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梅花-李寻欢后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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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惊，眼前似雾花一转，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锦衣公子，目注李寻欢，躬身作揖道：“小生金陵徐彦祖也。”忽又霞光一变，只见大风雪中小丘古梅，外形模糊。李寻欢若有所悟，急投自己躯壳大约位置而入。

　　眼前一黑，仿佛身外有万重寒冷黑暗迫来。拼命的挣扎，只有拼命的不断挣扎。忽然一团白色光气渐渐凝聚，渐凝渐亮，最后于一间红房子中闪闪发光。这时红房子外渐渐出现一团团粉光、乌光、灰光和青光，它们越积越多，似乎都蜂拥而至，目标直冲红房子而来。白光大急，紧堵在红房子门口，不让它们进来。一时奇光碰弹，你攻我防，蔚为大观。渐渐的外面的四种光团越来越多，对白光的冲击力越来越大，眼看抵挡不住。白光大急，光华闪动，倏缩倏胀，突然现出面目手足，竟是个四五岁的白衣孩童模样。只见他拳打脚踢，虽然招式稚拙，却竟似识得少林拳术一样。铁牌护心，火神分金，分分合合。左一招“金童开帘”，右一招“天王托塔”，一忽儿“白鹤亮翅”，双掌分扬；一忽儿“黑虎破胆”，奋肘一击。将军亮剑，锋刀泼林，推崖凿界，孤战群敌。打了一会，小孩子招式越打越熟，大洪拳、小洪拳、；罗汉手、铁头功，打的是虎虎生威，四色光团被迎头痛击，四散溃逃。但是白衣小儿精力虽则无穷无尽，但粉、乌、灰、青四色光团也如江河瀑布蜂拥不绝。小孩子面现难色，若有所思。本来模糊的面目，一阵神色变幻后，眉目逐渐分明，身量长高，青衫淡拓，竟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衣袖一挥，寒星乍别于掌端，一闪而入迎面好大一团粉光。粉光顷刻湮灭。少年神情一振，双袖连挥，星驰电闪，眼前四色光球随生随灭。少年一喜，飞刀源源而出，如银河经天，长虹扫地。四色光团挡者披靡，少年不禁大喜，随飞涌刀光奋勇向前，一路消灭密如贯珠扑面的诸色光华。仗着青衫少年在前开路，两股一白一红的云气随之流动起来。期间少年又曾与几股来历不明、顽固不堪的血赤光团艰苦战斗多时，终于克敌制胜。如是经过不知多少时间流逝，仿佛无穷无尽的战斗磨练后，那最疯狂的四色光团拥堵渐松，红白二气不知何时已首尾交接，蓦然循环贯通，流速加快。一股淡淡光华生发荡漾，四色光团被这股力量排逐，更形稀少，不知何处去了。此时少年返回红房子坐下，只觉心力疲惫，面上渐现中年老成之态，神态萧疏，举止沉着。他难得空闲，伸出右掌端详。只见掌心一柄又薄又窄的小刀，刀锋久历磨练战斗，闪耀一抹寒光，于无声中散发威严！他久久凝眸，忽生回忆之心，浩瀚的过去种种涌上心头，他忽生明悟，心光发宣，眼前境界霎时大变。只见白云叆叇，青山历落，石桥喷水，长松垂萝。中年人坐在松下一块紫藓青岩上，眼看周身云气流动，只觉灵气沁人肺腑，沛然无边，润泽一切。中年人心一动，将灵气导引入掌中飞刀，看有什么反应。只觉如长虹吸川，无穷无尽的灵气被吸入飞刀，仿佛永无溢满之患。他定定的感受着，已不知岁月时迁几何。渐渐手中飞刀成为手的一部分，内里种种微妙变化，心中了然。此刻刀中灵气充沛，串流成脉。而且仿佛开了窍，竟自一呼一吸，与天地作新陈交流。中年人心头更奇，人刀呼吸忽如一体，而且越来越健旺强盛。天地灵气涌入更急，只是人身不能留贮多少灵气，而这仿佛已拥有生命的飞刀却犹如一个无底洞，多少灵气都来者不拒，渐渐刀身中灵气更郁，似化作清泉濯濯，而且流转更急。流转越急，更泛起星光点点，游荡不定。这时飞刀微颤，竟无主自动，渐像一条泼剌不安的在掌银鱼，不甘雌伏，就要脱伏自去。终于银光一闪，飞刀一闪无踪，中年人一惊，抬眼只见一线银光驰骋云天，犹如脱缰天马，入海银龙，自由快意，淋漓尽致！中年人胸襟大爽，忽然仰天长啸，身随飞刀，激射而上青霄。光芒满眼，忽然身边境物又换。睁眼一看，震撼莫名。此刻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无穷无尽的光明一齐现于眼前！只觉极心目不能测其边际，尽言语不足形容其辉煌。中年人赫然警觉：自己竟身处无尽星空之中！此际眼前倾斜着一个无限庞大的旋涡。它那道道若浓若淡，若断若继的旋臂，竟是亿亿万万耀眼夺目的星星组成。星星间充斥种种奇形怪状的暗尘，在浩瀚无边的宇宙空间中肆无忌惮地弥漫。有些暗尘中仿佛也藏有能量，发出蓝色或红色的光芒，犹如团团燃烧弥散的淡淡火焰。旋涡的中央处汇集浩瀚难数的星星，白光刺眼，难以逼视。类似这样的旋涡远远近近，斜斜正正，布满四面八方无穷的宇宙漆黑之中，其数亿万难尽。又有许多星团，并不尽如旋涡，如眼如团，如舟如蟹，但亦不外乎中央亮密，边缘暗疏。集以种种弥漫亿万里的云气，穷形殊态，奇光异彩，非笔墨所可尽道。中年人睹所未睹，目眩五色，渐觉其心惑乱。忽然手中一凉，低头一看，一把既薄且窄的飞刀现于掌心。手握之下，其寒浸骨，心神一醒，闭上双目，心念：诸法皆空，内心空寂。顿得不动心，如溺水之人，忽得登岸。心中明悟：我是李寻欢。急睁眼看，奇境尽无，只余黑暗，顷刻发觉寒冷沉浊重重压迫，而且仿佛有一些污浊之物束缚于外，侵染皮肤，未尽离体表。李寻欢急运玄功，瞬觉真气如沸，异常迅利。他先运真气将那污浊之物于皮肤毛孔中尽数排逐出去，身心更觉爽利，长啸一声，破缚而出。眼前奇光闪耀，双目难以忍受，脚方落实，忙紧闭双目，悄立不动。良久良久，徐启眼帘，一片模糊渐渐清晰。只见青霄之上，片云都无。一轮明月，银辉满空。四周都是冰雪，又以都在渐渐溶化。水珠滴答有声，已经汇成溪流，流水潺潺有声。一缕幽香飘过，柔柔拂入鼻端。“好香！”转头寻香来处，只见月光下，一株犹挂着些余棱湿滴的古梅，枝头绽放花蕾，迂散道道幽香，弥漫四周，尽溶入无边空际月光之中。一时只觉月即是梅，香即是光。李寻欢深深吸入幽香，胸际如洗，襟怀大爽，头脑更加清醒。他记得自己先中三毒，又为冰雪所封，何以竟犹未死？他跨上几步，细寻所困深坑。只见面前一个黑窟窿，四周散落一些碎冰，李寻欢小心捡起一块碎冰，就着月光看看，似有异色；就着鼻子闻闻，似有异味。急忙将它扔下。心中明白：所中三毒，已被自己在胎息冬眠之中，渐驱体外，加上困体寒冰，正是依稀忆及白光击败粉光、乌光、灰光和青光之事。记得其间时间漫长，不知世间已过了多少岁月。又想起开窍飞刀，一伸手，飞刀现于掌端，试加感觉，却如石沉大海，哪有开窍呼吸之事？看来不过一场梦境，记忆未可尽信。试活动活动四肢，并无大碍。呼吸内力，沉实迅利，似犹胜从前。于是弹一弹不知身上积了几年的尘垢，趋前数步，披冰拂雪，端看起林诗音的墓碑来，沉痛起来。慨叹道：“诗音，我本以为今生终与你同穴，却不料如今冰下还魂，待叫我何去何从？”记得梦中所记徐彦祖，不知何所谓，只好待以后慢慢寻访。人间不知已历几许岁月，小红、湖儿如今不知如何，却须即刻寻个明白。于是辨明道路，出谷而去。原来梅谷三十年前化作冰谷，四周山顶冰雪渐积，山形又变。罡风渐息。在几年前气温回暖，坚冰渐化，至于今日已大致还复原貌，只是居民未返，草木未藩而已。正所谓麻姑献寿，沧海桑田。山河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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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回家（一）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念奴娇。过洞庭》张孝祥）

　　望中川岭遁无形，忽觉庭空凛冽生。雪匝梅桠禽寂寞，香穿冻地月光明。

　　（无名《雪梅图》观感）

　　此刻李寻欢夤夜归家，心中悲欣交集。月下境物呼呼而过，轻功似胜从前，但他心中不以为喜。毕竟几十年不进余粒，而且衣衫褴褛，风寒侵体，不一会，李寻欢觉得心短气促。只得赶到附近的小村，寻个夜店，一摸腰际，却喜钱袋犹在。向面带诧异的店主人递上银子，要了件旧衣换上，叫了几盘黄酒面饼。吃得半张面饼，闷头刚饮几杯酒，忽然惊觉：自己以前方饮几杯薄酒，都先要命的咳嗽一轮，之后拼命喝多几杯，反能将咳嗽压住，但这样只会令自己肺病更重，这已是自己的老病根了。到如今情况似乎有异，喝酒时不再觉肺寒气促，只觉胸际畅顺，分明宿病已除。李寻欢一想明白，喜动眉梢，却把酒杯一推，从此永断酒事。原来他从前嗜酒，一为借酒消愁，排遣无聊；二则也是发觉肺病病根难断，药石无灵，今生无望完全健康，遂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到此发觉宿患竟不药而愈，他是聪明人，博学之士，焉不知饮酒是愚人之行，于是当机立断，从此戒酒不沾。转身出店，于无人处施展轻功，疾速向“双泉湖”奔去。天明时分，已入雪山。朝阳渐升，李寻欢已悄悄站在旧居之前。一路上，他已发觉谷中房舍颇有改变，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他不欲碰到人，一路躲藏形迹，心情正如宋之问的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刻他面对旧居，楹貌依然，却又似乎有些不对。推门而入，心中惨然。只见家中摆设与他离家之日无异，但上面薄带烟尘，虽非年久失修，亦必冷落有时了。他满怀落寞，抚迹沉思，与小红鹣鲽情深，与李湖父慈子孝，与叶开师徒相得的往日乐事，一一涌上心头。正自凄怆惨戚。忽听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向此荒居走来。李寻欢动念间即已隐身暗处，他要先暗中查探家人下落。只听”依呀”有声；竹篱门开；跟着两个二三十岁的妇女推开木门；登上堂来；其中年长一人对年少者说：“小筠，好快些替二姑打扫了这三间房舍。今天老爷子与你哥从谷外赶回，一定带不少外面的稀罕事物回来，我们好开开眼界啦。”另一少妇“哦”了一声，开始漫不经心的执拾打扫四周。干了一阵，忽微带怨声的说：“这小红二姑姐也好奇怪，自从二姑爷三十年前出谷失踪不还，她就到江湖上四处查找，还发出掌门令着江湖上诸多孙家子弟帮忙搜寻，最后只得知是追寻龙小云而去，从此消息全无。她寻了半辈子，把家都从谷中搬到百十里外的邛崃镇上了，却嘱咐我们年年打扫这旧屋一次。不知为的什么？”年少妇人道：“她是还不死心啊，可能希望二姑爷万一回来，也有个旧屋辨认吧。”“咦，说起来，李家表哥也好多年不见回谷了，听说他考了举人还要考进士，我们“双泉湖”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向来不受皇帝管的，想不到出了个这么想当官的人。“两人唏嘘一阵，嘲笑一阵，悉悉瑟瑟已将屋子打扫大半。忽然，那个叫“小筠”的少妇咦的一声，叫道：“大嫂，屋子里怎么有其他人的脚印？不会是有贼吧？”那大嫂啐她道：“我们双泉湖什么地方！怎会有贼？是小孩子顽皮窜入来玩罢了。”于是两人又一阵相互嘲笑。笑声中，一个身影已悄没声息退出屋外，仿佛低低叹息一声后疾向谷外方向逝去。双泉湖的人哪个不武功高强？两个妇人耳聪目明，立即警觉，齐声喝道：“是谁？”待双双扑出来查看，只见“松下房栊静，云中鸡犬喧。”却哪里有半个可疑人影？弄得两人心头扑扑的跳，疑神疑鬼，把一会儿就见着亲人的喜悦情绪都丧失净尽，只顿脚叫倒晦而已。

　　此刻李寻欢轻功佳绝，如烟经空。但内心却如雷轰鸣着：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他气息一窒，忽如惊弓之雁，折翮一翻，颓然飘落一条小溪边的岩石上。他望着流行坎止的清清溪水，心中怔忡不定。渐渐地，他靠近一泓如镜的小水潭，低头一看，水面现出一个面容清癯，发须如漆，既轻且柔的三四十岁男子，虽衣衫弊旧，却萧然如玉。他见自己容貌经过三十年后，不添衰老，反显童颜。心下不以为喜，只觉莫名疑惧潜上心头。不敢再看，起身径投谷外而去。

　　经几番打听，暮色之中李寻欢寻到邛崃镇最大的一家客栈前面。只见朱檐层楼，碧琐银纱，两枝招旗高矗，上书“宾至如归”与“客似云来”，虽是做生意的滥词，写得却气派不凡。正门一匾，上书“归来客栈”四个大字。李寻欢看在眼里，心头叹息。进得大门，首先入眼是茶楼酒馆，觥筹交错，热热闹闹。柜台处端坐一个老年男子，满脸堆笑，分明商场老手。李寻欢自寻一个角落坐下，就有伙计上来斟茶。李寻欢随意点了个点心，似乎漫不经心地向小二道：“你这家客栈客房在哪，有空房吗？”那店小二热情地道：“有、有、有，客房在后院，客官你用完点心后，从掌柜旁边那个大门进去，找我们女老板即可。”李寻欢耐有寻味瞄了一眼掌柜那边，故作惊奇道：“你这里还另有个女老板吗？这掌柜的不是这里的老板吗？”小二笑着说：“一听就知道客官不是本地人。我们家孙老板可是鼎鼎大名的川西一枝花，黑白两道无不赏脸，富可敌国，人称女陶朱公。那掌柜台的是顺叔，是老板请来看这吃饭的店面的。”李寻欢听完微笑点头示谢，却自端杯不再言语。小二见状，就自忙自己的去了。李寻欢稍进点心，唤小二会了钱钞，就从容不迫走向柜台。那老掌柜早从店小二处得了信息，微笑拱手道：“客官是要住房是吧，请从此进。”李寻欢也微笑点头，遂一揖而入。拨开珠帘，走过一个走廊，进入一个大院，只见有马厩，有货仓，好大一个地方。围墙那边另开着一个大门，连着外面马路，年来是客栈的另一个大门，门边有座小楼，楼下大门敞开，众人出入频忙，里面灯火通明，看来是此间主人掌舵之处。李寻欢信步走到楼前，心头一震，于众人中一下发觉孙小红。只见她依旧美丽，双眸闪亮。只是鬓发稍显劳尘之色，体态服饰，已是中年富相。凤目含威，从容自若，正在指挥伙计，筹对客人，分明一个女中豪杰。李寻欢眼角一酸，热泪敞下面来。孙小红若有所觉，抬头向门外瞥了一眼。李寻欢不知为何一惊，转身藏于一棵大树影后，只觉心头剧跳，良久方息。于是独立寒宵，渐觉风露满身，已是深夜。小楼那边人声渐寂，大门依呀关上，灯火熄灭。跟着楼上灯窗亮起，现出一个孤独的身影。于无声中，李寻欢已飘至灯窗之下。斜窥微启的窗棂，可见孙小红坐着正傍灯细睇一些木头雕刻。这些小小木雕在桌子上密密麻麻排了几排，正是李寻欢昔年练腕力稳定而刻下的孙小红、李湖模样。其中还有些是当年李湖生日，李寻欢雕来逗他开心的小猫小狗之类。此时孙小红抚摸旧物，触动旧情，一会嫣然微笑，一时黯然神伤。只听孙小红呐呐道：“李寻欢呀，为什么你一走三十年了，不见回家。到如今湖儿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我孙小红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再见你一面。”诉罢掩面而泣。有谁想到：一个白天指挥若定的女强人，在此深宵却成为一个感情脆弱的小女子。李寻欢无法忍受，随十月凉风明月飘入窗棂。红烛一动，孙小红鄂然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轩然熟悉的身影，萧散的神情，温然的微笑，自是梦中的意中人，又仿佛年轻了一些。孙小红呆住了，细声低呼：“李寻欢，你是人是鬼，我不是在发梦吧？”李寻欢宛尔一笑，走到桌子旁坐下，捡起一块未雕完的木头，伸出寒光闪闪的小李飞刀。随木屑如丝褪下，一个双眼汪汪的大辫子姑娘跃跃欲出，正是当年孙小红当年扮作说唱姑娘与孙老头行走江湖的少女模样。孙小红热泪盈眶，低声道：是你，真是你回来了，寻欢！”已然扑入爱人怀抱。李寻欢双手抚摸她稍带星星的秀发，不禁感叹：“小红，想不到我当年离家送叶开出去闯荡江湖，回到家来已是三十年后！”孙小红稍带颤抖的抬起头来，瞪着依然美丽的大眼睛细细看着李寻欢的脸。突然缩开了些身子道：“我是在发梦吗，李寻欢？为什么你的样子比离家时还显得年轻了些呢？”李寻欢黯然叹息一声，在灯光月色下，对孙小红讲起他这三十年如梦似幻的失踪经过。在这月光如洗的夜晚，两人如痴如幻，一听一说，一问一答，不知时间飞逝。
　　作者题外话：回来了，又走了。　。　想看书来

九、回家（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秦观）

　　此刻已是雄鸡唱白。孙小红凝眉沉思一阵，抬头道：“寻欢，看来你当年是在梅谷入了龙小云三毒之局，又适当天生奇变，被冰封雪埋。不知为何竟得侥幸不死，竟如冬眠般度过了三十年，尽排诸毒，最终破冰而出。真是天可怜见，也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至于你所述后来梦境，就想不明白是什么回事了。”李寻欢向妻子吐露了三十年来的奇遇，到此刻才仿佛回到现实之中，他微笑道：“管他什么回事，总之我于今是大梦初醒，回到家了。”孙小红黯然*，轻声道：“可惜你这一梦一醒，容颜转少，而我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李寻欢微笑摇头道：“小红，你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美丽可爱的大辫子姑娘。而且你现在还是这川西一带鼎鼎有名的大富豪了，了不起啊。”孙小红面带红霞笑道：“好个油嘴滑舌，冻了三十年也封不住你。是了寻欢，我这就叫湖儿来见你。之后嘛我要广邀众亲，大排筵席，正式欢庆我们一家团聚。”李寻欢慌忙摆手阻止她：“小红不须如此，我为人向来不喜高调，而且如今容貌有异，我怕太惊世骇俗，会惹世人非议。”孙小红低头沉思一会，抬头道：“也好，我暂时只安排我们夫妇与儿子一家相认。”盯着李寻欢又宛然一笑道：“只可怜湖儿忽然发现一个看来与自己一样大年纪的爹爹回来，不知如何感想呢？”笑言盈盈中退出房，轻掩房门而去。

　　李寻欢安坐不动，眉眼中既含欢喜，又似带隐忧。一时心事如潮，不禁抬眼向这卧室端详一番。只见四周装饰虽非奢华，但孙小红富甲一方，家私用料毕竟不凡，颇有紫檀木、黄花梨之类。壁间挂一长幅字，写的是唐朝沈佺期的乐府《独不见》。李寻欢踱到近前，轻声吟哦：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绝，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想起孙小红无数个秋风明月夜，吟此诗，伴旧物，念良人不归。心下亦自凄然。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楼梯声响，一众人上了小楼，房门打开，李寻欢首先见到了儿子。李湖虽然已三十开外，儿时眉目犹稍带痕迹。此时已是个面目端方，三绺长须，谦谦君子模样。李寻欢先自含笑开声招呼：“李湖。”李湖虽已从母亲口中稍知父亲情状，乍见须发犹长，面目非老的父亲，不禁稍显尴尬讶异，但此神色亦只一瞬，他即长脆在地，向李寻欢拜倒，口中恭称父亲。李寻欢忙将他扶起，眼含泪水，不知从何说起。旁边孙小红见状，微笑道：“你父子三十年不见，必有许多话说，快坐下来再说端详。”于是分咐众人坐下。李湖妻儿是个温惠女子，带着孩子坐到婆婆床头。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两三岁的样子，倒也活泼可爱。

　　李寻欢满面春风，与一家人谈说自己以往，询问诸亲近况，少不免许多唏嘘感怀。

　　原来孙小红三十年来一直担任孙氏族长一职，为追寻丈夫下落，更刻意将孙氏势力向外部发展。双泉湖富有铁矿岩盐两项矿产，另有秘道出谷，只准出，不准入。那盐铁生意古来为官家专营，朝庭本向来不许私人染指的，但有关系者亦犹往往藉此致富，故偷偷私营者所在多有。孙小红为人聪明大胆，极善应酬，又武功高强，背后势力庞大，自无所忌惮，生意越做越大，更兼营酒肆客栈、南北杂货诸般生意，这些年来隐然川西巨富，黑白两道尽遥皆侧目。孙小红赚到许多的钱，一方面用于追寻李寻欢下落，一方面经营孙氏势力，另一方面也不忘侠义本色，多年来扶危济困，赈灾捐献，修桥补路的好事做了不少，故虽豪富，乡间声誉却佳。李湖却是个读书种子，心下极羡慕祖上“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盛况，不屑染指家中诸般私伙生意，只是孝顺母亲，表面也不说些什么。武功亦只练至足心防身而已。考取举人有年，只盼来年上京考取进士功名。李寻欢小时早洞悉儿子心性，三十年后长大依然如此，倒也为祖上后继有人欣然。他温然对李湖说：“我李家向来钟鼎诗礼之家，为父亦曾名列清华。唯生性散漫，不好羁绊，故沦落江湖至此。你好读圣贤书，行忠君事，修齐治平，也是好事。可代我向祖上赎堕落家声之罪。只是须知君子堂中亦多小人，朝庭中争权夺利，风波险恶。江湖草莽殊不足观，但亦可退藏保身，且如能行侠仗义，何尝非佐王道，救生民之道呢？不宜一意偏激，过菲薄于此。”李湖本稍显局促少语，闻父亲此训，也自悦服拜纳。李寻欢又温颜向李湖妻子儿女安慰几句，又道：“我李寻欢这次百劫回生，实太惊世骇俗，必为世人所难容。为免非议，今后你们为我另觅别院居住，对外人只道是小红亲戚投靠。只要一家团聚，虚名如今于我何益？”孙小红虽不尽惬，但细想之下，也无奈接受。从此只私底下似一家人，外人面前唤作：阿欢。孙小红于客栈旁另建一大宅，里面楼台林池甚广，平时李湖一家人在此，也利于静心读书，孙小红忙于经营，多住于客栈小楼上。于是在园宅一角静处，为李寻欢另辟居所。孙小红年已半百，李寻欢冰下还魂，二人于男女之事早不放在心头。只是花前月下，执手言欢，回忆少年乐事，倒也大慰襟怀。李湖偶来执书问教，父子谈文论艺，亦甚相得。有时李寻欢带孙儿出外面玩玩，乐也融融。如是快活时光不觉两三年。期间李湖上京应试得中，放任江浙为官而去。李寻欢眼见儿子长大成人，妻子忙于事业，孙儿亦有人照顾，虽夫妻时时欢聚，毕竟自己更多时索居寂寞，无所事事。而且自己性格乖僻，生*荡，也不象块做生意的材料。又想起在梅谷冰封时后截梦境，心中跃跃欲试，想在江湖闯一番奇遇。此外，所谓“金陵徐彦祖”一事，也令李寻欢耿耿于怀，想要一查究竟，看看与林诗音有什么干系，又或者纯属无稽之谈，总要弄个明白。遂向孙小红提出要到江湖闯闯散心，也好顺便找找多年未见音讯的徒弟叶开。孙小红心中不舍，要放下生意与李寻欢一起闯闯江湖。李寻欢慌道：“小红，你是素知我为人的。我懒散孤单惯的人，不象你，要负责经营孙氏一族的大事。我如今到外面走走，也不是不回来。

　　只想散散心，开开眼界，找找叶开，探探儿子。你就不要再跟着奔波劳碌了。而且你在家中，也是为儿子和我留条后路啊。”孙小红含泪欲滴道：“上次你离家，一走就走了三十年。这次你又要走，恐怕回来时只能见到我的骨头了。”李寻欢安慰她道：“我知你这些年来受苦了。但我这回不比上次，我会时时寄信给同乡带回你处，向你报告我近来行迹。你如不放心，即刻可来找到我。而且我答应你：两年后今天，无论我有得无得，都赶回来与你相聚。”孙小红闻言稍感安慰，知丈夫一生落落寡居，不喜凑热闹，而且生性自由不羁。实在难为他蜗居局促于此。想罢只得低头同意，而且与李寻欢击掌为盟：三年后李寻欢不论有事无事，即速回。击罢才又破啼为笑。于是数日后拣一良辰吉日，自己一家私底下为李寻欢设宴饯行。李寻欢行囊萧然，不携余物，还是孙小红在包袱里塞了几万两银票。李寻欢见了笑笑作罢，也不拒绝老妻好意。于是相送城外十里亭边，一片寒鸦社鼓中，李寻欢向诸亲挥手连连，又匹马江湖去了。

一、少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乐府《侠客行》　李白）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乐府《少年行》其一　王维）

　　此刻陕甘官道上，正有一个咸阳少年正骑着一匹骏马疾驰。此子名张平，本咸阳大家子弟，从小读书习剑，打下根基。欣慕盛唐时人物多漫游江湖多年，而后成名立业，遂偷偷离家出走。决意寻明师，学绝艺，不成不归。他在家中跟着护院镖师习武时常听说“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话，于是决定先向河南嵩山少林寺而去。一路上穿州过省，逢人问路。只见村野弊败，多穷困之乡。原来其时中原衰落几百年，非复汉唐盛况。积重难返，不免令人感慨。张平少读诗书，心想：以前诗圣杜甫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当年今日，相形足愧。我是中原子弟，当思重振中原声势，令不负天下人之望。一时豪情壮志，直欲拏云。一纵跨下良驹，发足力奔驰，踢得路尘滚滚，远看象一条黄龙自天际宛延而来。在途非止一日。这天日高气燥，张平信马驰过一个三叉路口，瞥见道旁白桦成林，依着一片茅檐野店。忽觉唇舌干燥，遂回马驰向小店。下马系缰白桦树上，跨步而入小店。环顾四周，只见这村野小店，此刻竟颇有几个客人。南面近门桌边，围坐几个鲜衣绸服的，状似商人。东边开着轩窗，旁边一围坐着三个奇装异服，手抱长匣，闭目养神不语的，竟似传说中的扶桑人。西边桌几个本地村夫野老，时而嘬粗茶，剥花生，时而东瞅西望，时而交头接耳。张平拣北边角落一桌坐下，叫了茶水面饼，悠悠然只斟自饮，一面暗里留心观察。临门的商人们，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