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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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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家里人,是谢家么?”
阿苒猛地一拉缰绳,驿马的嘶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司马珏避之不及,一头撞上少女的后背,顿时幽香满鼻。司马珏面红耳赤的强撑着让自己离阿苒远一些,羞恼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碰你的,别赖在我身上?”
阿苒深吸一口气,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司马珏心中砰砰乱跳,脸上火辣辣的,却故意哼了一声道:“自然是我神通广大……”他见阿苒侧过来的脸上神色凝重,终究还是撇了撇嘴道,“你那个玉佩一看就是谢家嫡传之物,旁系的未必还有这个资格。现在京中人人都知道,谢家嫡系一脉唯一的那个独苗被人刺伤了,现在合家上下乱做一团。你说家里人病了,莫非指的是那个谢澜曦?”
阿苒暗暗苦笑,她果然还是太天真,先是被阿筱诈出身份,借着又被司马珏一语道破真相。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自以为掩饰的天衣无缝,其实处处是破绽。
司马珏见她不作声,只道自己猜中了。他心里正有些得意,可仔细一想,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谢澜曦似乎并没有嫡出的妹子,不然诚郡王妃早就挂在嘴上唠叨了。而且阿苒容貌出众,身手非凡,这样顶尖的人物若是出自谢家嫡系,怎么京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只不过谢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枝繁叶茂,现任谢氏族长还是五房的谢重信,要是阿苒出自谢氏五房,有这样的玉佩也勉强说的过去。司马珏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只能换了种方式迂回前进:“本世子遇上你算是倒了大霉,你救了我一命,我也帮了你,咱们扯平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单名一个珏字,二玉相合为一珏。你呢?”
57 夜曲
他等了好一会,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告诉他的时候,才听到前方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叫阿苒,时光荏苒的苒。”
司马珏在心里翻来覆去将阿苒念了好几遍,嘴上嘟哝道:“这个名字虽然不如我的响亮,倒也凑合。”他鼻口里溢满着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明明只是普通的澡豆'1',他却觉得身心舒畅。少女柔软的身子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想要贴上去,可刚靠近一点,就听见阿苒噗嗤一笑,道:“名字响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按着打?”
司马珏一头的火热立即被浇熄了,他恶狠狠道:“如果不是本世子,你早就被姑姑关起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大理寺了。”
阿苒大人大量,也不和他计较:“是是是,多亏了你啦。”
司马珏见她说的毫无诚意,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可阿苒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想咬也无处下嘴。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室春se,少女那柔软赤luo的身子,雪白的肌肤,浑圆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的时候若隐若现的嫣红……司马珏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大晋朝贵族子弟之间骄奢淫逸之风盛行,他年纪虽小,见识却颇广,只不过因幼时那段阴影,对欢ai之事一向抵触抗拒。如今他已经十四了,同龄的贵族子弟连通房都有了,他却想都没有想过。直到今天,司马珏人生中第一次对身体的触摸亲吻产生了渴望,就仿佛一瞬间开了窍似的,曾经见识过的各种qing爱片段纷纷涌上心头,少年那双好看的猫眼越发幽暗,心里似乎涌起一团火,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直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微微发生了变化。隐藏在心底的歹毒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想要推倒她,不择手段也要占有她,聆听着她的哭叫也好,折断她的双手也罢,他只想顺从自己内心的yu望。
少女的幽香隐隐传来,她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在司马珏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时曾在hou宫里见过一只皮毛雪白的长毛猫,眼珠子是莹莹的碧绿,据说是番邦进献给皇后的波斯品种'2'。皇后爱若珍宝,还特地给取了个名儿唤作梨花白。司马珏第一眼看到它就想将它弄到手,诚郡王妃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打它的主意。司马珏刚和桓蕸之打了一架,让他去求皇后,委实拉不下这个脸。他终究有些不甘心,就悄悄在袖笼里藏了几条小鱼干,趁着皇帝在时故意引诱那只猫过来吃食。皇帝见司马珏粉妆玉琢,梨花白玉雪可爱,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司马珏打蛇上棍,好一阵软语相求,终究让皇帝发话让皇后把梨花白赐给了他。
皇后恨得牙痒痒,却还是端庄大度的将梨花白亲自交到他手上。诡异的是,梨花白到诚郡王府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不吃不喝,太医来看也说不出原因,不出三天猫就死了。司马珏伤心欲绝,亲手葬了它。太后得知他抑郁难舒,特地将他召进宫来。那时皇后正在逗弄新进的画眉鸟,见了他只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强扭的瓜不甜,鹳奴难道没听说过么?”
他不想阿苒变成第二个梨花白,至少现在不行。至于武力上用强是否能成功,少年理所当然的把这个现实问题给忽略了。
司马珏深深吸了口气,澎湃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可一想到他为了阿苒竟然这么委屈自己,说什么也要让她做点什么才好。司马珏琥珀色的眼珠一转,心里又想出了个馊主意,循循善诱:“阿苒,这路上这么闷,不如你给我唱个曲儿吧。”
阿苒懒得理他,只道:“你要是学两声驴叫,我就唱给你听。”她原以为司马珏必定恼羞成怒,谁知没多久,身后当真传来一阵哼哼卿卿之声,那声音极小,听起来非但不像驴叫,倒有点像小奶狗在撒娇。
阿苒忍不住笑出声来:“驴可不是这么叫的。”
司马珏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见过驴,怎么知道驴是怎么叫的?要不你学两声教教我?”
阿苒抿着嘴笑个不停。司马珏听着少女的笑声,心底隐隐有些欢喜,嘴上却仍是恨恨道:“你说我学了就唱的,我学了你又说不像,让你学你又不肯,你到底想怎么样?其实你就想逗着我玩,你这个大骗子,骗了姑姑又骗我……”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似是传来一阵轻轻的哼唱:“小猫儿,小狗儿,一路追,一路跑,小狗小狗快睡觉,睡着京城就到了。”
司马珏怒道:“你骂谁是狗?”
阿苒笑吟吟道:“我又没说你是狗。”她见司马珏一点就炸,越发起了坏心,唱到后来各种山野小调轮着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歌词的主角全换成了司马珏。一会是“阿珏上山砍柴忙,跌个跟头要喊娘”,一会是“南山东风吹又吹,阿珏不知牛羊肥”。
司马珏捂着耳朵,气急败坏的叫道:“闭嘴,闭嘴,难听死了。你再唱我就,我就……”他本想说就把你踢下去,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他要是真说了,只怕少女会笑嘻嘻地回他一句:“谁踢谁还不一定呢,不信咱们打个赌?”
他阴森森的瞪着阿苒的后脑,先前那点欢喜早就消散了干净。果然还是应该好好修理一下这个女人,回去之后自己就要好好习武,等他功夫比她强了,谅她也不敢再嚣张。
阿苒好生发泄了一通,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应当见好就收,打了司马珏一头棒槌就该回头给人家个甜枣。阿苒想了想,总算想出来一首曲子,是以前去镇上采买时,听到歌女在酒楼上倚栏轻唱。她没念过多少书,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当时只觉得好听,便记下了。阿苒仔细回忆了一番,少女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夜色里:“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3'。”
司马珏小声嘟哝着:“难听死了。”却终究没有出声打断。
夜里的寒风刺骨,官道不平,马背上又颠簸,司马珏自幼娇生惯养,若是放在以往,早就忍耐不住;此时他却丝毫不觉得,耳畔听着少女的歌声,心里只希望夜越长越好,最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到尽头。
阿苒唱着唱着,忽然觉得背后一热。她止住歌声,侧头一看,少年软软的额发落在她肩膀上,司马珏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靠着她睡着了。那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覆盖在白玉般精致的脸颊上,尖端还微微上翘。如此天真无邪的睡颜,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狠毒之人。
即使表面上装着如何凶狠,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阿苒渐渐放缓马速,怕他一不小心松了手摔下去。司马珏被寒风一吹,额头上隐隐发热,他隐约中察觉到马速减缓,便迷迷糊糊的问:“是到了么?”
阿苒本想找个茶棚将他悄悄放下来,又听他嘟哝着嘴道:“看守城门的那些废物都是些吃软怕硬的东西,他们若是敢勒索你,就放着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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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澡豆,魏晋时期出现的一种皂剂。唐朝孙思邈《千金要方》与《千金翼方》曾对此有过记载。澡豆是将猪的胰腺洗净,摘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状,加入豆粉与香料,混合均匀后自然干燥,最终制作成澡豆。
注'2':最早有文字记载关于波斯猫的起源年代,大约是公元前1684年,也就是夏朝孔甲23年。
注'3':西洲曲,南朝乐府民歌,年代上可能与本文设定有所出入。考据党不必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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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恩怨
阿苒心中一软,她见他脸上潮红,似是有些发烧。阿苒叹了口气,一手将司马珏扶住,自己翻身下了马,再将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好在剩下的路并不难走,只要顺着往前,应该就能到京城。她轻轻唤了一声:“何意?”
一抬眼,一个年轻人已经沉默的立在她面前。阿苒看了他一眼,将沉睡中的司马珏交到他手上,低声道:“你送他回去吧。”
何意却没有伸手,只是沉默的看了看她,半晌,才低声道:“拔出你的剑来。”他个子高挑,容貌看上去极为普通,声音却意外的好听。
阿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在她的眼里,人被分为两种,一种是像司马珏这样的草包,一只手就能摁在地上打的;还有一种就是眼前的这人,让她一眼望去就会从心底里敬畏。没有把握能战胜,就意味着和他开打,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更大。阿苒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意志坚定,说出的话不会轻易反悔,同样,想要让他改变主意也会十分困难。可吴王明明让他不要伤着自己,却不知为什么他要她拔剑。阿苒心知这一战无可避免,咬了咬牙开口道:“可以,但他发烧了,我得先将他安置好。”
何意不置可否,只沉默的盯着她。阿苒将司马珏慢慢拖到树下靠着,又将脖子上的白狐围脖解下,给他系上。她倒不是有多替他着想,而是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四处观察地形。深山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要随时随地做好逃跑的准备。
何意冷冷的看着她处理完一切,忽然开口问:“你和诚郡王世子是什么关系?”
阿苒见他看似问的随意,实际上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她完全可以骗他说自己与世子两情相悦,司马珏和吴王的关系看上去不错,何意身为吴王的人,就算要抓她也会有几分顾虑。可阿苒终究还是不愿在这种事上说谎,便道:“我救了他一命,就拿这柄剑抵了。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何意点了点头,道:“是把好剑,可惜剑鞘流于花哨。”他手中的剑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的装饰,黝黑的剑身泛着点点的寒意,阿苒却不由自主的开口道:“你的剑一定杀过很多人。”
何意看了看她,道:“放心,今夜我不杀你。让你拔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这声音清冷剔透,仿佛是山间涓涓溪流,“你没有内力,和你的剑一样都是花架子。为求公平起见,我也不会试用内力,就只是单纯过过招。”
阿苒心中立即放下大半。她小时候偷看阿爹月下练剑,心中好奇,便缠着阿爹要学;何父起先不同意,可一想到爱女小小年纪陪着自己隐居深山也十分可怜,心中一软便答应了。可真学了剑术,阿苒又觉得不如匕首灵活实用,毕竟在深山狩猎,长剑比匕首更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再说阿爹也没多的剑给她,只有一把生锈的铁剑,还满是缺口,她剑术学了没多久就丢开了。眼下那何意说与她过招只为确认一件事,她不知对方意图,心中不免有些忐忑,问道:“那输赢怎么算?”
何意道:“什么时候停我说了算,事后不论输赢,我都放你走。”他顿了顿,目光幽深的望向阿苒,“当然,如果你赢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阿苒咽了口口水,道:“就只是这样?”
何意沉下脸,淡淡道:“只要你全力一战。”
阿苒早就在心中做好了认输的准备,既然不论输赢都能脱身,她又何必在这种事上浪费体力。可何意口中说得全力一战,却由不得她。对方虽然没有使用内力,但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刀剑无眼,一不小心身上就会多一道口子。
最让她惊讶的是,何意的剑法看起来极为熟悉,似乎和自己是一个路子的。不仅如此,对方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她所有的动向,她下一招往哪里刺,脚会往哪里踏,他都清清楚楚。阿苒越打越惊恐,她的剑招虽然精妙,但常年不练,难免有些生疏。对方可是实打实的剑客,同样的招式,何意用下来就是行云流水,到了她身上就有些坑坑巴巴。
何意果真如他所言,没有杀她之心。否则以阿苒的水平,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他下手也不轻,短短一炷香内,阿苒身上已经多了十七八道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可割在肉上总是有些疼痛。打到后来,阿苒已经顾不得剑术不剑术了,偏偏对方不喊停。阿苒心中暗骂他无耻,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阿苒几乎要以为自己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倒的时候,何意总算收住了攻势。少女喘息着将剑钉在地上,衣衫上都是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何意却轻松的仿佛刚喝完一杯茶,笔直的立在寒风中,衣袂飘飞,静静的凝视着少女,好一会,才低声问:“何无风是你什么人?”
阿苒吃了一惊,对方怎么会知道她阿爹的名字,莫非是刺杀小谢的那伙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阿爹隐居多年,山下的人见面都喊何猎户,就连她自己,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何意淡淡道:“你装作不知也没用,何氏剑法天下一绝,你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路子是不会错的。”
阿苒知道无法抵赖,只能小声说:“他是我阿爹。”
何意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慢慢道:“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何氏剑法每一代的传人只能有一个?”
阿苒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何氏剑法,但如果说一本剑法只能有一个传人。我的是我爹教的,你的剑法又是跟谁学的?”
何意道:“我的剑法自然是和我师父学的。或许你听说过,她叫何无雪,与你爹是同门师兄妹。”
天下第一剑出自何氏剑门,为了保证剑门荣耀,每一代弟子在出师之前都会进行生死战,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传承何氏剑法。何意的师父何无雪在门派中排行第三,除她之外四人皆是男弟子,按风霜雪雨雾排序,从无字辈。
何无雪人又生得极美,师兄弟几个朝夕相处下都对她心生爱慕,就连阿苒的父亲何无风也不例外。何无雪谁都看不上,却最喜欢看着师兄弟为她争风吃醋。何无风容貌最普通,但性子却最温柔。他自知配不上何无雪,便只是远远的躲着,并不参与其中。何无雪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虽不喜欢他,却也不允许他置身事外,故意寻了暧mei几番挑逗,引得其他人对大师兄怒目相视。何无风渐渐看透了何无雪的心思,对她越发疏远,谁知何无雪反而越将他放在心上,变着法指使人折腾他。
59 情仇
时间就在练剑习武与勾心斗角中慢慢流逝,直到有一天,师父将他们五人叫到面前,宣布生死战即将开始。他们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死别人,自己活下去接受传承;要么自废武功,逐出师门,从此无法再用剑。
何无雪无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阿苒的父亲则选择了自废武功,由师父亲自挑断手筋,废除气海丹田,使得身体无法再聚积内力。但何无雪显然不想放过他,天南地北四处追杀,逼得何无风千里迢迢从西北逃到京郊附近躲进深山。也就在那里,他遇见了阿苒的娘亲。
阿苒记得阿爹曾反复和她说过他们相遇的时刻。那也是个极冷的冬天,他失去了一切,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一心只想求死。就在他跌跌撞撞的走上望天崖,想要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少女,嘴里叼着一朵菀芜雪芝,正从悬崖下顺着荆藤攀上来。何无风与她面对面撞个正着,那少女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仅仅一眼,她却仿佛是误入凡尘的仙子,重重的撞进了他晦涩难言的心扉。
阿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阿爹不愿意下山,如果何意所言不虚,那么大致就能解释的通了。只是她还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如果何氏剑门真的只能有一个传人,他很可能不会放过自己。阿苒咬牙道:“你说过,不论输赢都让我走的。”
何意见她一脸紧张,淡淡道:“我说过暂时不会杀你,但下一次可不一定。你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我。”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陷入昏迷的司马珏,身后的大氅将少年裹住,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雁,一闪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背后全是冷汗,何意是吴王身边的人,吴王肯定是要进京的,她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去谢府报信求救之后,就得赶紧躲起来。阿苒又累又痛,一步一步挪到驿马边上。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她翻身上马,此时夜里的寒风吹的她脖子凉飕飕的,只希望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何意将司马珏平安的送到了诚郡王府的人手中。回去的时候,唇角却带着浅浅的笑,连平然告诉他吴王要找他问话也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平然知道何意极受吴王重视,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在吴王心中的地位,但他并不敢为难何意。对方出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何氏剑门,剑术出神入化,至今无人能敌。这样的高手,吴王招揽还来不及,平然哪里敢得罪?据说何意投入吴王门下唯一的条件,就是想借用吴王的消息网帮他寻人,一旦寻到就立即退出。这几年来始终没有结果,平然心里简直比何意还要着急。他跟了吴王十多年,知道吴王是个怎样的人,虽说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个不知名字年纪相貌的少女确实有点困难,但吴王摆明了是想拖着时间潜移默化将何意收服,到时候暗卫统领的位置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何意于平然,就像是一根肉刺,时时刻刻都碍着眼,扎着心,偏偏他却无能为力。
就像巨龙不会在乎蝼蚁的心思,作为何氏剑门的正式传人,何意随时都得做好面对天下剑客挑战的准备,平然那点小花招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何无雪眼高于顶,挑选的弟子个个都是资质上乘的良才,何意更是其中的天才。何无雪门下八个弟子,只有何意一个人活了下来。出师至今决斗无数次未尝一败,他原以为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一日,师父病危传信。等到他赶回师门时,刚刚够见她最后一面。何无雪早先的美貌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干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十分沙哑。她将掌门令牌交到了何意手上,喘息着说:“我前些日子才得知,你师伯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这世上,何氏剑门活下来的人只有你我二人。眼下我时日无多,只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何意不动声色问:“杀了她么?”师父当初追杀大师伯,就是怕他另寻传人,坏了师门的规矩,只可惜女人家到底心软了一些。
何无雪那双干枯的手紧紧攥住了何意的衣角,眼神凶狠的盯着自己挑中的嫡传,咬牙道:“杀了她,当然是杀了她!”何无雪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何意沉静的望着记忆中严厉阴狠的师傅,不知何时起,她的头发竟然花白了大半。再抬起头时,何无雪已改变了主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森,一字一字道,“不,你不能杀她。相反的,我要你娶了她,然后‘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
何意当然知道师傅口中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何无雪门下的弟子都是单名,按“瑰意琦行,超然独处'1'”八个字排序。何瑰比何意大了将近十岁,性子温和敦厚,师父曾说他有点像大师伯。何意入门时只有三岁,当时何氏剑门内除了师父就只有何瑰,他几乎是何瑰看着长大的。师徒九人中,何意对何瑰的感情最深。他还记得那天早上,新来的小师弟何处懵懵懂懂的问师傅大师兄去哪里了。何无雪摸了摸他的脑袋,亦是如此这般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大师兄违反了门规,为师只能‘好好的’教导了他一番。”
等到何情的尸体被发现时,肉身早就被秃鹫吃了个干净,只能从四肢的断骨依稀可以看出,他死前是何等的惨烈。自那以后,但凡师傅说“好好的”,她笑得越甜蜜,就意味着被对待的那人会死的越惨。
何意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却最是温柔细腻。何情的死,对他打击最大。在他死后,何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直到何无雪走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
何无雪冷冷地说:“何氏剑法成就的是无情道。你若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就必须做到真正的无情。心中无情,便无漏洞。相反,一旦有了情,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不再是天下无敌,迟早有人会取下你的首级。”
何意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问:“可为什么是大师兄,他犯了什么错非得要死?大师兄他……”他明明那么的喜欢你,那么的爱慕着你。
何无雪冷笑道:“他已经动了情,还是对最不该的人动了情,就算留着他,也注定失败。何瑰温柔和善,对每个师弟都体贴周到,在你们心中,他的地位可能比我还高。可你们别忘了,出师之前的生死战,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对敌人的容情,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残忍。我可不想手下八个弟子全军覆没。”她顿了顿,怜悯的看着他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害了他,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注'1':指的是想法出众,行为不凡。出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
感谢给我投推荐票的人,加更一章。
60 进京(上)
从那时起,何意就越发沉默,整个人就仿佛从冰雪堆里走出一般,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学剑的意志。何氏剑门历代的门主几乎都终身未婚,也无子嗣留下。所有的弟子都是修行时捡回来的孤儿,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获得传承。何意心志坚定,从不相信感情。正因为此,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杀掉所有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从生死战中脱颖而出,顺利出师继承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何意虽然对何无雪心生隔阂,但却从未违背过她的意愿。没有何无雪,他们早就冻死在街头。何无雪对他们再冷淡,在传授剑法上还是尽心尽力,衣食用度也从未有过短缺。何无雪死后,他在她枕头下找到一张何无风年轻时候的小像,揉得皱皱巴巴,看起来也不觉得多英俊。何无雪一辈子眼高于顶,所挑弟子各个都容貌出众。她年少时更是心高气傲,当然不可能瞧得上他。谁知临死前,最不可能被她看上的人却被她放在了心上。
以何无风那种普通样貌,生出的女儿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无异于海底捞针。更何况那个女孩若是与何意一般大,现在早就该嫁人生子,难道他还要杀了她相公孩子,把她强娶回来不成?
这几年寻寻觅觅,一直求而不得,何意曾无数次想过就此罢手,可就在今夜,阿苒出现了。熟悉的剑风,熟悉的步法。他从未想到,何无风的女儿竟然生得如此绝色。何无雪美貌已经到了极致,可与阿苒一比却还是输了三分,或许是因为阿苒的年纪更小,或许是她的眼神更纯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实在太美。
何意看着她从容应对背叛出卖,面对强权也毫无畏惧,甚至为了离开连吴王的主意也敢打。她仿佛不知道挟持藩王的罪名何等严重,甚至丝毫不在乎罪名坐实的后果。他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支持着她这么胆大妄为一意孤行。
就如同一只轻雁一般,何意远远的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她与司马珏斗嘴,听着她那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调,直到听见她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才不动声色的从阴影里飞出,轻轻落在她面前。
“阿苒。”他背靠大树,半闭着眼睛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只有杀了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树荫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何氏剑法走的乃是无情剑道的路子,威力虽大,代价也大。修习到第九层,如果心境变化,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何氏一脉的门主几乎没有长寿的,何无雪就死在了这上头。他不想成为第二个何无雪,就必须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一一拔除。可这样一来,师父的遗命就无法完成。
杀还是不杀?
……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阿苒的心声,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少女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晌午之前进了京。城门守卫果然如司马珏所言,属于典型的欺软怕硬之徒。阿苒非京城人士,但与小谢相处了一个多月,已经能说一口漂亮的官话,只不过昨夜一战,她身上的衣衫被何意的剑气划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十分落魄。其中一名守卫见她生得美貌,便想上前借机揩点油。不想被另一人一脚踹在膝盖内侧,那人显然是老油条了,冷笑道:“新来的,没看到她手上的剑?诚郡王府的人,你也敢招惹,不想要脑袋了?”
那守卫险些跌倒,不由犟嘴道:“诚郡王府的人能穿成这样?没准剑是她偷的呢?”
那老油条啐了他一口道:“想女人想疯了,脑子都不动了?哪家的偷儿偷了诚郡王世子的配剑,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招摇?你看她那长相,那皮肉,能是贼窝里养出来的吗?那小魔……”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压低了声音,“世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幺蛾子层出不穷的,落在他手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你若是想死可以,别拖累我。”
司马珏恶名昭彰又爱招摇,所用之物无一不是金光闪闪华丽非凡。这柄佩剑他得来颇为不易,更是恨不得日日显摆。这老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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