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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之堂 无名-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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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李云霜这么来回来去的忙碌的时候,小姑娘不停地跑前跑后地帮忙。刚才吃饭的时候,梁渠告诉过她以后就管云霜叫梁伯母。小姑娘牢牢地记住了,前后左右一口一个梁伯母,叫得又响亮又清脆。小姑娘的声音好听,叫得李云霜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李云霜如今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在和梁渠的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李云霜一直是个好妻子,在梁老先生去世之前,也是一个不错的儿媳。梁老先生去世以后,李云霜更是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丈夫的身上。可以说李云霜家庭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照顾梁渠。她是一个心思缜密很会照顾人的女人,总是能把生活琐事安排得一丝不苟,井然有序。日复一日,她习惯了和梁渠过着这种公式化的波澜不惊的日子。关于未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构想,只是把这些大同小异的日子继续下去而已。李云霜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也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只不过有时候,比如说在备课的间隙偶然间从写字台上抬起头来,再或者是在做完了家务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默默的发一阵呆,心里有些空,又不是很空。或者说不是很满更准确,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可究竟少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如今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一老一少,尤其是多了这么一个小姑娘在眼前晃,在耳边唤,李云霜突然觉得心满了起来。虽然小姑娘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是她却懂事,殷勤,有眼力见儿,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乖巧和伶俐,尽管言语行动偶尔会流露出刻意讨好逢迎的痕迹,但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时时流露出一个小孩子纯真的情感。

    “梁伯母,我来给你开门!”

    “梁伯母,我能行,让我来拿吧!”

    “梁伯母,我来帮你!”

    “梁伯母,这房子真舒服啊,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

    “梁伯母,我什么都能干,以后我帮你做事情好不好。我不懂的,你教我,我学得很快的!”

    整个晚上李云霜都在为这祖孙俩出出进进里里外外的忙活。开始的时候,李云霜的心里还是有些怨气。可是不知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李云霜渐渐地陷入了一种柔软的轻盈的情绪里。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李云霜居然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不但看小姑娘的眼神渐渐地温柔起来,对她说话的声音也亲切了许多。

    李云霜把两只满满的热水瓶和一壶刚烧开的水递给老爷子,告诉他说澡盆就放在中院南面的倒座房里,已经放好了冷水,把热水兑进去就行了。爷爷连声说谢谢,然后又叮嘱了珍珠几句话才提着热水去洗澡了。

    爷爷离开以后,小厨房里就只剩下李云霜和小姑娘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云霜一边往炉子上重新放了一锅水一边问道。

    “我叫珍珠。”

    “除了你爷爷,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有了!我四岁那年爸和村里的叔伯们一起出海打鱼的时候遇到了台风,死了。”

    “那你妈妈呢?”

    “爸爸死了以后,妈妈就和村里一个叫玉珍的阿姨一起偷渡去了外国。我和爷爷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妈妈的消息。后来玉珍阿姨从外国写信回家,信上说妈妈在海上生了重病,死在了路上!”珍珠说些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沉了下去,头也侵得很低。

    李云霜心头一阵发紧,望着眼前这个叫珍珠的小女孩,听她用那特别的婉转的童声讲述自己凄惶的身世,怜惜之情不免油然而生。李云霜觉得这孩子可怜,可是最让她动心的却是这孩子与生俱来的聪慧与伶俐,小小的年纪,却能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这么清楚!

    “你妈妈怎么舍得扔下你去国外!”李云霜像是对珍珠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妈妈说去国外能赚很多钱。那样就不用饿肚子了,还能盖上新房子!”

    “你想你爸爸妈妈吗?”

    “不想!”

    “为什么?”李云霜有些惊讶。

    “我也说不上,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再说我还要照顾爷爷,也没有时间想他们的事。爷爷身体不好,经常发喘病,我想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李云霜听了不再说话,锅里的水渐渐的翻滚起来。

    “珍珠,水开了,你跟我来吧,到后院去,伯母帮你洗澡好不好!”

    “梁伯母,我自己可以洗!我很脏——”

    “脏怕什么,洗了就干净了。”李云霜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端起盛满开水的锅,“珍珠,去给伯母开门。”

    “噢!”珍珠乖乖地跑去开门了。
大雅之堂(05)
    (5)

    李云霜把小姑娘带回了自己的洗漱间,亲手调好了热水,亲手给她脱掉了那身脏衣服,然后又亲手把她放进了澡盆里帮她洗澡。澡盆里洗去了污垢的珍珠,皮肤细腻洁白剔透,眼睛乌黑明亮,脸蛋儿饱满圆润,笑容明媚灿烂,非常非常的好看。李云霜用毛巾轻轻地给珍珠擦着头发,忍不住笑着说道:“洗干净了真好看,这回可真是一颗名符其实的珍珠了!”

    “梁伯母,你真好!”珍珠一边说一边坐在澡盆里甜甜地笑着。

    “是吗?”李云霜笑了。

    “嗯,除了爷爷,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李云霜听了眼泪差点儿涌了出来。说来也奇怪,自己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早就过了轻易被什么东西打动的年龄了。可今晚这是怎么了?鼻子总觉得有些酸酸的。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儿,竟然牵动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一根神经。

    “好了,洗完了,出来吧!”李云霜一边说一边用一个大浴巾把珍珠裹住然后把她从澡盆里抱了出来。

    洗完澡之后李云霜又给珍珠找了一套自己年轻时候的衣服,因为缩水变小了,不能穿了。给珍珠穿上倒也大不了多少。都弄好之后这才把珍珠送回到中院她爷爷那里,顺便又提了半袋子白米过去,然后才回房休息了。

    “要是我们以后一直睡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珍珠趴在被子里转过头去看着爷爷。“这炕可真舒服啊,我从来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也没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爷爷,梁伯伯和梁伯母会不会把我们赶走?”

    “不会,梁阿伯阿姆是好人,梁教授好性地(脾气好),不像那些北京人看人无(看不起人)。阿公无半撇(爷爷没本事),汝要记得报恩!用阮闽南话讲(用我们闽南话说),做人要“掰开莲子,有良心!”爷爷一边说着闽南话一边给珍珠掖了掖被子,轻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真暗啊,该睏啦,好好歇睏一下。(很晚了,該睡了,好好休息一下。)汝敢知影早起咱佫有足儕代志噯做。(你知道嗎,早上咱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爷爷,你又讲闽南话了!北京人听不懂闽南话,以后都要讲普通话!”小孙女忍不住翘着嘴巴提醒爷爷。

    “好好,阿公知道了。阿公老了,普通话讲不好嘛!”

    “爷爷,没关系的,我来教你!”

    “好,阿公知道了。”

    “不是阿公,是爷爷,北京人都管阿公叫爷爷!”

    “好,爷爷,爷爷记住了!珍珠,快点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跟爷爷出去找活干去!如果找不到活干,就先捡些废品拿去卖。我们不能再讨饭了,梁阿伯阿姆可都是体面的人,我们住在人家家里,再出去讨饭吃,会让人家失体面(丢面子)失体统(丢人格)。”

    “爷爷,是梁伯伯梁伯母,这样叫人家才能听懂!”

    “对,梁伯伯梁伯母,爷爷得慢慢习惯!快睡吧!”

    “爷爷,我知道了!”珍珠答应着,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没有两分钟就发出了轻细均匀的鼾声,也许是这房子这炕太温暖太舒适了,再或者是她实在太疲倦了,珍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梁渠回来的很晚,回来之后发现李云霜还没睡,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发呆。

    “喂,怎么还不睡呀,你明天还有课吧?”梁渠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道。

    “睡不着,老是想那祖孙两个!”

    “怎么,还想不开呢,还在生我的气?”梁渠俯身过来盯着李云霜的脸看了一会儿,和颜悦色地说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李云霜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孩子挺着人疼的!我这心里——”

    “就是,要是那孩子不着人疼,我能把她带回家来?”

    “真是够可怜的,小小年纪,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和爷爷千里迢迢的来北京讨饭,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那还用说!”

    “哎,你跟我仔细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怎么把他们带回家来的?”李云霜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丈夫的手臂问道。

    “你躺下吧,我先去洗洗,一会儿慢慢跟你说!”梁渠说完转身去洗漱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云霜半躺着斜倚着床头还在发呆。

    “云霜,你怎么了,怎么老是发呆呀?有心事?”梁渠微笑着问道。

    “哪有什么心事!我在等你呢,你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祖孙两的!”

    梁渠先上了床,也像李云霜那样半躺着斜倚在床头上,歪着头看了看妻子说“讲是讲,说好了,不许生气,不许翻小帐,也不许把他们祖孙两赶回街上去!”

    “你到底讲不讲?真罗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是的!”李云霜瞪了丈夫一眼。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梁渠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和祖孙俩相遇的经过跟李云霜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大雅之堂(06)
    (6)

    梁渠是在傍晚时分去火车站送个朋友回上海的,送完朋友往回走的时候路经地铁口,正在低头看表的功夫与迎面急匆匆走过来的一个梳着小分头儿男子撞了个满怀,“小分头儿”普通一声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梁渠急忙俯身去拉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小分头儿从地上爬起来,先忙着用力拍屁股上的土,却并没注意左手腕上的表带被划开了,他来回来去用力拍打裤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表甩了出去,也许是因为他一心想着要讨伐梁渠所以根本没注意。拍打完裤子上的灰尘就见小分头儿挺直了身子,往后甩了甩他的小分头,铁青着脸质问梁渠道:“你是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吗,也不看着点儿。”

    “我低头看时间来着,没注意!”梁渠耐心的解释着。

    “真是倒霉!”小分头儿依然铁青着脸。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一样的小女孩凑了过来拉小分头儿的衣袖,嘴里连连叫着叔叔。不想小分头儿一把甩开小女孩骂道,“臭要饭的,离我远点儿,不是跟你说了我没钱吗。怎么这么赖呀,你要是再缠着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一样脏兮兮的老人从小女孩的身后绕了出来,拉起小女孩儿的手要走。那个女孩子却挣脱了老人的手,把一只手表递到那个男人的面前:“叔叔,你的表掉在地上了。”

    小分头儿接过手表看了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后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在自己身上一通乱翻。一边翻一遍嘀咕,“奇怪,我的钱包呢,钱包哪去了。刚才坐地铁的时候还在呢,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翻着翻着突然停下不翻了,而是盯住小女孩说道:“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包,肯定是你,除了你没别人。我说么,你怎么一直缠着我呢,快点把钱包还给我。”周围的人一听有人丢了钱包,呼啦啦地围拢了过来看热闹。

    “我没偷!”小女孩说道。那个脏兮兮的老人再一次拖起小姑娘的手要走。

    “给我站住,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们要是还不把钱包拿出来,我可要叫警察了。”

    “哎,我说,这位先生,你还是再仔细找找看,别冤枉了人家!”梁渠站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

    “喂,关你屁事,你算老几啊你?敢情不是你丢了钱包,你倒是会送人情!”小分头儿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把小姑娘从那个老人的手里扯了过来,“我说你呢,快把钱包拿出来,听见没有!”

    梁渠赶紧上前一步,用力把小女孩从小分头儿手里拉开,说道,“这位同志,有话可以慢慢说吗?怎么非要动手呢!”

    “动手,我还要揍她呢,我”小分头儿说着又要冲过去抓那个小女孩,梁渠却始终横在他们中间。

    “你躲开,听见没有?你要是不躲开我连你一块儿揍!”小分头儿叫嚣道。

    梁渠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一个带着蛤蟆镜一只镜片的右上角上还明晃晃地贴着商标的女人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冲着小分头儿叫道,“你这个死鬼,我上趟厕所的工夫你死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真是的。在这儿干嘛呢,瞎耽误工夫。再磨蹭一会儿火车都要开了。”

    “我钱包丢了,肯定是这个小要饭的偷的,跑了他了还!”

    “快走吧,钱包在我这儿那。出门前放我包里的,你忘啦!”蛤蟆镜冲着小分头儿嚷嚷着,“瞅瞅你那份儿出息,你说你冲一个要饭的较什么劲哪?快走吧,误了点火车票可要作废了。快点儿呀,你听见没有啊!”

    “小分头儿”这才松开了揪着小姑娘衣服的手,两只手相互搓了搓,然后又在裤子上蹭了蹭,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说完便和那个带蛤蟆镜的女人一前一后挤出人群走掉了。他们走掉以后围观的人也都渐渐散了。

    人们散去以后,梁渠想到妻子正在家里等自己回去吃饭呢,于是也急着想要赶回家去。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却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小姑娘一把扯住了袖子,梁渠转身看了看那个小姑娘笑着说道。“要钱是吗?”梁渠的声音很和蔼,“等一等,让伯伯看看有没有零钱。”梁渠一边说一边伸手去上衣的口袋里掏钱包。

    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的腿一软,普通一声就给梁渠跪下了。珍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给梁渠跪下,反正当她扯住梁渠的袖子而梁渠转过头来看着她的那一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穿透了镜片直直地投射进她的心坎里,暖暖的亲亲的。那眼神里面没有鄙视,没有闪躲,没有厌恶,没有陌生。有的只是一点点惊讶,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一颗流星刹那间划过宁静祥和的夜空。在那一刻珍珠就是想跪下,她很感激面前的这个人,即使他的钱包里没有零钱,即使他一分钱也没给,珍珠还是要跪。她也说不清这里的缘故,只是那目光里传出来的温暖还有那么随意淡然的伯伯两个字充满了无限神奇的力量,让珍珠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自觉地就跪了下去。

    梁渠伸手去拉她,珍珠却不肯起来。再一抬头的时候,两行眼泪在脏脏的小脸上清晰地划出了两道长痕。

    梁渠一边用力把珍珠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看了看站在珍珠身后的爷爷,问道:“您是这孩子的——”

    “我是他阿公”老爷子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

    “听您老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啊!”

    “哦,是从福建来的。”

    “霍,真够远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梁渠又问。

    “咳!”章老伯叹了口气,“都死了,伊阿爸阿母阿嬷都死了,就剩下阮这一老一小了。在福建老家活不下去,都说京城里好讨生活,就来了。

    “那平时你们住在哪里呀?”

    “没有固定的所在,走到哪儿就佇哪里歇睏!”

    “老爷子,现在天气暖和没什么,等到了冬天,这样可不是个办法呀。会把孩子冻坏的。应该找个房子住下,再不然就回老家去吧!”梁渠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珍珠的头。

    “老家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回了。无有钱,谁会给房子住?就这样泛泛过吧(马虎过活)。”老爷子显然普通话还说不顺畅,其间夹杂着一些闽南方言。

    梁渠听了老爷子的这话没说什么,而是歪着头若有所思,好像在帮着想办法的样子。就在这个刹那,珍珠仿佛看到一线曙光。虽然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但是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能够救自己和爷爷的人,是能帮助爷爷和自己最终走出苦难的人。就好像是溺水者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尽全力的紧紧握住并不是出于心思伎俩什么的,那只是一种本能。出于类似的本能,珍珠一把拉住梁渠的胳膊,眼巴巴的望着梁渠用稚嫩的声音叫道“伯伯,求求你,收留我们吧。我能干很多的活,洗衣服,扫地,煮饭,我什么都能做。伯伯,只要您给我和爷爷一个住的地方,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伯伯,伯伯,求您行行好,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

    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扯着自己的袖子,眼神里包含的东西竟然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太多的内容太丰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闪烁着太固执的期待和渴望。梁渠基本上没有经过太久的犹豫就说道:“我们家里倒是还有几间空房,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就跟我一起走吧!”

    相对其他的流落街头的人来说,珍珠和她的爷爷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的求的不是别人而是梁渠。按照宿命的说法,或者梁渠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贵人吧。而所谓人生的幸运际遇,大约不过如此,无非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碰到了那个正确的对象。不管怎么说,因为梁渠的仁慈和慷慨,珍珠和爷爷才有缘走进了什刹海龙口胡同里这个美丽端庄的四合院,从而真正开始了他们在京城里的崭新的生活。
大雅之堂(07)
    (7)

    梁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给李云霜讲了一遍之后,李云霜半晌没有说话。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梁渠忍不住问道。

    “以后我们对他们多照顾一些吧,能帮忙的地方尽量帮帮他们吧。我喜欢那孩子。对了,你明天下班的时候再买些米回来,我把剩的那半袋子米给他们祖孙俩拿过去了。现在还没什么吃饭的营生,总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另外,你抓紧给老爷子找找看,有没有看门打更的活,好歹能挣口饭吃总比要饭强啊!”

    “云霜,你这态度转变得可够快的。今天晚饭前你不还数落我来着嘛,怎么这会儿你自己到张罗上了。”

    “不跟你说了,睡觉吧,明天我还有课呢!”李云霜并没有直接回答丈夫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关的话,说完之后便随手关了床头的灯。

    梁渠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都是白天和这祖孙二人相遇时的画面。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章老汉就起身了。摸索着穿好衣服,把被褥折叠好,然后下了炕到厨房里把火生好。

    章老汉没舍得开厨房的灯,就着炉火以及从厨房门的玻璃窗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弱浅淡的曙光,回头看看昨晚李云霜特意送过来的半袋子白米还放在案板上,于是走到案板跟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米袋子,将米袋子的边一圈圈的向下卷着,直到看见米袋子里的白米。那一粒粒的白米在炉火已及那一丝微弱浅淡的曙光的映照里显得饱满圆润,微微地散发着一种诱人的光泽。

    章老汉抓起一把米,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略微地张开手指,让米粒顺着指缝滑泄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跟着那些米粒儿一起翻涌着,心头上涌来一阵阵的热浪温暖了整个身体。这感觉很像有一年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气候特别的温和湿润,章老汉一年都没有发喘病,所以他才能够时常和儿子一起出海打鱼。那年夏天也不知怎么着,鱼特别的多。不撒网则已,只要撒网就会有鱼,把渔网拉上来的时候那些鱼在网里噼哩叭啦活蹦乱跳的,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那是章老汉一家人日子过得最富裕的一个夏天,也是章老汉这一生当中最幸福的一个夏天,只可惜幸福的日子太短暂了。

    章老汉在米袋子的上方拍了拍手,转身拿了一个蒸饭用的小铝锅来。重新从米袋子里抓起一把米,刚想要放进锅里,想了想,又把指缝略微张了张,漏掉一些米到米袋子里。剩下半把的时候,才终于把手里的米放进了小铝锅里。米粒掉在锅底上发出噼哩叭啦清脆的响声,非常的悦耳动听。

    章老汉在锅里加了半下儿水,然后放到炉火上煮。一边煮一边不停地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水渐渐沸腾了。看着米粒随着沸腾的水不住地上下翻滚着,章老伯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夏天里那些鲜活的鱼虾在渔网里活蹦乱跳的情景,不知不觉视线竟然模糊起来,锅里沸腾着的卷着米粒儿不住地翻滚着的水恍惚间竟变成了蔚蓝色的汹涌的海浪,两行泪水便在章老汉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曲曲折折地滑落下来。

    章老汉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视线重又变得清晰了。他看见米粒翻滚的速度渐渐平缓下来,就好像鱼虾们在渔网里经过一番拼命的挣扎之后终于筋疲力尽了一样,锅里的稀饭已经慢慢变稠了,开始散发出一阵阵米粥的香气。章老汉这才从炉灶前站起身来,回到里屋去叫珍珠起床。

    “遘點啊,通好起床嘍!”(到點了,該起床了!)爷爷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孙女儿。珍珠翻了个身,竟然没醒。

    “時間無咧早啊,赶緊起來洗頭面,食早頓。(時候不早了,快起來洗漱、吃早餐。)”爷爷又用力的推了推孙女,并提高了嗓音叫道。珍珠突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迷迷糊糊地咕哝着说道:“爷爷,你又讲闽南话了,要说普通话!”

    “好好,爷爷忘了,你说的对,北京人听不懂闽南话,所以要多练习说普通话。爷爷知道了,快起来洗脸喝粥吧,我们要早些出门。”

    “知道了爷爷!”小姑娘一边答应着一边自己把被子折叠好。

    “爷爷,这米粥可真香啊,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米粥。”珍珠一边唏嘘的喝着米粥,一边用刚刚睡醒时特有的暗哑的嗓音说道。

    “好喝就多喝点,爷爷呀有一碗就够了,剩下的都是你的。珍珠正在长身体,所以要多吃。”

    “爷爷,你也要多吃点,多吃点就不会犯喘病了。”珍珠在说话可是嘴巴还在粥碗上,只是顺着粥碗的边儿斜视着看着爷爷说话,因此声音听起来呜噜呜噜有些怪怪的,爷爷忍不住笑了。

    祖孙俩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爷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院子的门,珍珠先出了门,爷爷紧跟着珍珠出来然后转过身小心奕奕的把门关好。章老汉在关门的时候发现崭新的油漆大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淘气的孩子在上面踢了一个脚印儿,在微微的晨曦里隐约可见,就在右边门环的下边,看来还是个大孩子踢的,小孩子不可能踢得那么高不是。

    章老汉赶紧弓下腰,用自己的右手扯着衣袖把那个脚印儿抹掉了,又担心没擦干净,往后退了两部,歪着头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满意。然后才放心的转身拉起珍珠的手朝着胡同口的方向走去。

    此刻迷蒙的晨雾中的龙口胡同显得那么的安静,清幽,实在太早了,就连胡同里那些一直习惯早起遛鸟的老人们都还没出门呢,祖孙俩个深深浅浅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便最先打破了龙口胡同这清晨的宁静。

    李云霜如往常一样早晨6点半钟准时起床,洗漱完毕以后出去买早点。买完早点回来梁渠才起床。趁着梁渠洗漱的功夫,李云霜跑到中院去敲祖孙俩的房门,想看看他们起来了没有,如果起来了,想给他们送些早点过来。可是敲了半天,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李云霜于是冲着屋子里喊道:“章老伯,珍珠,起来了没?”喊完了又侧耳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李云霜用手轻轻一拉,门没有锁。李云霜站在门口探了探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把房门带好,想回去吃早点了。可是刚走了没两步路,转身又回来了,重新拉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小厨房收拾得井然有序,在往里屋去,发现炕上的被子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祖孙俩显然是起了个大早出门了。李云霜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转身出来回内院去了。

    吃过早饭,李云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叮嘱丈夫:“你用心打听打听,看看哪里需要看门的,打更的,管收发的。也好让珍珠爷爷去试试!听见没有,你可要当正经事办!”

    梁渠听了一边笑着应承一边打趣道:“怎么,你倒比我还积极起来了。这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我都和你一起过了十几年了,还把不好你的脉呢!”

    “谁要你把脉?你记着把事情办好就得了。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我早上还有课呢,没时间跟你磨牙,我得马上走了。”李云霜一边说话一边随手从门后的衣服架上摘下皮包和风衣,风衣才套上了一只袖子就匆匆地往门外走去,“你锁门吧,我真是来不及了,必须得走了。”李云霜的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出门了。
大雅之堂(08)
    (8)

    章老汉带着珍珠从西城转到了东城。他想过了,梁教授夫妇住在西城,自己要是带着珍珠老是在这一带转悠,到处拣东西,会被住在同一个胡同里的人看见也不一定,传扬出去,是会让人家丢了脸面的。出于这样的考虑,章老汉才带着小孙女远远地转到东城去了。

    章老汉带着珍珠在东城转到了晌午,到处打听找活干逛了小半天了,早上就只喝了一碗稀米粥,到了这会儿肚子早就饿得叽里咕噜的叫了。虽然说没找到什么活干,但是祖孙俩也不能说一点儿收获没有。早上路过一个早市的时候正赶上散场,爷爷领着珍珠一路上拣了不少的菜叶子,还拣了些软得快要烂掉了的西红柿以及一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圆白菜。爷爷把这些菜统统地放进一个拣来的大塑料袋里,一直提着。走到这会儿,人也乏了,肚子也饿了。爷爷转头看了看珍珠,说道:“珍珠啊,累了吧,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珍珠用力地点了点头。

    爷爷和珍珠此刻正站在东四十条的大街上,北京的秋天,天很高很蓝,云很轻很淡,阳光明媚却不刺眼,照得整个街道亮亮堂堂的。街道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店面,个个都是生意兴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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