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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平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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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一间时尚的叫五十年代的酒吧门口,两个年轻男子站着,四处焦急张望,分明是在等人。
  外型比较沉实那个说:“还欠十分钟就开场了。”
  另一个沉不住气,“你说我们兄弟俩可是倒楣,好不容易接了这个场子,莉莉却忽然私奔,留下一张条子:‘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走得影踪全无,我要是再见到这女人,要请她吃耳光。”
  那大哥笑笑,“旧人不去,新人不来。”
  “新人叫什么?胆敢迟到。”
  “大刘介绍的人,大抵不会错,唱过今晚再说。”
  年轻那个仍然喃喃咒骂:“会有什么好货色,索性不到也罢,我不信曹氏兄弟会就此垮掉。”
  他刚想掉头,忽然一个人形匆匆自路口奔来。
  这一整条街酒馆林立,各出奇谋,争取生意,霓虹光管特别灿烂,照得半空成为不夜之天,相映之下,一个小小纤细穿黑色大衣的人形,特别显得寂寞。
  她走近了,怯怯问:“两位等我?”
  “你迟到!”
  “对不起,地下铁路过节特别挤。”
  “你有无听过计程车?”
  “车费要百多元,太贵了。”
  那做大哥的连忙说:“快进来换衣服,立即出场。”
  那女子跟他们绕进小小后台,灯光下,她脱下大衣,曹氏兄弟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女子浓妆,整张脸搽得煞白,血红嘴唇,眼睑上还黏着小扇子般假睫毛,头上套著一只尼龙假发,身上穿粉红色豹点纱裙。
  他俩惨叫:“快洗脸,看看莉莉还有无晚服剩下,叫她换上。”
  幸亏衣柜里还有一件黑色长裙,他们七手八脚丢给她。
  “我俩出场了,你需在三分钟内出来,否则一辈子不用上台。”
  他还想说什么,他大哥一把拉他出场。
  那女子见梳妆抬上还有用剩的卸妆油,连忙抹到脸上,揩去脂粉。
  说也奇怪,浓妆抹却之后,露出一张晶莹的小脸,她脱掉花裙,速速套上黑色晚服。
  那边,两兄弟已经坐在小小台上。
  原来大哥是钢琴手,他浏览一下满座的酒吧,十分高兴,他说:“我们是曹氏兄弟,我叫曹平,弟弟叫曹原。”
  这时,曹原取出金色式士风,吹奏了一段乐章。
  “我们这一组。叫紫色平原。”
  这时,有年轻酒客不耐烦地叫:“话太多了,除夕夜,给我们热闹是正经。”
  “莉莉呢,莉莉为什么还不出场?”
  曹平说:“今晚我们另外有美女主唱。”
  酒客们忽然起哄,有节奏地叫:“美女,美女,美女。”
  他们又骤然住嘴。
  舞台一角,款款走出一个穿黑色高叉长裙女郎,初看,以为是莉莉,再看,发觉她比莉莉年轻; 苗条; 更加好看。
  她长发挽在脑后梳一条长长马尾,脸上无妆,光是两片红唇,大眼斜飞,最特别的是,是那一身莹白雪肤,白得眩目。
  大家静了下来。
  她站好了,预备开腔。
  有人喊:“你叫什么名宇?”
  女郎不回答。
  曹平弹起琴来,女郎认得是老歌“我做什么才好”的开场。
  她有点紧张,错过了开口机会。
  曹平从容地再弹一次。
  她停停神,开口唱:“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做什么才好,做什么才好?”
  那声音幽怨,温婉,凄然,叫座上大半酒客回过头来聆听。
  还有人不甘心地嚷:“做什么?同我去逛街。”
  可是有人叫他“闭嘴,听歌。”
  女郎唱下去“天天下雨,我陪著哭,你走了之后,离开那么远,我做什么才好?”
  她悄悄举起手,轻轻掐着自己的脖子,双手自胸前滑下,仰着头,眼神忧郁盼望。
  整个场子静下来。
  女客心酸,想到若干晚上,自身也试过如此徬徨。
  男客带著酒意,只希望有那样的可人儿在某处等他。
  曹氏兄弟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真看不出这打扮像马戏班小丑的年轻女子换上一袭黑裙便脱胎换骨,并且一上台便媚力十足地抓住观众的心。
  曹平十指一滑,又弹出另一首旧歌。
  酒容笑语声低了许多,让女郎魅丽的声音充份发挥。
  三首歌之后,观众鼓掌欢呼。
  曹平松口气。
  曹原凝视女郎瓷白的玉肩。
  在一间酒店大堂,他曾见过一座二十年代法国装饰艺术的雕像,约一公尺高,也是一个长发女郎,穿黑色长裙,脸与手臂用象牙雕成,身体是青铜,姿势曼妙,同台上不知名女郎一样好看。
  她是谁?
  那一夜,他们在十一时结束表演。
  女郎下了台,立刻说:“大刘说你们会即时付款。”
  曹平伸手进口袋,忽然问:“明天再来?”
  她一愣,马上咧齿笑,“还有明天?”笑脸稚气。
  曹平点点头。“是,如有时间,订你唱一个星期。”
  “可是,先付歌酬。”
  曹原说,“坐下,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宇。”
  “肚子饿了,我想吃碗面。”
  曹平说:“就带你去吃牛肉面。”
  女郎披上那件黑旧大衣跟他们两兄弟到附近面店吃宵夜。
  她看样子真饿,狼吞虎咽,一点矜持也无,同在台上的冶艳暧昧,丝毫不挂钩。
  曹平呆呆地看看她,真是个神秘奇异的丽人。
  曹原问:“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笑笑抹乾净了嘴答:“我叫永明旦。”
  “永明旦,取你身份证明文件一看。”
  她自小包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
  那是她的真名,年龄二十岁。
  曹平抄下身份证号码作为记录,数了几张钞票给她。
  女郎看了看数目,“预支五天。”
  曹平说:“不,三天,免得你像莉莉般一去无踪。”
  他加添歌酬给她。
  她站起来说:“明天见。”
  “明天早一个小时来,练一练歌。”
  永明旦微笑,“曹大哥,酒客又不是来听歌,练习无用。”
  曹平拉长脸,“他们管他们,我们是我们,你若看不起这行业,看不起自己,你就完了。”
  女郎一怔,然后服服贴贴地说:“是,大哥。”
  她走了。
  曹原看看她背影,“永明旦:永远有光明,新的早晨可是这样的意思?”
  曹平答:“不管你事。”
  “问一问大刘这女子的来龙去脉。”
  这时,曹平的手提电话响了。
  他一听,立刻沉声喝道:“莉莉,你好意思。”
  那边像是没声价道歉。
  “不,我们很好,你不必再回头。”
  那边又哀求了一会儿,曹平冷笑一声,“他没出现?太坏了,连我都替你难过,再见!”
  他挂断电话
  “怎么一回事?”
  曹平抬起头,“莉莉被人骗了。”
  曹原不置信,“她不骗人已经很好,她会被骗?”
  “那男人约她在飞机场见面,她在候机室等了一宵,不见人影,知道不妙,赶返回市区屋内,发觉所有细软硬件电器已被搬空,首饰存款荡然无存,她完了。”
  曹原轻轻说:“新年快乐。”
  “她想回到紫色平原来。”
  “不可能。”
  “我也那样告诉她。”
  曹原说:“不是赌气,真怕她那爱情至上的脾气。”
  曹平笑笑,“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找到更好的人。”
  曹原点头,这世界至现实不过。
  他打一个电话给经理人大刘:“你推荐的永明旦,是什么来历?”
  “她叫永明旦?我只叫她大妹,她妈是我朋友,带病,她辍学出来唱歌。”
  又是一个身世坎坷的故事。
  “刚从学校出来?”
  “进进出出学校,但是个好孩子,这两年她妈全靠她照料:天天炖一碗牛奶给妈吃了才出门,很感人。”
  “她母亲做哪一行?”
  “她母亲年轻时是歌厅女郎,艺名火百合。”
  “啊。”
  “小曹,给新人一个机会,大妹姿色不错。”
  “新年进步。”
  他挂了电话,拾起外套。
  曹平问他:“你去哪里?”
  “回酒吧过新年。”
  “别喝太多。”
  年年都在酒吧陪客人唱歌跳舞欢度。对曹原来说,那表示有工作在身,不知多高兴。
  谁没有坎坷身世?
  两兄弟自幼跟外公学习乐器,外公说:“在演奏厅表演,叫音乐家,在夜总会,叫洋琴鬼。”
  父亲一去无踪,母亲及外公合力把他们带大。
  母亲名字中有一个紫字,外公说:“你们这一组,就叫做紫色平原吧。”
  没想到三年内外公与母亲先后因病辞世,但紫色平原已闯出一点名号。
  在夜总会及酒吧经理建议下,他们雇用女歌手添增色相。漂亮的、略有嗓子的,往往唱了三天就拿腔作势。加薪酬、海报上名字放大,迟到与早退……
  莉莉与他俩合作了半年,很有可能成为三人组,但她爱上了爱情,同所有踏错一步的红尘女一样,损失惨重,不过不要紧,时势不一样了,只要年轻,还有大把机会。
  第二天傍晚,曹原一早在五十年代酒吧等永明旦。
  她来了。
  旧大衣、小花裙、球鞋,一声不响,靠在琴边,轻轻唱起歌来:“我曾有一段秘恋,紧紧藏在心底——”
  正在擦亮玻璃杯的酒保闻声转过头来。
  声线这样幽怨动人,是谁?
  是一个精灵面孔的年轻女子,就是她?酒保做了十多年,经验丰富,却还没这样被一首歌感动过。
  她秘密地恋上了谁?
  酒保放下杯子,静静听她唱完。
  曹原进来了。放下几件晚装,“试一试。”
  女孩取过裙子往后台。
  “大妹,等一等。”
  女孩转过头来,诧异他已知她小名。
  “头发指甲去修一修。”他掏出钞票给她。
  她点点头。
  半晌换好晚服出来,这下子,连收拾台凳的侍应生都探头过来看。
  这班人都见多识广,什么样老小真假美女都见过,但是都被这叫大妹的女孩吸引。
  只见她与式士风配合,唱起怨曲,双手交叉,放到脖子上,仰起头,深深吸气,开了腔,手才滑落。
  是这个感性姿势叫观者凝神?
  稍后,已有人客打探:“昨晚那歌女是否上台?”
  经理喃喃道:“美色有价。”
  美人在后台吃肉酱意粉,大口大口,一嘴番茄酱。
  有人轻轻问:“你不怕胖?”
  她抬起头来,见是曹原,她说:“你是小曹。”
  “对,我是弟弟。”
  她点点头,他十分英俊,两兄弟同样穿黑色西装,结领花,但是他比大哥花俏,发尖染成棕红色。
  小曹有双会笑的眼睛,大曹比较平实。
  她站起来说:“我去一趟理发店。”
  她侧侧身避过他,低著头出去了。
  女侍应嘉儿看到这情形忍不住笑:“对你没兴趣。”
  曹原不服气:“谁说的?”
  曹平过来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好歌手卖少见少。”
  曹原走开。
  嘉儿说:“那大妹真好身段,裙子腰身还嫌大了一两寸,这衣裳是谁的?”
  曹平答:“我向乃婵借来。”
  “乃婵最贤淑。永不妒忌。”
  “她知道分寸。”
  “你娶得贤妻。”
  大曹不出声。
  “嫁你们这班音乐人真不容易; 早出晚归; 天天浸在声色犬马; 灯红酒绿里; 家中女人不学忍耐也不行。”
  曹平仍然沉默。
  嘉儿识趣退出。
  晚上永明旦来上班,头发手指足趾都修理过了,外形更加亮丽,但她仍然戴着假睫毛。
  曹平忍不住伸手轻轻替她摘去那两把扇子。
  她尴尬地笑笑。
  酒客看到她,很是高兴。
  “我点唱‘下雨天最难熬’。”
  “蓝色华尔滋。”
  “月夜泛泳!”
  几乎没吵了起来。
  酒吧叫五十年代,唱旧歌恰恰好。
  都会里挤满寂寞劳苦灵魂,工余谁也不想回冷清蜗居,在外头喝上一杯,醉醺醺回家倒在床呼呼入睡最妙。
  打烊时分,酒吧老板双手插在口袋漫步进来。
  他缓缓说:“市道一天比一天差。”
  大家陪笑。
  “这条街还算撑得住。”
  “托紫色平原的福,最近又上过一两次电视综合节目,叫好叫座。”
  曹平但笑不语。
  “莉莉打电话给我,说你们一脚把她踢走,可有这样的事?”
  呵,告御状。
  曹原刚想挺身而出,曹平已经很平静地答:“向老板,我想你听听一个人的歌。”
  向老板看看腕上钻石表:“五分钟。”
  “是。”
  曹原回到钢琴椅上,顺手弹出一段乐章。
  有人站到他身后; 轻轻唱:“爱的模样; 在你眼中; 不容你抵赖……”
  向老板转过身来; 看到长裙高叉下露出雪白大腿; 稚气大眼搭鲜活红唇;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把诱惑的声线。
  他一直在娱乐场所打滚,一看就知道这歌女决非池中物。
  “从哪里找来这样人才?”
  “可遇不可求。”
  “人客可喜欢她?有时,无论才艺多高,倘若没有观众缘,也只得黯然落台。”
  “人客如嗒糖。”
  “那么,千万笼络她,切莫错过机会。”
  “我们会安排。”
  向老板抬起头:“我在说什么?对,莉莉——忘记莉莉,我不怪你们。”
  他走了。
  ——“我不知等了多久,等着爱你,爱的模样,在你眼中,那样子决非你微笑可以掩饰,用我手臂围绕你……”
  可是落了妆,她又如个普通女孩,匆匆披上旧大衣去赶最后一班地铁。
  曹原好奇,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把大衣拉得很紧,上了车,找车门边座位坐,自布袋裹取出一本歌辞背读,根本看不到有谁在附近注视她。
  到站了,她站起来,猛地看见曹原,诧异地睁大眼。
  “你是我们一伙人了,我陪你回家,安全点。”
  “我居住环境不差。”
  曹原不说什么,陪她走上地面。
  她看到街边卖小食小贩,贪婪地走近,知是煨番薯,不胜欢喜,买了一大只,当场掀开皮就吃,她一直叫他讶异。
  曹原送她到一栋旧楼底下,那一夜,曹原会记得,天气寒冷但晴朗,抬起头,猎户星座腰带上三颗大星清晰可见。
  而爱的模样,在他眼中,无可抵赖,只是他自己也还未知道。
  “住几楼?”
  “天台,冬冷夏暖。”
  “我不上去了,你走好。 ”
  她松口气一溜烟奔上楼去。
  母亲正在等她,倚在藤椅上盹着,她替她盖上毯子。
  曹原与大哥同住,回到家中,大嫂乃婵开门给他。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送女朋友回家。”
  “听说你们找到一绝色歌女。”
  “卸了妆不过是只丑小鸭,她便是我女友。”
  “这么快就敲定?”
  曹原得意地笑。
  他大哥走出来:“我同你说什么?”
  曹原只是陪笑:“大嫂其实也是我们同事。”
  乃婵说:“听嘉儿说,这女孩有巨胸,细腰,身段美妙得像假的。”
  曹原立刻辩护:“保证属真。”
  乃婵笑嘻嘻看向丈夫:“你说呢?”
  “我全无留意。”他回房休息。
  他们住在近郊一间村屋,地方比较宽敞,分楼上楼下,近年生活算是安定。
  婴儿在楼上哭泣,乃婵连忙赶上楼去看视。
  天快亮了,山谷露出曙光,曹原累极倒在床上,即时入睡。
  乃婵犹自问:“姓永,可是缅甸华侨?”
  曹平不去回答。
  那一边,明旦因母亲咳嗽醒来,年轻,精力迅速恢复,她到厨房冲蜜水给母亲,发现天花板漏水,天下雨了。
  她顺手取过水桶接漏水。
  身后有声音:“起来了,不如练歌。”
  明旦转过头去陪笑:“你都知道了。”
  雨点落在铁皮屋顶上嗒嗒声。
  “你要入行; 我也不好反对。”
  明旦把杯子捧给母亲,讪讪说:“学费贵,杂费更贵,已读到预科,算交得了差,升读大学,不是一般人能力可及,那一向是奢侈。”
  “我希望你找一份白领工作。”
  “月薪三五七千,养不了家。”
  “夜总会与酒吧人杂。”
  明旦笑:“每种行业每个机构有阴暗角落。”
  母亲用手掩着胸前:“我少年时表演歌舞,每月依时把薪酬带返家中,我妈欣然收下,亦不问钱从何来,他们并不介意我每晚跳的是脱衣舞,我一直没有原谅他们麻木不仁,可是,现在,你看我。”
  明旦不去接口。
  她开口曼声清唱:“爱我温柔,爱我恒久,把我藏在心中……”
  母亲指点她:“头仰起来,把感觉唱得彻底,要真像盼望有人爱你,听众才会感动,手交叉放在肩上,有点姿势才好看。”
  中午,明旦出去买菜,觉得有人跟踪她。
  她以为又是小曹。
  那曹原分明想占点便宜,她又不愿得罪他,于是转过身子。
  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瘦削的矮子。
  那人对着她微笑。
  “你跟踪我?”
  “是。”
  “我见过你,你跟了我不止一两天了。”
  “你说得对,我跟踪你已有一个月,不过早些时你没有发现我,你忙着接送母亲进出医院。”
  明旦看牢他,“你有什么企图?”
  “我们坐下谈谈好吗?”
  “不,你不走开,我就报警。”
  “永小姐,我受人所托,追查你下落。”
  “谁?我并无欠债。”
  “永小姐,我的当事人,怀疑你是他亲生女儿。”
  明旦张大了嘴。
  她掉头便走,心急跳,这种恶作剧真过份,过了马路,走到菜市场,再回头过去看,那人已经不见。
  她买了菜回家做了清淡鲜美的菜式。
  “妈妈,这一味鲜美芦笋炒虾球一定合你胃口。”
  “冬天吃这个蛮贵。”
  “放心,还吃得起。”
  母亲情绪不错,添了大半碗饭。
  明旦收拾碗筷。
  迟疑片刻,她问:“我生父可是失踪好几十年了?”
  母亲并无隐瞒,“一早走得影踪全无。”
  “他姓甚名谁?”
  “我不记得了。”
  明旦走近,“怎会忘记?”
  她母亲坦白答:“如果必需忘记才能活得下来,你一定会忘记。”
  “如果活不下来呢?”
  “那就没有你了,最窘之际,我也想过,也许,另一选择也应考虑。”
  “不,不,我们需有勇气。”
  “你说得对。”她别转面孔。
  傍晚,明旦出门到酒吧去。
  在车站,她又回头看,仍然不见那人。
  她比较安乐,那人果然是开玩笑。
  旧大衣上最后一颗钮扣掉下来,女侍应嘉儿看见,“来,我帮你钉上”,立刻取出针线。
  明旦脱下大衣交给她。
  “这大衣有蛀洞。”
  “夹里也脱了线脚掉出来。”明旦咕咕笑。
  “发了薪水买件新衣。”
  “我不在乎,我情愿让妈妈吃好一点。”
  嘉儿把大衣还她,“原来是个孝顺儿。”
  明旦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嘉儿同她说:“记住,大曹已经结婚,有妻有儿,小曹独身,很会照顾女友。”
  明旦连忙答:“多谢指教。”
  就这样,本来是杂牌军,未料唱了一个礼拜之后,却已经有一班固定客人。
  有一个年轻律师,工作忙得连大衣都没时间脱下,叫一品脱黑啤酒,站在门口,听永明旦唱完三首歌一定走。
  一日,他同伴说:“不如约永明旦吃宵夜。”
  他摇摇头,“我已有未婚妻。”
  大家讪笑:“那你还来听歌?”
  “听了心中舒服,她的歌彷佛对我一个人唱,像一只玉手,轻轾拂抚我额前,将我心中一切酸痛抚平。”
  没有人会比他说得更好。
  那一晚,五十年代酒吧挤得水泄不通,外边下雨,室内除却烟酒还有股味道,需要喷空气清新剂。
  经理说:“需要派人到门外拦住客人,出一个才能进一个,否则,有碍消防条例。”
  越是这样,越有人在门外等。
  向老板闻讯赶来,吩咐经理:“每人送一把伞,莫叫客人淋雨。”
  经理茫然,“右边的失乐园与右邻的赛略滔天空两间酒吧都有大把空台子,人客为什么都挤在这里?”
  向氏十分得意,“因为他们的店名取得太刁钻,不及五十年代可爱。”
  也许是,也许不是。
  向老板又吩咐:“每人送一杯咖啡,天气冷,莫叫人客捱冻。”
  直到十一点,人龙才减至三五人。
  向老板立刻要求永明旦长驻五十年代。
  明旦踌躇,“什么叫做长驻。”
  “我预支你薪水,你在这里唱一年。”
  “一年,那是好长的时间了。”
  向老板不知道年轻人对时间观念与中年人不一样,他以为永明旦吊高来卖,脸上露出不悦神情。
  “大曹,你过来说几句。”
  曹平走近,“唱得开心,一年很快过去。”
  “这是月薪数目。”
  明旦一看,见是五位数字,足够养家,立刻点头。
  向老板讶异,“大曹,她听你的。”
  曹平笑了,没想到向老板也如此天真,永明旦要听的,并不是人的声音。
  向老板说:“大妹,你的行头要讲究一点,大曹,找个形象设计帮一帮她,开销由公司负责。”
  明旦咕哝:“我做回自己就很好。”
  老板走了之后,明旦披上旧黑大衣,忽然看到一个瘦小人影。
  “是你!”
  那人影自暗角落走出来,凝视明旦。
  “永小姐,这是你工作地方,你很安全,请过来坐下说几句话。”
  “没有什么好说的。”
  曹原走近,“什么事,有人骚扰你?”
  他本能挡在大妹面前,高大身形具保护作用,明旦躲在他肩膀后边。
  那矮子说,“永小姐,要是你不介意,你朋友也可以听我要说什么。”
  曹原也过来坐下。
  矮子把名片取出,“我是一个私家侦探,受我当事人委托已有半年,到最近才找到永小姐。”
  曹平叫人斟几杯咖啡来。
  矮子说:““小姐,这事有关你身世。”
  曹氏兄弟对视一眼。
  曹原沉不住气,“这名男子此刻想与明旦相认?”
  “是。”

  明旦忽然笑了。
  “永小姐,他当年有妻室,岳家甚有财势,一手提拔他,他不好说走就走,今日他想清楚了,很牵记你,想与你见面。”
  明旦抬起头。
  她那双大眼睛闪露晶光,“不,我没有父亲,他一早死了。”
  “永小姐,这不是赌气的时候。”
  明旦转身向曹原,“我有赌气吗?”
  曹原摇头,“没有,你很冷静。”
  矮子啼笑皆非。
  明旦说,“做父亲是终身职业,不是说方便之际就做几年,不方便的时候就失踪一生。”
  矮子忽然取出一张照片放桌子上。
  三个年轻人俯身去看。
  大曹噫地一声。
  旧照片经重新放大修整处理,十分清晰,是一对年轻男女抱着一岁大小孩坐膝上。
  那小孩虽然只一点点大,可是那双大眼一看就知道属於永明旦。
  明旦指着那女子说:“妈妈!”她从来未见过这张照片,不禁心酸。
  照片中女子异常秀丽,比明旦还好看娇俏。
  大家都呆住。
  照片里两大一小都好像很高兴。
  “这是你生父另一个家。”又是另外一张相片。
  一家四口,两个孩子,大概十岁与八岁,他妻子端庄斯文,与明旦母亲是两种性格。
  大曹忽然说,“这男人很面熟,是谁?”
  矮子侦探说:“一张图胜千言万语。”
  他把那人的近照取出。
  “啊!”
  “这是一个名人,”曹原说,“他做官,最近时时有新闻在报上出现,名字就在嘴边,他叫——”
  “祝昆,政府里贸易局局长。”
  矮子点点头,“永小姐,你原姓祝。”
  那一刻,酒吧里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永小姐,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明旦沉默。
  “要不,你说个地点,他也愿意来见你。”
  平原两兄弟看看明旦。
  明旦轻轻说:“我没有父亲,他死了多时。”
  她站起来送客。
  曹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这女孩,没想到俏丽的她有那样坚决心意。
  矮子也很讶异,“永小姐,你再想一想。”
  她已经走出酒吧大门。
  曹原追上去护送。
  矮子对曹平说:“你们是她好友?”
  大曹不表态。
  “这女孩子很特别,富贵不能移,祝先生现在已经离婚,脱离岳家阴影,永小姐认回生父,可接受高等教育,离开酒吧重生。”
  曹平笑笑问:“你觉得现在她置身炼狱?”
  矮子很平和地回答:“社会标准非我所订,一个女孩子在酒吧演唱,不能算是上等职业,你若真是她好友,劝一劝她。”
  “祝某可打算一并认回旧人?”
  矮子很坦白:“只认永小姐。”
  大曹点点头。要女不要母。
  矮子说:“但是他又不会不让永小姐孝顺生母,母女从此都可以得到较好的生活。”
  这是真的。
  “互相利用嘛,你说是不是。”
  曹平穿上外套。
  “何必难为自己。”
  矮子也戴上帽子离去。
  天仍然下雨,街上一片泥泞。
  真没想到那女孩有如此迷离身世。
  第二天,曹原这样对大哥说:“我生父若是祝昆,我仆去相认。”
  “这男人奸诈自私,明旦笨,不像他。”
  “只要生活得好,不妨认贼作父。”
  “人家比你高尚。”
  乃婵抱着婴儿出来,“在说谁?”
  大曹伸个懒腰,“又捱完圣诞新年,一节淡三墟,今日起可松一松。”
  可是五十年代酒吧一般拥挤。
  永明旦靠在钢琴边轻轻唱:“我是一个最会假装的人,呵假装你仍属於我……”
  声音像轻泣声,似有似无,酒客必需暂停说话才能听见她的倾诉。
  那晚,矮子带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进来在门口坐下,叫了啤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看到台上的歌女像雷击般动弹不得。
  然后,他俩站起来离去,前后不过逗留十来分钟,圆台上两杯啤酒一口也未曾喝过。
  只有嘉儿看到这两个人。
  他向大曹复述:“深色长大衣,深色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名贵货色,穿在身上服服贴贴。”
  曹平取出一张报纸,翻到财经版,嘉儿已经用手指向一张照片;“是他,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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