而后,带着戏谑对她说,只要对池玄做相同的事,便会明白一切。如今,她隐隐有些懂了。明明是一样的事,却如此不同。她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悸动和狂躁,但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些感觉并非因罡气而起。只因她眼前的人,是池玄……

  这时,小二叩门进来,道:“打扰二位。褚公子回来了,叫小的来请池公子去一趟。”

  池玄点头,伸手去取床沿那身破烂的衣服。

  绛云回神,想起了池玄的伤势,不禁皱眉道:“有什么紧要的事,一定要去啊?”

  小二满脸歉意,“小的也不清楚。不过,褚公子带回来一位伤重昏迷的年轻人,也不让大夫看诊,只让小的来请池公子。”

  绛云满心不解,却也不多问了。待池玄换上衣服,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去了褚闰生的客房。

  一进屋,绛云就看见桌上摆着一环金轮。她惊喜非常,出声唤道:“幻火!”不过,很快她便发现,轮身之上布满朱红符文,与昔日幻火金轮的样子相去甚远。

  这时,褚闰生迎了上来,笑道:“绛云妹妹,小声点,别吵醒了病人。”

  绛云闻言,用力点了点头。

  “张惟……”池玄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伤者,略有些惊讶。他离开绛云的搀扶,走到床前,仔细诊视。

  褚闰生细细打量了池玄一番,皱眉道:“师兄,你的伤……”

  “无碍……”池玄紧皱着眉头,望向了褚闰生,“他是被煞气所伤。”

  褚闰生点点头,“嗯。他以‘血箓灵符’封印金轮中的冤魂精鬼,不慎为煞气所伤。” 

  池玄不再多言,指扣青灵诀,静神凝气。这时,褚闰生却一把拉住了他,阻他做法。

  “做什么?”池玄问道。

  褚闰生道:“我本来也打算请师兄用罡气化解张高功体内的煞气。不过,如今师兄重伤在身,罡气衰弱,若是勉强出手,恐怕救人不成,反伤了自己性命。”

  “若不化解煞气,他撑不过今晚。”池玄道。

  褚闰生却不退步,道:“我会找其他化解煞气的方法。”

  “没有其他方法。”

  池玄轻轻推开褚闰生,正要做法,张惟却在此刻醒了过来,开口道:“何必勉强,我根本感觉不到你的罡气……”

  池玄微惊,低头望着他。

  张惟的神色疲惫,声音亦是虚弱不堪,但他却面带笑意,道:“原来你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啊。”

  池玄道:“我力有不逮,对你有何好处。”

  张惟叹道:“我如今命悬一线,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些?”

  池玄闻言,唯有沉默。

  张惟停顿片刻,认真道:“我现在嘱你几件事,你听好了。”他缓了缓了气息,道,“其一,务必在中元之前,将这环金轮送至茅山,以‘九幽灯仪’引渡轮中亡魂。其二……”

  张惟忽然沉默下来,久久迟疑。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其二……煞气伤我脏腑,侵我血脉,恐怕已是回天乏术。待我死后,便将我尸身火化。”他望向池玄,吩咐道,“凡被这金轮所杀之物,魂魄皆为其拘索。我因煞气而死,怕是不能幸免。你也曾在乾元观内修习道乐,便替我奏一曲‘引魂’,护我魂魄归返地府……”

  池玄听罢,静静点了点头。

  张惟望着他,无奈一笑,道:“当年师父飞升,你也是这样的神情……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无情,还是当真看淡了生死……”他说话之时,煞气翻覆,气血逆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鲜血。

  池玄见状,伸手抚上张惟的额头。他闭目凝神,清透的罡气顺着他的手掌注入张惟体内。

  痛楚稍缓,张惟长吁了一口气,继而抬手止了池玄的术法。“只为缓我痛楚就勉强做法,还真像你……师父曾说过,你做事不论是非成败,更不计后果得失,看似随心鲁莽,却从未做错……”

  池玄微微皱了眉头,道:“世事无常,何来对错?”

  张惟笑得无奈,“对……所以,今日我出手封印金轮,并非是为了天下大义,更不是行善积德,无谓对错,只不过跟你一样,想做就做了……”他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道:“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褚闰生闻言,拉起了绛云,退了出去。

  池玄却不迈步,依旧站在张惟的床边。

  “只学你一次,便赔上了性命,不划算啊……”张惟合着双眼,带着淡淡笑意,道,“是吧,师兄?”

  池玄却不知如何答他,只得默默站在那里,静静点了头。

  ……

  翌日卯时,客栈之外十数里的江边,池玄同褚闰生、绛云三人,依循张惟的吩咐,将其尸身火化。

  池玄取了笛子,默默吹奏。

  那笛声空灵清远,直透心魄。一时之间,飞鸟盘桓,游鱼浮水,皆为那笛声倾倒。偶有行人途经江边,也不禁驻足。

  绛云站在池玄身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这首曲子,她曾听过,依稀记得。昔日茅山之上,她于“豢龙池”边听过池玄吹奏此曲。那时,她只觉笛声好听,美妙绝伦。但如今,她却觉得,这笛声分明哀戚,那悠扬之中藏着悲凉。

  片刻之后,“引魂”之曲奏罢,只见那炽烈火焰之中,忽有隐隐光辉升起。半空之中,忽现了两名童子。一黑一白,手抱葫芦,将那光辉收入其中。

  那两名童子对着众人,欠身作揖,继而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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