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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自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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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罢!”

长剑再度使力,后一人的心脏已被我一剑贯穿,那人却还似有着一丝意识,发出野兽般的一声惨嚎,右手捏住一支小巧短箭直插入他同伴的后背,穿心而过刺到我的手掌上,一阵剧痛随即一阵酸麻之感,我拿剑的右手竟然瞬间无力起来——

“有毒!”

“哈哈哈——你赢了,你果然很强,我二人不是敌手,可你也活不过三日了,想不到,想不到会是同归于尽……同归于……”

那人心脏被贯穿生命潜力完全激发,一句话没说完终是魂归九天,追随他同伴的脚步去了。

我右手颤抖着拔出“落红”,左手接过,几个翻转到了树下,那二人尸体没了支撑之力从树上摔落下来,我盘腿打坐,体内玄天内力急转,只觉得整个右臂已完全没有知觉,好狠的毒!玄天内力却无法将此毒逼出,仅仅能够勉强抑制住此毒的蔓延,当下却不是我逼毒之地,我勉力支起身体,以“落红”为拐,咬牙走了四十几米,便又倒在了一棵巨柳之下,我只觉得心神焦脆,疲劳、疼痛之感压抑难耐,我忽的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倒下去,随即不省人事,“落红”被我压在地下,剑身上未干的血渐渐染红我的黑色劲装。

我最后一个念头自脑海里浮现:师父,对不起……

……

良久,一个曼妙身影突兀地闪现在我的身侧,暗夜之下身影模糊,如那清冷月辉一般隐约。

“想不到,八玄刺之二的修罗刺和大悲刺被他一人之力杀死,这个人……”

呢喃的低语声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四下又归于沉寂,远处传来略显聒噪的虫鸣声,仿佛这里一直宁静着,从未有过那般激斗。

第十三章。上邪

视线模糊了,隐约间眼前回到了待了十几年的大雪山,双眸流转,一个身影突兀闪现在我身侧,肩膀宽厚,身材高大,他背对着我,任由着大雪山上的风刀霜剑肆意,脚下岿然不动;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的身体,浓密长发披散开来,没有光泽,一种枯槁着的憔悴面容,很模糊,很模糊;我勉力凝视着,他的面容清晰了些,我谛视这熟悉又陌生的憔悴面容,“师父”二字没有喊出,只觉得脚下一空,我无力挣扎着不甘地落下去,一如一颗暗夜下划过的炫丽流星,而脚下是望不到边界的无尽深渊……

眼睛骤然睁开,明亮的烛火刺痛我的双眼,我只得半阖双眼,懵懂着双手支起身体,缕缕馥郁香气悄然探入鼻孔,贪婪吸食一口清香空气,我终是缓缓睁开半阖的双目。

四肢酸软而无力,我斜着身子,赫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香气四溢装潢华丽的床铺之上,花色的蚊香帐包裹着,身侧还有绣有红牡丹的女子裘袍,双目直视前方,却是一看便是供女子化妆描眉的妆台,窄小铜镜矗立着,台上还有女子的胭脂、妆奁、乌木梳子,有着古朴花纹兀自燃着熏香的小鼎随意摆着,外面阳光透过暗黄色的窗户阁子显得黯淡了些,于是又点起有着点点黄晕散漫的红烛。

这一切,已告诉了我很多,譬如,我可以完全肯定,这里,是一位女子的闺房。

闻着那醉人香气,我扭了扭头,关节顿时噼噼啪啪乱响,我竟不再顾及周围一切,双掌上翻,运起玄天功,却讶然发现自己体内气血顺畅,没有一丝中毒迹象,半晌经我又确认一番后,只得无奈睁开双眼。

眼前一切触手可及,我体内完好无损,是真实的,不是梦。

那么,也就是说,此间主人,或许是在我精疲力竭昏厥在路边时将我救起,而我身上的毒,应该是吞食什么解毒灵药方才驱除,若是以内力强行逼出,对我的经脉会有所损伤,血液中也会残留微末毒液。

先不思索此间主人救下我是别有企图或路见不平,单是救下我这条命,我也需要报答一翻。被那暗器高手临死反噬而意识模糊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对死亡的畏惧,只是不是对死亡本身的畏惧,刺客之中向来没有畏死之徒,我只是害怕师父失去了我会有怎样的打击从而一蹶不振,师父老了,他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失去了我,他会不会陷入癫狂、意识崩溃呢?所以我不能死。

微颤着膝盖,我单手撑着床铺起身站起,不知我昏睡了几日,但从双腿僵直程度看,也有许久了,缓缓走了两步,心中忽的一惊,却是想起放有萧正风首级的绫罗绸缎与漆黑的“落红”浪人剑都遗落在血斗现场了,或许此间主人会将“落红”收起取回,可那绫罗绸缎却是遗落在玉府别院的正门处,与我昏厥之地相隔甚远。

罢了,也只有从此处离去后再去一趟别院取回,即便没有首级,萧正风的死讯也该是在江湖上传开了罢。

当下,确是要找此间主人讨回“落红”。

缓步行出房间外,我赫然发现这是二室相连的套间,我所待之处是内室,外室更宽广了些,一道五米长华丽典雅的四漆屏风横在外室入口几米处,上刺有梅兰竹菊四福水墨图案,缓步走到屏风前,剑眉微蹙,我分明听到外室有人的轻微喘息声。

那喘息声大了几分,似是一个妙龄女子,忽的一声筝鸣突兀响起,回荡在空荡室内,却又没有一丝的回音。

停身侧立,我踌躇着,料想主人既在弹筝,却是不便叨扰。

先前的筝鸣似是试音,几声清脆声响再度飘来,已成了曲调,曲速不紧不慢,却有着难以言语的韵味,只是区区几下,便彰显了主人功底,我虽不懂筝,却听过师父评说,筝若能三两曲调便荡人心魄,弹筝者必已深得筝意,非得浸淫数十年不可。

筝鸣节奏已渐渐快些,我的心神紧跟着曲调节奏,呼吸忽的莫名其妙絮乱起来,心跳也是骤然加速——

“上邪——”

女子无比悲戚惨然的声音狠狠激荡着我的心神,声如黄莺出谷美妙甜美,可其中配筝而唱的调子却是凄美怆然,我眼帘中如若浮现一明眸皓齿的女子娇容惨淡,黛眉蹙起,贝齿轻咬着樱唇,睫羽之上的苦楚动人心魄,绝世容颜遥望岑寂苍天,骤然嘤咛一声,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似是在诉说炎凉世态…。。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曲调忽急切紧促起来,我心弦战栗,弹筝女子的声音似带着丝丝沙哑,那种迫不及待欲向恋人倾吐爱意的心绪袒露无疑——眼前女子凄婉一笑,旋即面露焦虑,却没有半分踌躇,对着苍穹明月急声私语,似是将那天间高悬的明月当做了恋人,倾吐着爱意,这爱意满是决绝……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曲调更急,不论是古筝的紧促的低鸣,抑或弹筝女子凄婉绝伦的曼声低唱,二者又似是混迹在一起完美契合着、融合着,此时的决绝之意更是浓郁,我已不知安身何处,只觉得天地间独留着凄婉曲子,不住回旋着,浓浓悲意经久不息——眼前女子如星般的眸子里已不见了绝望,取之而代的是如磐石般坚不可摧的信念,那是誓与恋人同生共死毫无半分转圜之力的信念,纵然山峰消失在眼前,纵然江水枯竭,纵然冬天旱雷阵阵,纵然夏天雨雪霏霏——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凄婉声音转到极致,这结束前的“天地合”实在是悲痛到骨子里,这股悲凉已无法再度回转了,天地都重归混沌之后,还能有什么依存呢?还能有什么寄托呢?可是下一句的收尾,却如那一记重锤狠砸在本已剧烈颤抖漂浮不定的心弦之上——眼前女子声音生生顿住,接着便缓缓曼声念出这一生的誓言:天地闭和,混沌不开,你我,重归洪荒之时,生命不在,我……才能与你分开。

一曲终了,眸子里流转着的是茫然无措,我呆呆矗立在典雅屏风后,下意识地探出几步,一颗心还在悲煞这的苦海里挣扎翻转,两眼空洞地平视前方,映入眼帘之景——宫装女子抬起光洁额头,绝世容颜,刹那间万物失了光华而黯然失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轻声喃语,几句诗词,悄然无声地自然在脑海里浮现,如若本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版上一般。

第十四章。高阳敏

刻有典雅花纹的古筝安放于圆桌之上,外室内亦有香炉燃着散发着馥郁清香,地面铺着柔软的华丽地毯,柔和阳光透过窗棂,将整个外室笼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白纱,朦胧间又显得如此真实。

但这一切并不重要,景虽好,终究是死的,没有人,也就缺了灵气,所以景,只是陪衬而已。

如这般的景,华丽、典雅、如梦如幻,本已能衬得上任何人,可我却觉得,这景终究是凡尘一角,无法完全摒弃尘寰的俗气——眼前的人儿,或许也只有天上人间、玉府仙境方才勉强可以分庭抗礼。

素手半支着下颌,女子身着宫装,披着淡粉色纱衣,乌黑明丽长发自然垂下,双眸里有着剪水双瞳,肤若凝脂,清丽不可方物,淡淡柳眉微蹙,睫羽中自有着凄婉苦楚,让得人心中痛惜,她的眸子里映着我的影子,却是有着错愕,半晌又悄然而逝。

深吸一口气,呼吸却是有些沉重絮乱,我有些自形惭秽地移去眷恋的目光,凭着大雪山上数十载的苦修,我心里渐渐恢复沉稳宁静,漆黑双眸里的慌乱与呆滞却是显露无疑,我的确未曾见过如此绝世容颜,当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左手二指微微蜷起,猛地发力,锋锐指甲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凭着骤然的疼痛与血的刺激我终于完全镇定,双眸却始终再有勇气直视宫装女子的深邃眸子,我怕我会陷进那双眸子里无法自拔,回想起适才正是她吟唱一曲悲愤凄婉的“上邪”,我的心又是狠狠一颤。

无奈之下,我只得微微低头,目光停留在那圆桌之上的古筝,自窗棂轻飘飘投出的阳光洒落一地,摩挲着女子周身,也摩挲着我的心,心就要融化了,本已成为坚冰的心,却是在这女子温柔的眼波下悄然融化了……

短暂的寂静后,我轻咳一声,赫然发现声音已有些沙哑,我低声道:“想必,是姑娘救了在下一命罢。”

一脸淡然的望着我,宫装女子轻轻起身,款步姗姗,走到我身前几米处方才止步,樱唇微启,吐气幽兰,声如娇莺初啭,我嗅着那淡淡的清雅气味,心里再度躁动,却听得她只是曼声道:“公子不必多礼,小女子在归途路上看见公子晕倒在路边生死不知,所以才将公子带到舍下,公子昏迷已有二日,今日总算是醒了,身体可还觉得不适么?”

“劳烦姑娘挂念,在下身体已无大碍…”我心下莫名一暖,顿了一顿,有些迟疑着问道,“在下之所以昏厥在路边……其实是遭遇歹徒,在下虽凭着三下拳脚猫功夫脱身而出,却是身中剧毒,可现在身体却安然无恙,不知是否是姑娘用了什么灵药医治在下?”

宫装女子柳眉微蹙,缓缓道:“不错,救下公子时,公子已经身中剧毒,这毒很是罕见,名为‘断肠血’,一旦渗入血液,三日内必然暴毙……”宫装女子迎着我疑惑的目光,淡淡一笑,解释道,“小女子祖上会些医术,公子的毒虽然霸道,却也没有特意用什么灵药,只是以小女子家传的针灸放毒之术为引,再服下几贴安神补血的药剂而已。”

闻言,我疑心尽去,抬眼望去,一双美目正在我咫尺之距,心下又是一慌,强压住心悸,我又道:“无论如何,若不是姑娘为我解了毒,我必然会曝尸荒野,救命之恩,在下定铭记心中,若有什么需要效劳之处,在下必然尽力。”

言罢,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宫装女子见状,也是裣衽一礼回拜,樱口轻声道:“公子言重了,救人性命,本就是应该之事,所谓的回报,无需再提。”话音未落,素手轻轻掠起额前几缕青丝,转而又道:“公子昏厥之地有一漆黑长剑,想必是公子之物罢,小女子也一并带回来了,公子请取回罢。”

宫装女子芊芊玉手遥遥一指,我顺那方向望去,“落红”平躺在房间一处犄角的红木方桌之上,我几步走上前,轻轻握住“落红”的剑柄,略微打量几眼,剑身完好无损,从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令我心中安稳几分,如果一把剑只是剑客的武器,对于刺客来说,就是生命了。

宫装女子轻移莲步,行至我身后,随口道:“公子可是江湖中人么?”

这淡然的话语,却让我心中一凛,这是在试探我么?踌躇半晌,我缓缓道:“姑娘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在下带着剑只是防身而已,若不是有此剑,我也无法安然自歹徒手中脱逃。”

宫装女子仿佛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冷意,樱唇微启,在地毯上踱着步子走了一个来回,淡淡道:“小女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公子对此剑甚为重视的模样,心中有些好奇而已……如今的世道,还是这么乱么?太平盛世,依旧的歹徒猖獗,如果是乱世,只怕就会民不聊生了。”

听着宫装女子略带几分伤感的感慨,我缓缓转过身,望着她,女子迎着我的目光,抿了抿嘴,道:“怎么?”

屋内氛围忽地凝重起来,这凝重透着一股压抑,我嘴角动了动,笑容近乎悲戚,反而让女子略微呆滞,我的语气中的怅然似乎感染了她,我轻声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命,这命是生来就已定下了,王侯将相,天潢贵胄,贫民百姓,江湖草莽,人来到这世上以后,有许多事是生来就定下的,这就是命。”宫装女子如秋水般的双眸凝视着我,我这一次没有回避,淡定地望着她,“无法坦然承受自己的命而自怨自艾,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他人的苦楚悲天悯人,都未免太无趣了些。你需要知道,世间,本来就是一片苦海,无人能及彼岸,也无人知道彼岸在何方。”

“那么,身在苦海中的世人,要怎么做呢?”宫装女子微微蹙起若如翠宇的柳眉,双眸里已有着一丝异彩。

“身在苦海之中,别无他法。”我淡淡道,眸子里尽是漠然,“那么就保持冷漠罢,对别人,也对自己。”

“你的话,似乎有些悲观消极了罢。”宫装女子轻声道,而我错愕地发现她的玉容间多了一丝凌厉,似有着森然锋芒在眸子里一闪而过,“天命虽然不可逆转,却也有无数的人不惜一切逆天改命,固然有些人失败了,可也有许多人成功了,那些成功的人,从此不再受上天带给他的苦楚,这算不算到达了彼岸呢?”

我摇了摇头,抬眼看到女子微带几分薄怒的神态,原本清艳脱俗的娇容却是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多了几分尘世女子的风尘,我便知道这本如同雕塑般的天上仙子,其实也是尘寰中的人,心中的自卑退去几分,我终于可以不再回避这女子的目光了。

我缓缓道:“每个人对世界的看法都不同,这是每个人的自由,姑娘有着这样上进的想法,也未尝不可,只是每个人的看法不同罢了。”

宫装丽人面色缓和几分,樱唇微动,似是还想再说什么,迟疑一番便放弃了。

屋内旋即寂静下来。

良久,宫装丽人再度面朝着我,曼声道:“公子如果无急事,可在舍下小住几日,待身体完全无恙再走,此处是小女子在玉京城的一处小宅,平日里无人打扰,公子可安心养伤。”

见我轻轻点头,宫装丽人又是裣衽一礼,莲步轻移,缓缓向室外走去。

“姑娘……”

“公子还有事?”宫装丽人将要踏出房门之际,却是听到了我的呼声,转身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声调已带着些许的颤音。

“还不知姑娘的名讳……”

宫装女子淡淡一笑,这一笑携着绝世风华,倾城倾国……

“小女子名为……高阳敏。”

第十五章。辗转反侧

夜已深了。

我依旧躺在那个花色蚊香帐包裹着的小床上,轻轻一嗅,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烦躁地翻转着身体,良久,无奈地起身,半倚在床上,双眸无采地直视前方。

如果能让视线完全陷入黑暗中,我或许能有一丝睡意,可自从玄天功突破后,我已有了夜视的能力,黑夜在我眼里,与白昼没有区别。

这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

我自嘲一笑,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姿势,“落红”就放在我的身侧,安静地如一只熟睡的猫儿。

猫?

我一怔,旋即有些迷惘,良久,喟然长叹,这夜也显得悲凉了些。

我喜欢猫。猫有九条命,但这不是我喜欢它的原因,猫不动地时候,安静、沉稳、人畜无害,一旦发威,便是不啻惊雷,这像极了刺客,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隐忍中的刺客,是不发威的猫。

我心底里时常有个夙愿:假如有一天,我可以安然活到六十岁,我一定会寻一处风水宝地隐居,那时候,我一定养一只猫。

可这期盼,委实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我明知不可能却也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臆想。

希望,也是美好的。

我再度叹息一声,心里忽的涌出一股不为人知的落寞。

“高阳敏……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心底的轻声喃语悄然响起,我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一天,关于高阳敏这神秘女子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如同回放般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一遍一遍,不知疲惫。

这,也就是为何我始终夜不能寐的罪魁祸首了罢。

我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却有点发热的感觉。

忽的就忆起了师父当年的训话,此时想来,我猛然明悟了师父当年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语的意思——

“浪儿,你须知道,我们身为刺客,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人常道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江湖中人固然被名利场、血斗拼杀所戕害,却也有着普通人未能享受到的许多,譬如金钱、权势,以及……许多东西。”

“可是刺客则不然,倘若天下间有一个职业生来就不能享受,不能求乐,甚至没有法子受到贫民百姓的待遇,那就是刺客了。上天给了刺客视人命如草芥的铁石心肠,却又厌恶着自己亲手创造的利器,于是便割舍了许多人本应享有的基本利益,这是无可辨正的事实。”

“有许多,许多,刺客不能去想,不能去做,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一件东西,这东西或许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了,可上天毫不吝啬地将它赏赐给许多人,却遗漏了我们,你知道是什么么?”

“那便是爱情。”

——爱情么?

是了,刺客怎能有爱情呢?这本就是奢侈至极的东西,一个刺客,一个随时都可能毙命的刺客,一个会给身旁人带来致命伤害的刺客,一个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刺客,要让这样一个刺客寻找到这世间为数不多的美好,无疑是件艰难的事。

刺客无情。

——可是我只不过见了高阳敏一面,听她弹奏一曲,心里就有了莫名情愫了么?

——如果,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还会有这般感觉么?

我不能给自己一个回答,这问题有头无尾,我想我必须给它一个答案,这也是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要看清我的本心,这样,我才能毫无留恋地离开。

否则,这必然成为一个心底的业障。

我缓缓平躺下,阖上双眼,心底已有了什么坚定的决定。

……

翌日,我早早起来,伴着熹微晨光,在床上盘腿而坐,运行玄天功几个大周天后,只觉得自己血脉顺畅,神清气爽,无形之中,玄天功似乎是更精进了些,回想起这几日的血战,想必是人在困境之中对自身潜力的激发所至罢。

我起身,走到外室,缓步行出卷帘门,走到外室回廊处,回廊外便是一个小庭院,庭院里有精致的石桌石凳和几盆盆景。

我走进小庭院,默默地站在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气,早朝的新鲜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公子也起得这样早么?”

甜美温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身,高阳敏款步姗姗,自回廊另一处走过来,今日已换了身衣服,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长裙,与她白皙红润的肌肤相得益彰,裙摆无风自起,冰肌莹彻,清艳脱俗,宛如画中仙子。

我毫不回避地凝视着她,口中淡淡道:“高阳小姐不是也起得甚早么。”

高阳敏望见我云淡风轻的摸样,美眸里闪现一股隐晦的惊讶,随即也是用这般淡然语气道:“小女子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倒是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的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问道:“小姐可还有事么,若是无事,在下就要做自己的事了。”

高阳敏似乎是想不到我竟会对她如此冷淡,美目之中再度闪现过异彩,用很认真的目光打量我几眼,似是从没看过我一般,半晌,才微微咬着樱唇,慢慢道:“小女子今日闲来无事,想要到街上转转,可我一介女流,若是无人跟随,多有不便,所以……”

说道此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我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接口道:“所以小姐想与我同去是么?”

高阳敏玉面上似是露出几丝羞赧的酡红,在阳光下却是无法察觉,她低声道:“你去么?”

我谛视着那清丽的面容,却是以一种带着几分戏谑与玩味的语气缓缓道:“以高阳小姐的姿色,只怕无论任何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小姐要找我去呢,玉京城里的名流公子想必还是不少的。”

高阳敏微微薄怒道:“你如果不愿去,直说就是,何必挖苦于我,既然如此,小女子打扰了。”

言罢,竟是一言不合便要折身返回,我走上前几步,轻轻抓住她的手,只觉手中玉手柔弱无骨,在我的手触到她的手指的一瞬,我清晰察觉到她身体下意识的颤抖。

“有佳人相邀,我怎么会不愿呢……”

第十六章。情愫

街上的行人已渐渐多起来,虽不知人声鼎沸,也可称得上熙熙攘攘。

我跟在高阳敏身后,那频频射来的或惊艳或诧异的目光,令我很不自然,虽然我知道那些目光是在看高阳敏,心中还是无法释然,毕竟是长期处于阴暗处的人,若在往日即使现身在街市之中我普通的面貌也不会招来路人的注意,可此时……

我瞥了眼在我前面款步行走的高阳敏,却发现她正一脸的淡然,似乎见怪不怪的,我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红颜祸水……

算了,今天全当为自己放假一天,尝试一下做一个绝非刺客的普通人是个什么感觉。

如此一想,我绷紧的心渐渐放缓,对于路人的频频注视也视而不见,心情忽的就欢快起来,嘴角隐隐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高阳敏在前面走着,似乎一直在默默想着什么心事,只因我适才无意拉了她的手?她一双美眸有着些许迷茫,走在街上对周遭一切浑然不知,路经几个女子喜爱的胭脂店也不驻步,却是忽的转过头来,见到我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始终与她隔着一小段间距,一蹙柳眉,道:“你为什么总是走在我后面?”

我努力装作无辜的神色,使劲地挤着眉毛,挤出一副让人看起来很无奈的样子,道:“高阳小姐,我对玉京城又不熟,难道你让我走前面么?再说了,即使我对这一带很熟,小姐是要去首饰胭脂之类的店铺,难道还要让我挑选么?”

高阳敏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美眸里又闪过一丝迷茫,我虽然觉得这样的神情很可爱,却也受不了被这种表情盯着,只得道:“怎么了?”

高阳敏也发觉了自己失态,缓缓收回目光,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调笑。”

我淡淡道:“人都会调笑的,这有什么奇怪的。”

高阳敏淡淡一笑,有诗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笑却是风轻云淡,不食半分人间烟火,毫无一丝的媚态,却又给人以清雅真实的感觉,她笑道:“人调笑的确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我发现你今天似乎不大一样了。”说完又怕我不理解,补充道:“和昨天的你很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的?”

“如果说昨天的你是脱离于世间而独立的孤寂存在,今天已经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了。”

迎着那望穿秋水般的眸子,我似是笑了笑,今日我的笑容似乎也格外的多,我道:“是你的错觉罢,我始终是我。”

高阳敏不可置否地回转了头,半晌忽然停步,注视着一家胭脂店,黄华木所制的古朴牌匾之上有着三个狂草大字“翠烟阁”,我走上前,与她并排着向里面望去,高阳敏却不知,正欲转头告知我停下一观,不料我就在她的左肩头旁,她一下回转过头,玉面正对着我的脸,我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怔怔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婉丽脸颊,只见她俏脸露出淡淡嫣红,有些慌乱的后退一步,羞怒道:“你做什么?!”

我露出更加无奈的神色,几欲将眉毛眼睛都挤到一起去,我苦笑着道:“不和你并排而行你不愿意,和你并排而行你又不愿意,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呢?”

高阳敏嘴角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深吸几口气,樱口轻声道:“在这里或许能找到些新进的货色……进去么?”

问我?我怎么知道?嘴角抽了抽,我还是道:“那就进去好了。”

步入这翠烟阁,我却有些后悔了,里面三三两两几个人,却都是女子,就连卖家也是个浓妆艳抹的少妇,硬着头皮走进去,我紧紧跟在高阳敏身后,心里想着装成个跟班的仆人不就好了。

那少妇似是熟识高阳敏,见她走来,忙抛下眼前客人,款步走过来,未到跟前就笑面如花地嘎声道:“高阳妹子今天有空啊,来的可够早了,女子多些睡眠对皮肤好,你真应该改掉你那早起的毛病……”

高阳敏嫣然一笑,轻声打断了少妇喋喋不休的啰嗦话语,道:“姐姐,今天我是来看胭脂的。”

少妇嘴上却如蜜般甜,她道:“妹子倒是来巧了,今日刚有自西域运来的两种货色,很是独特,不过就妹子的姿色,不施粉黛才更加地清丽脱俗呢,妹子还要什么胭脂啊。”

高阳敏并不为所动,缓缓道:“劳烦姐姐拿出来让小妹一观罢。”

少妇急忙风风火火地跑回架子,挑了两件随即摆放在红木桌上,笑着道:“妹子来看,姐姐还要招呼别的客人,你随便啊。”

言罢,又该忙陪笑着走向那几个等着不耐烦的女子。

高阳敏轻移莲步,走到桌前,玉手芊芊探出,捏着其中一盒深深一吸,随即打开盖子凝视着胭脂的色泽,半晌,忽的回头对着我道:“你过来。”

我正在尴尬之中,想动又不敢动,听到她的轻声呼唤,犹豫一番,终是在那有些苦楚的美眸注视之下走了过去。

“怎么?”

高阳敏一指桌上的两盒胭脂,道:“你看哪盒漂亮些?”

我顺着手指方向,桌上两盒胭脂安然放着,一盒为淡淡的粉色,另一盒却是有些发白的淡黄,我道:“你觉得呢?”

高阳敏柳眉又是一蹙,我忽的又发觉她皱眉的模样也很好看,那是一种令人隐隐心疼的苦楚,自她如翠羽般的双眉只间徘徊着,她微有些嗔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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