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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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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也无,只扎着两根杏红飘带,拎了裙角悄悄出去,瞧着倒似趁着主家歇息溜出来的小丫头。
她一下跳上了船,蹲身就去摸那一船的荷花,捡了顶顶大的一朵握在手里,花比她的脸盘还要大,举起来兴头头的摇摇花梗,问他:“全是你摘给我的?”眼睛都笑弯了。
她才洗了头,身上俱是蔷薇香,落日融金,万道霞光给她杏红色的单衫裙儿染成一层金,偏头笑起来眼睛都生辉,徐礼总有三个多月不曾见过她,低头看着她就笑,只知道点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觇笔翻翻白眼,靠着船正啧吧嘴儿,就看见沈家门里出来个青衣丫头,一路走一路左右四顾,见两边无人,才松一口气儿,手里拎了包袱,立在岸边,想下来又不敢跳船。
觇笔扯过袖子,把手掌遮住了伸手过去:“来,我拉你一把。”
甘露手里拿着蓉姐儿做了十来日的衣裳,听见觇笔说话,抽了帕子出来,裹住手伸过去,那两个说话全不顾人,甘露却要替她看着,又把包袱摆在船舱里,跟觇笔对立着半晌没话好说,只能抿了嘴儿笑一笑。
觇笔对她大生同病相怜之感,袖了手,那头说个不断,他也不好冷了场,道个好:“我叫觇笔,是少爷的书僮。”
甘露自然也不能扭捏:“我是甘露,是姐儿的丫头。”两句一说完,那边已经扯到钱塘潮好不好看了,只听见蓉姐儿捂了嘴“呀”一声:“那个人就叫浪卷了跑啦?”
徐礼见吓着了她,伸了手去拍她的头:“离得近了就叫浪卷跑了,我看见还有些人斗潮的,那浪过来的时候叫卷了去,一个浪接着一个浪的,末了还能游回来。”
他说这些,蓉姐儿更不信:“发大水还能游回来?”泺水发过一场大水,水淹进屋里头,到如今墙上还有一道水线,她那会子还小,叫秀娘摆在浴盆里头,一家人推出来,一张大竹床当作船,就在上头支起油布,一直等着水退下去,才下来,所幸水位不高,若再高些,干粮也俱都吃尽了。
“等往后,我带你去看。”想着以后能带她到处走,心里美出一朵花来,蓉姐儿嘻笑一声,脆生生的应了,甘露耳朵都红了,拿眼儿去看觇笔:“我家姐儿性子直。”
觇笔也跟着发汗,听见甘露这样说也嘿嘿笑两声:“我家哥儿,一向少交际。”便是已经定了亲,哪有张口就说要带着小娘子到处跑的。那两个不觉着有甚,觇笔跟甘露倒一来一回的帮着找补。
蓉姐儿忽的想着了胭脂,噘起嘴来,娇俏俏的问他:“你怎么不给送胭脂?诚哥儿给我二姐姐送了,戚家少爷给我大表姐也送了,你怎么不送我?”她皱了眉头不高兴,手里拿着的荷花一甩,甩了徐礼一襟水珠子。
看见他眼睛上也叫甩着了,蓉姐儿又抿了嘴儿细抽一口气,踮了脚去给他抹掉,叫徐礼一把抓住了手腕:“我也送我胭脂,好不好?”
他的心都跟着船儿一般荡起来,蓉姐儿红了脸,刚才还发娇嗔,这会儿只有娇没有嗔了,两人动作叫手里的荷花遮住了,徐礼握了她的手腕细细摩挲,指尖都在发烫。
甘露一转眼见这个模样,赶紧咳嗽两声,日头渐渐落下去,河岸边的人家拿了锅碗出来清洗,再呆下去便落了人的眼,甘露轻叫一声,蓉姐儿一拍脑袋:“给你做的衣裳,忘拿了。”
甘露赶紧把包袱拿出来,蓉姐儿看着她蜜蜜一笑,才要递过去给他,又抱回来:“我手慢,你别笑我。”
“哎,我不笑你。”他拉住包袱一角,两个又对眼看着,脸烧得越来越红,快比那只留一道边的红日头还更灼人的眼了。
觇笔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从怀春小娘子成了个吐泡泡的鱼,恨不能缩到地缝里头去,甘露赶紧又咳嗽一声:“姐儿,咱们赶紧家去罢。”
蓉姐儿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抱一捧荷花:“这许多也拿不了呀。”抱了满怀的荷花荷叶儿,甘露也抱满了,还拿不下,徐礼笑一笑,掐了一朵下来,往里花心里头倾了油,再拈上灯芯,擦火点着了,顺着船推到河心里去:“不必全拿,你还到那平台上去,我放灯给你看。”
☆、第164章一河灯徐郎心意,念看潮蓉姐说嫁
徐礼把一船的荷花都倒了灯油,拈上灯芯,半个河岸都亮了起来,一朵连着一朵的送出去,蓉姐儿趴在平台的栏杆上,两只手托了腮看着直笑。
兰针等得腿发软,看见蓉姐儿爬了梯子上来,一屁股坐下再起不来,还是甘露怕夜里寒凉了拿了红披巾上来给她罩上。
徐礼等荷灯放了大半,立直了身子看向她,黑夜中哪里还瞧得清眉目,可只晓得方位也叫他立住了不动,夜色里瞧见那一团红,知道她还在,他就不停。
徐礼一朵一朵的放,蓉姐儿便一朵一朵的数,先还数得清,等河面上的灯越放越多,她就只顾着看灯,浑忘了还在数数。
等一船的荷花放到河里,原来聚在一处的荷花灯,早就被轻波摇开去,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在河岸边看,徐礼站在船上,围着这一圈灯,便似个玉人。
这个玉人还在笑,抬头望着星子笑,岸上的姑娘一个扯扯另一个:“这一个莫不是傻子吧?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傻子。”
觇笔听见不乐意了,才要回嘴,另一个道:“戴着软巾呢,是个读书人。”这句读书人的话一出口,岸上的人再不说甚了,读书人嘛,总有些个呆气,一到清明孔子生辰,那南山上的古圣人读书台,围着一圈圈的读书人,扎了堆的喝酒笑闹,吃到醉时,连规矩也不顾了,解了衣裳卧在大青石上头酣睡。
分明没量,还偏要把杯子摆在溪流里,顺着流下来,谁拾着了谁就吃酒作诗,先还作得几句,越吃越醉,流下去的杯子路过的樵夫拾了好几只,那可都是烧得好瓷器,往质铺里头还能当个二三百文钱呢。
徐礼叫人当个傻子看,可他半点也不在意,等着一河的荷花灯散开去了,岸边的人也都散了回家,平台上亮起一盏灯,三长一短,等这四下亮完了,那灯便不再点起来。
觇笔侧头看着徐礼,没成想少爷这闷声不响的,倒跟人家姑娘连暗号都打好了,这要不是自家少爷打小就是严正刻板的人儿,还当是哪家的登徒子要上门采花去呢。
徐礼先是一怔,尔后耳朵烧得通通红,他才刚摸了她的手,手指头可不就是这么摸了四下的,心里喜起来,呆立着,等夜色越来越浓,浓得瞧不见那团红了,这才招了手,请船家摇到清波门去,捧砚早早就在那儿的客栈里订了屋子,只等他们去了。
蓉姐儿看那船行走了,这才紧紧斗篷把下得楼去,甘露给她铺了床,席子早早就拿井水抹过,凉浸浸的,床边还挂了薄荷冰片的香袋儿,她到底没忍住问一声:“姐儿,你们可是说好了?”
蓉姐儿瞧瞧她,点一下头,可不是说好的,那说书的,说到打暗号,都是三长一短或是三短一长,接下来便是打家劫舍。
蓉姐儿躺在床上又想起他说要带她去看钱塘潮,心里乐滋滋的,翻了身坐起来,不叫甘露吹灯,铺开来又把那潮水看一回,那里头一个小蓝点儿,可不就是叫潮水卷起的人。
这么大一片潮水,想想就怕人的很,打过来轰隆隆炸雷一般,站近了看,还不知是怎样情景呢,蓉姐儿握了一把头发挠着脸,甘露催了几回,才肯把那画细细卷起来藏好。
“甘露,我往后也去看潮的。”躺到床上还念念不忘,大白轻悄悄跳上来,伏在她竹枕边上,卷了尾巴搭她的手,蓉姐儿翻身摸了大白一把:“大白,我以后也带你去看潮。”
梦里全是荷花灯,这回她站到河岸边上跟着他一齐放灯,那灯排成一个圈,一朵朵飞到天上去,蓉姐儿梦里还在乐,睡得香甜,清早茂哥儿都起了,她还赖在床上。
茂哥儿迈着门坎进来,扒到床榻上推她:“姐姐,起来。”叫了一声不醒,他又叫一声,蓉姐儿这才眨眨眼,茂哥儿笑得眯起眼睛:“姐夫来啦。”
一大清早就来了,还带了贺礼,说是游学恰巧路过泺水,特来拜访,潘氏喜得合不拢嘴,徐礼早就长开了,不似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眉目英挺,身材修长,潘氏越看越欢喜,又是茶又是点心,还问他一早来用过早饭不曾,坐下一道吃些。
秀娘晓得他是特意来了,哪有这样巧的事儿,徐礼看重蓉姐儿,她自然只有高兴的,笑道:“也不是外人了,坐下一道吃罢。”
徐礼来时用过了,这会儿也不推辞,一家子都坐下来,后边蓉姐儿才抱了茂哥儿出来,茂哥儿整个扒在她身上,越是会走会跑了,倒越是偷起懒来。
徐礼见秀娘沈老爹坐到一处,才明白一处用饭是不分男女的,知道能看见蓉姐儿,当着人还坐得板正正的,嘴角却翘了起来。
蓉姐儿是寿星,别个面前都是粥,只她面前是一碗寿面,上头盖了一个蛋,还有一大块鸭脯子肉,汤料鲜得很,佐着小菜香喷喷一摆上来,茂哥儿就流口水,不肯再吃自己的粥,扒上去就要吃姐姐的面。
沈家也没甚个食不言的规矩,喝粥吃菜,还要扯上两句世情,外头又有甚个新鲜事,萝姐儿的婚事,王老爷回乡的事,再有孙家大姐女儿也要出嫁,样样都要备礼送人情,
热热闹闹扯开来便是日子,徐礼越听越笑,待看见蓉姐儿偷眼瞧过来,又红着耳朵转过去,茂哥儿坐在她腿上要吃要喝,张着嘴小麻雀吃食似的,嚼一口急急咽下去,叫蓉姐儿揪了耳朵:“慢着吃,狗儿争食呀?”
茂哥儿露了牙对她笑,还是着急着吃,等吃完了,跳下来就去抱徐礼的腿:“面具!糖!”他还记着呢,徐礼糖粥吃了一半儿,低头看着他就笑,一把把他搂起来:“还要甚?”
秀娘倒不好意思起来,潘氏看见先是笑,又细细皱了眉头,这个孙女婿好是好,到底年纪大了些,茂哥儿叫徐礼抱出去买东西,秀娘吩咐小厮盯着,潘氏却把秀娘拉进屋里。
“这个徐家哥儿,看着总有十七八了吧?”抱着茂哥儿倒跟抱着儿子差不离,那些个成亲早的,可不早早就当了爹,她背了蓉姐儿,神叨叨的问:“可别是已经有了房里人了罢?”
秀娘摇头:“这倒是不曾,他舅妈打了保票,这可是个守礼的哥儿,屋子连使唤丫头都无。”可潘氏说的话却有道理,徐礼哪里是十七八,他已经二十岁了,就要回去行冠礼的,她同四郎两个还备了一份大礼,预备着给他送到徐家去。
潘氏作了难:“这门亲事好是好,哥儿人也俊秀,满镇子也没比他生得好的,可这两个差得多了,妞妞嫁过去,可懂事?”
潘氏说的懂事,自然是男女之事,秀娘一脸尴尬:“娘!她都不曾及笄的,哪里就好同她说这些。”想着也跟着发起愁来,自家的娃儿看着总长得慢,妍姐儿都晓得给婆婆缝衣裳作鞋子,给戚少爷的大嫂也做了个八条绦环的荷包,她家这个瞧起来还一团孩气。
“说小也不小了,真让哥儿等到二十五六?虽说如今都作兴十七八岁再嫁人,可咱们妞妞等着起,徐家哥儿还能再等?万幸是个没娘的,要有娘,说不得孩子都有了。”后妈再送人进来,那也不能贴心,他看着守礼,正等碰上了那事儿几个男人能守礼。
哪个男人不是一发达就想着讨小妾,乡下地方多打两筐粮还想着买一个妾呢,潘氏叹一口气:“你再舍不得她,这遭也得走,按我说的,明年就能嫁过去了。”
王四郎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东西早就备好了,家具一道道的上油,这会子也都得了,五礼只差最后一道,王家也派了人去量过房子,还装模作样的说些甚个房子小,姐儿的两面大穿衣镜只能搁得下一面,那徐大夫人徐二夫人听见彼此哧笑,心里总也有些不得劲。
“既行到这一步,赶早比赶晚强,总要嫁人,拖着叫别人得了先作甚。”潘氏拍了巴掌:“便这么定下,到时我也去吃酒,这会儿倒该打头面做衣裳了。”
秀娘一把拉了她:“娘,哪就这样急了,再没有七八月嫁女的,过了生日总要九月十月,这会儿也太早了些。”
这两个在里间说着话,蓉姐儿在外间竖了耳朵听,先还隐隐绰绰听不分明,越到后来越明白,竟是在论嫁,蓉姐儿听见明年就要嫁人了,心里闷着难受。
前边茂哥儿拎了糖葫芦买了小木马,两三个鬼脸大面具,还有一把木头刀,他啃一口糖葫芦再伸到徐礼嘴边,咬得嘴角都是糖渣渣,手上也粘乎脸上也粘乎,徐礼一把他放下来,他拉着他就往里头跑。
竟把他一路带到院子里来了,徐礼自知不对,可茂哥儿跌跌冲冲,就怕他摔着了,茂哥儿一路叫着娘跟阿婆,蓉姐儿出来迎他。
两个都是毛燥燥的性子,一个奔进来,一个跑出去,茂哥儿一溜儿蹿进去,这两个倒在门边撞在一处,徐礼赶紧扶住她的肩,蓉姐儿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撞成一团。
茂哥儿哪里知道闯祸,拎着一串东西显摆给秀娘看,丫头急急分开两人,蓉姐儿捂着额头,徐礼捂着下巴,别个不知道,这两个却明白,才刚那一撞,徐礼低了头正香在蓉姐儿额头上。
潘氏“哎呀哎呀”的跑出来,还当蓉姐儿是小娃,伸手给她揉额头:“跌跌高跌跌高,我们妞妞还长高。”
蓉姐儿却羞,一屋子人都在笑,她趴在潘氏怀里不起来,徐礼也背过身去,退到房门外头,潘氏看着这一对笑开了眼,摸着蓉姐儿的头发:“我们妞妞好福气。”
一直把徐礼留到晚上,知道他住客栈,潘氏还想叫到家里住两日,还是秀娘给阻了:“再不好说这话,还没过门呢。”
却也让蓉姐儿一路送他出去,甘露远远跟着,既已同觇笔打过照面,两个也不再尴尬了,总归姐儿哥儿有话好说,他们便一边一个立着当自家是个木头人。
“我明年九月十月就嫁给你了。”蓉姐儿扭头看他,徐礼一听就笑,她却皱了眉毛:“到你家里,就要受欺负的。”
“哪个欺负你!”徐礼上前一步,低头看她:“别怕,没人欺负妞妞。”
觇笔装死,甘露恨不得捂住耳朵,蓉姐儿听见了正要笑,徐礼从袖子里头摸了个小瓷盒子出来:“街上寻不到好的,等回去了,我给你做。”
一手是脂粉香,茉莉味儿的,香的淡雅,蓉姐儿眨巴眨巴眼,立时高兴起来,买了送现成的有甚了不得,他还会做,眯起眼睛,脑袋点个不住,笑盈盈的说:“等笄礼了,我就戴那朵芍药花!”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样,大家是想看直接嫁后呢
还是继续发展?
如果是继续发展柳氏的事要交待,雁姐也会交待,如果直接嫁后大概就一笔带过了。
说一下,萝姐儿跟柳氏都是我现实生活中很熟悉的人
“萝姐”生活的跟文中差不多,除了工作很少出门,不买化妆品,不买衣服,打定主意不嫁人,只想自己存够钱跟妈妈一起搬出来,杯子砸上来打着额头去医院裹伤口的时候发狠劲,可等她妈一哭一求,她就又心软,到什么程度呢,到她爸爸带了姘头一桌吃饭,她妈还要粉饰太平。
“柳氏”呢,嫁的老公非常爱她,早上起来早饭都是端到床头的,忽然听说家庭冷暴力,因为她身体不好,不能怀孩子,大家都很唏嘘,为早些年美好感情。支持她离婚,给她加油打气,可真相是,她老公把失恋的好朋友带回家吃饭开解,却把老婆陪了进去,并且直到离婚了,还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不懂她心,她现在又嫁人了,不是出轨的那一个,是后来又相亲的,离过婚有孩子,她却一心一意,去医院做查检做手术,拖着不好的身体准备给现在的丈夫生孩子。真没什么应该肯定一定必须的事,既然是小说,我希望给这样两种妹子都有很好的结局。
再说一次,柳氏不会死,她有她的归宿。
☆、第165章一朝身死如灯灭,七夕会成白事祭
徐礼原是陪她过了生辰立时就要回去的,哪里知道蓉姐儿生辰才过了三两日,王家塘就送了信来,说是王老爷身上不好,眼看着便不行了。
今岁为着送王老爷家来,出茶已是迟了,若不是茶路通了,又有自家的铺子销货,定是要赔本的,这会儿王四郎只怕还在往蜀地去的船上,他总有一年没见过陈仁义,两个约定了见一面,再说说到绸铺子的事儿。
秀娘一听这话赶紧收拾衣裳,叫来旺来福两个预备下船,王家塘的老宅子自迁坟便盖起来,前后总有三十来间,前年盖好一向不曾住过人,王老爷回去了就住在正房里。
他总归有这么一桩心病,日日对着过世妻子的坟茔,拈了香说上两句话,原还当守了她便不会再作那梦,谁晓得夜夜不断,梦里头妻子还同他说起话来。
秀娘不好在丈夫面前说些甚,也只跟潘氏两个说一回:“哪里就那么些个鬼鬼神神的,若真有灵在,早八百年就立到他床头去了。”把几个女儿折腾成这样子,换作是她夜里飞魂也要去寻仇。
潘氏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许是真事儿,你家公爹原是个官儿,头顶上压着官帽子,寻常东西怎能进得身,那可是官老爷,天上的星呢,如今他不做官了,想是寿数也到了,人气儿弱了呀,你婆婆可不就找来了!”
秀娘越听这话越是胆颤,赶紧也念一声佛:“娘赶紧别说了,我这骨头都打颤了。”朱氏虽没跟着到乡下去守坟,在泺水呆着也不见得就好,女儿嫁了,孙女眼看着也要出门,剩下王大郎跟苏氏两个,日子哪里还能好过。
如今收到王老爷不好的消息,秀娘怔一怔才立起来,问那个报信的:“到底怎么个不好法?”回来的报不好,总也折腾过两回了,王四郎不在家,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定要回去看,若是要去,她这头也得尽早备起来。
“是不好,王家塘大伯家的叫咱来报信,躺在床上便只有进气儿无出气了。”这话一说,秀娘赶紧收拾东西,又着人去各处报信,又叫丫头把带来的东西都收起来,若真有了孝,便不能再住在沈家了。
潘氏跟着她忙前忙后,一拍巴掌:“你赶紧着跟她三姑说一回,若真有事,那亲事可得快着些。”连朱氏那儿也少不了跑一回,小厮来来回回五六次,还得去泮水报给杏娘桃娘知道。
蓉姐儿急着翻箱子,寻摸了半日只寻出两身清淡颜色的衣裳来,一身竹叶青的,一身蓝云缎的,便是这两身也不能用,一件拿闪缎包了边,一件盘了绣金领。
还是潘氏想着了:“妍姐儿她外家办丧事,做了几身蓝的绿的,我去开她的箱子寻出来,那素银的头面也一并寻出来罢。”
秀娘也寻了孙兰娘的衣裳来换了,如今她还有哪件衣裳不盘金,倒是兰娘那几件守孝衣裳是素的,连银边都没挑,如今穿着正合适。
这头理东西,那头又去寻了玉娘,要是办丧事,要的孝服孝幡孝布,挂的绣像,挑黑线蓝线绣的布幛,殓衣缠带衫裙直缀,一样样都缺不得,最要紧的一件寿衣,那却是怎么华贵怎么来。
她这里先拿出缎子来,又拿了五十两做定钱,叫玉娘请人先绣起来,若要别个再差了人来报信,茂哥儿还在睡午觉,小黄趴在他肚皮上,大白给他当枕头,叫人推醒了哼哼两声要哭,叫蓉姐儿一把抱了,也不要养娘动手,扶住他坐定了换上素缎无花的衣裳。
茂哥儿衣裳颜色虽不对,却因着小娃儿费衣裳,不曾做那盘金的,家常穿着便能见人,一家子带了箱笼雇了船只,坐上船就往王家塘去。
还是蓉姐儿叫甘露寻个小厮去清波门报信,徐礼只能呆到七夕,想好了跟蓉姐儿一处,越是这丝蚕地方越是要乞巧的,还要挂花灯放河灯,家家都要炸巧果子,今岁花驳岸边还拿彩纸扎了个鹊桥,牛郎织女拿彩扎了,下这一排都是巴掌大的喜鹊,却是今年年成好,各家富户出的钱办节。
蓉姐儿知道了等徐礼又来,送出门去时道:“你留下来过七夕吧,还要踩鹊桥呢。”徐礼再想不着竟是她先开的口,笑着应下来,把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念了不知多少回。
既有了这事儿,七夕定是过不成了,总要使个信去,不好叫他白等,茂哥儿被惊起来,揉着眼睛撒娇,趴在蓉姐儿身上,小脸鼓出一块,眼睛还眯着,不一会就打起小呼噜。
秀娘却皱了眉头,若真有个不好,丧事可得立时办起来,便是高价买得冰来,也放不了那么久,她心里想一回,又赶紧念一声佛,只盼着王老爷能多撑些日子,等到儿子回来。
王老爷却没能多留几日,只秀娘带了孩子赶回来,另几个女儿离得近也还没赶进家门,王老爷却在七月初一这一日,撒手去了。
到弥留之际,他已是分不清眼前谁是谁,只茂哥儿上前,他才动动眼皮,扯扯嘴角笑一笑,临到走了时,回光反照,拉住秀娘:“你是好个,总算没给四郎配错人,别个也就罢了,只梅娘,能帮衬就帮衬一回,她那日子,过不下去。”
秀娘红了眼圈应是,王老爷又看了一眼茂哥,眼睛一阖,不一时眼睛鼻子耳朵里头都流出血来,秀娘自家怕的打抖,却记得去遮茂哥儿的眼睛,又叫女儿赶紧着把儿子抱出去,自家寻了个收身的来,寿衣也穿不上了,这血抹去了,就又流出来,浸出一盆子血水来。
蓉姐儿心口惶惶的跳,家里三间屋聚的全是人,她抱了茂哥儿不敢往房子里走,寻了个院子角落坐在凉磁墩上,茂哥儿还是吓着了,抱着姐姐不则声,脑袋伏在肩窝里。
甘露兰针这样的贴身丫头也还在外头忙乱,一家子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来了,俱是住在王家塘的,都姓了王,上门就是亲戚,管他拐了几个弯儿,只要上了门就要好茶好点的招待。
蓉姐儿正惶恐不安,墙那头行过一个人来,她原是侧了眼睛去看,手紧紧抱着茂哥,后头只跟一个养娘,便连她也要去烧茶汤。
“妞妞!”那人一转过来就叫她的小名,蓉姐儿皱皱鼻子,徐礼一步上前,看见她眼圈红红的,眉毛也皱在一起,柔声问她:“这是怎的了?”
“阿爷没。”回他的却是茂哥儿,他张了手就要徐礼抱,蓉姐儿心口发虚,也顾不得问他怎么来的:“阿爷流了好些血。”
徐礼一听心里了然,这是里头心肺坏了,一口气不散无事,散了气血就流出来,他拍着蓉姐儿的头温言宽慰,转身就吩咐觇笔去问甘露讨一个白带子来,又拉住蓉姐儿:“你的屋在哪儿?等会子怕有人要进来哭灵,先抱了茂哥儿往你屋里去,别让人惊着了他。”
里头正在收拾穿衣,等穿好了寿衣裳,就要抬出来叫人哭灵的,蓉姐儿立时站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叫他走,一路揪到房门口:“你呆着罢。”她还是害怕,跟王老爷是打小失了亲近,后头虽住了一年,到底还是不亲,心里也难受,却更害怕。
一屋子便只有他们三个,徐礼知道不合规矩,觑着没人摸摸她的头:“你坐着,我叫人来陪着你。”觇笔去了,捧砚还在,使了个眼色,捧砚赶紧跑去叫人。
一院子乱纷纷的,秀娘经过上回盖坟也算知道白事该怎么办,预备下的孝衣赶紧换上,首饰俱都卸下来,戴上白绒花,再派了人去请阴阳先生,总要看时批书。
还得去寺里请和尚来念经,家里有那会念的人,也不拘是什么经,先念了出来,甘露几个忙得脚打脑后跟,哪里还能分得出身来。
徐礼见这一家子乱的没个章法,抱了茂哥儿出来,阖上门道:“你先把衣裳换过,前头要哭灵,你们俩个总发跪的。”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秀娘想着一桩就吩咐一桩,肚里原是有章法的,叫那几个上门亲戚一嚎,又要分神去同她们说话,半日只吩咐了几件事,那一个个还缠着她说情份哭王老爷。
觇笔寻了白布过来,徐礼因着是孙女婿扎了一条在腰上,所幸穿来的也是蓝衣裳,两个书僮因是徐家人倒不必绑白,兰针从前头挣脱了回来,蓉姐儿已是换了衣裳,茂哥儿也换过了,身上披着麻头上顶了孝。
徐礼往前去请安,秀娘后头能理事,前边男人却无法交际,眼见得徐礼赶紧把他支出去,乡下人家定了亲,就是半子了,这时候不撑门户甚个时候帮着顶。
徐礼母亲丧事时候便是他一样样跟着看过来的,既帮着分忧,王家的小厮伙计俱都识得他,晓得这位是大姑爷,也都听他的指派。
那些个叔伯堂兄弟,隔得近的还好,那隔得远的,带了婆娘过来便是想借机揩回油,便是摸双银杯子银筷子去,也算是赚了。
徐礼一出来,先还不识得,等别个一说晓得是姑爷,眼睛一扫,瞧见头上戴了方巾,又知道家里是世代作官的,心里先不敢小看。乡里这些年统共才出得几个秀才,眼见他年纪又轻,生得又好,再一开口有条有理,按排人灵堂,置上冰盆,再督促家下人都换上孝衣服,把那孝帽白布着人看着放在门边,有人来了就扯一条给扎上。
最要紧的是念经的,《密多心经》、《药师经》、《解冤经》、《大悲中道神咒》轮回着念,把那阴阳先生批的时书在灵前烧化,这才算是开了冥路,有引路王菩萨引他往阴司里去。
那阴阳先生又断了说要等到五七之后方有好日子好破土下葬,既这么着,冰更得着紧着来,灵
堂里阴恻恻,再搁上冰进去骨头都打寒,蓉姐儿惶恐过了看着秀娘力气不支,再看弟弟又只会抱了人缩在后头,便自家去跪在堂前,火盆里头烧起冥纸来,有人来吊唁陪着回个礼,甘露便跟在她身后,再叫一个小厮打磐,帮着点烛烧纸。
外头还要请了木匠来搭彩棚,度着地方宽敞总要搭上五间大棚,秀娘再派了人去接裁缝来,就歇在屋里,一身身的裙裳做起来,再着人去买孝布黄丝。
也不管活计好不好了,白绢先裁得了挂起来,床上也围起白布,旧年还余下些杉条,芦席却是不能用了,俱都要再办新的来,等这丧事支起来办着,那王家塘里,再没一个不知道,王四郎有个厉害女婿。
“那是要做官的,这个后生生得这么好,做事倒利落,那起子打歪主意的,却都熄了火。”一个两个俱都这样传,等王四郎从蜀地赶回来,四七都快过了。
一回来先给换上孝衣,扶了尸身痛哭一回,这样大热的天,屋里又是香又是烛的,尸身总有些味道,哭过了进屋知道是徐礼帮着支撑,倒又高看他一眼,秀娘人恹恹的,茂哥儿小脸都瘦了一圈,看见王四郎就抱了腿要爹抱。
“爹,还差着一付棺木呢,倒有几种备下了,匠人也都是现成的。”秀娘叫这天折腾的吐起酸水来,又是泄又是吐,只在屋子里头养病,手上的事都叫蓉姐儿接了去,如今便是徐礼整日在一处,也没个人说嘴了,两个一力承办了丧事。
“不怕,你陈伯伯知道家里治丧,给一付好板子,便用这个罢了。”蜀地桃花洞出的好寿木,陈家藏得几付,知道王四郎家里出事,均出一付来,抬出来就叫匠人切开,急赶着把寿木做出来。
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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