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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絮藏金玉 酥油饼-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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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古道好心情地回答道:“我也是头一次来。”
薛灵璧道:“你刚刚不是说前任的暗尊和明尊来过吗?”
“若是侯爷不信任他们,”冯古道慢吞吞地走上前道,“拿我投石问路岂非更好。”
薛灵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依然挡在他的身前,“处处不如你意,反其道行之是最好的办法。”
冯古道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在这样的寒冷中显得格外明媚。
他默默地跟上。
前面的阴风被薛灵璧的背影挡住了大半。
大约又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薛灵璧停下脚步。
“怎么了?”冯古道从他身后探出头。
只见他们身前大约八丈远处,两朵绚烂夺目的红色花朵正迎风怒放。风吹拂着它们的花叶,却吹不动它们的花茎。
“断魂花。”冯古道轻声道。
“寒潭在哪里?”薛灵璧四周看了看。
冯古道道:“这里只有两朵断魂花,可见还不是大本营。我们继续往前走。”
薛灵璧转头,眼睛冷冽更胜寒风,“最好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最好是真的。”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冯古道依然下意识地掀起嘴角,露出微笑道,“你们都身中三尸针之毒,只有找到寒潭和羵虬才能解毒。”他提醒两人的共同利益。
薛灵璧冷哼,起步往前。
途径断魂花,却见冯古道蹲下身,似有意采摘,脸色立刻黑下来,“你做什么?”
冯古道隔着红绸捂着鼻子和嘴巴道:“如此鲜花,理应配与美人,可惜剧毒。”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不愧是魔教明尊,果然风流。”
冯古道站起身,抱拳道:“好说好说。”
“可惜花有剧毒,有负你的美意。”薛灵璧道。
冯古道笑道:“若论红艳,又怎抵得上侯爷眉角的朱砂。”
“冯古道。”薛灵璧淡淡道,“本侯随时可将你千刀万剐。”
“因此在侯爷付诸于行动之前,我心中一直千恩万谢。”
薛灵璧眼中杀气一闪而过,终究按捺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
冯古道跟在他身后,缓缓地发出一声彼此都清晰入耳的低叹。
又走了近百步,寒潭赫然在目。
寒潭边,断魂花十几朵十几朵地聚集了好几片,犹如雪锦上绽放的血花。花旁有一个岩洞,黑漆漆的,仿佛随时会有毒蛇猛兽从里面窜出来。
薛灵璧抖袖,银剑在手。
冯古道也爱用剑,袁傲策曾经送过他一把剑,但是他嫌扎眼没有带。他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是一条天蓝色的绸带。
薛灵璧看着他蹲在地上,见手伸进雪堆里摸摸摸,摸了出块大石块绑在绸带的一头,然后走到寒潭边,将绸带甩了下去。
这里虽然寒冷刺骨,但是潭水却并没有冻住。
只听扑通一声,绸带直直地落了下去。
冯古道缓缓地放着手里的绸带,直到停止下坠。
“好深。”他望着手中所剩无几的绸带。
薛灵璧道:“你准备跳下去?”
冯古道道:“我只是想知道羵虬大概有多大。”水若是太浅,那怪物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但显然,事与愿违。
薛灵璧皱眉道:“前任暗尊没告诉你?”
“一个人交代的东西太多,总有一两件是漏下的。”
冯古道话音刚落,原本如死水一般的潭水就翻腾起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齐齐后退。
猛然——
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潭水中抬了起来,水从它的头顶飞速下滑。
拍水声连绵不绝。
那只头颅缓缓转过头。
它的头上长这一对如成人手臂一样粗细的羊角,两只眼睛大若铜铃,嘴巴外凸,嘴角周围还拖着几条湿漉漉的胡须。它的皮质看上去颇像鳄鱼,有两只前爪,状如传说中的龙爪,指甲尖锐如锉刀。
冯古道见它只露出半个身子,不由苦笑道:“我想它睡觉的时候应该是不能转身的。”
薛灵璧道:“本侯现在只想知道它重伤在哪里?”
冯古道眼睛默默地打量着,“我想,它应该不会主动告诉我们。”
因为上次被打扰就积了一大堆不满的羵虬看到又有不怕死的人前来找茬,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它仰头,一声犹如虎咆般的吼声从它嘴里传出,震得整个山谷雪落不止。
薛灵璧正色道:“我们必须在雪崩之前杀了它。”
冯古道道:“侯爷英明!”
薛灵璧握着剑,一边寻找羵虬的破绽,一边冷声道:“现在不是耍嘴皮的时候。”他说完,身体一跃,如风筝般瞟向羵虬那颗硕大的脑袋。
冯古道紧随其后,手中的绸带和石块被他舞得好像一把加长的流星锤。
薛灵璧的双脚刚落到羵虬的脑袋上,就差点被它的晃动给晃下去。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其中一只羊角,才勉强挂在上面。
比起他,冯古道要好一点。
因为他选择的是羵虬的背。
他在刚才就发现羵虬背上有几块翘起的逆鳞。
冯古道一手抓住其中一块逆鳞,一手甩绸带,将它绕着羵虬的脖子一圈,变成一条缰绳抓在手里。
羵虬愤怒地咆哮着,身体拼命地甩动。
四周水花飞溅。
冰冷的水沫子砸在脸上,刺痛如针。
薛灵璧反手一剑,从上至下朝羵虬的脑袋刺去!
只听叮得一声,他感到手中的剑一滑,羵虬脑袋上只多了一道剑痕。
虽然没有刺进去,但是对羵虬来说,刚才那一剑的威力无异于当头一棒。
它彻底暴走了!
两只脚在潭底一蹬,脑袋往断魂花的方向甩去。
薛灵璧只觉手里一滑,羊角已经从掌中滑出,身体如石子一样被甩向断魂花。
他在半空中勉力提气,在落地之前猛然身姿一转,双脚从花瓣上踏过,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羵虬暂时摆脱了一个,立刻集中火力对付另一个,尤其那个还在将石块往他的逆鳞中塞!
它突然肚皮朝上,仰躺下去。
冯古道在他后仰时已知不好,奈何羵虬身体笨重归笨重,仰躺的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慢。在他想跳出去的刹那,身体已经浸入冰冷的潭水中。
刹那涌向身体寒气在同一时间唤醒三尸针的毒性和脖子上的伤痛。
冯古道受内外夹击,差点昏厥过去。
他咬了咬牙,勉强蜷起双脚,朝羵虬不断下压的背脊上一蹬,借力让自己朝旁边滑了出去。
但是水中所借之力毕竟有限,他虽然躲开羵虬身体的压力,却没有躲开羵虬的利爪。他只觉得腰际一痛,红色的血水瞬间弥漫开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等薛灵璧赶到潭水边时,只看到羵虬仰面朝天的白色大肚皮,以及缓缓从水下晕开来的红色。
援手有理(三)
几乎不假思索地,他将剑朝羵虬的肚皮掷去。也不管中了没有,他随手接下大氅,身体飞快地向潭水扑去。
但就在他的要投入水中的刹那,一只手从潭水中伸了出来……
薛灵璧一惊,硬生生将身体扭转,让双脚朝下在水面轻轻一点,倒掠回岸上。
那边。
剑尖斜斜划过肚皮,留下一条两尺长的大口子,跌进水中。
黑红的血水从它身体里喷溅出来,它吃痛地咆哮着,身体剧烈挣扎,使得刚刚游上来的冯古道差点又被掀下去。
幸好薛灵璧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拉。
冯古道踉跄着跌撞进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发紫的嘴唇轻轻地哆嗦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湿漉漉的红绸封住了他的鼻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薛灵璧伸手帮他将红绸拉开了点,然后半搂半扶地拖着他往后退。
羵虬在水里扑腾了会儿,终于重新站直,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瞪着薛灵璧和冯古道,瞳孔一涨一缩,闪烁着黄绿的光芒。
薛灵璧蹙着眉头掂量眼前形势,显然是大大不利于己方——冯古道深受重伤,他手中又丢了武器,而那精怪似乎还保留余力,再拖下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还不如先回去,带起人马再来。
心里主意一定,他一把抱起冯古道就准备往来路奔去。
谁知他跑得快,羵虬的尾巴甩得更快!
薛灵璧看到地面出现庞大阴影,慌忙回头,竟然是羵虬的尾巴。
它的尾巴尾端似是被什么截断,少了半截,但是依然长达数尺。
薛灵璧急忙闪身避过。但是他避过了尾巴,却没有避过尾巴带着的电流。
只听吱得一声,冯古道已经抬手替他挡了过去。
饶是如此,薛灵璧还是感到身上一麻。
“去……山洞。”冯古道气若游丝。
薛灵璧不敢怠慢,在羵虬进行下一波攻击之前,身如闪电,双脚飞快地从断魂花上掠过,躬身躲进山洞内。
山洞干燥幽黑,大约十几尺深。
薛灵璧转头看洞口,羵虬似乎忌惮门口的断魂花,尾巴只敢在外围甩动,始终不敢靠近。
“你怎么知道它怕断魂花?”他将冯古道轻轻放下。
冯古道咳嗽一声,手捂着鼻子,粗重地喘息了半天,才道:“前任暗尊……说的。”
“你之前没说。”薛灵璧眼神一厉。
冯古道仰头靠着洞壁,浑身的冷意、腹内的刺痛、还有腰际和颈项的伤口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仍强撑着一口气道:“他说,他们把它的尾巴断了……对付它轻而易举。所以我以为……”
薛灵璧面色微缓道:“但是它的尾巴显然只断了一小截。”想到这里,他对魔教的前任明尊暗尊更加没有好感。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也含糊其辞。简直是拿自己徒弟的命开玩笑。
“他说的,是全断了……”冯古道眼皮慢慢耷拉下去,“他一向一言九鼎……”
薛灵璧看着他昏厥过去的脸,心中天人交战。
恨到极点时,他是真的想过将眼前之人亲手杀死的。也许这样就能断了他心中的念,治愈他心中的痛,将这个人彻彻底底地驱逐出脑海。
机会就在眼前。
自己无需做任何事,只要放任他,不管他,他就会死。
他就会死……
会死。
……
薛灵璧捂住胸口。那里隐隐传来的闷痛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冯古道的气息微弱,几乎轻不可闻。
薛灵璧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羵虬站在潭水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洞口,见薛灵璧出去,尾巴二话不说地甩了过来。
尾巴带着电光闪过。
薛灵璧的身法比电光更快。
他双腿一屈,仰面让尾巴从他上方扫过,然后立刻起身朝潭边掠去。
枣红色的大氅丢在雪地上,鲜艳夺目。
身后传来呼呼风声。
薛灵璧想也不想,双脚一蹬,跃起数丈。
这次尾巴是从他的脚下略过的。
不知道是否错觉,他觉得羵虬的尾巴似乎比原先更长了一点。
薛灵璧不及多想,甫一落地,立即弯腰捡起大氅抱在怀中,然后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跑。
羵虬似乎知道他要逃跑,不满地吼叫着,尾巴又呼呼地追了上来。
薛灵璧低腰,顺手捡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当暗器朝羵虬的面门射去。
羵虬的尾巴像触角般折返,啪得挡开。
趁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薛灵璧已经重新奔入断魂花的保护圈,钻进洞口。
冯古道的脸色开始发红,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着。原本靠着墙壁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持不住,歪倒在地上。
薛灵璧承认。当他看到冯古道倒在地上的那刻起,他天人交战已经是一面倒的结果。
他奔过去,将他半抱在怀里,慢慢地解开他的衣服。
衣服退至腰际,似是碰到了伤口。冯古道一个激灵,半睁开眼睛。
薛灵璧抿着双唇,一言未发,但下手却明显更加轻柔。
冯古道又缓缓比起眼睛,但是脸上的痛苦似是有所减退。
薛灵璧像剥鸡蛋一样把他剥个精光之后,将他放在铺好的大氅上,开始检视他腰际和颈项伤口。
冯古道来的时候准备了不少东西,小包里裹着层油纸,不止有金疮药、绷带,还有火折子和一些干粮,考虑周全之至。
薛灵璧轻手轻脚地帮他收拾好伤口,又扯下些绷带帮他擦干身体。
冯古道不但腰肢纤细如女子,连皮肤也是难得白皙细腻。
薛灵璧擦了会儿,便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脑海浮想联翩,当下不敢看,草草擦完,便用大氅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用绷带代替红绸,蒙住口鼻。
洞内干燥,还有些干柴和焚烧的痕迹,显然之前有人曾经如他们一般在这里呆过。
薛灵璧挑了几个木柴堆在一起,用火折子将它们点着。
橘黄的火光让原本暗沉的洞口怕平添一阵温暖。
薛灵璧探了探冯古道的脉搏,眉头微皱,握着他的手渡了口真气给他。由于冯古道和他的练的内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所以他也不敢一次渡得太多,只能断断续续地渡一点又渡一点。
不过不得不赞叹下冯古道旺盛的生命力。
看着那块蒙在他脸上的绷带比他的呼吸吹得一起一伏,薛灵璧就知道这个人也许还要继续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下去。
还会纠缠多久呢?
他望着外头暗下来的天色。
皑皑的雪成了银灰色,亮闪闪的,好像一地的银子。
断魂花失去了阳光的照耀,也不如白天那样娇艳。
其实世事无常。
在他出发来天山之前,又怎么会想到来拿羵虬之血解断魂花之毒的自己怎么会反过来要靠断魂花保护。
羵虬眼睛朝这里盯了半天,终于疲惫地钻回潭水里。
薛灵璧看着冯古道,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带着他离开这里。毕竟这里的条件太差,就算处理了伤口也难保不落下病根。只是他带着他绝不可能在午夜之前赶回天山派,事实上能不能从断壑上去都是个问题,到时候若是午夜三尸针发作起来,外寒内毒……
冯古道手指抖动了下,嘴唇隔着绷带轻颤着。
薛灵璧低头,将耳朵贴在绷带上,隐约能听见他说的是——水。
断魂花就在洞外,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莫说吸一口断魂花毒,恐怕吸口迷药都未必能撑得住。但是不将绷带拿下来,他又没法喝水……
薛灵璧想了想,走到洞外,将手深入雪堆深处,捏了一把雪出来,放进嘴里,然后走回洞里,伸手扯下冯古道面上的绷带,两只手迅速地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一下被阻绝空气的冯古道难受地挣扎了下。
但随即,捂住他嘴巴的手移开了,一对冰冷的唇瓣贴了过来,水潺潺流入。
冯古道呛了下。
薛灵璧急忙帮他将绷带重新蒙好,再系好自己脸上的红绸。
正要退开,他发现冯古道的眼睛张开了,正弯成两弯月牙望着他。
薛灵璧淡然道:“等午夜三尸针发作完之后,我们就回去。”
“血……”因为身体酸痛无力,所以冯古道说话用词但求简洁精准。
薛灵璧道:“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样子还能指望么?”
“能。”
薛灵璧心里升起一股薄怒,半天才冷笑道:“好。且让我拭目以待。”
冯古道又道:“饿。”
薛灵璧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冯古道为了不除下面具,一直饿到了现在。
“饿……”冯古道又说了一遍。
薛灵璧拿出干粮,掰下指甲大的一小块,从绷带下塞进他的嘴巴。
冯古道很配合,在他掀绷带时屏息,等干粮入口,绷带重新蒙好后才慢慢地咀嚼。
大概吃了十来口,冯古道道:“够。”
薛灵璧正要收起干粮,就听他道:“你。”
薛灵璧停手看着他。
“吃。”冯古道道。
薛灵璧瞟了他一眼,“闭!”
援手有理(四)
子时将近,外面依然是灰色的。
薛灵璧虽然从刚才起就一直靠在洞壁闭目养神,但心底却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他们说好,等午夜三尸针发作过后,就要再去采一次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冯古道仰面躺着,似乎睡得很死。
……
即便是累到极致,痛到极致也要完成目标,毫不退缩么?
薛灵璧望着他安静的面容,眼中眸光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心里头一次衍生出经历三味楼之后除愤恨以外的情绪。
夜很静。
只有微弱的风声。
洞里的柴火所剩无几,冯古道的湿衣只是烘得半干。薛灵璧拨了拨火堆,将最后的干柴也添了上去。
火慢慢旺起来,橘色的火光为黑夜雪地平添几许暖意。
午夜三尸针毒渐渐发作。
他盘膝而坐,边照先前冯古道说得办法运功克制,边转头看着冯古道。
冯古道闭着眼睛,但眼珠动了动,显然是醒的。
天山的寒气让体内的三尸针更加猖獗,足足多发作了一个时辰。
待痛楚过去,挂在天空的明月已经西移。
冯古道动了下,大氅自肩头滑落。
薛灵璧眸色一沉。
“冷……”冯古道低喃。尽管他脸上蒙着布,但是声音依然清晰地透了出来。
薛灵璧默然地伸出手,正要帮他将大氅重新盖好,却被冯古道一把抓住手腕。
薛灵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我的衣服。”冯古道笑了。他们虽然看不见彼此的嘴角,却能从对方的眼睛来判断对方此时的神情。
薛灵璧垂眸,“没干。”
“能穿就行。”他松开手,将双手支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大氅自他身上滑落,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
薛灵璧起身将衣服丢给他。
冯古道反手接过,慢吞吞地站起身,任由大氅完全滑落,露出光裸的身体,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来。
薛灵璧也不回避,沉声道:“你决定了?”
“千里迢迢来一次天山,怎能无功而返?”冯古道的动作很慢,尤其是穿裤子的时候。弯腰的这个动作牵动腰际伤口,痛得他鼻子一酸,差点红了眼眶。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从他没有受伤的那边搂住他的腰,支撑住他的身体,然后低头帮他将裤子套进去。
冯古道望着他的后脑勺,笑意从嘴角溢出,止也止不住。
套好裤脚,薛灵璧帮他将裤头拉上,转头看见眼睛里来不及收回的笑愿,双手顿时顿住。
“侯爷不愧为侯爷。穿衣服脱衣服都是一点就通。”冯古道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就将裤头塞进他的手里。
冯古道只好乖乖地自己穿。
穿衣服要比穿裤子容易得多,至少不比折腰。
薛灵璧抱胸在一旁看着他几乎可以和八十岁老翁相媲美的穿衣速度,冷笑道:“你准备就这样去对付羵虬?”
冯古道道:“侯爷觉得他会对我的身材感兴趣?”
……
薛灵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羵虬虽然远在天山,独处于世,但这并不等于他会饥不择食。”
“也是。在侯爷这样的明月面前,我这小小的萤火之光自然不足挂齿。”冯古道承认得挺坦然。
但是这种坦然落入薛灵璧的耳朵里就不那么让人感到舒服。只见他突然转身,抬脚就朝火堆一踢。
冯古道正在绑衣带,见此微微一愣。
薛灵璧弯腰捡起其中一根相较之下稍长的木柴,在手中掂量。
“侯爷准备以此代剑?”冯古道很快就猜出他的意图。
薛灵璧淡淡道:“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为剑。”
“那侯爷为何不用……头发呢?”冯古道穿好衣服,伸手捋了一根。
薛灵璧道:“我怕你秃。”
“……”冯古道笑容僵住,半晌才干咳道,“我们出发吧。”
“计划呢?”总不会像白天这样盲目得各自为战吧?
冯古道道:“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
“你想用断魂花?”薛灵璧直接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冯古道并不惊讶,“侯爷不愧为侯爷……”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换句新鲜的。”每次一开口就是‘侯爷不愧为侯爷’。好像他一直在‘愧为侯爷’和‘不愧为侯爷’之间打转似的。
冯古道隔着层布摸了摸鼻子道:“一会儿我摘几朵断魂花当暗器来牵制羵虬,而侯爷就想尽办法取血……呃,我的包袱呢?”
薛灵璧随手将身后的包袱递给他。
冯古道拿出两只白色的小瓷瓶交给他,“上次我师父就是以为能手到擒来,低估了羵虬的实力,所以没带瓶子,以至于无功而返。”
“你想直接取血?”薛灵璧道。
“自然。”冯古道理所当然道,“我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羵虬之血。”
薛灵璧脑海顿时闪过冯古道掉进水中,潭面飘血的情景,杀意在心中一阵接着一阵涌起,半晌才道:“便先如此吧。”
冯古道将包袱里东西都取出,抽出油纸撕成对半包住自己的两根手指,随即,又用最后剩下的绷带将手指里里外外地包了好几层,又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后才道:“我们走吧。”
薛灵璧突然搭住他的肩膀。
冯古道回首。
“一切小心。”薛灵璧面色凝重。
冯古道笑道:“有侯爷的叮嘱,我就算是向天借胆也不敢不小心。”
薛灵璧定定地凝望了他一会儿,收回手,率先出洞。
银色的雪地反射着阵阵的白光,一点不像午夜,反倒更像是黎明时分。
冯古道很容易地便找到断魂花的位置,并选了两朵娇艳地摘下来。
尽管隔着层布,他依然不敢将花拿得太近。抓着花的手是垂着的。
薛灵璧从地上揉了一大团的雪球,然后用内力朝潭底掷去。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三四尺!
紧接着,潭水翻腾了。羵虬那两只羊角很快从水下面露出来,紧接着是头,然后是脖子……
冯古道不等它站稳,直接将手中的花像箭一样地冲着他的眼睛射了过去。
羵虬大概是睡到一半被砸醒的,脑子还有点迷迷糊糊,看到花射过来,下意识地就朝后仰倒。
薛灵璧趁机飞身而起,手中的木柴如剑,朝那与雪地一色的肚皮扎下去。
“吼……”
木柴刺入皮中,血花喷溅。
薛灵璧伸手想取血,奈何羵虬的身体已经浸入水中,血很快和水融到了一起。
薛灵璧只好手掌往水面轻拍,暂时借力倒掠回岸边。
但是他的主意打得虽然不错,羵虬却没有那么容易让他得逞。
就在他的身体犹在半空,不及靠岸的时候,羵虬已经稳住身形,将尾巴甩了出来。
薛灵璧是见识过它尾巴的厉害的,当下想强提一口气转身。但是比他更快的是冯古道。
只见他直接扯下蒙住脸的绷带,朝空中的薛灵璧一卷,在羵虬尾巴即将甩中的刹那,拉了回来。
薛灵璧落回岸边的头一件事就是捂住他的口鼻,怒道:“你做什么?”
冯古道道:“同舟共济自然要守望相助。”
他说话的时候,双唇像羽毛一样轻搔着薛灵璧的掌心,让他的手一阵酥麻,差点荡漾进心头。
不过羵虬的咆哮声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那条带电的尾巴更是以雷霆之势,冲他们呼啸而来。
冯古道拉下他的手,大声道:“我引开它的注意力,你去取血!”
他说着,单手捂着腰际的伤,双脚一蹬,冲着羵虬迎上去。
似乎是忌惮他手中的断魂花,羵虬立刻甩尾巴护驾。
冯古道望着尾巴,咬了咬牙,再度将断魂花当暗器似的射向羵虬的眼睛,并趁着它躲闪的刹那,硬生生地扭腰朝尾巴扑去!
羵虬尾巴上的电是在尾尖上的,所以他扑的位置是尾巴的中部。
抓住的刹那,他觉得腰快要裂开了,痛得他几乎想要撞死过去。但是羵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事实上,当他抓住羵虬尾巴的刹那,它就因为再度地仰面倒地而将尾巴重重地朝雪地甩去!
一条尾巴能有多大力?冯古道今天终于知道了。
因为他的身体被重重地嵌进雪地三尺。
如果说原本是痛的话,那么现在他连痛感都没有了。
要不是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他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但是他没有,他的手仍牢牢地抓着羵虬的尾巴,甚至当它重新将尾巴提起时,也没有放开。
羵虬又站起来了。
冯古道想,只要再一下,再一下他就解脱了。
于是,羵虬真的又来了一下。
尾巴扬起,朝下甩!
冯古道的手终于滑脱……身体像风筝般坠落……落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好了。”
清冷淡漠的两个字瞬间治愈了他所有的伤口。因为他知道藏在清冷淡漠下的是什么。
援手有理(五)
夜色依然深沉。
冯古道趴在薛灵璧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笑道:“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你信不信本侯将你丢下去?”薛灵璧说着,抓着他腿的手又紧了紧。
他的脚踩在雪地里,一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尤其是冯古道不说话之后,这种声音越发明显,也越发的刺耳。
薛灵璧皱了皱眉,“说话。”
冯古道感觉自己正在陷入无边的黑暗和阴寒,披着大氅仍觉得冷风无孔不入地透进四肢百骸。即便如此,他依然强打起精神道,“说什么?”
薛灵璧沉默半晌,才道:“为何要救本侯?”
冯古道狠狠地咬着舌尖,等精神稍振之后才道:“侯爷又为何要救我?”
“你屡次欺骗本侯,本侯又怎么能让你死得这样轻易?”
“是啊……”冯古道敷衍着答案,眼皮再一次压下来。
“冯古道?”薛灵璧终于察觉不对劲,停下脚步,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冯古道将舌尖咬出血,血水沾染在唇上,艳红夺目。他苦笑道:“我好像吸入了断魂花的花香……”
断魂花香?
薛灵璧微怔。中断魂花香之毒的症状正是不知不觉昏睡至死。
他心中一紧,低喝道:“不许睡。”
“其实,”冯古道声音轻如蚊鸣,在他耳畔吹拂,“人若能死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也是件幸福的事。”
“本侯说过,你屡次欺骗本侯,本侯绝不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易。”他转身将冯古道轻轻放下,目光在接触他唇瓣上的血色时微微一沉,随即毫不犹豫地从怀里取出白瓷瓶,扶着冯古道的脑袋准备往里灌。
奈何冯古道已经陷入半昏迷,尽管意识尚存,但四肢虚软无力,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薛灵璧拔开瓶盖,轻啜了一口,差点吐出来。羵虬之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酸味,是他生平仅尝的难吃之物。怪不得太医曾说要拿回来,先炖煮去味之后才能食用。
但眼前显然等不了这么久。
他忍了忍,一手捏住冯古道的下巴,俯身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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