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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医-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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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泊南,仿佛正从他的眼里搜寻什么,然秦泊南的眼波依旧平静如镜,让他微微失望,顿了顿,轻笑道:“近几起案件已经从被杀后肢解发展到在生前被活剖,你刚刚也发现了吧,钱莱是生前被人开膛又缝上的……”
阿依的心咯噔一声,周身神经剧烈一抖!
秦泊南安之若素,墨砚轻浅一笑,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本打算睁一眼闭一眼,反正大齐国已经这么乱了,死几个贪/官、土匪、杀人犯、强、奸犯或许这世道还能太平些,可皇上不这么想,圣上震怒,命刑部一个月之内破案。”
阿依心里在打鼓,愣愣地望着他,他越是轻描淡写她的神经越是紧绷。
“我知道伯爷私底下也在做类似的实验。”墨砚轻笑道。
一股寒意自脚底心迅速窜上天灵盖,阿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因为惊惧竖立起来,可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双漆黑的杏眸平静如水地直视前方。
墨砚轻慢一笑,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一双幽冷的眸子牢牢地锁视住她,凝聚在其中的压迫力让阿依几近窒息,可她却半点不敢移动目光,一双墨玉似的眼眸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午夜深不见底。
“你这丫头果然有趣,平日胆小如鼠,到了关键时刻却出奇地平静,那一次也是许多次都是,难怪他会把你从南边带回来。”墨砚似笑非笑。
一阵沉默过后,秦泊南淡淡询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墨砚松开阿依的下巴,向后靠了靠,笑说:
“我对你在做什么没兴趣知道,杀人解尸这等事你这种优柔寡断之人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刑部的那些个仵作实在太没用了……”
“我知道了。”秦泊南平声回答。
“明日亥时整,我在刑部内衙等你。”
秦泊南点点头,墨砚满意一笑,翩然起身,指了指阿依:“你,送我出去!”
阿依一愣,下意识望向秦泊南,却清晰地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准,胸口一跳,再看向墨砚,对方依旧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只是气氛在这一瞬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绞着双手,怯生生地站起来,想打破这僵硬的局面:“刚好我有东西要给墨二少爷,可一直不得空,墨大人顺便带回去吧。”低着脑袋小跑出门。
墨砚冲秦泊南懒洋洋一笑,大喇喇转身,扬长而去。
秦泊南坐在椅子上,眸光逐渐森沉下来。
阿依从自己的药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跟过来的墨砚:“最近帝都风中沙尘渐多,极易引发喘症,这是清肺润喉的薄荷糖,大人拿回去交给墨二少爷吧。”
墨砚掂量着纸包,长眉一挑。
“墨大人,明晚你和先生约定要做什么?”阿依问出心中不安。
“验尸。”墨砚轻飘飘回了句,“你若想来也可以,我对你的想法同样感兴趣。”顿了顿,忽然从身后的钟灿手里接过一物,粗鲁地塞进正在发怔的阿依手里。
粉红色长着绿色三角形叶子的果子,阿依从没见过,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芝麻/果,留着吃吧。”墨砚淡声说完,转身走了。
钟灿对着潇洒离去的主子眉角一抽,回过头悄声解释:“这是南边进贡的果子,皇上一共赏了三个,主子给夫人和二少爷留了两个,剩下那个给姑娘了。”
阿依讶然睁大眼睛,望着手里的果子,呆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兄弟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将她手中的芝麻/果夺去,阿依吓了一跳,回过头,秦泊南淡淡地看了眼那颗色泽鲜嫩散发着甜香的果子,眸色沉敛地望向阿依。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里阿依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并不是在心虚什么,然而他这样望着她让她格外不自在。
“墨砚和墨研的确都很有本事,俱是青年才俊,可他们皆不是安分之人,你若想安安静静地渡过一生,就不要离他们太近,否则一旦被卷入另一个圈子里,最先受伤的是你。”他平声说完,将芝麻/果还给她,转身走了。
阿依并非懵懂无知,她对于从他人内心深处反射来的各种变化感知是相当敏锐的,然而她仍旧不太明白其中的许多复杂,一时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古怪。
护国候府。
雅风馆。
一朵墨莲,几片瓣,高贵而优雅地盛绽于雪浪纸上。
墨研身披白底骨红照水印花纹样玉绸长袍,伫立在青玉长案前,满意地住笔,望着纸上圣洁纯美的莲花,鲜艳的唇扬起,粲然一笑。
苏茉在外通报“三少爷来了”,一语未了,墨砚已经掀开帘子步进来。墨研望望外面天色,原来到了掌灯时分。
“小老鼠给你的。”墨砚随手递来一只油纸包,在墙角下一张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玫瑰椅上坐了,蓝桐悄无声息地送茶进来,又忙退出去。
墨研似很惊奇地将手中的纸包翻来覆去看了一圈,才展开来,碧莹莹半透明的薄荷糖散发着一股清澈微凉的香甜,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胸臆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笑吟吟问:“你去见她了?”
“白天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墨砚哼了一声,墨研就喜欢明知故问。
“常宁伯府的那个婆娘果然很凶悍。”墨研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问,“小山鸮伤着了吗?”
墨砚不答,用研判的目光直直地望了他一会儿,淡声开口:“二哥,你对那只小老鼠关心过头了吧?”
墨研眨眨眼,正二八经地回答:
“因为小山鸮很有趣嘛,除了母亲大人,小山鸮是我最不讨厌的女人。说起来,你知道小山鸮原名叫什么吗,她叫‘阿依’,你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家本来也有个‘依依’呢……”
墨砚似乎很讨厌这个话题,皱眉,不悦地道:“我说过了,那件事别再提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顿了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你上次那么轻易就放她回去,只因为她有趣?你当初把她留下来做看护本是另有打算的吧,为何轻易便放弃了?”
“我的确另有打算,可小山鸮看着我时清澈的眼神竟然勾起了我少得更可怜的罪恶感,就算是我也有会害怕良心不安的时候。”墨研笑吟吟说。
墨砚因为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别过脸去,顿了顿,问:“宫里那头,要怎么办?”
墨研湛然一笑,温声回答:“要绿妃准备一下,七日后送蓝桐进宫。”
“蓝桐跟了你十年,算是你可心的,突然离开可以吗?”
“她的那张脸蛋才是能留在我身边十年的理由,养了她十年只为了今天,有何不可?”墨研含笑,轻描淡写地说。
墨砚点点头,淡声道:“我回头就安排。”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只明黄色封着朱红龙漆的信封递给他。
正在品尝薄荷糖的墨研也不擦拭手指,随手接过去拆开,展开印有龙纹的宣纸一目十行地阅读了一遍,望着密旨最后那方大大的玉玺印,冷笑一声,虽是冷笑,却仿佛心情很愉悦似的。
墨砚看了他一眼,墨研毫不避讳地递过去,墨砚亦不回避,仿佛习以为常,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遍,冰冷的唇角轻轻翘起,不屑地冷哼一声,将信纸肆意地捏在掌心,轻轻一揉,再张开时,雪片似的纸末轻盈地沉落在高几上的茶杯里。
“你那边也该动手了。”墨研平缓地微笑道。
墨砚点头。
墨研便懒洋洋地伏趴在软榻的炕桌上,猫似的将脸在胳膊上漫不经心地蹭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拖着长音仿佛非常期待一般似笑非笑地说:“乱吧,这大齐国越乱才会越有趣……”
墨砚专心品茶,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是一个明媚多彩的早晨。
因为秦泊南昨夜出门未归,阿依无法搭车,背着大药箱步行前往药堂。临街的商铺已经陆续开门洒扫准备营业,因为百仁堂的关系,阿依与许多人彼此熟识,胭脂铺老板娘看见她也不打扫了,从台阶上奔下来拉住她询问自家才出生的老五总腹泻的缘故,又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阿依看。
阿依放下药箱,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小娃,附近几家妇人见状也都凑过来,七嘴八舌议论起自家小儿的状况。就在这时,一整条街忽然发生骚动,但这骚动仅仅持续了一息,整条街仿佛被冻住了一样,鸦雀无声。胭脂铺老板娘疑惑地望过去,顿时惊骇地啊呀一声。
阿依一愣,转过头,一个黑衣人正冉冉而来,硕大的蝙蝠形斗篷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又死气沉沉,恍若大白天出现在街道上的黑无常,所到之处冰封千里。面罩厚重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对诡谲的眼睛,更夸张的是,他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柄黑色大伞,彻底遮住了阳光。他沁着头走路,脊背微弓,对周遭人的反应毫不在意,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走在街道的正中央,路线笔直,目不斜视,配合他那一身漆黑的装束,诡异得令人心生畏惧。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走过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他擦身而过的一刹,小声问:“……瑞和堂……的少爷?”
一息之后,黑衣人停住脚步,色淡的瞳仁幽幽地转向她,阿依吓了一跳,不过她努力忍耐住了,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他这身打扮只是因为身体畏光,并不是因为他见不得人,只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就去躲避或畏惧对方,她并不想成为这样过分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兰陵秋
斗篷男显然并不高兴被叫住,不过他更不高兴的似乎是自己竟然随之停下脚步,总之他不太高兴地用色淡的眼珠看了阿依半天,在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惊惧与尖叫后,眸光微闪,阴沉的眼里划过些许无趣,缓慢地转动瞳仁,落在胭脂铺老板娘怀里脸色蜡黄的小娃身上。胭脂铺老板娘很害怕他,见他盯着自己儿子看,警惕地倒退半步,将孩子搂得更紧,生怕会被他吃掉似的。
斗篷男淡粉色的眼珠漾过一抹轻蔑,依旧死死地盯着萎靡不振的小娃,忽然开口:“你的孩子,腹泻吗?”他的嗓音结合了广袤沙漠的苍凉暗哑与深山穷谷的怡然幽静,两种完全矛盾的感觉碰撞在一起,却异常优美协调,那是一种能让人马上打起精神的动听。
阿依愣住了。
胭脂铺老板娘也愣住了,不过她依旧心怀畏惧,只是紧张地望着他,不敢回答。
“脾胃虚寒,手足不温,呕吐泄泻,时常啼哭,孩子的病症如此严重,你身为他母亲连个大夫都不请吗?”斗篷男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如夏日里深山中的冰泉澄澈薄凉,虽森冷,却不惹人讨厌。
“因为、因为我以为小孩子吐奶腹泻很正常,以前的几个孩子也都有过,所以……”孩子娘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质问,原来自己孩子竟如此严重,又愧疚又慌乱,结结巴巴地说。
“附子理中丸,药铺都有卖,一日两次,每次半颗。”斗篷男淡声道。
“这孩子才三个月,哪里能吃丸药,用腹泻贴岂不更好。”阿依不赞同地反驳。
斗篷男望过来,冰冷如刀的眸光让阿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可事关病人她绝不会妥协,吞了吞口水,直直地看着他道:“中成药对幼儿风险极大,再说附子理中丸中的附子具有毒性,大一些的孩童也就罢了,新生儿用那样的药太危险了,与之相比腹泻贴更保险。”
没想到她竟然敢对着他据理力争,斗篷男略感意外地挑起雪白的眉毛,不过一息之后便换成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对于三个月以下的小儿来说,虚寒引起的腹泻属于极难治愈的重症,腹泻贴对于重症腹泻过于温和,如果不下重剂量,这么小的孩子腹泻不止很快便会去见阎王,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他说话太恶毒了,不等孩子娘发怒,阿依先火冒三丈起来:“就算阿五腹泻严重,你也不能说这种话,在娘亲面前诅咒人家的孩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对待受到病痛折磨的病人和病人亲属要温和待之,不可以出言不逊,这是作为大夫最基本的医德吗?”
“你以为你在教训谁,小丫头,我从医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水坑里玩泥巴呢,就凭你这种治病只求稳妥还自以为是温柔为他人着想其实只是想逃避风险害怕承担责任的方式,这样的你也想从医,百仁堂是打算自砸招牌吗?”
“你……”仿佛一直引以为傲的部分突然就被摧毁了,阿依怒火中烧,直直地对上他那双仿佛正掌握着众生生死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眼,坚定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从医,但我从医可不是为了盛气凌人地将病人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只是希望被我治疗的人能够少受痛苦少受危险坚强地活下去,我并不怕承担风险,如果到最后只剩下需要冒高风险的方法,我会去做的。”顿了顿,她回过头说,“阿五娘,我先去药堂拿药,回来给阿五施针,腹泻贴加针灸,比口服更稳妥,双管齐下,见效能更快些。”
“那就有劳姑娘了!”阿五娘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吓傻了,她并不知道即使是普通腹泻也会令新生儿死亡,惊慌得红了眼眶,连忙点头。
斗篷男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依,看了半天,忽然在面巾下噗地笑出声来。阿依觉得他在嘲笑自己,面色越发阴沉,绷着脸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比起从医,更合适去庙里当观世音菩萨,都不用塑金身,头顶上就自带了普度众生的光圈。”
阿依眉角一抽,一百个肯定他是在讽刺她。
“你叫什么名字?”一双剔透如琉璃般的眸子含着微光,细长的眼梢显而易见地上扬。
“你师父没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名字吗?”阿依不逊地说。
斗篷男这会儿却不以为意,淡声道:“兰陵秋,兰花的兰,陵墓的陵,秋天的秋。”
“姓兰……”阿依漫不经心地点头,“你果然是瑞和堂的少爷,奇怪,瑞和堂的少爷为何连我家先生都没听说过?”
“因为我是不祥之物。”兰陵秋平声回答,眸光冷漠。
阿依一愣,望着他纯黑的伪装下裸露在外的一小片雪白肌肤及苍白的睫眉,顿了顿,一声讥笑:“不过就是天生畏光,比别人白了点,作为大夫即使能力见识有限,但遇到没见过的病症时不管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可以歧视对方,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连这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充大辈振振有词地教训我?竟然说不祥之物,你那么相信不祥,干吗不去庙里当道士斩妖除鬼啊?”
兰陵秋怔怔地望着她,淡粉色的眼眸里满溢着错愕与惊诧。
一辆青绸马车驶过来,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脸。
“你在做什么?”秦逸探出头来问阿依,眸光落在兰陵秋身上,先是吓一跳,继而面色微沉。
兰陵秋直直地望着他,忽然轻声吐出一个字:“蛊……”
阿依没听清,迷惑地望向他。秦逸已经不耐地皱起眉毛,冷声命令:“解颐,上车!”
阿依哦了一声,不放心地嘱咐阿五娘几句,背着大药箱爬上马车。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兰陵秋见她要走,开口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我家先生说了,闺名随便告诉人就没有闺誉了,我也是要闺誉的。”说罢刺溜钻进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兰陵秋雪白的眉毛一抽,顿了顿,颇感意外地轻喃:“想不到这帝都竟会有蛊……”
第一百十一章 去验尸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半点星光也无,黑云密布,野风哀嚎,吹翻了门前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山雨欲来风满楼。
停在济世伯府侧门外的马车刚刚发动,一抹黑影忽然从门里窜出来,眼错的工夫嗖地跳上马车,迅速钻进车厢里,把赶车的阿勋吓了一跳。坐在车厢内的秦泊南望着阿依一身男装打扮头戴幂蓠手持特大号药箱,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叹道:“你还没睡啊。”
“才这个时辰,我哪可能睡,先生好过分,自己出去也不叫我。”阿依说着鼓了鼓腮,提着药箱坐在他对面。
“我是去验尸,又不好玩,你为什么非要跟去?”
“我也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会每天呆在石室里的。”阿依回答,顿了顿,安慰道,“先生放心,墨大人说我可以去,我保证绝不惹麻烦。”
秦泊南越发头疼,继续揉着太阳穴,无语地叹了口气。
停尸的地方通常情况下其实并不会设在刑部衙门里,但这次陆续死亡的六个人不是京官就是官宦子弟,刑部要破案即使墨砚作风再跋扈,也不能怠慢这些达官贵人,于是此次停尸的地点设在与刑部相隔一条街隶属于刑部的一处专门用于安放尸体的院落。
马车停在一条死巷里,等待片刻,阿勋隔着帘子轻声通报:“东家,人来了。”
秦泊南带领阿依下了马车,一辆正紫色镂空雕花的华丽马车自巷口驶来,车厢四角悬挂着的紫水晶风铃被劲风吹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夜黑风高的秋日里显得格外诡异。马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四个华服公子陆续走下来,玉面郎君,淑人君子,衣袂飘飘,若树临风。
“济世伯!”人群中,身穿便服气宇轩昂的三皇子景澄率先含笑打招呼,一件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越发显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参见三皇子。”秦泊南有些意外,拱手施了一礼。
景澄笑笑,眸光落在站在墙根下的阿依身上,矮小的身材、比今夜还要漆黑的装扮,黑纱长长几乎要垂到脚尖的幂蓠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他吓了一跳,再定睛时确定了这是人不是黑无常,哭笑不得地问:“这位是……”
“奴婢参见三皇子。”阿依动作规范地行了礼。
清脆悦耳的嗓音颇为熟悉,景澄愣了愣,还没想到这人是谁,就听站在身旁的墨砚无语地开口:“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要去刑部,穿女装去刑部被看见会很麻烦的。”阿依将长长的黑纱掀开一角,探出一张秀如芙蓉的小脸。
“原来是开心姑娘啊。”景澄啼笑皆非。
“殿下,奴婢叫‘解颐’,不叫‘开心’。”阿依认真纠正。
话音未落,站在墨砚身后的林康好笑地问:
“开心姑娘,今晚这么黑连个月亮都没有,你戴着幂蓠能看得清吗?”
“只要掀起来一点就可以了,正因为今晚这么黑,戴上幂蓠才安全。”
“深更半夜,这一身黑看起来怪吓人的。”有小风嗖嗖地从背后飘过,一个有些熟的嗓音自耳畔传来。
阿依一愣,眨着眼睛想了想,狐疑自语:“安乐侯?”猛然回头,身后那个身穿藏青色暗纹桂花枝缂丝长袍手摇白玉折扇的风/流俏公子不是楚元是谁,她倒吸了口气,双手掩唇,惊奇地低呼,“真是安乐侯,还是活的!”
“不是活的难道是死的?”楚元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平着一张脸说。
“怎么可能,我是看着你有气才放开的,安乐侯应该好生静养才对,怎么出来了,伤已经不要紧了?”她有些担心地问。
“本侯是谁,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楚元英勇地手一摆,得到一串鄙视的眼珠子,他直接无视,继续慷慨激昂地道,“本侯这次是来寻找线索的,若是被我逮住那个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对我下手的恶徒,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颇有男子气概的宣言,阿依愣了一阵,张了张嘴:“……哦。”今天的安乐侯行为有点古怪,莫非是上次失血过多伤了脑子?
林康终于忍不住了,楚元努力展现自己风采的行为固然滑稽,可压根没听懂的阿依反应更加滑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墨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楚元一眼,沉声道:“济世伯,里边请吧,所有尸体都停在里面。”
秦泊南点点头,跟随墨砚和景澄踏上台阶。
阿依放下黑纱,背着大药箱忙跟上,比她率先迈出一步的楚元见状,立刻吩咐自己的随扈:“阿年,帮解颐姑娘拿药箱。”
“不用了,我自己能拿。”阿依连忙拒绝。
“这么大的药箱,你一个姑娘家哪拿得动,说起来,你竟连个丫鬟都没有?”楚元趁机退后半步走在她身旁。
阿依愣了愣,指着自己说:“我就是丫鬟,丫鬟哪里会有丫鬟?”
“你何必自降身份,都已经开始坐堂了,有哪个丫鬟能当坐堂大夫。这样好不好,我买两个丫鬟送你,你也好有两个贴心的人伺候。”
阿依一头雾水,满眼疑惑地望向他:“……安乐侯,你今天有些……奇怪,我和你在此之前只见过一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可你为什么这样与我对话,就好像和我很熟似的……”
“亲都亲过了,还不熟吗?”楚元前进半步,似笑非笑。
咚!
一声巨响模糊了楚元的低语!
阿依也不知是视线不清还是被吓着了,竟一头撞在门框上,楚元回头时刚好看见她蹲在台阶上捂着额头,还没回过神来,秦泊南已经先一步越过他拉起蹲在地上的阿依,手伸进幂蓠给她揉额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好痛!”这一下撞得不轻,阿依眼泪都飚出来的,两眼冒金星。
秦泊南哭笑不得,掀开黑纱给她揉了一会儿,见没肿起来才放心:“你跟着我走,别横冲直撞。”
阿依顺从地点头,乖乖跟在秦泊南身后,并没有再去看楚元。被当成空气无视掉的楚元眸光一沉,冷声问林康:“他们什么关系?”
林康只是摊了摊手,便进去了。
楚元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第一百十二章 烂桃花
在停尸馆里守夜的衙役一个个半死不活的,冰冷的阴风迎面扑来,带着淡淡的尸腐气,深秋时节本就寒凉,此处的阴煞之气又重,让人从脚底板开始发冷。
虽然不知道景澄这位皇子为何会深更半夜亲临停尸房,但毫无疑问他是不习惯的,下意识拢拢衣襟。林康和墨砚隶属于刑部,检验尸体这种事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却早习惯了。
大半夜只有前方的提灯照明,视线的确不好,有衙役在场阿依也不愿除去幂蓠,紧跟着秦泊南路上还是好几次差点撞在柱子上,幸好被他及时拉回来,避免了头破血流。引路的衙役上前打开门锁,请众人进去,秦泊南、墨砚、林康率先进去,跟着景澄来的小太监三番两次劝阻自己主子,景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进去了,弄得那个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阿依在台阶前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荷包,取出两片薄荷姜片含在嘴里。楚元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问:“你在吃什么?”
阿依眨眨眼,将荷包递过去。楚元一愣,手伸进去取出一片闻了闻,香甜微凉,放入口内,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诡异辛辣瞬间麻痹了全部味蕾,他皱起脸道:“是姜……”
“安乐侯讨厌姜?”阿依疑惑地问。
黑纱下笑意满满的悦耳嗓音如出谷黄莺一般清澈动听,楚元努力忍耐没将姜片吐掉,勉强扯了扯唇角:“……没……没有……这姜的味道太……太与众不同了,哪里买的?”
“是我特制的,止吐效果非常好。”
“止吐……”楚元眉角狠狠一抽。
话音未落,就见景澄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即使努力忍耐,可还是扶着廊柱剧烈地干呕起来,服侍他的小太监紧随其后,本是想安抚他,可刚安抚了两下,自己却没忍住,告了罪飞奔到漆黑的墙角狂吐起来。
看来里面的画面相当具有冲击性!
林康跟出来,满眼无奈地劝说:“三皇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景澄摇摇头,手按在精瘦的前胸,停了一会儿,大口喘息了几下,然空气中弥漫着阴凉的腐尸味道让他立马闭紧嘴巴,勉力忍耐才没再干呕出来。阿依走上前,将荷包递过去:“三皇子,要不要含一片,很好用的。”
景澄一愣,跑去吐的小太监竟在这一刻嗖地冲回来,拦在主子面前,拒绝倒还算礼貌:“这位姑娘,我家主子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
阿依微怔,歪头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忙道:“这个对身体无害的,安乐侯已经吃过了,不然林公子也吃吃看。”说着递给林康。
“总觉得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拿我试毒。”林康嘴里说着,却还是拿起一片塞进嘴里。
“我是大夫,只会救人,才不会害人。”阿依不悦地说。
“是是是。”林康笑着,却突然皱起漂亮的眉毛,嘴角狠抽,“这味道……还真是……特别……”
“止吐效果很好的。”阿依回答,幂蓠微动,转向景澄。
景澄伸手取了一片含在嘴里,温声笑道:“多谢姑娘。”
阿依一愣,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瞬的错觉,黑夜下,景澄的笑颜让她觉得微微熟悉,然这错觉只有一瞬便消失了,景澄转身进去,她忙摇摇头,才想跟进去,楚元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吓了一跳。
“安乐侯?”她不解地回过头。
“……本侯有话要说。”他踟蹰片刻,有些尴尬似又略带雀跃,唇角浅浅地勾着,轻声说。
“是,安乐侯要说什么?”
“……那天……在成国公府的事我是之后才听说的,是你救了我……”楚元吞吞吐吐,或许是因为她头戴幂蓠,他也不去看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臂,低声说,“那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天,我一直想去找你,可因为有伤在身,御医天天盯着我静养,家里也乱哄哄的,我就忘了让人去给你送谢礼……”
“这种事安乐侯不必放在心上。”阿依很意外他会向她道谢,毕竟楚元的风评一直不太好,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很正派的,“我并不是因为想要谢礼才那么去做,那一天虽然可怕,但安乐侯活过来的一刻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安乐侯是我独立救活的第一个人,原来那么多医书我并没有白读,原来我也是可以救活人的,过后我一直很兴奋地这么想,现在我能开始坐堂开诊也是托了你的福,所以今天亲眼看到安乐侯平安无事,我终于放心了。”
不是客套,不是奉承,不是虚伪,而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即使隔着漆黑的幂蓠,即使是在这样无星无月的黑夜,楚元却仿佛看见了她像夜明珠一样在闪闪发光。耳垂有些发烫,他别过头去,不知为何,竟难以启齿起来:“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天……那天你不是亲我了么,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做,毁了你的名节,说到底都是因为我,我会负起这个责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纳你为妾……不是那种随便的侍妾,是正式的,可以摆酒宴客的那种……”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想抽自己,想他堂堂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这会儿莫名其妙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望过去却发现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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