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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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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道史论也答完了,线香还剩下三分之一。

陈恪立即去做两道经义……上午时,他被考过口义,口义是墨义的一种,要求丝毫不差的用前人注疏来解释经文,而经义的要求更高一层,不仅要用注疏来解,而且还要求阐发微言大义……这对拥有成年人思维的陈恪来说,一点不是问题。

待线香燃尽时,他堪堪做完一道。

一炷香,七道题。陈恪轻叹口气,本以为能作完八道呢。

命众人搁笔后,将试卷吹干。助教便把卷子收上去,王方当堂批阅。

※※※

一炷香大概是一刻钟,想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完'www。wrshu。com'十道颇具难度、亦颇费时间的试题,是根本不可能的。

王方之所以这样出题,一是可以测试出,这些孩子的特长所在,好因材施教……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人一定会从最擅长的方面下手。二是测试这些孩子的心理素质……一层层科举考试,能把人磨成鬼,没有强大的抗压能力,是无法坚持到底的。

在他看来,只要中规中矩的答出两道题,就算才智尚可的。他根本不奢望,有人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然而把试卷浏览下来,老先生的下巴都快惊掉了。心里直呼不得了,不得了……今年来了一帮怎样的妖孽?

二十个考生,全都答出了两道以上的题目,其中答出三道以上者十五人,四道以上者五人,五道以上者三人,还有一人答出了七道……

老夫子有些头晕。定定神,心说,不会是来了些孟浪子,胡乱答题凑数吧?便一份份的阅看起来,越看脸上表情便愈加飘忽不定,一会儿揪着胡子,一会儿啧啧有声,将辛苦营造出来的高深形象毁于一旦。

时间飞快的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老先生才看完了最后一份试卷,他看看已经快等崩溃的学生们,什么也没说,起身出去了。

袁执事也跟着出去。

两人到茅房里,痛快的放了个水,见老先生眉飞色舞,水花飞溅。袁执事好奇问道:“这批学生到底如何?”

“老夫名垂千古,中岩书院跻身四大之列。”老先生笑得胡子直颤道:“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评价如此高?”袁执事咋舌道,他知道王方在教学是个很苛刻的人,你很难从这种人嘴里,听到几句赞美的话。

“只怕评价太低哩。”王方摇头晃脑道:“看来这步棋走对了,只有变成官学,才能招揽到全州的英才。”其实,单凭水平来说,十几岁的孩子,是无法打动这位饱学宿儒的,他看到的是希望,是苗子,是璞玉!是一群前程远大的千里驹!

“山长,不能让他们太骄傲啊。”袁执事看王方都尿到裤子上了,不禁担忧的提醒道:“满则溢出啊……”

“嗯。”王方点点头,扎好裤带,袁执事用水瓢,舀一勺清水为他净手后,便板起来脸,想重回高人模样。但还是忍不住咧嘴笑道:“真是造化啊……”

“……”袁执事彻底无语。

※※※

听到脚步声响起,趁机活动酸麻两腿的士子们,赶紧重新坐好。

王方回到蒲团上坐定,已经面沉似水,只是下襟的一块水渍破坏了高人形象。

“此次考试,表现的都很糟糕。”王方一句话,把所有士子浇了个透心凉:“统统都浮躁、浅薄、幼稚。一味的求快、一味的标新立异,真叫人失望。”

“……”在学术权威面前,就连陈恪都以为,自己真的错了,别说其余的学子了,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

“嗯。”王方感觉说的有些过了,便话头一转道:“但总还有些可取之处,下面便矮子里拔将军,说几个强点的。”说着,他拿起几份试卷道:“哪个叫陈恪?”

“学生在。”陈恪赶紧直起身子。

“嗯,一炷香里能答出七道题。看得出你所学甚广,颇有捷才。”王方缓缓道:“某最欣慰的,是你的史论,观点老辣方正,颇有大家风范,可拔得头筹……”顿一下道:“但是要并列,因为你的两首应试诗,虽然格律用典都颇有功底,但比起另一位,还是差距不小。”

“另一位叫……”说着他拿起第二份试卷:“哪个是苏轼?”

“学生在。”苏轼连忙直起身子。

“诗以言志,你做得很好,勤加练习,必成为有名的诗人。”王方笑笑道:“但这不是你并列第一的原因。某最欣赏的,也是你的史论。虽然从思想上要差陈恪一筹,但用语平实却文采飞扬,寥寥数语便可见风云之势!所以你是文第一,”又转向陈恪道:“你是理第一,不觉得委屈吧?”

“不委屈,不委屈。”陈恪简直笑开了花,哎呦妈呀,第一次考试,就跟苏轼并列第一,光宗耀祖啊……

“嗯,胸怀够宽。”王方赞许的捻须道:“这样才能成大器。”说完拿起第三份卷子道:“第三名,苏辙。”

“学生在。”苏辙赶紧直起身子。

“你做出五道题,且道道合规合距,颇为难得,再接再厉,争取追上他两个。”老先生不愧是教育名家,这才一开始,就在学生内部制造竞争了。

“第四名,陈慵。”王方望着陈四郎道:“虽然只答出三题,但道道结实、颇有古意,因此拔为第四。”

然后又说了第五、第六,第七名,宋端平是第八名,一直说到第十名,都没有程之才的名字。

程之才的一张俊脸,已经快要阴出水了。出生十七年来,他还从没这样屈辱过……程之才天分极高,连他那进士出身的父亲,亦称赞此子必定出于蓝而胜于蓝。从蒙学到寿昌书院,哪次考试他都是魁首,从来就没当过第二名。

这次因为考制改革的缘故,他必须要来中岩书院走一遭,本以为必定稳坐鳌头,谁知被打落到十名开外……这让他无比愤怒,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请问山长,为何将我打落十名开外?我答出了五道题!”

“你叫程之才吧?”王方笑道:“你颇有文采,经史也很扎实,在二十人里,算是顶尖;但是你的诗用西昆体,文用太学体,某最是反感……”他本想说,以后改了,名次自然上来。

“原来是老师的个人喜好。”谁知程之才一脸不忿道:“但学生研习过近二十年的科举卷,诗用西昆,文用太学,这是潮流,不用,就没法高中!”

“诗以言志,不是一味的堆砌典故,追求华丽,那样只会让诗,变成你炫耀辞藻的工具,做一万首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太学体,更是一味求新,不知所云……”王方叹口气道:“比方你的史论里有一句……‘周公伻图,禹操畚锸,傅说负版筑,来筑太平之基’。根本用不着这么拗口,你这都是故意的!文章写出来,是为了让人看懂的,应该在这基础上,追求文字的美感。而不是舍本逐末,专门让人看不懂!”

第55章 恶霸

“学生,知道错了……”大家族的公子,惯会审时度势,程之才早就打听过这王方的背景,真要把老先生惹毛了,是不会买程家账的。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王方淡淡道:“今后尔等,无论赋诗行文,须得谨记言之有物。文以载道,而不是炫耀尔等辞藻,切记切记。”

“学生谨受教……”士子们一起俯身行礼道。

“让袁执事为尔等讲讲书院规程,本座下山去了。”王方站起身来。

“恭送山长……”学校里的礼节法度,要比社会上严谨多了。虽然陈恪没有其他人的求学经历,但有个苦口婆心的老爹,已经把该知道的都教给他了。

“中岩书院学规。”袁执事冷冷扫望众学子一眼:“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气习各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讦短毁长;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刻早完;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以上十八学规,尔等须得谨记,每日晨起背诵,谨言慎行自律,触犯严惩不贷!”

“我等谨记……”学子们恭声应道。

“嗯,今日暂且散去吧。”袁执事道:“后日书院正式开学,准时在此点卯。”顿一下道:“按规制,本县学子应当走读,但山长怜惜尔等,特许为你破例,若有本县学子欲办理住宿,到隔壁向我报名!”

袁执事一离开,所有学子一齐跌坐地上,揉着不听使唤的腿脚,相互叫起苦来。大家从小都是座惯了椅子的,哪受得了这样长时间的跪坐?

“打算住宿么?”陈恪撑着膝盖,缓缓的站起来。

“不住,我打算走读。”苏轼道:“我母亲和姊姊都搬来青神,不就是为了每日相见?”

“嗯。”陈恪笑道:“我也不打算住校,连睡觉都要有人管,太拘束。”说着他把四郎拉起来道:“你也回家住去吧。”

“大哥已给我安排好住处了。”四郎是陈家兄弟里,最温文尔雅的一个。却说陈希世夫妻那样一对烂人,却有这样的两个好儿子,真是老天无眼。

“能留就留下,留不住就退掉。”陈三郎却是陈家兄弟里,最强势的一个:“家里总比学校强得多,我们还可以多亲近。”

“那,好吧。”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四郎。

“你家还有空么?”宋端平凑过来,嘿嘿笑道:“能放张床就行。”

“我要是敢说不,宋伯伯会提刀杀来的。”陈恪大笑道:“同去,同去!”

几人收拾好书箱,说笑着出门,却被一个助教唤住:“哪位是苏轼?”

“我是。”

“跟我来,山长有请。”

苏轼莫名其妙的去了,盏茶功夫转回,手里还拿着封信道:“原来山长与家父乃是旧交,让我带封信回去。”

“原来如此。”时候不早,众人便小跑着下山。到了山下,五郎早就翘首以待了:“二哥说,他们搬到上寺去了,下山太不方便,不再每日回家了。”

“也好。”陈恪道:“咱们赶紧上路吧。”

一行人便离了中岩寺,往县城赶去。

夕阳染红了天空,坝上风吹得麦浪翻滚。如释重负的少年们撒了欢,背着书箱你追我逐,笑声在乡野间回荡……直到被程家的人马拦在河坝上。

※※※

程之元兄弟三个,全都进了下寺,因此早就散了学,特意在这里候着陈家兄弟。

一见两个年纪大的不在,程之元彻底没有了顾忌,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现在离开书院六七里地,揍你们也是白揍了吧?”

“这话该我说。”陈恪把书箱往地上一扔,活动筋骨道:“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格老子地,竟敢整天在老子面前骑马招摇,难道没看见,我连驴都没得骑么?!

嫉妒之火熊熊燃起,陈恪摩拳擦掌,一脸兴奋道:“一起上吧!”

“呃……”程家兄弟有些吃惊,心说还有这等皮痒欠揍之人?在他们看来,自己这边三个家丁是花胳膊的练家子,肯定轻松收拾这帮小崽子。遂张牙舞爪道:“还废话什么,上啊!”

“有我‘金花鼠’一个就行!”一个家丁排众而出。宋代的下九流喜欢起绰号,只见‘金花鼠’除下上衣,露出满身的花纹,一脸沉稳道:“娃娃,一起上吧!”

“上!”陈恪低喝一声,和五郎便冲上去。那金花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陈恪一脚踹倒在地,然后被五郎拎起一条腿,暴喝一声,丢到了稻田里。

‘哎呦……’这才从田里第一次传来惨叫声。

吃牛肉长大的陈家兄弟,从小就练习军体拳的陈家兄弟,收拾这种浑身没有三两肉的小混混,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

程家兄弟傻眼了,本以为是来欺凌弱小,谁想竟踢到门板了。

“你们偷袭,你们二打一,胜之不武!”程之仪催促另两个上前应战。

“这俩交给我。”陈恪和五郎还没动作,一个身影闪到前方,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两个家丁打得爬不起来。

一阵小旋风吹过,家丁们无助的呻吟起来:‘讨厌,人家还没报名号呢……’

“龙套不需要名号。”那位打完收工,装模作样的摆个姿势,道:“我就不一样了,我叫抱打不平宋端平!”

※※※

“嘿嘿嘿……”陈恪狞笑着,一步步向程家兄弟逼近,往日只打过地痞流氓,却还没尝过这等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呢。

三个书童都是半大小子,见平日耀武扬威的打手都趴下了,吓得直往后退。骑在马上的程家兄弟,也再没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不禁慌乱道:“你,别乱来,知道我们是谁么?”

“我管你是甚鸟姓!”陈恪戟指着程之元三人道:“今天就让尔等记住。在青神这几亩地,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说这话时,他匪气冲天,哪还有一点读书人的腔调。

“算了算了。”就像不能看着陈恪受欺负,苏轼也没法看着程家兄弟挨打,忙拉住三郎道:“三哥,我求求你了,这次别跟他一般见识,否则我没法跟母亲交代。”他又气愤对程之元兄弟道:“你们学那恶少做派,我定要告诉舅舅,狠狠罚你们!”

“这事儿,不能这么算完。”程家兄弟已经是灰头土脸,程之元丢下句狠话,拨转马头就要离去……却感到脚腕一紧。低头一看,竟被那陈家黑五郎一把抓住,联想到方才这黑厮掷人的一幕,他毫不怀疑,对方只要一用力,自己就得飞出去。

“你想怎么算完?”陈恪冷冷道。

“我的意思是……”程之元强笑起来道:“改天在酒楼摆一桌,给陈家哥哥赔不是。”他倒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谁吃的你鸟饭。”陈恪眯着眼道:“看在和仲的面子上,就原谅你等一次。但是从今以后,不许在青神县地面骑马,否则看见一次打一次!”

“这,这有何干系?”程之元懵了。

“因为你们阻塞交通,影响市容!”陈恪霸气的挥下手,他会说,因为老子赤裸裸的嫉妒么?

※※※

天快黑时回到家,两家长辈早就备好一座丰盛的晚餐,等他们回来了。

听说孩子们都被录取,长辈自然十分高兴,让孩子们赶紧洗手入席。

洗净了手,苏轼拿出王方的那封信给父亲。

苏洵展开一看,朝正在给哥哥们递毛巾的幺女笑道:“小妹今日,为何一直不开心?”

“哪有……”苏小妹笑道:“哥哥们都考上了书院,女儿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怎么一个白天,都绷着小脸。”苏洵呵呵笑道:“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那是替哥哥们紧张的。”苏小妹扮个鬼脸笑道:“现在便放下心了。”

“哦,看来爹爹会错意了。”苏洵一脸恍然道:“我还以为,你是羡慕哥哥们都能上学呢。”

“没有啦……”小妹笑颜如花,眼圈却红了。

“夫君,有你这样当爹爹的么?”程夫人嗔怪的看苏洵一眼。

“哈哈哈。”苏洵却不理她,自顾自戏弄幺女道:“既然不羡慕哥哥们,那我就回了王老夫子,让他找别家的女儿吧。”

“干什么?”小妹极为精灵,闻言瞪大眼睛,巴望着可恶的老爹:“王老夫子要收女弟子么?”

“聪明。”苏洵捻须笑道:“王老夫子有一老来女,比你大一岁,年前丧母后,便住在书院,倍感孤独无依。王老夫子记得我有个兰心蕙质的好女儿,便写信问我,可否让你与她一起读书?”顿一下,促狭的望着小妹道:“你意下如何?”

宋代平民女子在及笄前,到书院上学识字并不稀奇。何况人家王方,保证不会让女娃娃和男孩子混在一起,苏轼没什么不放心的。

“全凭爹爹做主。”小妹笑得两眼弯弯。

“我是不太想让你去的。”苏洵摇头道:“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作甚,还是学好女红要紧。”

“要读书的,才能明理啊。”所谓当局者迷,所有人都知道,苏洵是在故意逗她,小妹却急得快哭了:“爹爹不想让女儿,变成那种愚昧无聊的女人吧……”

“哈哈哈哈……”满席都被这十来岁的丫头逗笑了。

第56章 小毛驴

每天来回三十里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自然不在话下。但娇娇弱弱的小女娃,是吃不消的。

第二天,苏洵正和程夫人正在发愁,突然听到院子里有‘昂昂……’的叫声。出去一看,便见陈家三郎牵了一头似马非马、头大耳长、体小腿细的牲口进来,也把苏家姐弟从屋里引出来。

“这是驴啊……”苏轼惊叹道。

“你不废话么。”最近这段时间,在陈恪心中,苏仙的高大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不是驴还是牛啊。”

“嗨。”苏轼哭笑不得道:“我的意思是,你弄头驴来干嘛?”说着一脸期待道:“我知道了,你要做驴肉火烧。”更让陈恪郁闷的是,这家伙,还是个地道的吃货。

“就知道吃。”陈恪白他一眼道:“这是给小妹准备的小木兰。”在他看来,如果马算小轿车,那驴就算是小木兰了。

“小木兰,好有趣的名字,”小妹闪着黑漆漆的眸子,好奇道:“它是女孩子么?”

“是母的。”陈恪摸摸小母驴光滑如缎的脖颈道:“这家伙虽然不如马气派。可温顺、好养、听话,最适合女孩子了。”

“三郎,你可真是及时雨,我正和你婶婶发愁,小妹怎么去书院呢。”苏洵出现在院子里,拍着陈恪的背:“花了多少钱?让婶婶拿给你。”

“要是说钱的话。”陈恪一脸认真道:“应该我给苏伯伯。”

“此话怎讲?”众人好奇道。

“我今天去来福楼,跟我那大徒弟说事,看到这头可怜的小驴,被拴在露天的锅台边,锅里烧着热水,有学徒正在磨刀……”

“直说‘要杀驴’不就得了。”苏轼报复道。

“必要的描写,可以让你身临其境,感受到驴子的绝望。”陈恪一本正经的教训他道:“反对西昆体,不能矫枉过正哦。”

“你说的有些道理。”苏轼还处在被灌输的年代。

“说驴……”苏洵对这俩孩子无语了。

“好,说驴。这头驴的眼里蓄满泪水,绝望的望着我。”陈恪绘声绘色道:“当时的情形,就算铁石心肠也会恻隐,我便救下了它。但解救只是第一步,它日后的生活怎么办?要是没有个好归宿,说不定辗转又被卖掉,或者劳碌致死,这便又是害了它。想来想去,来给小妹当坐骑,工作量小,休息时间多,还不担心被虐待,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小木兰才两岁,还有近三十年的漫长生命,为了善始善终,我愿意出钱请苏伯伯家收养它……”陈恪一本正经的说道,却把苏洵一家子笑惨了。苏轼笑着捧着肚子,小妹笑得花枝摇曳,连苏洵也笑出了泪花,指着他道:“你小子将来能当个纵横家,这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虽说如此,当日晚些时候,苏洵还是去给陈希亮送毛驴钱。却又被陈希亮拒绝道:“古人云,朋友有通财之义。我现在宽裕些,有没有这些钱无所谓。但你就不一样了,秋里就要出川赶考,家里还有孩子念书,难道能一直靠嫂夫人典卖嫁妆支撑?”

“唉……”一番话说得苏洵英雄气短:“我无用啊……”

“我也一样。三年前,你也见我过的日子。”陈希亮安慰他道:“只是侥幸有个好儿子,这些年才好过了。但每每想到,我自己无能,要靠儿子才如此,心里都不好受。”顿一下,他微笑道:“你知道,三郎是怎么开导我的?”

“咋开导的?”苏洵道:“天将降大任?”

“不是。”陈希亮苦笑道:“只要我能考上这一科,让他当上衙内,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噗……’苏洵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咳嗽连连道:“这小子,唉,真是异于常人啊……”

“你家和仲不也总想修道成仙么?”陈希亮不乐意了。

“可能神童都有异常的地方。”苏洵摇头笑道:“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待我苏家发达那天,再厚报陈家的恩情。”

“希望你家发达。”陈希亮很是光棍道:“但绝不希望,有你厚报我家的时候。”

“哦……”苏洵一愕,旋即放声大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你越来越像你家三郎了!”

“应该是他像我才对!”陈希亮纠正道。

※※※

翌日天不亮,少年们便已背着书箱上路了。

苏小妹梳着双丫小辫,穿一身清爽的白底绿衫碧罗裙,侧坐在‘小木兰’的背上。伴着小毛驴的步幅,一双穿着红色绣鞋的小脚丫,也跟着一晃一晃,快乐的像小鸟一样。

知道她是头次骑驴,陈恪一直牵着缰绳。为避免意外,他和兄弟们说笑时,也留了三分心神在她身上。

越是小心,速度越慢,两人渐渐落在了后头,陈恪刚想大叫:‘你们慢点呀!’便听小妹脆生生道:“三哥。”

“啊。”陈恪望向她。

“我娘说,那次要不是你救我,我就不在了。”小妹双手食指对在一起,低头小声道。

“不会的。”陈恪摇头笑道:“你福大命大,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小妹却很肯定道:“除了三哥,天下谁还看过医圣的《伤寒论》?”

“这可不好说。”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巧,出现在我家的。”小妹的话很有逻辑,让陈恪没法打马虎眼。她很肯定的点点头道:“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小妹想了好久,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三哥呢。”

“报答呀……”陈恪捏着下巴,心道:‘有个小萝莉养成一下,却也是一桩美事。’便眯眼笑道:“你以身相许啊!”

“嗯,好主意!”小妹一派天真烂漫道:“奴奴就给三哥做亲妹妹啦!”说着如释重负的拍掌笑道:“一想到是亲哥哥救了我,做妹妹的就没什么负担了……”

“喂,难道你以前没把我当哥哥?”陈恪不禁错愕道:“我可把你当妹妹唉!”

“是亲哥哥啦。”小妹挥舞着小小的粉拳,强调道:“亲的哦!亲情无价啊!”

“哈哈哈……”陈恪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古灵精怪的臭丫头!”他险些忘记,这小妹可姓苏啊!

“不臭,很香的,不信你闻闻。”小妹轻轻撸起半截袖子,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凑到他鼻尖上,又飞快收回去,得意洋洋道:“没有汗味的!”

“谁说的?”陈恪大摇其头道:“这季节,又潮又闷,一出门身上就发黏……”

“啊……”小妹赶紧自己去嗅,哪有一点汗味,顿时明白过来,娇嗔道:“三哥,你最坏了!”

※※※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差一刻卯时,抵达了中寺。

苏轼带着小妹去找王方。陈恪他们则去寺外的小溪边洗脚,再换一双新鞋袜。少年人火气旺,一路跑过来,脚丫子都够味道。

陈恪正和苏辙说笑着搓脚丫子,突然被边上的宋端平戳了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那穿着白纱直裰、系销金腰带的程之才,也走到小溪边来。

“这小子真俊啊……”宋端平小声道:“要不是有喉结,真以为是又一个祝英台呢。”

“小声点,别让他听到。”陈恪虽然不是好人,但从来不拿别人的生理缺陷开玩笑……在他看来,生一张小白脸就是男人的缺陷。

程之才到了溪边,才看到这几个家伙,把脚丫子伸到水里洗刷,登时皱起眉头,本要转身走开,无奈几里山路爬上来,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便忍着恶心,到远离几人的上游,解开衣襟,打湿了紫色的手帕擦拭起来。

“看来真不是女的……”幻想着化身梁山伯,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爱情的宋端平,顿感无限失望。

“性别不是问题。”陈恪嘿嘿笑道:“我很支持龙阳的!”

“去你的吧。”宋端平蹦起来道:“我可是纯汉子!”

“紫色手帕很少见……”一直很安静的四郎,突然蹦出一句。

“人家口味重,管得着么。”陈恪也穿好鞋:“别错过点卯,赶紧进去了。”

一进院子,众人便安静下里,趋步进入修竹掩映的课室。在檐下脱了鞋,穿着白袜进屋,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苏轼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刚坐到位子上,便听到外面一声清脆的磬响。

袁执事开始点名,待确定二十名学子一个不缺后,便命助教下发日记册、日记簿、日课薄、日程簿等名目的簿册。然后沉声道:“尔等课业以旬为一期。一、六,讲本经经义,破题承冒,赋破一韵;二、七,讲本经经义,小经义,赋省题诗;三、八,经、赋、并律诗一首;四、九,经、赋、并古诗一首;五、十,赋并《语》、《孟》口义!”

第57章 送别

宋代的书院分三种,一者是以讲论经籍为主的学术型,一种是以应试举业为主的教学型,亦有教授医术、画艺、算术等学科的专门书院。

中岩书院显然属于第二种。与松散自由的学术类书院,层次偏低的专门书院相比,这类书院所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数年一度的科举,是检验其教学质量的唯一标准。如果学生中式的多,书院便名利双收,获得其他书院难以想像的资源;反之,则有被官府和家长抛弃的压力。

这类书院对学生的要求,自然也远超其它书院。严格的选拔只是第一步,学子进入书院,必须接受其严格的学规约束、完成繁重的课业。为了督促学生日日精进,书院在陈恪他们入学的第一天,便下发了日记、日程、日课、功课等簿册。

所谓‘日课簿’是书院布置的每日功课,要求学生依课程学习,按日填记;‘日程簿’,则要求学生按晨起、午前、午后、灯下四节,分配每日所习功课……前者是供师长审查时用;后者则为学生自我管理用。

还有命学生记读书心得与疑义的‘日记册’,要求每隔五日即呈师前,接受师长的监督与指导;以及记载学生平日成绩的‘积分册’等等……任何一家这样的书院,都要求学生严肃对待这些簿册,并严格审查监督,因为这是管理学生的生命线。

而且山长还可根据学生的个人情况,调整其功课进度,甚至是用功方向,做到因材施教,差异化教学。

※※※

陈恪他们虽然是走读,但每日必须卯时到校,开始半个时辰的晨读。这段时间内,夫子会命学生,挨个上台检查日课簿。

功课检查完毕,才会开始一天的课程。书院以五日为一个学周,每日上午由经、史、理、文四位老师,分别讲授经史子集、教作古今文、教诗赋、论策表等。

午休之后,则按照上午布置的题目,或是作文、或是赋诗、或是策论制表。下午由师长当堂点评课业,并命诸生质疑不足,最终给出‘一到五分’之间的分数,用红笔记入‘记分册’。

之后布置课外作业,放学。

除了日常用簿册监督学业进度外,书院每月还会由山长出题,或诗赋、或经义,或史论之类。在籍诸生,都要参加考试。魁名得百分,亚名九十分,次名八十分,殿名七十分,合格者六十分,稍有欠缺者五十分,欠缺甚大者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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