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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山歪传之花开千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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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笑了,他说:不惜任何代价?
是。
不怕死?
不怕!
现在就要你死呢?你死,我帮你。
……好。
阮绵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袭红衣缓缓低垂到了白玉色的地砖上,三千青丝一垂而下。一个暗哑的声音在低笑,他说:你这份六亲不认的狠劲倒不错。
她不答,不敢也不知道该答什么,只能任凭寒意彻彻底底钻进了骨髓,直到再也睁不开眼睛。
阮绵渐渐陷入了混沌,她问自己: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后来,不是每一段奇遇都有后来,阮绵的后来早就丢弃在了四年前的大火里,万劫不复。
*
阮绵回到了祭天台上,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从天宫掉下来的,但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是暖和的了,这让她差点儿消散的生命又渐渐聚拢了起来。她在祭台上睁开了眼,吃力地爬了起来,一步步蹒跚,没走几步就踉跄着跌倒了。手脚,原本有以前的利索。
冻伤可以致命,也可以让人浑身迟钝,又或者废一只手,一只脚。她很庆幸,好歹手脚还是有知觉的,虽然那上面破了许多伤口,血液凝结成了块,但至少它们没废。
离开祭台之前,她抬头仰望,天宫遥遥在上,只能依稀见着几抹云影……如果不是手脚的伤口实实在在地存在,她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在那儿见到了姜华,那个传说中的桃花郡的创世神……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他约定什么,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她还要再上去,再到天宫里去,履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契约。
瑶山并没有变化。她拖着脏兮兮的身子下了祭台,没过多久就见到了白衣翩翩的瑶山弟子的。短短十数步,她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她,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阮绵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他们却是一派见了鬼的神情。她低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体,除了几处伤痕,她整体来说还不至于像鬼……她抓耳挠腮,朝着他们扯出个勉强比哭好看的笑容来——
良久,弟子中带头的出了声,“姑、姑、姑……”
咕咕咕?阮绵一愣,“你也是鸟?”
砰——那人用力捶了一记胸口,利索地接了下文,“……娘你还活着?!”
“……”谁是你娘……
“你,快、禀报掌门去!”
“你!让搜山的弟兄们赶紧停了!这还经得起折腾吗!”
“你,去山门拦着,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白翎师尊找到这里!”
带头的瑶山弟子一番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命令,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朝她抱拳,“在下铸剑堂弟子宋九,奉掌门之命接阮姑娘回山。”
风吹过,送来一阵阵的寂静。
阮绵瞠目结舌地看着恭恭敬敬的瑶山弟子,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出走了半天自个儿的地位已经由“隔壁世界来的贪婪凡人”成了秦思的座上贵宾级“阮姑娘”。而且,小小一个凡人居然还动了瑶山弟子专门搜山,这待遇,与之前小小屋子当雀儿蚱蜢养着可不是一个档次的。
朱九又是一抱拳,“姑娘,您可安好?”
阮绵木然点头,“好。”
“姑娘,您身上的伤口还是处理下为好,朱九是铸剑堂的,不擅药理,不如送姑娘去凤色那儿?”
朱九看模样已经三十上下,可是热切起来,那双眼却好像是十四五的少年,好比凡人的世界里斗蟋蟀的少年一样的眼神。阮绵在他热络的目光下招架不住,本能地点头,“好。”
阮绵跟着朱九去了药庐,一路上,瑶山弟子还在窃窃私语:
“活的,真的是活的……”
“她真的跳下去了吗?”
“那还有假?白翎师尊干的事,哪桩不……天哪,她居然活着从祭台上下来……”
“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那个人……”
“嘘!不要命了吗!”
那个人,说的是姜华?阮绵细细听着,丧气地发现在药庐的人是凤色,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她似乎是等候已久,可是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却仍然露出了见鬼一样的神色,良久,她才僵硬着开了药庐的门。
冻伤的手脚都需要敷药。凤色虽然是女人,可动作却比秦思粗鲁了不知道多少倍。阮绵咬牙忍着想一点一点硬撑过去,却在她上了不知道什么药后痛得尖叫起来,“痛——”
凤色神色不变,把她缩回的手又拽了出去,不轻不重贴上一块膏药。
“你!”阮绵咬牙,“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凤色淡道:“伤药,你如果不想上,可以和朱九去说。”
凤色讨厌她,阮绵无比地确定这一点。可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是这桃花郡上的高档人种所以瞧不起外来的“凡人”吗?她也无比确定,没有秦思的命令,凤色的不敢对她用毒的,那痛死人的必定是伤药。
凤色眼底的是轻蔑,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她咬咬牙,壮士割腕一样握紧了拳头把手臂伸了出去,“继续。”
这一个伤重的午后,在凤色嘲讽的目光中过去。等到所有的伤口都上好了药,阮绵已经疼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凤色上完了药就离开了,留下她在药庐里趴着疼,躺着也疼,翻来覆去调整不好姿势。
公报私仇!
可是,究竟是哪个私仇,却又没法说上来。末了,阮绵缩在药庐的小榻上狠狠咒她:脾气那么大,和那只死鸟凑一对算了!谁说瑶山上都是神仙一样的人来着?眼下就有一男一女两个混账!
药庐里药香淡淡地飘散着,她疼得呲牙裂嘴动弹不得,只能瞅着外面的日头耗时间,这一等,从午后到黄昏,一个人影都没有踏进药庐。秦思啊秦思,不是早就有人去跟他禀报了么?
她躺着,窝着,侧着,趴着,换了无数个姿势,终于换来了门口“吱嘎”一声。
秦思?
她欣喜回头,却对上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睛——顿时,躺死在床上的心都有了……来的不是人,是一只鸟,一只她恨不得拔光他羽毛油炸的鸟,白翎。他俏生生站在门口,金黄的眼里燃着一丝火苗,生气勃勃的模样。
于此,阮绵选择了翻过身去,无视他。
“你为什么还活着?”少顷,白翎刻薄的声音传来。
阮绵闭着眼,控制着呼吸,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不一会儿,房里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白翎的声音已经到了她身边:
“还是说,你使了什么凡人肮脏下流的法子,才保住了小命?”
阮绵依旧沉默。
啪——极轻的一声,床榻微微震了震。阮绵忍无可忍睁开了眼,赫然入目的是近在眼前的几片树叶。它们已经有一半插进了木榻里,只露出了半片叶子离她的眼睛不过半指缝隙……如果再偏上一点点,插进的就算她的脑袋。一瞬间,她的后背有了潮意。
白翎冷道:“你说还是不说?”
忍无可忍,阮绵猛地坐起身,“混蛋,你可以去试试啊!”
两双眼,一双金黄,一双瞪圆——两两沉默。
阮绵豁了出去,“你去试试跳下去,拔了毛跳,到时候我教你肮脏下流的法子,看看你是飞上了天宫成了冰冻死鸟还是跌下去摔成了鸟肉饼子。”
白翎的神情僵滞,“你!”
“凡人怎么了,真要分个三五六等,神仙是神仙道,凡人有凡人道,你这长翅膀的撑死了就畜生道。”
“你……”
“指不定夏天还掉毛,春天还发春,叼着树枝搭鸟巢呢!”
白翎已然气得说不出话,瞪圆眼睛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那只轻飘飘的极品鸟的呆样。
这不过是一只聒噪还容易炸毛的鸟,只是鸟只是鸟……阮绵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眼睁睁看着对面白衣少年的脸色渐渐泛白,白里透了红,红后透了青。
彻底炸毛了……她的心顿时凉透了,有点后悔刚才一时没忍住逞口舌之快。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使有,她也来不及吃。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股不明的力道狠狠勒住了她的脖颈,巨大的力道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悬到了半空!
白翎金色的眼眸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阮绵喘不过气来,那股力道一直死死掐住她的脖颈,无论她怎么反抗都不见半点松懈。刚刚包扎完毕的伤口应该是又扯开了,浑身的刺痛瞬间把她带到了炼狱……
熬过了跳下祭祀台的劫难,熬过了天宫上的劫难,结果却栽在了一时不忍逞能……自作孽不可活啊……
迷蒙中,她听到白翎清脆的声音:“这么杀了,倒也干脆,省得老要记着什么天劫烦死人。”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惨绝人寰的剧痛。
就在她的意识渐渐飘远的时候,药庐的门被人狠狠顶开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尊!”“师尊不要冲动啊!”“师尊万万不可啊!”“师尊你的翅膀露出来了!”“……”
没有回音。阮绵听到了剑出鞘的铮鸣声,一瞬间,架在她脖子上的那股力道消散了,她重重跌了下来,重新掉回了榻上。剧痛席卷而来。
白翎冷厉的声音传来,“秦思,你不要插手!”
秦思?阮绵撑起身子环视,在门外见到了一抹白。他进了屋,踱步到了她身边,微微皱了眉头。
“阮绵。”他轻轻念了一句。
“秦思……我咳咳……”
一时间,阮绵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他白衣如雪,那么的高高在上。他那么的好,而她却每次都狼狈不堪,瑶山之上那么多人穿着白衣,只有他一个能当她错当成仙。
秦思轻声道:“师叔,阮绵是我的客人。”
白翎眼露焰色,“秦思,为了区区一个凡人,你居然忘了长幼辈分。”
秦思却只是轻声道:“还请师叔莫要为难她。”
场面僵持了片刻,阮绵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天几夜。直到气冲冲的白翎和其他人离开药庐,她还维持着不大雅观的姿势趴在榻上。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想换个体面的姿势,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圈都红了。
“怎么了?”
秦思坐到了床边。阮绵想了想,熟门熟路地把自家胳膊伸到了他面前,小声开口,“疼。”
秦思凝神片刻,目光中露出一些诧异。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他取了一盆清水到屋里,拉过她的手,一点点地揭开包裹着她伤口的绷带。
阮绵缩了缩,想起了午后上药的剧痛,猛力摇头。难道还要再上一遍?她宁可不上药等它自己长好!
第7章 神侍
秦思静静地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地拉过她的手,轻轻点了一点药上去。阮绵顿时浑身僵硬——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传来。那药冰冰凉凉,敷在伤口上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继而是暖融融的舒适。
不是一个药?她迷茫抬头,撞着秦思微笑的眼。
为什么?
秦思解开了她另一只手的绷带,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引她浸入水中。他的动作轻柔,一点一滴地拨开伤口上的药膏。两只手,他的纤白修长,她的短小脏兮兮,一块儿浸到了水里。
冰冰凉凉的水,温润的指尖。
阮绵打小就是锦衣玉食,里里外外都是被宫人侍候着长大,可是这份温存的触感却让她起了一丝战栗。她甩甩头,躲开他倾泻而下的长发,结果,一不小心,长发就浸到了水里。她急急忙忙去接,拎起来还是带了点水珠,一滴两滴,晶莹剔透。
她只能干笑,“湿了。”
秦思点头。
阮绵抓耳挠腮,“晒晒?”
秦思却只是摇头;举起了她的手握了握,若有所思。他说:“你还那么小。”
“……不小了。”
外头有阳光投射进窗户,跳跃到了桌角,她眯起了眼,看着指尖被阳光照射成了淡淡的红。和秦思比,她的确还小,可是十四岁真的已经不小了,她已经翻山越岭闯过许多泥泞,生生死死跨过无数道坎。
他不争辩,只是轻道:“凤色上的是烈性的药,也难为你受不住。她素来性子稳当,今日不知……”
“……”果然,那个女人没安什么好心。
“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
上药罢,秦思已然走到门口,阮绵在他推门前叫住了他,等他回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掌门……他和她非亲非故,可是自从她上了桃花郡,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细心照顾着她。她稀罕这份温情,可是……她不过是个怀了小心思想借着他踏上天宫的外来客,他的温情,她受之有愧。
秦思安静地等待着,全然没有一丝掌门的架子。
阮绵坐在踏上支支吾吾半天不解,到最后只能抓了一把被褥,咬牙开口,“那个,你为什么不问我遇见了什么?”她那么高的祭台跳下去没摔成肉泥,她上了天宫,而这瑶山上的历代神侍没有一个人带回天宫的消息过,不是吗?
“我好奇过。”良久,秦思轻道。
“在天宫上,我见到了一个活人。”
秦思安静依旧。
阮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见到了姜华。”
*
药庐里飘着淡淡的药香,阮绵的手脚都被绷带绑着,趴在窗口晒太阳。秦思早就已经淡到看不见,她却趴在窗口一直目送他已经消失的身影。
刚才笼罩在他身上的气息,是阴郁,前所未有的阴郁。他向来如清水微风,和他在一块儿是伸手进温泉里的触感。温热的水在指尖流淌,他一颦一笑,都是暖融融的。可是刚才那一刻却忽然远得触摸不到,仿佛是一脚踩了空,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秦思在走前没有笑,只是轻声念了一句话——瑶山上,不许提他。
不许提姜华……
阮绵趴在窗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姜华不是神么?他创造了桃花郡,他是瑶山一派世世代代供奉着的神明。秦思身为掌门,最大的愿望是修炼大成,带着瑶山一派飞升成仙,这才是一个道士一样的门派该有的追求抱负不是么?而姜华,正是瑶山代代朝圣的神才是。
瑶山每隔一百年都会选出的神侍,可是给姜华当奴做婢去的,这样的恭顺,这样的卑微。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仙地,那只可能是桃花郡;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救赎她,那只可能是姜华。
*
阮绵再上天宫的心,一直没有停歇过。可是秦思却好像忘记了这么一回事,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他时常带着一壶清茶坐在药庐内,一点一点地用一根青草页拨开杯里的茶叶。
阮绵的手脚已经大好,她在屋外拔光了长得不利索的杂草,把每一株的根都挖干净了才下定决心磨磨蹭蹭地挪到了秦思身边,讨好地笑,“秦思,我还是想去天宫……”
脏兮兮的脸,汗珠晶亮的鼻尖。
秦思搁下茶杯,看着她这副模样微笑起来。他说:“你们那儿的公主都是你这副举止?”
阮绵默默鼻子,干笑道:“……不是。”
秦思微微一笑。
“公主应该是这样的。”阮绵干咳几声,抓起一抹裙摆掐着嗓子挤眉弄眼,“阮绵见过秦公子,阮绵年幼不懂礼数,还请秦公子莫要怪罪阮绵。”
“那你这副举止,是何来?”
何来呢?
阮绵说不出话来,心里的晦涩一丝丝笼盖上眉目。华邵国家虽小,却是礼仪之邦。她却是自小骄纵横行,毫无礼法……华邵国里有不少帝姬,却只有一个公主凤临,她桀骜难驯,仰仗的不过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给她这一切的那个人……早已经死在亲子手里。
她十岁出宫,历尽艰险来到桃花郡,却至今没有眉目……
明媚的阳光没有投射进屋里,天色泛了阴。
她脸上依旧留着一丝笑,却是僵化在的脸上。秦思原本如沐春风的脸色稍稍变了,几次张口却又无声而止。末了,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一声。
阮绵被这一声叹息感染,眼圈泛了红,咬着嘴唇不肯落泪。
良久,才是秦思低低一声,“真乃痴儿。”
她不答,任由他温凉的目光把她包裹,焦躁的不安的颤抖的深思被渐渐抚平。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她才听到他低叹,“明日日出,我带你去见神侍。”
*
时辰一到,阮绵跟着秦思踏出了房间。跟在瑶山的老大后头,她昂首挺胸,狐假虎威。瑶山派是个道士派,阮绵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秦思的话,第二次却是看山上的人的打扮。每一个都是白衣飘飘仙气逼人,就连铸剑阁的朱九,也是一副门神大将的模样……
男男女女,黑发的年轻,白发的也不显苍老,真正的银发童颜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随便找出个去到对面的大陆,都会被瞧成世外高人吧……
阮绵很纠结,磨磨蹭蹭跟着秦思的脚步。他很高,她只到他的胸膛,一抬手,能抓住的只有他的袖摆。她抓住了它,“秦思,你几岁了?”修仙的人看不出年纪……该不会是个七老八十的童颜老头吧!
“何以问这个?”
阮绵一愣,无言以对,朝他干瞪眼。整个瑶山派的掌门,要统帅那么多半仙一样的老头儿,该不会……
秦思静静看着她,忽而笑了,轻声道,“我是上任祭祀之子,故而修行比较早。今年二十有七。”
“哦。”
二十七啊,那就是和哥哥一样的年纪。阮绵轻轻舒了一口气,抓了一把破兮兮的衣衫跟上他的脚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她问自己,思来想去,还想不通透。
约莫半盏茶,秦思停在了一座铁索桥前面。桥的对面是另一座小山峰,长长的铁索连接着两个山峰。铁索下,晨雾薄霭还未散去,淡淡缭绕着。
阮绵顿时心跳加速,手脚泛软,头晕目眩……又是铁索桥!这瑶山上不是都是凡人吗!!
秦思了然一笑,“只有一条路。”
一条路……阮绵拖着麻木的手脚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不敢看桥下缭绕的云雾。这山有多高?踏上去,摔下去估计会成肉泥吧。哪怕没有摔下去……只要一想到要踏上那种悬空的又高得吓人的地方,她就从脊椎酸到了后脑勺。
“你必须自己走。”秦思的声音几乎要淡在风里,他说,“瑶山神侍都在那儿,你如果坚持要上天宫,必须从这里走过去。”
秦思在等着她的答复,山风猎猎地吹着他的长发白衣,仙风道骨。阮绵很没出息地蹲在地上闭着眼,死死抓着他的衣摆不松手。
瑶山之巅,只有一根铁索连接着她的抱负……她红着眼抬头看秦思,却没有从他的面容上找出一丝帮助她的意思。这是考验,也是审判。
她勇敢,不代表她不怕高。十一岁她遇到过狼群,她守着一个火堆,拿着火把打死了一只烤了吃。可是这个怕高却是骨子里的天性……手脚正常的人,不可能掐死自己。她不敢,可是……
秦思移开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抱起她送她到彼岸。可是,千古的规矩不能废。他不想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也许,这就叫不忍。她还小,很多时候还是本性使然,纯然的心思支撑着她爬山涉水。
“如果不想走着捷径,我可以收你为弟子,你学瑶山术数,他日也可报仇。”最后的最后,他轻声道。
阮绵吸了一口气,小声问:“要多久才能回去做我想做的事?”
“十年。”
“日以继夜呢?”
“七年。”
七年日以继夜,方可勉强出师。阮绵咬咬牙,逼自己一点点松开了他的衣摆,一步两步,她努力靠近着崖边。
“阮绵。”秦思在她身后轻声喊。
她不言语,一点一点挪向崖边。七年实在太长,她实在等不起。
秦思叹道:“你,想好了么?”
阮绵已然哆哆嗦嗦站起了身,踏上了第一步。决定,谈何容易?她没有决定,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一条路不是么?走,或者停下来等死,她只能二选一。
铁索桥顺滑无比,她缩回了脚,蹲下身子解开了鞋子,光着脚踏上第一步。那桥不是巧,其实说起来,它只有三根铁索。底下两根行走,上面一根可以搀扶。颤颤巍巍走了几步脚就已经软得找不到迈步的方法,可是她不敢回头,一回头如果是秦思还好,如果是万丈深渊回头无路……
不要往下看,不要往后看,往前……
脚下的冰凉慢慢蔓延,等到烈风吹得双脚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的时候,她已然到了铁索的中间。如果不是那根搀扶的铁索,她恐怕早就掉下了万丈深渊。
一步,两步,三步。忽然间,狂风大作!
长长的铁索晃荡起来,摇摆不定。她奋力抓着上面的一个铁索,可是两个脚却被晃得离开了铁索,一瞬间,她悬空挂在铁索上,手臂像是要被风扯断一般。
死亡,有时候很近,却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隔着冰渣子的路,光着脚踩过去了才是死亡。阮绵死死拽着铁索,却怎么都无法把脚搁回早已失控的余下两条铁索上。力气如同抽丝,一丝一丝,燃尽灯油一样地消散。
松手吧。一个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脑海里,松手吧,松手,一切就能结束……底下的深谷是暗红色的,在往上却是皑皑的白雪。阮绵颓然往下眺望,心如死灰。视野一点点地被白色笼盖,末了,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抹红色触目惊心。
那天,在冰天雪地的宫殿里,那个人的红色衣摆拖了一地。他只在她耳边轻吐——
去求瑶山让你当神侍吧,然后,再来找我。
阮绵笑不出来,哭不出来,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抓着铁索的手上——被神侍侍奉的神明啊,究竟怎么样才能走到你身边?
第8章 凡心
凌烈的风刺痛骨髓,神智却出乎意料地清醒。阮绵失去了重心从铁索桥上坠落的一瞬间,见着了碧蓝的天空,还有天空尽头那隐隐的一抹深邃。
天宫是在这儿上面,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攀登。一介凡人,如何拼得过天意?
“阮绵!”
突如其来的温暖把她包裹,她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询问:“回头还来得及,我收你为徒,七年之内满足你的希望,好不好?”
秦思。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本能抓着他的衣襟。
“过了这铁索桥,你就是待选的神侍……阮绵,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天宫上过。”
“阮绵,生命已经干涸,就再也没有转机,可是活着的人却可以让九泉之下的人心安。”
“阮绵,我……”
温暖的怀抱,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回头。阮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麻木,她不知道秦思是用了什么法子只借着一根铁索就抱着她站得稳当无比,他能,她不能,她犹犹豫豫伸手去够那跟近在咫尺的铁索,一次够不着,她吸了一口气再够。
“阮绵……”
阮绵气喘吁吁抬头,朝着他露了一个虚弱的笑,“秦思,稍微靠过去一点,好不好?”
秦思第一次冷下了脸,沉默不语。
阮绵手足无措,秦思的怀抱让她懈怠,可是如果她回了头,就真的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她渴求着秦思能够帮她,无耻也好,卑鄙也罢,她通通不管。她抓着他的衣襟,咬牙开口,“秦思,我不会回头。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把我放下……”
“秦思……”
秦思的脸色僵硬,看不出冷然的面容下的情绪。他低头望了一眼悬崖,良久,终于缓缓地把怀里发抖的人送回了铁索桥之上。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唯独眼神没有抖。漆黑的眼眸里不是坚定,而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东西。她的生命已经停滞到只有一个梦想了么?
他冷眼看着她在桥上颤抖前行随时要跌落的模样,第一次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陌生的,急促的心跳!
桥上的人一个踉跄,又要坠落。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掠了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带她掠过长长的铁索,去往对岸的山峰。
风骤然停顿。阮绵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铁索桥摇摇而立,连接着两个山峰,而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山峰。
“走吧。”秦思的笑有些苍白,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往那儿走,会看到祭祀。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谢谢你。”
“你……记得回来。”秦思低眉,“你非神侍却能上天宫,想来和寻常人不同的。如果能回来……”
阮绵愣愣看着秦思的窘态,浑身的伤痛顿时一扫而光,她笑了,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如果我能活着下天宫,我会去找你。”
世事洪荒,变化无常,轮回却往往圆转定数。
很多年后,久到秦思已经记不得当年的许多事情,瑶山,神祈,正邪,善恶,当他早已不是他,唯有这一份贴近却一直藏在心底,任凭岁月割杀,天地磨灭都无法清除。
很多年后,久到秦思两个字已经被锁到了瑶山禁书之中,他也曾深深地后悔把这个还只能称为女童的人亲手送过铁索桥,让她的生命从此……再也不能享受凡人的简单平静。她再也不是他在山下捡到的毛躁鸟儿。
*
没想到,在这冰天雪地的山上还有一片绿洲。房子周围是青草野花,蝶飞花舞美不胜收。阮绵顺着秦思指明的道儿上了山巅,在那儿找到了一间房子。房子外面有两个女人拿着笔,在一棵巨大的树上写着什么。据说这上面只有待选的神侍和祭祀,她们应该是神侍吧?
与瑶山之上一片雪白不同,她们是穿着浅蓝的衣衫。这让阮绵踟蹰了几步,不敢冲动上前。
年纪稍小的女子发现了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绯色姐姐,有新人。”
叫绯色的女子瞧见了阮绵,轻快地到了阮绵身边,围着她转了一个圈,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她一遍后停在了她的胸口,眯眼笑了,“好小。”
“……什么小?”阮绵警觉,瑶山之上居然有如此豪放的女人!
“年纪。”绯色笑道,“妹妹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绯色挑眉,“不过,其他的也跟年纪一样小。”
阮绵果断捂胸,怒目。
还记得秦思说过,说瑶山百年出一位神侍,千里挑一,必定是内心纯然而又天资极高的人。她悄悄打量这个叫绯色的女人,嗯,凹凸有致,眼神轻佻。
这个人真的是瑶山上千里挑一的神侍吗?骗人的吧,这落差也太大了!
绯色不以为然,拉着她的手翻了个个儿,“妹妹刚从铁索过来吧,瞧这一身的伤。小小年纪能过那儿可不容易,妹妹是哪一门的弟子?”
“……咳咳。”阮绵唯有干咳,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她是借了秦思作弊才过来的吧。
“奇怪,小妹妹模样虽然算得上伶俐,可是还算不上绝色,怎么会想走这条路?”
“我就想见见姜……那个神。”这和模样有什么关系?
“不够美貌,怎么成神侍?”
“……”
绯色一脸的理所当然,阮绵实在忍不住狠狠抖了抖,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揪住了它,发现了这其中的怪异,“神侍,是干啥的?”
“侍奉神明。”
阮绵松了口气。既然是侍奉神明,那要美貌何用?再说了,天宫上的那位神的长相,如果真要挑美貌的神侍,没几个人可以比得过他自己吧……
“妹妹叫什么?”一直沉默的那个女子微笑开了口。
“阮绵。”
她温文笑道:“我叫堇怜。绵绵还不曾见过祭祀吧,来,我带你去。”
“嗯。”
上一个叫她绵绵的人,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可是这群半仙,她不敢。她跟着她们进了屋,顺着长长的回廊一直往内,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堇怜俯身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祭祀师尊。”
“何事?”屋里响起了个清脆的声音,居然是个少年。
阮绵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心上悬了起来。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今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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