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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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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坐在妆台前,为她梳发的朝露手在抖,然而还好发髻已然成了,别上一支金簪便不会再塌下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却有些发直。
昨日她说的话可还真对。李氏……永远都在所有的选择之中,果断的选择能走的一步。
她自然有活下去的妄念,奈何白琅昨日报官伪装得太真了!李氏当真相信他报了官的话,那么自己死也是死,被官府行刑也是死,后一般死还要出尽丑受尽苦,那自然不如自己服毒了结了来得好。
而她若是死了,或许白琅与秦念还不会接着为难白瑶呢。
这一手算盘,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倒也是如意的。只是,李氏永远都不会知道,白琅就是在骗她自尽!
只是转瞬之间,秦念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白琅若果然想将此事在官府里说个清楚,怎么会容李氏有自尽的机会?她秦念都能叫广平王府的婢子看着王怜娘,叫这女子折腾了半个月都死不得呢,白琅在这府上是真真正正的主人,他要想李氏活,李氏怎么能死得成?
李氏若是死,事儿到此为止,那金心不过一个奴婢,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谁都不用丢面子。秦念和白琅的威势也就此立了起来,府上的下人自然不敢出去嚼舌头。而李氏若是昨夜赖着不死,今日报官也完全来得及——可李氏有不死的勇气么?
想赌别人有勇气没有,那也是需要底气的。李氏没有底气了,于是只能认输,只能死。
但李氏这边干净了,却也不能说府上就此平晏——还有白瑶在,白瑶……会如何呢?这也是灰堆里的豆腐,摔不得打不得。若是想叫白瑶也死,白琅一定不会拖到现下都没动静,可白瑶若是活着,早晚也是个祸害啊。
至少要把她弄出京城才是。至少要让这人远到天边儿,最好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只可惜,白家的别业实在不多……可以选的范围,实在有限得很。
第 074 章 互殴
秦念这一恍惚间,甚至将白家哪一处别业最是偏僻少人来都考虑了一番,待得听白琅道:“我过去看看,你便不要动了,那边怕是不干净”时,方醒过神来。
怎么处置白瑶,至少面子上要以白琅的意思为准。但目下看来,白琅也还没下决心呢。
倒是李氏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叫秦念有些错愕,现下越是想来,便越觉得不可思议。
李氏,可是昨天她逼着都不肯自尽的人……若不是报官这一招太过决绝,只怕李氏如今也还是死乞白赖地活着。所谓不要命的人鬼神无惧,白琅连整个家族的名声都不要了,李氏还能怎么的?只剩下这一招能护住白瑶了。
但是……当真能护得住么?
秦念的晨妆一向是自己亲手上的,朝露为她梳好发髻便退下了。而今日,心里头有事儿的她,绘妆的动作也分外慢。及至殷殷从门口进来,向她俯下身说出一句话时,她手中仍捏着绘眉细笔,却是僵在了半空。
“瑶娘同郎君撕打起来了。”——这是殷殷告诉她的话。
这件事,若是换做寻常时候,秦念信都不会信。白琅是什么人,白瑶是什么人?慢说撕打,白琅一耳光就能把白瑶这产后体虚至今未复的女眷抽个满脸桃花儿开。但今天……
李氏死了,白瑶自然是悲愤之极。秦念当然不会忘记,在白瑶眼中,那个表姊晚儿都算得上是亲眷,而白家那些个正经的堂姊妹却宛如仇雠——这样的心思,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了她将李氏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托罢了。如今阿娘没了,兄嫂反目,白瑶这破脾气能做出什么来?
白瑶真若是拼了命,白琅又顾念着做长兄的道义,当真是极有可能“撕打”的……
秦念草草描了剩下半边眉,将花子一贴,便站起身道:“走,我去看看——在哪儿?”
她到了此刻方才想起,白琅方才并不是去慰问白瑶的,如今起了冲突,想必是在李氏的院子之中吧?白瑶可还真胆大呢,那服毒身亡的人,形容虽不会太糟糕,可一定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白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她这样想着,突然有些想嘲笑自己——白瑶便是从前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今后也不是了。永远没有了依仗的白瑶,从这一刻开始,便是敌人。女人的心思有多毒,秦念自己也知晓的。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唇角却微微抿起。这是她的习惯了,每当她紧张的时候,便忍不住轻轻咬着一侧唇角。如殷殷这几个常在身边伺候的,都读得懂她这神情的意味。不过现下一众人往李氏那边儿走,却没人能看到她的神色。
李氏的住处离秦念的住处自然不近,然而将军府不大,秦念的步速又快,须臾也是赶到了。进了门却不见殷殷所说的“撕打”——何止没有打斗的声音,这院子中安静得简直不像有活人。
虽然还颇有几个婢子留在外头,然而一个个老僧入定般的模样,大概真是被方才的事儿给吓着了。
秦念瞥了其中一个一眼,殷殷会意,便上去将那婢子唤了过来。秦念只问一句:“阿瑶呢?郎君呢?”
那婢子便将头勾得更低了:“六娘现下便在里头,郎君……郎君方才出了院子,大概是要操办些后事……”
秦念听得“操办后事”四字,简直惊愕。李氏的作为,李氏的死法……白琅不把她尸首丢去喂了野狗都够道义的了,还为她亲自操办丧事么?难不成这里头也有玄机?
她先将这一头抛下,便带了殷殷与朝露两个进了房门——人都来了,难不成站在院中央,等着白琅回来,然后解释说我听说你们打起来了,过来一看并非如此,便等着你们再打起来?那定是不成的。与其傻站着,不如进去看看情形到底如何。
白琅到底也是沉稳的,秦念进得门,便见李氏的尸首已然被装裹好了,只是一时没有棺木,停放在榻上——今后这屋子还是不要住人的好!
而白瑶,整个人伏在榻边,却是跪在地上。秦念从后头看过去,一时也不知道她是伏在那里做什么——是哭得累了睡着了?还是心中苦痛以致站不起身?
她尚来不及动作,却看得白瑶箭一般弹了起来,一双眼狠得发亮,盯着她道:“你来做什么?!你们一对狗男女,逼死我阿娘,现下来假仁义了么?!”
秦念听得这一句,便知道方才她对白琅也没说什么好话,由是,白琅更不可能是去给李氏安顿后事——谁会这样作践自己,挨了人家的骂,还要和人家讨好?但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你说话干净些。”心里头转着这念想,她口上也便不冷不热地提点一句:“你阿娘是自尽的。”
“若不是你们假作报官,我阿娘……”
“哪有什么若不是?”秦念蹙眉,道:“昨日是假装报官无误,但她若赖着不死,今日官府的人便已然到了府中你信也不信?她用她的一条命来换你名声不损,已然是稳赚不赔的了。”
“你……”白瑶摇了摇头,道:“我阿娘是有错,可你,你牺牲了什么?你的孩儿康健,你身子无碍,你凭什么这般怨恨她,逼死她?我只有一个她……你可知晓,没了阿娘,是怎样痛苦的事儿?”
秦念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白瑶,这话几乎就不是人能说出口的!李氏下手害她,怎么如今倒似是她理亏?白瑶更是步步紧逼,仿佛是要把唾沫喷到她脸上一般,实在是触她恶心,不由更硬气起来:“我也是我阿娘心头上的肉!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阿娘该何等悲伤?!你这样说话,真真是诛心!再者,她自己心毒!这一回害我,天可怜见报应在你身上了,那么从前呢?郎君的生母,妙龄而逝,不也是你阿娘害的?她早该偿命!”
“她自己没福气,怪我阿娘?!”白瑶道:“谁说早产便一定血崩的,你不还活着吗?可见是她自己身子不好,怎么能……”
“闭口!”秦念冷笑道:“我算是明白了,我这一遭,虽是挨了你们暗算,但母子无恙,倒是你再不会生养……怕是阿家在天之灵看着呢。善恶有报天道循环,何处不公正?!你阿娘身为婢子谋害主母,有个全尸死了,也是我阿家的仁义,才养出我郎君这般宽和的儿郎子。若我郎君也如你生母一般品行低劣,她现下还能在这里躺着?早叫乱葬岗子的野狗啃了!”
她说话自然是片分余地不留。白瑶同她比,有一样说一样,都没有提得成的。面对白瑶,秦念是丝毫都不畏惧的。
但在她羞辱白瑶之时,白琅的声音却在她背后响起,口气之凶厉急促,却全然不像先前对她说话的温和:“秦念!快过来!”
秦念一怔,她扭头看着白琅,全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且会这样严厉的斥责自己……但是,他眼中的担忧,她看得到。
他在担忧什么?
几乎是在她恍然的一霎,白瑶一声尖叫,道:“我杀了你这个毒妇!”便向她扑来。秦念反应自然比白瑶快,然而闪身之间,仍然觉得背后一阵*辣的疼,想来是被什么利器划伤了。
而白瑶手中攥着一把刀,一击不中,险些自己跌过去。勉强稳住身形,一只手却攀住了秦念的衣袖,显是和她拼命的模样。
此处便是白琅也来不及救她,可秦念醒过神儿来哪会由得白瑶捅?她倒也没想到挣开白瑶,只是抬腿便兜心一脚踹了出去。人腿上的劲儿总是比手上的大的,白瑶身子也没秦念的好,这一脚哪儿吃得住?只听一声响,她生生将秦念的衣袖给扯断了,但整个人也已然跌翻在地。
秦念却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若是穿着胡服,这一腿自然便利。然而此刻穿着长裙,踢踹的动作都变作膝撞了,着力点又在自己的裙子内侧,竟自己将自己给带倒了。
倘若只是摔一跤也便罢了,可她正砸在白瑶身上——白瑶手上是有刀的。饶是白琅一步赶上来将秦念拎起甩到了背后,那把刀也正正划伤了秦念的脸颊与他伸出去为她挡格的手。
打人尚且不能打脸,秦念面颊上挨了一刀,便是知晓此事纯出意外,又哪儿能不气?正是白琅夺了白瑶手中的刀的时刻,尚未来得及开言或者再动作,秦念便冲出了他背后。
这一回她倒也顾不得什么贵妇颜面了——左右房中除了她自己的侍婢同白琅之外再无旁人,那一股怒火上心,全然没心思忍!秦念那是自幼和小郎君们互殴都不落下风的身手,白瑶手上没了刀,哪儿还是对手?来不及站起来便叫秦念一把推倒了。
而秦念接下来的行止委实也够狠的,她左膝跪压在了白瑶胸口上,右膝压着她左手腕,左手按住她右手肘,空出右手却是毫不留情干脆利落连甩了白瑶七八个耳光——秦念蓄着长指甲,那素手过处自然不止是红印,还连皮带肉血淋淋地往下刮,须臾白瑶的脸便叫秦念彻底挠花了。一时间声色俱全,实在很像一出市井泼妇互殴的好戏。
这般打法真真是将祖宗的面子都丢光了,然而秦念激愤之下哪儿还顾得这个?她连指甲折断的剧痛都没感觉到……
最后她是被白琅扯起来的,耳边还落得他一声怒喝:“你也疯了不成?!”
秦念这方才恢复了一些清明——她方才当真是疯了,她这样久负美貌之名的人物叫别人伤了脸,还不知晓疤痕能不能全然愈合,这怎么能忍得了?虽然她此刻和白瑶打架实在是捉鼠烧了房一般的不值当,但不狠狠揍白瑶一顿,她实在是发泄不出来的。
而白瑶,已然彻底让她打懵了。
这样的情势,若不是白琅在,她就势掐死白瑶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的命贱,你呢?!”白琅却是并不搭理白瑶,只是盯着秦念,眼神之凶前所未见。秦念这时也有些畏惧,不由道:“她伤了我的脸!”
“我要你过来之时,你……”白琅话说一半,方突然停下,看了看在地上蹭着往榻边靠近的白瑶,蹙了眉头,冷声道:“你本事也真大。不怕死么?”
“我阿娘都没了!你这样从来都没有阿娘的人,知道我有多……”白瑶嘶声道。
她这一句不说还好,说了,秦念便看着白琅面上笼罩的痛恨再也压不住:“我阿娘是怎么没的?你竟然还敢提!”
“……”白瑶此刻却是说不出话了,大概疯闹至此,她方才懂的害怕。
然而白琅到底不是个冲动的人,这一句出口,却也不再重提旧事。想来尚未睁眼便永远见不到的母亲,是他心里头不能提的痛,于是此刻的他,复又如常般镇静。
“你不怕死,是因为你阿娘死了,你万念俱灰?”他轻声道:“别忘了,你还有个孩儿呢。你想闹,大可接着闹。”
……白琅是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法子威胁人的?秦念有些错愕,她眼中的白琅,从不说这样露骨的话。
但转念想想,这也很寻常。白瑶这般你不同她挑破话她便不知道你说什么的人物,如白琅寻常的那些眼神言语,哪儿能吓到她?只怕她全然都不知晓白琅要做什么呢。那还真得将话挑破了说!
果然,白瑶怔了怔,尖叫道:“你要对我孩儿做什么?!”
第 075 章 人命
白琅出门的时候,看也没看白瑶一眼,倒是就手将秦念也拖出去了。
秦念背上叫白瑶划伤的一条口子并不深,然而却长得很,她还从不曾吃过这样的亏,对方又是在她眼里头全无是处的白瑶,如何能不气?想到脸上都让白瑶划了一道,那愤怒之中又加了几分切齿。
先前她觉得,处置白瑶要看白琅的意思,而如今,即便白琅想饶过这个庶妹,她也决计饶不过!
及至到了她自己房中,秦念仍是银牙紧咬,恨得心都颤。对她而言,当下已然再没有别的好考虑——怎么不露声色地直接弄死白瑶和那个孽种?白瑶在李氏死后一定会变,这一点她料到了,可如何能想到,白瑶变得这么彻底?从前不过是个骄横又暗藏自卑的庶女,倒也不难对付,说不定好生调丨教还能掰回正轨。而如今的白瑶,全然是个无可理喻的女疯子。
秦念若真是很无聊,极无聊,无聊得再不给自己找些事儿做就会失心疯的话,那么留着白瑶俩人胡搅蛮缠大概能给这阖府上下不少乐子看。但她其实并不是啊——李氏死了,该处置的婢女仆役,必须尽快且毫不手软地弄出去,谁知道里头还有没有下一个金心呢。
须知,怜娘的父亲便是想将次女卖做奴婢,京中可以买奴婢的贵人豪门何其多?怎的偏就到了白府,里头难说有些龌蹉事儿。有了这一个,谁能确然不会有 第 075 章 的结果用一种极惨烈而龌蹉的方式实现了罢了。
人命。都是人命。后宅之中的风浪比后宫要小许多,可真到了该出手的时刻,将军夫人与皇后殿下又有什么区别?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于是,白府里老将军留下的妾室没了,连着她生下的庶女也哀痛过度去了,这样的消息便伴着“听闻同白秦氏早产有关”“据说是畏罪自尽”的传言一道出了府。而这样两个人物的消失,自然是抵不上白家小郎君的满月重要的,至少是在白家那一众亲族眼中。
白家的小郎君白铮,便是在这样一片欢喜声中第一次回了他原本就应该在的将军府。这孩儿早产,却也结实,乳母胡氏亦极舍得喂,一个月时间已然圆白粉嫩,眼儿一睁,却是像足了秦念。
那些个女眷们自然没口子夸小郎君清俊好看,连男孩儿似母亲有福气这般话都说出来了,秦念心底下也欢喜舒畅,由得她们说。只是满月酒宴开始之时,她方想起一件事。
白瑶的孩儿,可也是今日满月呢。
白瑶是吃了下过毒的饭菜死的,断气之时,双目圆睁,竟忍着腹中的剧痛一点点爬到了紧闭的房门口,抓挠房门求救……而那时,白琅正站在外头,隔着薄薄的门扇,一声不出。
直到里头安静了,他才进去,将白瑶的眼皮合上了。之后抱着仍在榻上熟睡的小男娃儿出来,交给了雪竹。
秦念知晓那孩儿去了哪里。她原本以为白琅要叫雪竹杀了他,或者是送到什么佛寺道观里头去。却不料殷殷那边传回消息,雪竹却是将这孩儿乘机放在了齐校尉的宅子门口。
彼时,秦念先是觉得白琅当真太过仁慈了,太也顾念旧情了,可仔细想想齐校尉的为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琅这是顾念旧情?把这样一个孩儿交给齐校尉这般人品败坏的生父,还不说清楚这是他的骨血,这明明就是对白瑶母女余恨难消!
第 076 章 苍蝇
想到白瑶那个连名儿都来不及取的孩儿,秦念也不过是恍了一忽儿的神。她对白瑶既然没有什么好心思,自然也不会怜悯那个娃儿了。如今她要忙的,却是眼面前这一众妇人。
以白琅的身份,自然不会来这样多道贺的客人。孩儿满月,算不得什么大日子,反倒因为人多手杂容易惊吓娇儿,是以谁家的满月宴都不过只邀请自家的亲朋好友罢了。秦念初时亦是这样想的,却不料所有与翼国公府有些牵连的人物这一回都到了……
白府哪里能如翼国公府一般有够宽敞的地方招待这样多的人,不得已也只能请些不那么亲近的人先回去,留下的,要么是白家的亲眷,要么是秦氏的故交。一时之间,气氛倒是融洽得很。
白铮自然不会抱出来叫这些妇人看太久,孩儿的身子到底还是娇弱,外人见得多了不好。然而谁又真是为了这孩儿来的?一个二个的言语,却都是向着秦念。
这便是有权有势的好处了。谁在乎你是不是个泼妇,杀没杀过人……这些在她堂中坐着,带着极到位的微笑言谈的妇人们,哪一个都是京中像模像样的贵人,然而谁会鄙夷秦念曾经做出的事儿?她们自若交谈的模样,便仿佛彼此都是相交已久的闺中密友,这般亲昵生生将白家旁的妇人们都比下去了。而秦念,正是这一众密友之中极闪光的一位。
所有的言语,夸赞也好,说笑也好,传闻也好,终究都是说给她听的。
“娘子的身形如今也还是同未嫁时一般呢——也不知怎样保养的!真真羡煞了人。”
——其实,但凡是个贵人家,哪有妇人生了个孩儿便横起来塌下去的?
“却原来白将军这样专情?府上连个姬妾也无,这才真是羡煞人。”
——这倒有几分真,这一处,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家的夫婿身边没个莺莺燕燕的?
秦念听着,面上始终带着温文客气的笑颜,时不时也说两句,却端然是个过得万分胜意的少年贵妇模样。
直到听到了那一句。
“说来,娘子知晓不知晓,这一回徐家的三娘进宫了,作的几首诗,颇得圣人欢喜呢!”
秦念自然不会忘了徐家三娘是哪一位,听得这一句,不由一怔,道:“她去宫里作甚?”
“说是圣人听闻她才名——其实哪儿的事,不过是又要充选后宫,总不好只挑有颜色的……弄个才女进去,方是百花齐放。”
秦念脸上笑容犹在,心里头却莫名翻起了一股憎恶。
徐三娘,抢不到她的白琅,现在要进宫去抢她的姊丈了吗?话说回来,京中多半的贵族小娘子,都是乐意入宫为妃的,即便秦皇后如今看来如大树一般不可动摇——可若真有那凤凰命,怎么会长落在鸡窝里头?
圣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主儿,即便他是,做了皇帝也绝不能是。真要是专宠一个皇后,简直要被一堆讽谏给埋了。于是也不知他是无奈还是有意,如今的后宫之中,他宠幸过的虽不能说排满整条朱雀大街,然而一个个点过去,也总有四五十个。
这四五十个中,能固宠的也就那么三四个,地位最稳固的,便是皇后秦氏。这般情势,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于是撺掇圣人充选佳人,来给后宫搅些浑水,便也成了有些人心头压着的妙计了。
说来皇帝大婚这样久,真正的选侍也仅有一回。那一回选入的佳丽多半是容色照人,却没什么真本事的——说到容色,秦皇后哪里逊色了?是以那一群少年娘子入宫,却是多半都没了声息,有受了宠的,风光那么一两个月,也便暗淡了。
这一回选侍,秦念早早便也听到了风声。那倒是在她生下白铮之前了——听阿娘说,彼时阿姊提到此事面上只带了不在意的笑容,只是秦念现下想来,很觉得阿姊是装出来的。
哪有女子不在乎自家的夫婿和别人恩爱的?
她知晓阿姊身在其位不能不大度,于是想想自己也把此事丢开了。多大的事儿呢,世上的女子,哪个是皇帝想得到而得不到的?阿姊身为皇后而荣宠无二,原本便是圣心所向的缘故。再选一次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多选进去的,也不过是做个宫女,熬成女官,最后被放出去嫁人又或者终老宫中罢了。
但此刻突然听说徐三娘也要搀和一把进来,秦念便突然觉得恶心。这般恶心同她有身子时单纯反胃不同,它还带着一种愤怒。
徐三娘这是有心同自己一家的姊妹过不去?非要从秦氏女的夫婿中挑一个沾惹么?她一个“才女”,非要打滚着入宫,是什么意思?
秦念心里头咬牙,面上却笑道:“哦,我倒是觉得,她入宫出风头这样的事儿,聪颖的女子做不出,有德的更做不出。所谓才女,怎的可以这般……”
她踌躇了一阵子,终于没说出最后的词儿。可周围一圈,谁不是人精?自然有人接口道:“正是了,便是才女,要作诗也大可叫人将手稿送入宫中去。特意巴巴入宫,在圣人面前吟诗,实在是有些……下……”
这接话的人也省了最后一个字,于是一众女眷都银铃铛一般笑了起来。谁还猜不出最后一个字儿?
“罢了罢了,可别再说她作诗不对——她那张脸,若是不作诗,圣人可会看她一眼?若是看了,怕是当场要叫她去擦香炉了。”
这一句说的更是阴损,于是堂中笑声更是朗朗。女子永远是最爱相轻的,而徐三娘才名冠于京师,自然很得自恃风流的子弟少年们谈论。而秦念身边,这一众浮浪子的家眷,谁会喜欢这样的徐三娘?
其实徐三娘不丑,只是放在这样的贵女之中实在眉目平庸罢了。
秦念听着,却也不说话。她是主人家,但笑不语便够了,再说出什么话来,难说转眼就被倒在徐三娘面前。当下的一众女眷,其实也未必喜欢她,即便秦念的文采实在平庸,但架不住秦念生得太也娇艳,又因了“落凤将军”的称号很是风光了一把呢……
到底处处都是心思,只是人在其中,逃不过别人算计,也不敢不算着别人。譬如当下,她便不知道那个告诉她徐三娘很可能入宫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是想叫她早作提防,还是想看她听闻宿敌重临的失态愤怒?
于是她只能不动,及至将一众客人都应付走了,自己回了房,抱了正巧睡了没多久的白铮时,方沉下心思想想今日的事儿。
刚刚送走了白瑶,就又来了徐三娘,这世道,当真是要将她不喜欢的人打个包裹,一同塞到眼前么?
她并不以为徐三娘算是个什么大人物,想想,连陷害她都被白琅当场拆穿,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场?可目下,徐三娘在激怒她上头却当真有用——想到她,秦念便犯恶心。她从前一直以为,所谓的才女不仅该文采风丨流,更要温雅有致,而徐三娘却叫她见识到了什么样的人堪当“满口花月清风,满心猪狗豺狼”了。
一个女子,也不是嫁不出去,也不是只能下嫁,何必将自己弄得那么下作呢?徐三娘想给谁做个正妻,当然不难,可如今却是巴巴要赶进宫去。正如她当初知晓白琅与自己已有婚约还非要插一脚进来一般,作用未必很大,却十足叫人烦。
倘若说白瑶是一只发了疯的蚊子,徐三娘……简直便是只苍蝇。咬不得人,烦死个人。
秦念细细想徐三娘的模样性子,越想越是不耐。徐三娘长她两岁,此刻入宫,在一众花朵儿一般的小娘子跟前自然是不占便宜的——她能有的,不过是才名。
也正是这样的才名,或许会引起圣人的注意呢,若真真上心了这么一位罕有的“才女”,旁人想动徐三娘怕也不大容易。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此刻一万个盼望,便是叫徐三娘万万不要入了圣上的眼。
正是这时候,也不知晓是不是母子连心,秦念一叹气,怀中的白铮便大声哭了起来。这一下倒把秦念弄慌张了,等到乳母胡氏匆匆赶到,接了孩儿去,道“不过是饿了”,秦念早就被吓起了一身的汗。
到底还是这一段日子太过紧张了……连孩儿饿哭了,那一霎她都想到了许多许多事。譬如是不是见了太多人所以病了,又或者会不会有人趁着人多手杂暗害这孩儿。可现下想想,今日来的,便是心底下真不喜欢她,情势上也要同她拉近关系的,哪儿有人敢害她的骨肉?
想通这一点,她便松了一口气。当下……只怕还真没有谁非要同她秦念过不去的,即便那徐三娘想入宫为妃,也是须得有几个月方能运作的事儿。而目下便草木皆兵,实在是被前阵子李氏一环扣一环的算计给吓着了。
可徐三娘,有李氏的手段么?一个连陷害别人自己要避嫌都不懂的人……在吃了崔窈与白琅两人合手的一道摆布之后,如今也还是这样么?
第 077 章 心思
饶是秦念对徐三娘这矢志不渝一定要惹人讨厌的行为很是不悦,但算下来,这一日她还是欢喜的。
这是自从她回到白府之后,与自己的孩儿一同度过的时间最长的一日了。
她的容颜身段,同未曾生养的女子并无二致,行为举止,也没有比做阿娘前稳重多少。可这软软的小东西来了,在她的生命里,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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