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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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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儿,夏浔已经离开十天了。

杨家门口的垂杨柳树下,西门庆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南飞飞气鼓鼓地道:“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阳谷的?”

西门庆心虚地道:“可我转念一思量,还是觉得……觉得先回去探探小东的口风比较妥当,要不然……她一定不允的话,你到哪里去住,这家里还不打翻了天?”

“你看看人家杨旭,再看看你,没骨气的男人!”

南飞飞恨恨地一跺脚,背转了身去。

再甜蜜的爱侣,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呕气、有争吵的时候,眼看西门庆归期将近,因为西门庆的变卦,两个人也不免有了争执。

西门庆连忙陪笑上前哄她:“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嘛,怕你去了受委曲,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说服小东来接你过去的,我发誓。”

南飞飞狠狠地一挣香肩,捂起两只耳朵,呕气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西门庆唯有苦笑,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细雨缠绵,如丝如雾。谢雨霏独自徘徊在秣陵镇外的湖边柳下,袅袅娜娜,人淡如菊。

“姐姐……”

南飞飞一声呼唤,谢雨霏淡淡回眸,就见她像一只蝴蝶,提着红裙儿,正向自己跑来,头上的蝴蝶啄针,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听完南飞飞的话,本来有点魂不守舍的谢雨霏突然来了精神,她神情振奋地道:“我陪你去山东!”

南飞飞吓了一跳:“啊?他不带我去呀。”

谢雨霏道:“他不带你去,你不会自己去?”

南飞飞想了想,胆怯地道:“这不好吧,我又不是……不是去找他娘子打架的,再说……再说我也打不赢的。这一闹起来,弄得不可收拾,没准他也会生气的。”

谢雨霏白了她一眼,拍拍胸脯道:“笨丫头,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了?谁叫你用强的了?”

“你是说?”南飞飞的眼睛亮起来。

谢雨霏贴过去对她咬了一阵耳朵,南飞飞犹豫地道:“这样……这样成吗?他要是不肯……不肯听我的怎么办?”

谢雨霏眯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阴险地道:“人在屋檐下,怕他不低头?”

南飞飞歪着头再想想,鼓起勇气,握起一双粉拳道:“成,就这么办。”

谢雨霏马上道:“那你回去收拾包袱,等他一走,咱们马上跟上去。”

南飞飞道:“好!”

她匆匆跑出两步,忽然回过味儿来,不禁扭转身子,狐疑地道:“姐,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着急呀?”

“啊?”

谢雨霏眼珠一转,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道:“我们是好姐妹,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南飞飞感动地道:“姐,还是你对我好!”

南飞飞一走,谢雨霏也像是活了过来,立即快步向村中走去。

从济南去北平的路上,初次邂逅杨旭,他的仗义相助、他的善解人意,就已深深地铭刻在谢雨霏的心上,她遇见过许多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在她的心头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说他在平原、德州两次出手相助,仅仅是给她留下了些好感的话,那么在北平谢传忠宅子外边,他那理解、同情、爱护的目光,便像一柄利剑,深深地刺进了她封闭的心灵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终身有属,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名份已定,她虽还未嫁人,实则已非自由身,这份悸动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它掩藏的是如此之好,以致连谢雨霏自己都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觉地有了爱情。

天意弄人,当她回到应天时,竟然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她自幼定下亲事的那个男人,因为惭愧、因为自卑、因为对亲人的爱护,她还没有弄清楚夏浔对她的真正态度,就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婚约。

可是第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深刻烙印的那个男子,和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这辈子注定了要属于他的那个男人重合成了一个人,这种力量,已经彻底打开了她的心扉。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一切一切,冥冥之中都好像早已安排。

从小形成的从一而终的理念,以及少女第一次爱情的萌动,完全地注释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这爱在她心里便以比其她女孩儿更加热烈的速度茁壮成长起来。她不能不想他,所以总是给自己寻找着借口靠近他。

等他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时,她才发现,她已不可自拔。

少女情怀总是诗,最苦最甜单相思。

应该是单相思吧,她表现的已经很不含蓄、很不淑女了,可是那个臭男人拿矫作样的,从没对她……他走了,谢雨霏的心也被带走了,空空落落的,直到南飞飞来找她。

“又去乡下玩啊?”

谢露缇仔细端详着面前刚刚勾勒成形的一副巨大的山水图问道,他的画比较写实,这副画如果去过栖霞山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绘的栖霞风光,不过国画是水墨画,讲究的是以形写神,诗情画意。他的画作风格有点像西洋画的路子,用的绘画工具和手法技巧却又是国画的,难怪不受待见。

谢雨霏道:“是啊,干娘现在主要收入就是乡下那块地嘛,哪能不着紧。我一个人,住在这儿闷得慌,想跟干娘去乡下玩。”

“唔,那就去吧。”

谢露蝉在一处古松处又勾勒了几笔,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笔回头道:“谢谢,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觉着……杨旭这个人的品性,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啊,他这人有才有貌,其实是个难得的良配了。再说,这桩婚事是父亲生前给你定下的,就这么解除了,恐怕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谢雨霏心里一跳,口是心非地道:“那又怎样,已经……已经解除了婚约,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谢露蝉喜道:“妹妹回心转意了么?只要你愿意嫁,杨旭那里还有什么问题吗!好马?好马也得看是什么草哇,一株灵芝仙草摆在这儿,他也不回头?哈哈哈……”

谢雨霏很矜持地道:“哥,我说的好马,是指我自己。杨旭也算是灵芝草吗?他呀,狗尾巴草还差不多……”

第168章 再赴济南

夏浔这株狗尾草儿现在已经赶到了徐州。

他们从南京过来,从这儿去山东,是最近的路线。其实十天功夫才走到这儿,着实的有些慢了,只是一来他们不只两个人,巡按御使出行,一路上虽然不必摆开仪仗,鸣锣开道、肃静回避的,可这么多人行动歇宿,总是比一两个人轻车而行慢得多,再加上最近正是缉凶捕盗、追查白莲教徒风声最紧的当口儿,一路上关卡哨防,检查都比平时严格的多,这也耽搁了路程。

不过夏浔已经不太着急了,能够踏上回山东的路,那么彭梓祺也不过比他早回家几天而已,不致生出什么意外的。与其冒冒失失地赶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们的刁难。再者说,朱老爷子可是给足了他这只一伸手就能捏死的小蚂蚁面子,变相地准了他的假,而且有意地忽略了他的风化之罪。

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民不举官不究,皇帝老爷也讲人情,可这位老爷子对手下的官儿们一向有点刻薄,如今这样对待自己,那是法外施恩了。既然皇上是以让他赴山东查缉白莲教匪的幌子打发来的,那他搂草打兔子,连抢老婆带打击教匪,这两样就都得顾着,不能蹬鼻子上脸呐,在老朱面前,谁有那个资格?

徐州渡口人满为患,因为查缉得严,过河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黄御使和杨采访使没有摆开仪仗,穿的也是寻常的衣裳,不好摆开官威开道,再者他们是巡按御使,采访民情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有自己率先扰民的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往前蹭。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了,手下人递过去的不是路引,却是一份官防,那巡检官有些惊讶,打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满面堆笑地道:“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出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们的行程,恕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

他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几个手下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快把鹿砦摆路边去,给大人车驾让路。”

低头一看,刚被拆包检查过的一个书生还在慢吞吞地拾掇他的东西,这位巡检官又没好气地道:“这位秀才,我说你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路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夏浔坐在车上,向那人看了一眼。这人穿儒衫,饰佩剑,一看就是个游学的士子,不过家境看来并不怎么富裕。他带了一个极大的行囊,看来是远道而来,却既无代步的马匹,也没有书童仆人。行囊刚才检查时被拆开了,衣物书籍丢了一地,他正一本本地捡起书来,拍去灰尘,再塞进背囊。

如果换成别的行旅,他在那儿收拾东西并不碍事,可夏浔一群人是坐了车来的,这样一来就有些碍事了。夏浔见状,吩咐那巡检道:“不必催他,我们过去早了,渡船不满也不会开的,稍候一会儿无妨。”

那巡检官听了连连应是,回头还是走到那秀才身边,呵斥了几句:“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

“谢谢大人。”

那书生显然是听到夏浔的话了,抬起头来向他笑着道谢。看这书生身材魁梧,国字脸,颧骨很高,眉骨也有些外隆,显得有些嶙峋,不过一眼看来,很有气势,便也向他微微一笑。

秀才将书本衣物都塞回了行囊,又拾起了他的佩剑插回腰间,便往前走去。

自此过河,便是山东地境,孔圣故乡,天下游学士子只要能出远门儿,都会往山东来,朝曲阜孔庙,拜祭大圣先贤,在这里看见远道的书生并不稀奇。

夏浔一行人也过了关卡,那巡检官很体贴,派了个差人在前边给他们看路,便走在了许多路人的前边。夏浔与那书生又打了个照面,两人又相互客气地点了点头,夏浔目光一垂,注意到那人的手正按在剑柄上。

这是一柄饰剑,基本上是杀不了人的,剑身太轻太薄,而且不开锋,就算开了锋也不能切割砍劈,因为铁质太差了。这种剑除了当装饰品,只能用来舞剑,锻练锻练身体。

当时官学,骑射是必修课,因为学生们一旦中举,将来就有可能外放地方做官,而地方官在缉捕匪盗、打击叛乱、应对外敌的时候,是理所当然的所在地最高指挥官,不懂骑射岂不成了废物?因此这是士子们必学的基本技艺。不过……士子的主业毕竟是书本、文墨,他们会养成随时扶剑的习惯么?

夏浔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彭梓祺片刻不离身的那柄鬼眼刀,以及她走到哪儿,都下意识地以手按刀的飒爽英姿,眉头不由微微地一蹙。他又深深地瞥了一眼那个书生,这才扭回头来,前边河水滔滔,黄河渡口到了……

秀才慢腾腾地走在后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泰然自若。

他的学政官凭上,记载着他叫王一元,河南南阳府秀才,今年三十二岁。他的确姓王,一元也的确是他的真名,但是世上知道他本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赫赫大名:金刚奴,王金刚奴。

金刚奴是陕西勉县白莲教的首脑之一,当初传教时,他是三首领,勉县白莲教坛,大元帅是田九成,二元帅是高福兴,三元帅就是他:王金刚奴。

后来,他们揭杆造反,推大元帅田九成为汉明皇帝,年号龙凤,二元帅高福兴为弥勒佛,而他则成为四大天王之首。传说中,金刚奴身高过丈、来去如飞,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力大可搬山,可谁又能想得到,真正的金刚奴只是一个看起来比普通书生健壮一些的汉子,穿上儒衫,俨然就是一个儒生。

勉县白莲教这次造反风风火火,迅速聚集了数万之众,看起来煞是威武,他们本以为真能自立一国,称王称霸了,谁晓得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土崩瓦解。

那长兴侯耿炳文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曾经屡立战功的人,世人都知此人擅守,孰不知擅守只是相对于他的攻而言,若遇名将,耿炳文在攻击战术上的指挥的确乏善可陈,可是对着这群只知道打起仗来自有天兵天将护佑,念起咒来可以刀枪不入的暴民面前,耿炳文的攻一样犀利无比。

汉明皇帝死了,弥勒佛死了,四大金刚只活下来他一个,他卷带了一些当初率人劫掠豪门大户人家弄到的金珠玉宝,逃出了陕西,在河南南阳府花重金买到了这份假官凭证件,居然被他一路有惊无险地闯到了徐州渡口。

离陕西越来越远了,他相信,这一回终于安全了。暂且到济南府投奔表兄,捱过了风头,他还是会回去的,勉县有他的根基,官兵虽然厉害,但是官府除非把当地的百姓全杀光,否则就除不掉他的根基,他还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

黄真和夏浔到了济南府外二十里,才停下来穿戴打扮,摆开仪仗,同时使人赴济南府传报消息。

黄真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夫子,在都察院摆弄了一辈子笔墨,因为为人木讷,没甚么人缘关系,外派公差的好事从来也轮不到他,他也死了心,老老实实呆在都察院里领俸禄,偶尔帮人写个墓志婚贴,挣一份润笔费当外捞,知足常乐呗。

谁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派为最威风的巡按御使,黄御使得知消息后欢喜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差点儿跟范进中举似的,一口痰气迷了心窍,谁知道都御使吴有道大人马上给了他一记“大耳光”,把他给“扇”醒了:“此次北去山东府,你名为巡按御使,实则诸事莫做,但听采访使杨旭吩咐。杨旭奉有密旨,去山东自有公干,你只是个幌子,懂么?”

一句话把黄真打回了原形,他仍旧做了那个木讷少言的黄监察,自应天府出来,他就像是车头飘着的一面幌子,就连行止打尖都是由夏浔做主,黄大人跟泥胎木雕似的,懒得操那份闲心。在外人眼里,倒感觉这位御使大人架子大、不好相处,反而是采访使大人圆滑一些。

消息报到应天府,应天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派了人来,因为黄真是巡按御使,巡按御使不像专查御使,派你来查什么就是查什么,巡按御使包揽一切,什么都可以过问,所以各个衙门都得派人来了。

黄真是七品官,官职不大,但他权力大,此次是朝廷大员,实际上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各个衙门派来的官员职位都不低,大多是五六品的官儿,其中就有布政使司参赞仇夏仇大人。仇大人上次派人追着夏浔去了北平,结果什么把柄也没抓到,反而因为蒙古人意图炸毁燕王府的阴谋,给他的人搂进了大牢。

亏得两人机灵,只说是奉济南府所命来北平查访一桩案子,并未说是仇夏私相指使,北平府行文济南府查证之后,也未深究,便把他们放了。此次再度见到夏浔,夏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大员,仇夏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隐隐透出仇恨之意……

第169章 又见紫衣

夏浔没注意到仇夏这个糟老头儿,一大堆文武官儿拥上来,看那补子,又是白鹇又是鹭鸶,还有鸂鸂黄鹂熊罴犀牛什么的,闹得他有点头晕,众人七嘴八舌自我介绍了一番,夏浔根本没记住几个人名,反正逮着谁都拱手唤一声大人那准没错。

在众官员的陪同下,巡按御使的仪仗热热闹闹地到了济南府城门下,候在城门口的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们便迎了上来。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是朝廷三法司。十三省的提刑按察使司,隶属于刑部,因此在地方上,他们司法口儿的官员与都察院关系是最近的,黄真品秩虽小,却是朝廷差派,提刑按察使曹大人给面子,竟然亲自率领本司的副使、佥事,分道巡察官们赶来迎接了。

这位曹大人,就是接替夏浔成为齐王新宠的那位曹玉廣曹公子他爹曹其根。

曹大人还不到五十岁,头发乌黑如同墨染,面容极为年轻,比起曹公子的张狂和浮浪来,这位曹大人却给人一种沉稳刚毅的感觉。

这样的场合夏浔就不能越俎代庖了,黄御使虽是个木讷老朽,基本的场面话还是会讲的,由他出面道谢,彼此寒喧一番,便将他们接进城去。

黄御使等人先被送到驿馆安顿下来,曹大人并未随行,只说请他们安顿下来,稍做歇息,晚上再请他们饮宴,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便回衙去了,自有其他官员陪着,一路到了驿馆。

济南现如今是山东道上最重要的一座大城,所以这里的驿馆规模也很大,不似小城小县的驿馆粗鄙简陋,只能充作歇脚处。济南的驿馆格局一如某位大官员的宅第布局,官员府邸普通是分为外宅和内宅,外宅的主要建筑是堂,内宅的主要建筑是寝,堂和寝通过廊院置形成前后两进大院落。

而这驿馆与其类似,分为前后院落,前院的主要建筑为堂,堂前为前院入口,左右为两厢。前院是办理接待、通信、运输等事务的场所;后院为宾客下榻之处,其主要建筑为上厅,周围环绕着别厅。院落也是廊院式布局,修竹茂树、凿池为水,假山游苑,供贵客散心。

接待过上级检查的人大多都知道,来的人哪怕在他的部门就一小瘪三,到了下边也会拿腔作势,人五人六,揣着根鸡毛就当令箭的。而下边的人必然也是极尽礼遇优待,迎来送往、吃用住宿,各个方面都务必尽善尽美,体贴备至。哪怕是送他们离开时暗地里骂一声:“这些孙子可算滚了!”可表面子却一副孝子贤孙模样。

如今就是这样,黄真是七品官,夏浔是八品官,济南府立有三衙,高官权贵不少,黄真和夏浔的品秩上不了什么台面,可他俩是从京里来视察的,这待遇就不一样了,巡按御使黄大人、采访使杨大人都给安排了单独的院落,每人院子里拨了七八个驿卒听候使唤,用的是接待一品大员的规格。

当然,这两位大人的接待规格还是小有差异的,黄真的住处比夏浔的住处更宽敞些,布局更合理些,推开窗子看到的花苑风光角度更好一些。并不是没有同等规格的房子了,而是因为他们一个正使、一个副使,接待上必须得显出些上下尊卑的。官嘛,讲究的不就是这个?

※※※※※※※

夏浔恨不得马上赶去青州,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主意,觉得最靠谱的其实只有一个:直接登门,以诚相待。他和梓祺已有了夫妻之实,再说他的身份地位也与梓祺足堪相陪,彭家纵然因为女儿离家出走很是气闷,还能非得拆散了他们?崔元烈和朱姑娘的例子摆在那儿,为人父母的,只是想儿女好,还能如何难为了他?

当然,他也估计到会有一定的难度,首先那群大舅子小舅子那一关就不好过。自己不说媒不拜堂,拐了人家的大姑娘,对彭家来说,是很丢人的,这些舅哥们看他一定不顺眼,说不定会挨一顿揍,那也只好认了!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相信凭他的身份地位、家世功名,和他与彭梓祺已成就好事的事实,再表现出情深意重的姿态,不说能感天动地吧,感动感动老丈人和舅哥子们的还是可能的吧?

只是今日刚到济南,自己马上溜之大吉就不好了,且不说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黄大人脸上难看,济南府的官儿们都要跟着紧张了,他们不知道我干吗去了,只要屁股上不干净的官员都得忐忑不安的,没必要弄得山东府鸡飞狗跳。

所以他只得捺住了性子,先应付了这些官面上的来往,回头找个理由同黄御使说说,再去执行自己的追妻大业。

宴客之地就设在驿馆之内,从八仙楼请了四个掌勺的大师傅,烹制了一席丰盛的酒宴。按察使曹大人只来坐了一阵儿,喝了几杯酒,就说尚有要事在身拱手告辞了,等他一走,席上的气氛便活络起来,布政使府的仇参赞捻须大笑道:“有酒无乐,未免乏味,易大人,没有安排女乐吗?”

这易大人叫易嘉逸,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一位提刑佥事,按察使曹大人和两位京官品秩差得太多,实在不般配,接待应答主要就是由他负责的。

易大人闻言笑道:“老匹夫,就晓得你在转花花肠子,怎么,曹大人刚走,你便按捺不住了?”

说着,他又转向黄真和夏浔,笑道:“方才按察使大人在座,本官未敢造次。哈哈,今日这班女乐,还是我特意吩咐,从教坊司调来的技艺最高明的女乐,人人资质端丽、桀黠辨慧,为黄大人、杨大人接风洗尘,一助酒兴。”

易嘉逸吩咐一声,外边便先走进许多乐师来,拿着乐器,提着桌椅,在两厢坐定,紧接着就见桃红柳绿,姹紫嫣红,走进许多窈窕动人的女子,一时间群雌粥粥,满堂芬芳。

夏浔举目一扫,目光忽地定在内中一个身材出挑的女孩儿身上,那女子穿一身翠绿的衣裳,站在一班姿容出众的女儿家中间,仍然显出特别的美丽,那姿容较其他女子明显高出一截。

“紫衣姑娘!”

乍见故人,夏浔不由一讶。

紫衣藤也在看着他,目光定定地饧在他的身上,神情浅浅淡淡,目光却似传情,待到乐声一起,翠袖一翻,众女乐歌舞起来,她的目光才从夏浔身上移开。

“呵呵,杨大人,此女名叫紫衣,是怡香院花魁,姿色殊丽,优于诸女,可还入得杨大人法眼?”

仇夏见夏浔目光在紫衣藤身上留连良久,不禁捋须笑道。

其实堂下歌舞诸女之中,本以紫衣藤秀丽出挑,最为艳美,她们一进来,大家的目光大多便留连在她的身上,就是黄真黄御使也不例外。这时仇夏一说,黄真一听夏浔也看上了这位姑娘,不禁暗叫晦气,情知自己和他争不得,马上退而求其次,去寻找第二目标了。

其他那些官员都是陪客,纵然欣赏,今日也打不得什么歪主意,一听仇夏这么说,便纷纷向夏浔打趣起来,夏浔淡淡一笑道:“仇大人误会了,杨某居山东多年,年初才回江南。这位紫衣姑娘,乃是下官旧识,故而多看几眼。”

众官员听了,都露出会心的笑容,齐齐“哦”了一声,神色间满是暧昧,夏浔知道他们有所误会,却也不好解释,只好哈哈一笑,捧杯道:“来来来,现在美味佳肴,歌舞女乐全都齐备了,各位大人,请酒,请酒。”

众人便都纷纷捧杯,迎合起来。方才众人落座,彼此再度通报姓名,夏浔已隐约记起自己在蒲台县抓住的那个仇秋,似乎有位堂兄在济南做官,再听此人名叫仇夏,心中已暗暗警惕,在他面前说话便小心了许多。

这些女子个个身段优美、姿容俏丽,又多才多艺,或独舞、或群舞、或一展歌喉、或抚竹吹箫,的确给酒宴增色不少,只不过这毕竟是官方组织的宴会,可以从教坊司借女乐歌舞以助酒兴,却不可令其侍酒陪坐乱了体统,所以酒宴上人人衣冠楚楚,个个彬彬有礼,倒也不见什么穷形恶像。

酒席间诸位大人旁敲侧击的,听说两位大人此来山东虽非专差,但是主要差使却是为了查缉白莲教匪一事,与己不相干的衙门官员便大大地松了口气。

众官员说说笑笑,宾主正相谈甚欢,黄真忽地干咳一声,捻着胡须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道:“诸位大人,娲皇造人,据说皆以泥水制之。奈何男人女子,竟有天壤之别,你们看,那位姑娘脚踏彩画木球,身姿轻盈,飘然若仙,何等赏心悦目,若是男人家来舞弄此球,可就不堪入目了。”

“咦?这老货居然有贾宝玉一般的见识,说出类似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话来?”其实黄真只是看上了这个女孩儿,他胡子也不知揪掉了几根,才想出这番看似仅为欣赏的话来,点给负责款待的易大人听,夏浔却不懂得这些潜规则,直把他当成曹雪芹+1了。

夏浔惊奇地瞟了他一眼,又扭头向堂上一看,只见堂上此刻表演的却是杂技,有一个少女,粉面桃腮,娇小玲珑,看年纪只十三四岁。她脚上穿着白袜,踩着一只彩画木球,那球高有两尺,小姑娘踩在木球上,双足灵活地蹬转,球转而行,萦回去来,满堂滑行,无不如意。

可她的身子踏在木球上,双足移动极为灵活,腰不摇肩不动,从容俯仰,往来攸忽,衣带随之飘风而起,竟然感觉不到她在球上的移动,好似她双足不动,便离地飞行一般,技艺确实高超,风姿的确优美。

夏浔笑道:“黄大人何必把我们男人说得如此粗鄙不堪,真要说起来,我们男人的神通,较之女娲娘娘却也不遑稍让,怎么就不堪入目了?”

黄真讶然道:“杨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夏浔一本正经地道:“娲皇创造了处女,男人创造了妇女,这不是一般的大神通么?”

易嘉逸“噗”地一口酒喷了出去,指着夏浔大笑起来:“杨大人不可如此作弄,本官几乎被这口酒呛死了,哈哈哈……”

满堂官员听了觉得有趣,都笑得打跌。轰笑声中,避在屏风后面正准备陆续上场的女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有人探头瞧瞧向堂上看来,紫衣藤悄悄探出头来,见夏浔端坐堂上,谈笑风生,想起他施予自己的羞辱,一口银牙不由暗暗咬起……

※※※※※※※

“天色不晚了,两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身子乏了,这就早些歇了吧,我等告辞。”

酒宴已毕,众官员纷纷告辞,黄真和夏浔酒足饭饱,满面含笑地把诸位官员送到驿馆外,这才返回,又彼此客套一番,各自回房。此时天色已黑,房间中已经掌了灯,一见夏浔回来,留在院中侍候的驿卒们便施了一礼,悄然退下。

夏浔已微有醉意,也觉有些乏了,打开门走进去,便想宽衣休息,不想房门一开,就见一灯如月,锦幄铺陈,“仕女扑蝶”的画扇屏风上,那翠衣的美人儿栩栩如生,似乎就要走出画来,夏浔心下不由一惊。

他定睛再一看,才发觉有个美人儿站在那屏风前边,堪堪挡住了画上的仕女,难怪乍一瞧这画屏有些奇怪。

“紫衣姑娘?”

看清了那女子模样,夏浔不禁有些讶然,这个俏生生的女孩儿正是方才席间相见,却不曾方便言谈的青州故人紫衣藤紫姑娘。

紫衣藤刚刚沐浴过,黑亮亮的一头长发及于腰畔,轻薄薄的一领春衫半现胴体,若隐若现的肌肤红润雪嫩,一双俏丽丽的大眼含羞带笑,清清淡淡、疏疏散散,暗室灯下,妩媚天成。

紫衣见他进来,妩媚一笑,盈盈下拜道:“紫衣遵易大人吩咐,为大人铺床叠被、侍奉枕席,大人倦了吧,且请宽衣,香汤正暖,奴家伺候大人沐浴……”

第170章 道貌岸然

夏浔这时才说出话来:“紫衣姑娘?”

紫衣藤杏眼含烟地向他一饬,幽怨地道:“杨公子一别数月,便做了朝廷的大官儿,可喜可贺,可是公子也着实的狠心,自奴家梳拢之日弃我不顾而去,便再也不闻不问了呢。”

夏浔苦笑道:“当时情形,想来你也听说了……对了,你怎来了济南?”

紫衣藤道:“济南较之青州,总要繁华一些,曹玉廣公子好心相助,帮奴家调来了此处。”

夏浔这才恍然,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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