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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去就会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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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更惊讶了:“文总,您不是常说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吗?”

文翰无言以对,半晌挤出一句:“工作之余可以享受生活么?”

林燕的神色一黯:“工作之余,我只想睡觉。”

这话让文翰心头一震。

确实,华力公司的员工,工作之余,哪里还有时间去享受生活啊?文翰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每天16个小时的上班时间,他们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和吃饭,人生怎能如此无趣啊?他走到办公室床边,拉下百叶窗打量着大办公室的员工——每个人都忙碌得像条鱼,谁都没有片刻休息的时候,电话不断,键盘声不断,业务人员在办公室来回穿梭,程序员的头凝固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所有的人紧张、忙碌、满面倦色。他又想起昨夜那个悠闲自在的女孩,在夜色中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美丽——林燕,以及所有这些员工,原本也该有那样片刻的松弛……

这样的念头在文翰的脑海里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在接下来的日子,华力公司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所有的员工依旧每天工作到深夜。

文翰连续好几天跑到那个夜市,想再次遇到那女孩,但每次都失望而归。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同样的一副面孔,在办公室的林燕,就让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而那个女孩却让他有些惊艳,这真有些不可思议。

追逐了几天之后,文翰失去了耐心,开始转战其他地方。这座城市可以欢度夜晚的地方很多,文翰在其中如鱼得水,常常感叹生活的美好。

又一个夜晚,在上岛咖啡,文翰和几个哥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聊天。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一个充满享乐的夜晚,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人们,面上都带着放松的神情。夜晚的风仿佛为所有的人揭去了疲倦的面纱,人们脚步轻盈,神情愉快。

生活真美好啊,有钱,有闲,有居高临下看别人的角度……文翰有几分自得。

又有两个人走过窗前,文翰的手僵住了。

其中一个人他太熟悉了,这人是公司的会计小郑,照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公司加班才对——虽然会计没有那么多班要加,但文翰已经养成了习惯,在夜里12点前,所有的员工都必须在公司呆着,否则他就会产生一种蚀了本的感觉。

小郑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竟然敢不加班?

一股怒气从文翰丹田中升起,他气冲冲地走出咖啡馆,拦住了小郑。

小郑看到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绕过他继续朝前走。

“站住。”文翰冷冷地说,“你今晚很悠闲?”

“是啊。”小郑笑着道,表情有些疑惑,“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全公司的人都在加班,你一个人在这闲逛?”文翰质问道。

小郑松松垮垮地笑着:“你认错人了吧?我在这里闲逛关你什么事?”

“郑默然,你装什么装?”文翰扬起下巴。

“郑默然?”小郑哈哈大笑,朝旁边的同伴挤了挤眼睛,“我说呢,你真认错人了,我不叫郑默然。”

“什么?”文翰不相信地盯着他,“你不是郑默然?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吧?”小郑油腔滑调地道,“你是警察啊?”

文翰被噎了一下。

“小郑”笑嘻嘻地绕过他身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文翰脑海里浮现出小郑的模样——平头,白衬衣,脸上始终带着一副羞涩的神情,说话细声细气,从来不敢高声。确实,公司里的小郑,和这个人,除了相貌一模一样外,没有任何地方相似。

他打了个电话回公司,叫小郑接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的疑惑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

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只遇见一个和自己员工相似的人,那也罢了,可是连续遇到两个,就有些奇怪了。文翰不是傻子,他感觉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他又拿起手机拨打了公司电话,前台接待的声音响起:“华力软件,您好,请问您找谁?”

文翰报出一个员工的名字。

又报出一个员工的名字。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所有的员工都过来接听了电话——明天,也许他们会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我吧?文翰露出了苦笑。

所有的人都在加班。

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文翰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晚上好。”文翰对着电话说,“你们所有的人能同时对我说一声‘晚上好’么?”

“晚上好!”电话那边,所有的人说,声音参差不齐,说完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真的很正常。

文翰放下电话——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文翰一直在观察员工们。每个人都看起来很正常,小郑和林燕看到自己时,神色没有丝毫异样。

每天晚上电话查岗,所有的人都在,公司的灯,也一定会亮到12点。

但文翰还是觉得有点疑惑。

那个酷似林燕的女孩,和酷似小郑的男人,在最初见到自己的一霎那,脸上都有过惊慌的表情,这表示什么呢?

这天夜里11点55分,文翰的车子经过银华大厦,他习惯性地停下来,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好几个员工接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不久,远处火车站的钟声敲响了12点。

钟声还未响完,12楼华力软件公司的灯光便熄灭了。

12楼变得漆黑一片。

他忽然想到,自己只见过员工上班的样子,却从来不知道员工下班后是什么样。

于是他继续停留在原地等待着。

5分钟过去了,银华大厦门口的保安在抽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10分钟过去了,没有其他人。

20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其他人。

他觉得不对劲,又等了几分钟,把车门锁好,自己走了上去。

经过门口时,保安诧异地看着他。

两座电梯,都停留在1楼。文翰上了12楼,感应灯亮起,回头一看,另一座电梯还停在一楼。

文翰打开公司的门,打开灯——公司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狐疑地走进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转悠了半天,伸手摸摸电脑和打印机——都还是热的。

但人呢?

人到哪里去了?

他从公司的窗口探头朝下望,还是没有看到人。

毫无来由地,他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公司有些诡异的气流,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连忙快步离开了。

离开时,保安对他笑了笑。

第二天,员工们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交上来的工作量很足,可以肯定他们是加了班的。

可是昨夜他们下班后去了哪里呢?

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文翰心中。

下了班,文翰破例没有回家。他决定和员工们一起留下来加班。员工们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到了12点,文翰起身离开,其他员工也陆续离开,大家从银华大厦底下的大门口涌出,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文翰再也没有心思去过他的夜生活,连续好几个夜晚,他都守在公司的楼下,看着那片灿烂的灯火,给公司的员工打电话。

然后,到了12点,当钟声响起,灯光便熄灭了。

每晚都是12点,恰好在那个时候,华力公司的灯就会熄灭。

而从来也没有人从楼上走下来。

有一次,文翰甚至等到了清晨。上班的时候,他亲眼看着自己公司的员工混合在其他上班的人们中间,走进了银华大厦。

可是他昨夜并没有看见他们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翰现在对员工们有些恐惧了,尽管他们看起来那么温顺,那么尽忠职守,可是他觉得他们身上有些神秘古怪的地方,令他琢磨不透。

他更长时间地盯着员工们看,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显得异常忙碌和疲倦,看不出这些员工们有什么别的特点。

可是他已经不敢近距离接触他们。

有一个夜晚,他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一个人开车去一家著名的酒吧,准备喝上一杯。

一进门,他就呆住了。

一大群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大声谈笑谈笑。每张面孔都很熟悉——林燕,小郑,公司的前台……全部是公司的员工——但每一个人又都那么陌生,他们和白天上班时严谨专注的模样完全不同,男人们神色松弛,抽着烟喝着酒,女人们服装华丽,神态悠闲,淡淡的妆容在昏暗的灯光下迷离诱人。

文翰紧盯着他们,不知为何,竟然不敢靠近,甚至产生了退出酒吧的念头。

“小郑”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他,他低声朝其他人说了声什么,所有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大家定定地盯着他。

照他以前的性格,一定会上去大声质问他们为何如此轻松,但现在,他却浑身冒汗,仿佛逃避加班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

这真的是他的员工们?

为什么每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走出门外,冷风吹来,他颤抖着拨通公司里的电话,前台招待甜美的普通话想起——“华力软件……”没等对方说完,他就烫着了一般把电话挂了。

他疯狂地把车开回银华大厦门口,12点还没有到,12楼的灯光依旧灿烂。那里有许多人在加班,第二天他能看到加班的成果,可是,加班的,真的是他的员工吗?

或者说,加班的,真的是人吗?

为什么每天一到12点就会准时熄灯?

为什么从来不见他们在熄灯后从门口走出来?

每天在公司相处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文翰心中有无数疑团,他很想上去看看,却没有勇气。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保安身上。

“能陪我上去走走吗?”他问。

保安疑惑地看着他;“你们公司不是有人么?”

他摇了摇头:“我怀疑那是小偷。”

保安的目光警惕起来,回头跟另一个保安打了个招呼,拿了条警棍,就跟他一起上楼了。

两台电梯都停在一楼,到了12楼后,另一台电梯仍旧停在一楼,这说明只有他们两人乘坐了电梯。

华力软件公司的大门是敞开的,门内灯火通明。

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的电脑都开着,上头显示着做了一半的工作,但却看不到一个人。

安静得可怕。

他们到处搜索,什么人也没有。

文翰额头冒汗,问保安:“你看见过我公司的员工下班吗?”

保安点点头:“每天12点以后,他们就会从这里离开。”

文翰的汗水更多了:“你们保安室不是有监控录像么?给我看看。”

监控录像显示,每天12点,的确能看到华力软件的员工们离开银华大厦。

“你们都能看见?”文翰盯着屏幕,颤抖着问。

两个保安都点点头。

都能看见,录像也能录下来,为什么只有自己看不见?

文翰头脑疯狂旋转,脸色越来越青,终于倒了下去。

两个保安把他送到医院,经过抢救,他终于醒了过来,但精神完全崩溃了,什么人也不认识,只是喃喃念叨着:“他们,他们都在加班,都在加班……”

几天后,华力公司的全体员工去精神病院探望他们的老总,同时去的,还有一个陌生人。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林燕看着目光呆滞的文翰,内疚地问。

“也许吧,不过他留在这里,总胜过我们留在这里。”另一个人说。

他们留下一束鲜花就走了。

那个陌生人停留了更久的时间,他盯着文翰,说:“文总。”

这是小郑的声音。

“文总。”他又喊,这次是林燕的声音。

他变换着各种声音喊文翰的名字,嘴里发出打字声、桌椅挪动声、电话声,甚至能发出许多人一起喊叫的声音。

文翰听到这声音,全身颤抖,抱着头缩成一团。

“文总,你还记得赵小梅么?”这人换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问。

如果文翰头脑清醒,他一定会记得赵小梅。

赵小梅是文翰公司的一个程序员,因为长期加班,精神极度紧张,最后终于崩溃了。她现在也住在精神病院里,就在文翰的隔壁。

也就是在赵小梅疯了以后,华力软件的员工们决定改变加班的状况——没有人能经受这么长时间的压力,人必须要放松,必须要有享受生活的时间,况且,那加班的8小时完全是无偿的——即便是有偿的,生活也不能全部让工作占据。

他们想到了赵小梅的弟弟赵小海。

赵小海是个出色的口技演员,姐姐疯了之后,他一直很苦闷。华力软件的员工找上他时,他正好在极度郁闷下辞去了杂技团的工作。华力软件的员工们,每人每个月拿出100元,全公司一共50多名员工,总共是5000多块,这笔钱交给赵小海,算是他们雇用他的工资。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在白天下班之后赶到公司,守着,只要文翰打电话查岗,他便运用出色的口技来为员工们掩饰。

员工们离开时,所有的电脑都是打开的,这是为了防止文翰万一亲自来查岗,能看到一个工作的场面,至于工作场合没有人,这个问题,员工们决定让文翰自己去想,他们觉得他一定想不通,重要的是,他们第二天能交上足量的工作成果,让他无话可说——实际上白天的工作已经能够完成全部的工作,夜晚加班,只是文翰自己心理的不平衡,他想占据更多的属于员工们的时间。对于这种不必要的加班,大家愤怒已久,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果然,从工作量上,文翰看不出大家其实并没有加班。

楼下的保安也是受过加班的苦的,华力软件的员工们打了个招呼,他们便帮着照看,每当文翰在晚上亲自上楼检查时,保安便会电话通知赵小海,他便从公司溜出来,走楼梯躲到13楼,直到文翰离开。

文翰守在大厦前的那几晚,保安通知了赵小海,赵小海关灯之后,静静地坐在13楼,一直没有离开。

至于那些录像,都是事先录好的,如果文翰仔细观察,他会发现录像里显示的员工们穿的衣服和当天白天穿的衣服不一样。可惜文翰从来不关心员工,也就没有发现这一点。

因为预计到有可能在娱乐场所遇到文翰,大家商量好,如果遇到了,就装作不认识,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文翰认识的那个人。

如果文翰愿意去了解工作时间以外的员工,他就会知道那个在休闲场所悠闲自在的人和他所熟悉的员工其实是同一个人——每个人都需要放松,谁也不会在休息时还端着一副严肃的面孔。

赵小海把一切都告诉了文翰,文翰翻着白眼傻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赵小海离开精神病院时,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回头一看,赵小梅正站在文翰面前,笑着拉着文翰的头发:“加班去,快,加班去!”

文翰流着口水说:“加班,他们都在加班!”

赵小海忽然觉得眼睛一酸,转身快步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妻子的臆想

将近黄昏,我提着从超市买来的东西,从603路车下来,沿着马路朝前走。

再朝前走几百米,就是我刚搬进去的画苑小区。我放慢脚步,左右两腿一步一挪,低着头数人行道上的地板砖。我的影子拖在前边,每一步都踩在影子上。我的速度慢得有些离谱,这从路边人们诧异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们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经过,有些好奇心特别强烈而又不知道掩饰情绪的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几个刚放学的女孩聚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这些女孩的留海都盖过了眼睛,宽大的校服上顶着一张雪白的脸,让我想起日本鬼片里的主角。

经过小区门口的理发店时,从玻璃门上看到自己:前倾的身体,一手提着一大袋东西,要死不活地朝前挪动。不怪别人觉得奇怪,连我自己看了这副样子,也觉得很不正常。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门口。我站在大门前,那门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止我进去。我站了很久,从我身边的经过的人都回头看我,保安从狭小的玻璃房里走出来几次,似乎想问我什么,又回去了。

站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自己不能进去,于是又转身,沿着来路走去。

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两只手已经被沉重的塑料袋坠得失去了知觉,人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沉重地来回行走,从车站到小区门口的路边或许被我碾平了不少。

又一次往小区走去时,我忽然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仰头一看,正看到我家的窗口。它本来拉着窗帘,关得紧紧的,现在完全敞开了,沈湘的上半身出现在窗口,穿着绿睡衣,头发披在脸的两边,露出一张很窄的脸,显得异常苍白。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加快脚步朝前走,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把两只塑料袋集中到一只手上,朝沈湘挥了挥手。沈湘一言不发,随着我的行走,她的身体也在转动,像风向标一样,始终把一张狭窄惨白的脸朝着我。

暮色已经很浓,衬得沈湘的脸更白。别处的窗口早已亮起了灯,只有我家的窗口,依然浸泡在黑暗中。想到我即将进入家门,便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然而我无力逃脱,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窒息,但我很顺从。

进了小区的门,走出沈湘的视线,身上磨盘压顶的感觉消失了。我略微放松了一下,把脚步放慢,低着头,拖拉着往前走。

走到花坛边,我忽然觉得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便放下塑料袋,自己坐在石椅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猛抽起来。烟头忽明忽暗地燃烧着,陆续有人从外边走进小区,有人在大声呵斥着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听着这声音,我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那种磨盘压顶的感觉又来了,我慢慢抬起头,在厨房的窗口,一张脸浮现在黑暗中,看不清容颜,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和黑暗融为一体了,不过我知道那是沈湘。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坐在一棵柳树下,浓密的枝条垂在我的头上和身上,遮住了我的大半个身子,不妙的是我在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是个醒目的红点。我匆匆掐灭烟头,提起地上的塑料袋——塑料袋是白色的,这又是一个醒目之处,何况沈湘会计算时间,她一定能算出我进入小区后曾经在这下面逗留了很长时间。

我又打了个寒颤。

客厅里没有开灯,我小心地把灯打开,没有看到沈湘。走进厨房,她仍旧站在窗口前,背朝着我,一头漆黑的头发直得仿佛做过离子烫。绿色的睡裤有些短,露出她白色的脚踝。

我深深吸了口气,酝酿了一会情绪,飞快地走到她跟前,举起手里的塑料袋,轻快地说:“看我买了什么?”

她没有任何反应,两边的脸颊被头发遮住,只露出中间狭窄的一条,仍旧凝视着楼下的什么地方。

我硬着头皮,继续欢快地道:“过来看看。”我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餐桌边。她没有抵抗,直接跟过来,木然站着。我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看,蒙牛的大颗粒酸奶,特意买给你的——芒果,你不是喜欢吃芒果吗?我买了很多……”我絮絮叨叨,一刻不停地说着——说这些是安全的,不会出现意外,我被紧锁的喉舌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我尽量让它们恢复弹性——不仅如此,我也害怕停顿下来会陷入可怕的沉默。

“唉……”沈湘毫无预兆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背后一凉,似乎有种软弱无力的东西正顺着脊柱爬上来。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往外掏东西,正打算再次喋喋不休,沈湘按住了我的手。

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我,我却盯着她白眼球上的一丝血丝。她凝视了我许久,我眼睛一霎不霎盯着她的眼珠,不敢看她的脸。

“下班后为什么不马上回来?”她幽幽地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湘说话变成了这种幽灵般的腔调,特别轻,似乎不是从实体中发出的声音。

“哪里,我不是去超市买东西了么?”我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下班的时候,我在窗口等你,我看见你提着东西走到小区门口又转身走回去,你来来回回走了有十几趟,后来我忍不住了才走到窗口露出脸来。”她说。她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仿佛不带感情,听得我一阵难受。我不由有些恨她——明知道这么问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她为何非问不可呢?即使不是为了我,为了她自己,她也该聪明地缄默才是。她应该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也只是普通人,我也会偶尔需要释放自己的情绪——这些话在我心里翻腾着,我吞了口唾沫把它们咽下去,笑了笑,轻声道:“哦,我只是在想事情,你知道的,我想事情就喜欢来回走动。”

“是在想我吗?”她问。【wWw。WRsHu。cOm】

“不是!”我飞快地回答。

咔嚓。一声不易察觉的响声在屋子里响起,就像什么地方磕破了一个鸡蛋。我心惊肉跳地看着她——她的下巴上出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血丝。

仍旧是如此,不管我多么努力,还是避免不了这个。我绝望地看着她——你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呢?昨天,也是同样的事情,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当时我的回答是“是”,她的脸上出现了血丝——今天我作了相反的回答,仍旧如此,无论我怎么回答,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一条。”她说。

“我究竟该说什么,才不会出现这个?”我忍不住问。

咔嚓。

这次是鼻子,一道细细的血丝出现了。

“又一条。”她哀怨地看着我,眼睛里慢慢流下眼泪。她把流着泪的眼睛凑到我面前,盯着我,眼睛里哪道血丝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慢慢抬起手,我恐惧地看着她——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可是我不能离开,只能停留在原地,任由她两只手掌插入两鬓,把漆黑的头发挑起,仿佛帐钩挑起蚊帐,她两侧的脸颊露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

咔嚓。

她额头正中央又出现了一条血丝。

我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听凭她拿起我的手,在她的脸上游走。我的手指能感觉到她细腻的肌肤,但更多的是伤痕——累累伤痕重叠在她雪白的脸上,就像有人曾经用小刀在她脸上割上无数细小的纹路。两颊的伤痕最多,面部中央也有,但不那么明显。不管怎样,这样一张脸看上去很吓人,而她始终凝视着我,我甚至不敢露出恐惧的表情。

“你数数,多少道了,一大半都是为了你。”她幽怨地道。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苦笑道。

她难得地展开一丝微笑,把头贴在我胸口。我抱着她站了很久,手和腿脚都发酸了,也不敢动弹。直到她主动直起身来,笑着说:“我饿了。”

“我去做饭。”我松了口气,提起东西走进厨房。

沈湘没有跟来,她不喜欢进厨房,这里是我唯一可以喘息的空间。我一边切菜,一边忍不住想:我的生活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不能说任何伤害沈湘的话,否则她脸上就会出现血痕——那并不是普通的伤痕,凑近了看,可以看出,那是一道细小的裂痕,皮肤朝两边翻开,露出里边鲜红的肉来。并没有鲜血流下,但因为里头裸露的红色翻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血痕。

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之前,沈湘还很正常。现在她看起来像个幽灵,在这之前,她活泼开朗,一点异常的感觉也没有。

情况是从她换工作开始的。毕业后好几年,沈湘一直在广告公司打工,我们结婚后,打算要个孩子,而广告公司持续的熬夜加班无法适应这项计划,于是沈湘报考了公务员。半年后她被录取为市政府的办事员。

上班的第一天早晨,沈湘很兴奋,但到了下午,当我下班回来,发现她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看样子情绪不高啊?”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表情很郁闷,低头沉思了一会,转头望着我:“石头,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口没遮拦的人?”

“当然不是,怎么了?”

她抿了抿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真的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可是张大姐生我的气了,他们都说我得罪张大姐了。”

“你说什么了?”我紧张地问。张大姐是他们宣传科的科长,在机关部门,得罪了领导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知道,”沈湘泪汪汪的,“我问别人,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反正我只知道我得罪她啦!”

那天我们没有做晚饭,两人都没有心情,这种情况让我们很紧张,我们一人抓了个馒头,打开一盒鲜奶,边吃边分析张大姐到底因为什么生她的气。沈湘翻来覆去地回忆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把那些话都列在纸上,左分析右分析,提出各种可能,直到深夜,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第二天,沈湘上班前有些发怵,我使劲鼓励她,她才忧心忡忡地出门了。

下班回来,沈湘又是一泡眼泪。她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写着什么,面前的茶几上散乱地放着十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我注意到她没有换上拖鞋和室内服装,看她头发散乱的样子,便知道又出问题了。

“又怎么了?”我问。

她用手指指桌上那些纸,不说话,仍旧低头狂写。

我随手抄起几张纸一扫,上头写的是些对话,是沈湘和不同的人的对话纪录。我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和昨天一样,沈湘肯定又不小心得罪人了,她正在回忆和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以便分析这其中的原因。看她奋笔疾书的样子,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我按住她的笔说:“别写了。”

“不行,”她带着哭腔说,“我就是要看看,就是要看看,怎么才两天功夫,我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这个说法让我暗暗心惊。沈湘的感觉我很理解,她对这份工作十分重视,在如今动荡不安的就业环境下,像沈湘这样的本科生太多了,她的才华和背景都殊无可道之处,连一般女孩都有的野心和欲望也不充足,唯一的希望就是平安平凡地过下去。公务员的工作很稳定,待遇也高,让她有了久违的安全感。但刚上班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这确实不是好现象。我拿起那些纪录仔细看起来,看了一阵,我再次让沈湘停下来。

“这个苏岩是什么人?”我指着一张纸问。

“我们办公室管电脑的。”她头也不抬地说。

“你和他说话很少。”

“对,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网聊,不喜欢说话。”

“别写了,”我再次按住她的手,“我们就从这个苏岩的对话来分析一下,他的话少,只有5、6行,容易分析。”

沈湘的目光一亮,难得地露出了笑脸:“真的,我怎么没想到?”她立刻活泼起来,拉我坐在她身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沈湘和苏岩一共只说过三句话。沈湘早晨进办公室,对苏岩说:“早。”苏岩头也没抬望着电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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