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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刀千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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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刀千里》
作者:慕容无言
一
七月中,日暖风燥。官道边的青草也因为少雨而萎卷着。戴大成高翘着腿,躺在一根粗树杈子上,不时地向来路上抬头张望着,树下拴着一匹杂色河套马,低着头四处啃嚼青草。
片刻之后,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五花骏马从飞扬的浮土中箭一般绝尘而出。马上一名白衣青年高举马鞭,炫耀似的竟将两足都立在马鞍上,他手控缰绳驾驭着奔马疾驰而来,脑后的辫子像风卷旗一般高高扬起。
戴大成一见此人,忙拉下头巾盖住双眼,口中将呼噜打得山响。眨眼间马奔近树,马上青年手拢缰绳,足尖发力一个后跃,轻巧巧地从鞍上落下,五花马一声嘶鸣,又奔出丈余方缓缓收住,摇头摆尾地小跑回来。那青年见戴大成鼾声如雷,笑着上前道:“戴大哥,对不住,小弟回来晚了,还望大哥原谅。”那鼾声却不停,仿佛梦中人毫无察觉。
白衣青年笑笑,扬扬手中的荷叶包大声道:“晋中第一的汇贤楼酱肉!再不起来我自己吃啦!”话音刚落,戴大成一抹脸挺身而起,满面怒容,嘴角却带着笑意,粗着嗓子喝道:“巴天石,你这浑小子还知道回来?”
那白衣青年陪笑道:“知道大哥等得心焦,小弟特地去买了大哥爱吃的酱肉,还有上好的汾酒。”说着撩开衣襟,变戏法一般取出瓶汾酒来。只见这酒瓶碧绿清亮,瓶口泥封上还有酿家杏花村的标记。
戴大成脸上早已怒气全无,欢呼一声跃下树来两手接过,迫不及待揭开荷叶包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戴大成美酒入肚,话也多了起来,手捧美食边品味,边赞叹嘉许道:“好东西啊,老字号果然有些门道。这汇贤楼的向家酱货不愧是天下第一卤肉,香冠十三省。据说向家女儿出嫁山西,这才有了晋中的汇贤楼向家卤肉分号。唉,什么时候能去趟钱塘,尝尝老向家总号做出来的肉,才算不枉活一世啊。”
戴大成蹲在树下边吃边感叹着,巴天石却在他身前来回走动,将双手背在身后,迈开八字步,恍如戏台上的俊朗小生一般。待巴天石走了十余个来回,戴大成才施施然用袖子擦擦嘴,哼一声道:“别晃了,看见啦,不就是一个荷包嘛。”
巴天石扑哧一笑,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向半空一扔,再接在手上,摊到戴大成眼前让他看。只见这荷包巴掌大小,水蓝色的绸面,却用金线绣了一条扭身摆尾的大金鱼,鱼眼是两颗黄豆粒大小的玻璃珠。戴大成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绣工针脚细密,金鱼活灵活现,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上品。
戴大成点点头道:“好东西,但不知是俞家小姐亲手绣的呢?还是俞家当铺收来的?”巴天石得意地笑笑,又扬起手来将荷包抛了两抛:“当然是俞家小姐亲手绣的,还是她亲手递到我手里的呢!”
戴大成微微一惊道:“她亲手递到你手里?她身边的丫环呢?你进人家大小姐的闺房里啦?”
巴天石“嘿”一声道:“什么闺房,他俞家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四合院了,当铺、产业都在亲戚手里,能不能要回来都难说。俞氏老夫人在里屋照顾俞掌柜的,剩下俞小姐在外面跟我说些感恩戴德的话。这俞家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说话、举止都透着那么一股高贵劲儿。唉,可怜家门不幸,不然的话将来肯定是哪个富家的大少奶奶。不过那俞小姐给我荷包的时候,身边丫环要接过来,她却没理会,是自己走上来塞进我手里的。”
原来这俞家掌柜原是在晋中开当铺的,前不久被人诬告勾连太平军,被知县下了死牢。俞家没有男丁,俞掌柜蒙难,只剩下老婆女儿无依无靠,被族人欺负,分了家产。母子俩喊冤无门,无奈在大雨天跪在城门口,头顶状纸求过往的路人去太原告状喊冤。当天大雨如注,这母女下跪的地方积水盈寸,围观的却没人敢管这闲事。后来路过这里的巴天石看她母女实在可怜,便买通县衙狱卒进死牢送饭,见俞东家让他写状子。死牢里连一根针都带不进去,巴天石就脱下内衣让俞东家咬破指头写了血状,穿在身上带出来,留戴大成保护俞家母女,并贿赂狱卒延缓用刑,然后自己一夜间骑马五百里,替俞家到臬台衙门去送状子,并将俞家剩下的几乎全部家产礼送知府,换得了取保候审的回函,这才保住了俞东家一条命。有了这般的大恩,俞家自然对巴天石感激不尽。
戴大成知道其中缘由,哈哈一笑,学着巴天石的语调道:“自己塞进你手里的哦?那你摸到人家的手没有?”
巴天石脸上一红,飞起一脚踢向戴大成的屁股,两人打打闹闹,哈哈大笑着跨上马直奔城关而去,马蹄翻腾带起阵阵烟尘。
进到城门,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两人拢住缰绳缓缓并行。巴天石今天心情很好,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有趣,举手投足间也刻意做出一份斯文样子。戴大成在一边打趣道:“巴少侠,您这义救俞家母女的善举,城里都传开了吧,可怎么也不见有人过来恭维您两句呢?”
巴天石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笑道:“我们这些行侠江湖的,最不看重那些虚名,求的是一份心安,佑护百姓。”戴大成哈哈一笑,颇有意味地缓缓道:“好兄弟,天下百姓多了,你一个人佑护得了几个?”
两人正说着,不知不觉间来到北门,只见城门口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人头攒动地在看什么。两人心下好奇,一起凑了过去,巴天石立在马蹬上,边看边念:“今有府坏,通卖……卖求什么……”
身边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哼一声扭过头来道:“你在念什么?不认字也就算了,你居然跳着只念你认识的字,岂不闻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就不怕大家笑话你?”巴天石脸上一红,怏怏地跳下来,抱拳道:“这位仁兄,请问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那秀才用手遥指告示,想了想道:“我念了你也听不懂,我就告诉你吧!是长毛匪的北伐军打到了河间府,知府郑阅田串通匪军,犯了悖逆大罪,当即问斩,妻女家眷卖为奴仆。”
巴天石听完眉头一皱,追问道:“请问这位识字的举人老爷,这河间知府郑阅田,是不是那个曾主持过修缮河南境内黄河堤的浙江人?”
那秀才被人恭维为“举人老爷”,颇有些得意,便耐着性子多说了几句:“不错,当年这郑阅田以工代赈,既修好了豫地的河堤,又安置了数万流民,稳定了局面,也算是一个颇有政绩的能吏。传闻他清廉自守,不知怎么却做出了附逆这等大不敬的事,不但自己送了性命,还连累妻子家小,真是奇怪。”
巴天石道了谢,沉默片刻,拉着戴大成的衣袖到了圈外,低声道:“老戴,这郑知府是个好官。当年我老家受灾,一场大水过去,地面上什么都没剩,是他用赈灾的粮食作工钱,领着我们几万人修河堤,才堵住了决口,保住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以往朝廷以工代赈的救灾,都是只管青壮年,遍地都是饿死的老幼,唯独郑大人这次,不管是六十岁的老妇,还是十岁的孩童,只要上堤干活就给饭吃,救活了多少人啊!这样的好人咱们得帮,这恩得还,我得想办法救他!”
戴大成想了想,沉默半晌摇头道:“好兄弟,我明白你的心思,但这是御笔亲勾的案子,神仙也翻不了案啊。况且告示都贴到了这里,我估计河间那边人头恐怕都砍下来十四五天了,你救不了。你要想报恩,就只有一个法子。”
巴天石闻言先叹后喜,忙追问道:“老戴,你快说,什么法子?”
“犯官的家眷被卖为奴,一般按老规矩都是送到宁古塔那边,给披甲士为奴。但是多年没打仗了,宁古塔那边的八旗精锐都成了提笼架鸟的少爷兵,没有再要这些的。再说犯官家眷们千里运到宁古塔,往往半路上就要死一小半,所以这些年逐渐就在京南河西务就地卖掉了。你要想报恩,不妨赶去河西务,赎出郑家的后人,给郑知府留个血脉。这样咱们也不用冒什么勾连逆党的罪名,也没有打打杀杀的风险,只不过多花些钱而已。”
巴天石听完深深点头,一拍戴大成的肩膀,赞叹道:“要得!老戴,人家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如此。就依你,不过你有钱么?”
老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有五十两银子吧,嘿嘿,你要用就拿去好了,咱兄弟俩还分什么彼此。”
巴天石闻言摇摇头道:“我这还有几十两,我去向俞家辞行,你去买点干粮带在路上,事不宜迟!”
戴大成办好了水囊干粮,又多带了喂马的豆料,在东城门口等巴天石。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戴大成站累了蹲着,蹲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直等到太阳偏西,才看见巴天石骑马匆匆赶来。戴大成忍不住站起身来骂道:“有这半天俩人恐怕连娃儿都折腾出来了!”这俩人当然指的就是巴天石和俞家小姐。
巴天石嘿嘿一笑,红着脸叹气摇头道:“我说告辞,她就哭,哭起来没完,又不说话,你让我怎么能迈得开步子?”
戴大成抬腿上马道:“快点吧,我那风流倜傥的巴少侠,没准等你到了河西务,那边郑家的人肉包子都上屉啦!”两人催动坐骑,连挥几下马鞭,沿着官道向东疾驰而去。
一路上无话,两人疾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喘口气又跑了一个上午,饿了就着水囊在马上啃了两口干粮。到了午时人马俱都没了力气,两人便在山脚下找了一个小小的路边草屋停下来歇脚。巴天石龇牙咧嘴地从马上爬下来,揉着被磨疼的屁股喊道:“老板,来二十个热腾腾的菜包子,做一盆鸡蛋汤,再打盆热水我泡泡脚。”
这小草屋是前后几十里山道上唯一歇脚的地方,两间歪斜的小屋算是店铺,门外一片黄土垫的平地,摆着几张破破烂烂的小矮桌,居然没有凳子,来客要坐在地上吃。掌柜的一脸皱纹,身上披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赤着脚弯腰走出来,沙哑的声音回道:“没有白面,没有鸡蛋,也没有热水。”
巴天石仔细打量了一下脏乱破旧的店铺,食欲顿时少了一多半。戴大成接口道:“有什么吃的掌柜的你就端出来吧,我们凑活着吃点就赶路。”那掌柜的缓缓转身而去,片刻之后端出来两个黝黑的粗瓷大碗,里面盛着灰糊糊的一团东西。掌柜的晃晃悠悠走到桌前,将碗往桌上一放道:“就是这个!”
巴天石与戴大成凑近了仔细端详半天,才分辨出来碗里的原来是用蒸熟的白薯就着野菜揉在一起的一团东西。巴戴二人看着这团东西上深凹的手指印和碗边的污渍,想起掌柜的那双黑乎乎的大手,两人几欲作呕。巴天石把碗往前一推道:“这,这也能吃?”
戴大成摇头道:“老弟,你刚从师门出来闯江湖不久,走的地方还少。眼下正是初春,旧粮已尽、新粮未熟的时候,看来这周边方圆几十里,怕是都遭了饥荒。有这个吃的还算不错的,恐怕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正说着,忽听五花马一声暴叫,四蹄踏动。巴戴两人连忙回头,却发现是两个半大孩子,竟偷偷跑过去扑在马前地上,抢喂马的豆料吃。戴大成连忙站起来喊道:“孩子!别吃,吃了肚胀会死人的!你过来,我这里有吃的!”巴天石一跃而起,按住了已经转身要抬蹄蹬击的五花马,将两个孩子拉到了桌前。戴大成摸出一张硬饼,掰开两半,递给两个孩子。个子略高的孩子接过来看了一眼,将略小的那块留下,将略大的那块留给了身边的孩子。戴大成笑问道:“你怎么拿小的那一半呢?”
那孩子嚼着硬饼含糊答道:“孔怀兄弟,同气连枝。”这却是《千字文》上友爱兄弟的两句话。旁边的老者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是李秀才家的儿子,小小年纪就知书识礼,要不是……唉……”
巴天石与戴大成相顾无言,他们心中明白,今天他们可以把干粮给这些人吃,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到麦熟还有好几个月,而这些人的生命,却如同露珠一般,又能熬得过几番日出日落?
两人将干粮分了些与老人孩子,嘱咐他们多加水,熬粥喝,尽量多支撑些日子,朝廷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要他们能多撑几天,就有希望。掌柜的倚在门框上冷笑着,手捏结账的铜钱,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也许这情景他见得多了,多得足以麻木,对他而言,即使有人倒毙在他的门口,也如风吹落叶一般的平常,手里紧捏着的那两枚铜钱才是真的。
巴天石出道时间不长,跟着老戴走江湖,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心里说不出的压抑。戴大成走南闯北,自然所见所闻比他多出几倍不止,见巴天石神色忧戚,安慰道:“世间的人,就像沙子一样多,你见过有谁看重沙子?你又能救几个?”
巴天石低声道:“是啊,穷人是沙子,富人也是沙子,大侠也是沙子,我小时候每到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娘就说‘再忍忍,会有大侠来救我们的。’”
戴大成笑道:“大侠?做大侠很累的,整天为别人奔来忙去,还不如做保镖护院的舒服。你看看这些成名的侠客们,如今谁还在做锄强扶弱的事儿?都不过是在年轻时做几件出头露脸的大事求名,然后借着好名声再去给富人家看家护院,或开馆收徒,挣粮食铜钱好养活妻儿。一样的功夫本事,有名的大侠拿的酬劳就是比一般的镖师多,我也是到了这把年纪才明白这道理,俗话说名扬利自来,出名要趁早啊!像你这样在穷山僻壤做善事,谁看得见啊?谁能替你扬名?以后像救济俞家那种露脸的事要多干些,不用玩命,还容易出名,又能结下个依靠,以后混得不济了也能有个救急的所在。”
巴天石笑笑道:“我做善事,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报恩,小时候我被人贩子拐走,是一个没留名字的侠客将我救了回来。我娘生前信佛,说我这是受了前世的恩惠,要我多做善事,为来生积德。我娘还说,人死后要想升入极乐世界,要爬九百九十九个高台阶,生时多做一件善事,死后就能少爬一个台阶。”说着巴天石从怀中摸出小刀,在马鞍后面小心地刻上一道。戴大成看了一眼鞍后那累累刻痕问道:“多少了?”
巴天石笑道:“六十七了。”戴大成道:“这么多了?嗯,你在江湖上也应该小有名气了。我可以再点一件善事给你做。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又逢兵祸,怕是少不了借机劫道、谋财害命的恶徒,你杀掉他们几个,或者活捉拿到附近的县衙请功,既有银子拿,也能出名。”
巴天石闻言神色一动道:“好啊,除恶即是行善。哎,老戴你杀过人么?”戴大成一愣,支吾了两声道:“哦……当然杀过了,从前我给人家护镖的时候,经常是一路杀过来,走一趟镖就要换一口刀呢。”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方一声大喊,从道路两边的土堆后面跳出来十余人,冲上来拦住去路。只见领头一人高个独眼,穿一件丝绸长袍,右边袖子塞在腰带上,露出半条黝黑的臂膀,白布带子缠头,将右眼罩在里面;手里拎一把打磨得黑亮的大铡刀,重重往地上一戳,大声喊道:“嗨!此路是我开,此……那什么少废话,把钱、粮食、马都留下,就放过你们的狗命!”他身后十余人各持刀枪棍棒,一起鼓噪起来。
戴大成正色道:“好买卖来了,老规矩,我给你压阵,尽量要活的!”
巴天石催马上前两步,正待拔刀,却只见那领头汉子面色黑黄,胸口敞开处映现出皮肤下根根凸出的骨头。身后那些人也都是衣衫不整,穿什么的都有,竟然还有人将两件女人家的裙子穿在身上,腰上围一条,脖子上围一条,还是上红下绿两种颜色。这些人手中兵刃也是简单得可怜,除了领头汉子手中这把大铡刀像些样子之外,其他人手里多是些五股叉之类的农具,或者是厨下的剔骨刀。巴天石一愣,感觉这些人很可能并不是靠打劫吃饭的黑道,而是附近的平民,只不过是为饥寒所迫,实在无法活命,所以铤而走险,纠集在一起,互相壮胆上路来打劫,为的就是能多活几天,扛过这场饥荒。
巴天石放下握住刀柄的右手,冲领头人道:“我身上有银子,但是有很重要的事用,我可以分你们些干粮,你们让我们过去吧。”
领头的汉子回头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恶狠狠道:“不成,一点儿干粮,够谁吃!我们要你的钱、你的干粮,我们还要吃马肉!你们这些有钱人吃香喝辣,我们这些穷人饿死都没人问一声,凭什么!今天,也要让你尝尝挨饿的滋味!”
此话一出,巴天石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人果真是附近的饥民,根本没干过黑道的买卖,不懂打劫的伎俩。巴天石心头不由得一疼,满身的杀气霎时消散,再也提不起来。
巴天石想起方才在草房外乞讨的那两个孩子,一颗心再也硬不起来。当下道:“你们这已经是犯了王法,我劝你们及早回头。你们再等两天,朝廷必会有粮食救济你们,你们要是想以身试法,你们看!”巴天石左手拔刀出鞘,只见刀光一闪,路边一棵刚刚被剥光了树皮的小树当下被一刀两段,树干落地就砸在那领头汉子的脚边。
巴天石本意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吓走他们好赶路。谁知那领头汉子用独眼盯住他看了片刻忽然高呼道:“兄弟们!这家伙满嘴官话,肯定是个官府的人,都到了现在,他还在糊弄我们,说会有粮食来!大军催粮的告示都贴了好几张,朝廷的兵都没有吃的,哪里还有富裕的粮食给我们?兄弟们上啊,拉他下来,吃了他!”
巴天石坐在马上彻底傻了,他没想到,这些饥民竟然连死都不怕。一群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怎样吓住他们呢?巴天石勒马后退几步,大声问道:“老戴,怎么办?”老戴急声道:“快回来,咱们绕路走!”
巴天石双刀出鞘,挽了一个日月双明的刀花,拨开了戳过来的两杆钢叉,又削断了一根杆棒,将众人逼退几步,借机拉动缰绳掉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腹,催动坐骑俯身便走。那头领汉子一把摘下头巾扔在地上,睁开两眼骂道:“奶奶的,装了一天,没有一个怕的,追!”
巴、戴两人纵马在山道上跑了一顿饭的功夫,见后面没人追来,两人方才带住坐骑,让马儿喘口气歇歇。戴大成看着巴天石,笑问道:“怎么不出手。”巴天石道:“他们不过是饥寒难耐的老百姓而已,不是恶人。这世道上一个人要活下去不易。”
戴大成盯着巴天石看了半晌,看得他有点儿发毛:“你这人真有意思,咱俩搭伴两年了,有时候你好出名,多险多难的事情你都敢做;有时候你却心慈手软得一塌糊涂,根本不像一个江湖人。”
巴天石愣愣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像一个江湖人?变成你现在这样么?”戴大成愣了一下,叹口气苦笑一声:“像我现在这样,我当年……唉,算了算了,赶路吧。”这样一来,就要绕一个大圈出山,戴大成计算了一下时间,摇头不止。
二
三天后,两人终于一身风尘地赶到了河西务。这里属于直隶,地处京南,陆路直通京师、水路连接运河与海河,交通便捷,市集繁华,也是著名的“人市”,京津人家的大户们、风月场所,都到这里来买人。
戴大成来过这里几次,自然熟悉。两人策马站在山坡上,远远望着席棚相连的市集,戴大成正色道:“兄弟,这次来是办正经事的,市集里面的事你管不完,也救不了谁,千万别乱发善心,坏了正事。”巴天石点点头,戴大成又道:“咱们要先穿过‘平市’,那都是些普通人家的人口,然后到‘官市’,我托人去打听郑家家眷的下落,你护好怀中的银子便好。”
两人商量完毕,牵马下坡,走进了市集。
这里的市集,实在是大清朝第一奇市,因为这里贩卖的不是物品,而是人!卖人也分几种,有的如人贩子私下拐卖的穷人家女子,都在夜里进行,全都背身坐在席棚里,有长席遮住上半身,只留下腿脚露在外面,买者就在外面一路摸过去,感觉合适的就一把抓住脚腕子,从下面把人拉出来。年景不好时穷人家要卖儿女的,或者自愿进大户人家为奴的,都要找特殊的“把头”出面作个中介,并让他们分成,否则即便是自家老子也不能卖。再有就是官市,犯官的家眷要戴枷站在高台上,如同物品一般地展示,然后一个个拉出列来,由价高者所得。也有那烈性的人誓死不从,或咬舌自尽,或一头碰死在柱子上,于是市集外面就多了一大圈的无名坟场。
巴天石走在戴大成后面,眼见得各处都是家人分别时抱头痛哭的场面,母别女、夫离妻;耳听得是各个“把头”向自己推荐“货色”的招呼声,言语无耻之极,这些声音针一般地从耳朵里往他心里钻。越往里走,巴天石的心便越沉,这样的地方在他眼中,只如人间地狱一般!多呆一刻便要肝肠寸断。可郑家家眷却不知道现在如何,真真让他揪心。
两人分开人群正向前走,巴天石忽觉有人拉住自己的衣角,低头回望,却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这孩子面黄肌瘦,身上穿着重孝,一双污黑的小手怯生生地抓着巴天石的衣襟,稚嫩的童音小声哀求道:“老爷,您行行好,买了我娘吧,求求您买了我娘吧,我们几天没吃饭了。”巴天石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重孝的少妇瘫坐在不远处地上,神情暗淡双眼无神,头上插了一根草标。巴天石心中明白,这定是三口之家遭了大难,只剩孤儿寡母难以投亲靠友养活自己,只好将自己卖与好人家,为夫家保留下血脉。
巴天石也是穷苦出身,眼见这可怜的母子,自己儿时贫寒的家境顿时浮现眼前,他鼻子一酸,强压情绪轻声问道:“孩子,你要多少钱?”话音刚落,戴大成已然回头,伸手捏住巴天石的肩膀,低声道:“好兄弟,忘了我跟你说的?这种事在这里天天都有,你管得过来么?你管得了一天,管得了一辈子么?”
巴天石默然半晌,不忍再看那孩子,别过脸去,从鞍后的包囊里摸出来一大把铜钱和干饼,一并塞进那孩子怀中,拉着缰绳赶过戴大成,大步走开。
巴戴二人来到官市,戴大成前去寻人,让巴天石等他。巴天石四处看去,只见远近几处高台,不少犯官的家眷站在上面,等着买主。台下人买牲畜一般地围着高台纷纷品头论足,卖人者不断用鞭子托起女眷们的下颌,让台下人看,稍有不从的,便是一阵喝骂与鞭打。这一切,看得巴天石怒目圆睁,牙关紧咬。
片刻之后,戴大成急匆匆跑回来道:“兄弟,晚了!人已经被卖了!”
巴天石一愣,立时心急如焚,追问道:“卖到哪里去了?”
戴大成犹豫片刻方道:“据说是刚刚被山东泰安一家烟花场所买走了,名字叫春芳院!”巴天石闻言大惊,他知道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这里如果算是泥潭,那里就是火坑,是毁人一辈子的地方。巴天石顾不上细问,急拉马头翻身上鞍道:“去泰安,快点!边走边商量!”
这一步之差气恼了巴天石,他不敢想等自己跑到泰安这两天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在马上一边心中暗暗念佛,一边快马加鞭地赶路。为求早到,两人商议了一下,硬是用绳子相互将对方绑在鞍上,给马喂足了水、料,连夜赶路。
河西务向东南去泰安,行路也要四五天时间,这两人日夜不停地赶路,硬是在第三天早上,巴戴两人摇摇欲坠地出现在泰安县城门口。
春芳院是一个前后两进小楼,早晨刚刚开门,留宿的恩客们有的整装出门,有的坐在前庭里喝茶醒盹。戴大成扫了一眼前庭,径直带着巴天石走到一个满脸横肉身穿白衣的胖子面前,抱拳笑道:“这位老板,我们要见河间知府郑家的家眷。
那白胖子看了两人一眼,嘿嘿笑了几声道:“你们俩耳风够紧的啊,郑家那些货刚到,货色的确不错,细皮嫩肉,油光水滑的,哈哈。”
巴天石见他眼神暧昧,神色下流,已猜到他说的意思,心中先是一惊,继而暴怒,探手就要摸胁下刀柄,却被戴大成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戴大成后面按着巴天石,前面却面不改色道:“老板您阅人无数,自然是好眼力。我们要给郑家家眷赎身,不知是什么价码呢?”
闻听赎身,那白胖子先是上下打量了戴大成一阵,伸出左手捏了个兰花指道:“我这些天管她吃穿,一个子儿都没挣到手啊,我买她可是有官面文书的,花了不少银子呢……这样,看你们也是远路专程来的,那就纹银一百两。”戴大成面有难色,眼看巴天石沉吟了一下,那白胖子以为他们嫌贵,忙道:“这可是正经五品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是黄花大闺女,滋味可是大不一样啊!”
巴天石实在是看腻了他的嘴脸,从怀中拿出钱袋扔进他怀里道:“快!快把人给我带出来!”
那胖子拿了银子马上神色恭敬下来,说声稍等,转身走进楼上带人。戴大成摇头道:“其实,可以杀些价下来的……”话未说完,巴天石立目道:“杀什么价,我不想让恩公家眷在这里多呆一刻!”
正说着,白胖子从楼上推出一个高个姑娘来:“这就是犯官郑阅田的大小姐,性子烈得很,几天来在我这里寻死觅活的,也就是我心肠好,要是换了别家早给她下药了。镣铐我就不摘了,钥匙给你们带走吧。”巴戴二人注目望去,只见这是个身材消瘦的姑娘,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已经沾染了不少的泥污,满头秀发虽然糟乱,却掩盖不住清秀的瓜子脸。可脸上本来清澈的一双眼睛,却流露出轻蔑与悲怨的神色。
巴天石没见过郑家人,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怎么能证明她就是郑家大小姐。”白胖子捏着那姑娘的脖子,将她转了个圈,那姑娘后背衣服上缝着一条盖着火漆印章的白布条,上面写着“犯官郑阅田长女秀芝”九个黑字。接过了人犯文书,戴大成点点头笑道:“老板你这里果然买卖公平,童叟无欺。”这八个字原本是商家的金科玉律,想必是第一次有人用在妓院老板身上,白胖子听了也是一愣,继而大笑。
巴天石小心地把郑秀芝抱上自己的坐骑,拉着马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戴大成又与白胖子客气了几句,才牵马跟在后面。
巴天石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随手买了几个热包子,与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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