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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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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只见刀光霍霍,如飞风游龙,那里还能看得见他的人。

船头上的人都已看得痴了,最痴的是谁?

沈璧君?

风四娘?

最痴的若不是她,她怎会热泪盈眶?

——他还没有看见我。

——史秋山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不能?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我们这样两个人?

——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注意别的女人?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风四娘本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风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才变成个真正的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淡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璧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的眼睛里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璧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把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口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霍无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在悄悄的擦了擦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的。

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他们摇来的渡船,本来用绳子系在大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璧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栏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的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再问问他为什么要开溜?”

说话的人精壮剽悍,满脸水雾,正是太湖中的好汉“水豹”章横。

他正想纵身跳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从船舫旁走过来,居然就是那个神秘的青衣人。

他居然并没有溜走。

章横怔住。

每个人全都怔住。

青衣人本已准备走入船舱,看了那条渡船一眼,忽然回过身,吸气作势,伸出双手,向湖心凌空抓了几抓。

那条船本已溜入湖心,被他这样凭空一抓,竟赫然又慢慢的溜了回来。

这青衣人的手上,竟像是在带动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章横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好久没有出声的形意掌门侯一元,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失声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重楼飞血,混元一气神功?”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吃惊。

青衣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入了船舱,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向萧十一郎举了举杯,道:“好刀法。”

萧十一郎也举了举杯,道:“好气功。”

青衣人一饮而尽,道:“好酒。”

萧十一郎道:“刀法好,气功好,酒也好,有没有不好的?”

青衣人道:“有。”

萧十一郎道:“什么不好?”

青衣人道:“刀已出鞘,却未见血,不吉。”

萧十一郎神色不变道:“还有呢?”

青衣人道:“气驭空船,徒损真力,不智。”

萧十一郎道:“还有没有?”

青衣人道:“杯中有酒,耳中无歌,不欢。”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一个不吉,不智,不欢……今日如不尽欢,岂非辜负了这金樽的美酒?”

他挥了挥手,乐声又起。

楼船上歌声传下,如在云端。

这是风四娘第三次听见这黄莺般的少女的歌声了,她终于听出了这少女的声音。

冰冰!

一定是冰冰。

萧十一郎居然已找到了她。

风四娘心里又泛起奇怪的滋味,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受。

就在这时,沈璧君忽然悄悄的拉了拉她衣角,她立刻把耳朵凑过去:“什么事?”

沈璧君的声音更低:“这个人不是刚才那个人。”

“什么人?”

“穿青衣的人。”

风四娘耸然动容。

沈璧君又道:“他刚穿的衣服,戴的面具虽然一样,可是人已换了。”

风四娘道:“你看得出?”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两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同?”

沈璧君道:“这个人的手小些,指甲却比刚才那个人长一点。”

风四娘道:“你有把握能确定?”

问出了这句话,她已知道是多余的,她本已很了解沈璧君这个人。

没有把握的事,沈璧君绝不会说出来。

——这青衣人为什么要半途换人?

——除了要杀萧十一郎外,难道他还有别的图谋?

风四娘忍不住又问道:“你看不看得出他是什么人?”

沈璧君道:“看不出。”

风四娘道:“我也看不出,可是我应该能猜得出。”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能练成这种气功的人,江湖中绝不多。”

沈璧君沉吟着,道:“也许他这气功也是假的。”

风四娘道:“假的?”

沈璧君道:“他们既然有两个人,另外一个就可以在水里把船推回来。”

风四娘道:“因为他们本就想故弄玄虚,掩人耳目。”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但侯一元却是个老江湖,他怎么会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

沈璧君道:“可能他也是跟他们串通好了的。”

风四娘怔住。

她忽然发现沈璧君不但已变得更有勇气,也变得更聪明了。

——智慧岂非也像是刀一样,受的折磨越多,就被磨得越锋利。

突听“崩”的一声,琴声断绝,歌声也停止。

是琴弦断了,四下忽然变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人才慢慢道:“弦断琴寂,不吉。”

萧十一郎霍然长身而起。

青衣人道:“断弦难续,定要续弦,不智。”

萧十一郎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青衣人道:“客已尽兴,当散不散,不欢。”

萧十一郎看着他,冷冷道:“多言多祸,言多必失,不吉也不智。”

青衣人道:“是。”

他果然闭上了嘴,连眼睛都已闭了起来。

萧十一郎举杯,放下,意兴也变得十分萧索,忽又长身而起,道:“要走的不妨走,要留下的也不妨留下,我醉欲眠,我已醉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我已来了,你不能醉。”

第二十五回白衣客与悲歌

船舱里没有人说话。

船头上也没有人开口。

绝没有!

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声音是从湖上来的。

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挂天边,人在哪里?

在远处。

四十丈外,有一盏孤灯,一叶孤舟,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

人虽在远处,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好像就在你的耳边。

能以内力将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并不能算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萧十一郎在这里说话,他居然也能听见,而且听得很清楚。

这人是谁。

大家还没有看清楚。

这一叶孤舟就像是一片浮萍,来得很慢很慢……

萧十一郎也已看见了这湖上的孤舟,舟上的人影。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来了,我也不能醉?”

声音听来并不大,却一定也传送得很远。

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

“有客自远方来,主人怎能醉?”

“远方是何方?”

“虚无缥缈间,云深不知处。”

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孤舟已近了,灯光已近了。

他已看见了灯下的人。

一个白衣人,幽灵般的白衣人,手里还挑着条白幡。

是不是招魂的白幡?

他要来招的,是谁的魂魄?

那一叶孤舟居然也是白的,仿佛正在缓缓的往下沉。

站在最前面的章横一张脸忽然扭曲,忽然失声大叫了起来:“鬼……来的不是人,是鬼!”

他一步步向后退,突然倒下。

这纵横太湖的水上豪杰,竟被吓得晕了过去。

没有人去扶他。

每个人都已僵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连指尖都已冰冷。

现在大家才看清楚,这白衣人坐来的船,竟赫然是条纸船。

在人死七期,用来焚化给死人的那种纸船。

风四娘脸色也变了。

“……来的不是人,是鬼!”

若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怎么会用这样一条纸船渡湖?

“虚无缥缈间,云深不知处。”

莫非他真的是阴冥鬼域,九幽地府?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风四娘不信。

她从不相信这种虚妄荒诞的事,她一向是个很有理智的女人。

她只相信一件事。

——无论“他”是人是鬼,都一定很可怕。

——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却很可能是来杀萧十一郎的。

秋夜的清风很轻。

一阵清风,轻轻的吹过水波,那条纸船终于完全沉了下去。

可是船上的人并没有沉下去。

人已到了水月楼。

水月楼头灯光辉煌,在辉煌明亮的灯光下,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他并不太高,也并不太矮,头发已白了,却没有胡子。

他的脸也是苍白的,就像是刚被人打过一拳,又像是刚得过某种奇怪的病症,眼睛、鼻子、嘴,都已有些歪斜,似已离开了原来的部位,又像是戴着个制作拙劣的面具。

这样一张脸,本该是张很滑稽的脸。

可是无论谁看见他,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点可笑的意思,只会觉得发冷。

从心里一直冷到脚底。

这是因为他的眼睛。

他有眼睛,可是没有眼珠子,也没有眼白,他的眼睛竟是黄的。

完完全全都是黄的,就好像有人挖出了他的眼睛,再用黄金填满。

——有谁看过这么样一双眼睛?

——若有人看过,我保证那人一定永生也不会忘记。

他手里拿着的,倒不是招魂的白幡,而是个卖卜的布招。

上面有八个字:“上洞苍冥,下澈九幽。”

原来他竟是个卖卜瞎子。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人,不是鬼。

可是大家却忘了一件事。

——这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可怕得多。

萧十一郎又坐下。

这瞎子无论是不是真的瞎子,至少绝不是个普通的瞎子。

一个瞎子若是坐着条死人用的纸船来找你,他找你当然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当然用不着站在外面迎接他。

何况,只要能坐着的时候,萧十一郎总是很少站着的。

瞎子已慢慢的走过来,并没有用布招上的那根竹竿点地。

但他却无疑是个真的瞎子。

瞎子总有些跟平常人不同的特征,萧十一郎能看得出。

——他既然是瞎子,怎么能自己走过来?

——是不是因为船舱里明亮的灯光,他能感觉得到?

——瞎子的感觉,岂非也总是要比平常人敏锐些?

船头上的人,都慢慢的避开,让出了一条路。

瞎子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既没有开口问别人路,更没有要人扶持。

他穿过人群时,就像是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穿过伏拜在他脚下的臣属。

萧十一郎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他这么骄傲的瞎子,就算他还有眼睛,也一定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假如他还有眼睛能看,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能叫他看在眼里的人。

他这一生中,想必有很多能让他自己觉得骄傲的事。

那究竟是些什么事?

一个人的生命中,若是已有过很多足以自傲的事,别人非但能看得出,一定也听说过的。

一个行动像他这么怪异,武功像他这么高明的人,别人更不会不知道。

江湖中人的眼睛,就像是鹰,鼻子就像是猎犬。

船头上这些人,全都是老江湖了,却没有一个认得他。

连风四娘都没有见过他。

可是她心里却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不管这瞎子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带来的却只有死亡和灾祸。

船舱的门外,悬着四盏宫灯。

瞎子已走到灯下。

萧十一郎忽然道:“站住。”

瞎子就站住,站得笔直。

纵然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他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有一点灰尘污垢。

萧十一郎,也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干净的瞎子。

瞎子在等着他开口。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瞎子摇摇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谁?”

瞎子又摇摇头。

萧十一郎道:“那么你就不该来的。”

瞎子道:“我已来了。”

萧十一郎道:“来干什么?”

瞎子道:“我是个瞎子。”

萧十一郎道:“我看得出。”

瞎子道:“瞎子总能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你听见了什么?”

瞎子道:“歌声。”

萧十一郎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西湖?”

瞎子点头。

萧十一郎道:“这里到处都有歌声。”

瞎子道:“但是我刚才听见的歌声却不同。”

萧十一郎道:“不同?”

瞎子道:“跟别的歌声不同。”

萧十一郎道:“有什么不同?”

瞎子道:“有的歌声悲伤,有的歌声欢乐,有的歌声象征幸福平静,也有的歌声充满激动愤怒。”他面对着萧十一郎,慢慢的接着道:“你若也像我一样是个瞎子,你就会从歌声中听出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事。”

萧十一郎道:“刚才你听出了什么?”

瞎子道:“灾祸。”

萧十一郎的拳已握紧。

瞎子道:“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声一定和平时的风声不同,野兽在临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时两样。”他歪斜奇绝的脸上,带着种神秘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若是有灾祸要发生时,她的歌声中一定也会有种不祥的预兆,我听得出。”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瞎子道:“灾祸也有大有小,小的灾祸,带给人的最多只不过是死亡,大的灾祸,却往往会牵连到很多无辜的人。”

萧十一郎道:“你不怕被牵连?”

瞎子道:“现在我只不过想来看看。”

萧十一郎道:“看什么?”

瞎子道:“看看那位唱歌的姑娘。”

一个瞎子,坐着条殡葬用的纸船,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萧十一郎听见了,却没有笑。

瞎子也没有笑。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在说笑。

萧十一郎盯着他,道:“你是个瞎子?”

瞎子点头。

萧十一郎道:“瞎子也能看得见?”

瞎子道:“瞎子看不见。”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凄凉而神秘:“别人都能看见的,瞎子都看不见。”

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原来的部位。

在这一瞬间,萧十一郎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看过这个人,这张脸。

但他却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却往往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譬如说,灾祸?”

瞎子点点头,道:“所以我想来看看,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灾祸。”

萧十一郎笑了。

瞎子道:“你在笑?”

萧十一郎笑出了声音。

瞎子道:“灾祸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么荒唐的事,但我却偏偏被你打动了。”

萧十一郎居然也有被人打动的时候,居然是被这么样一个人,这么样一件事打动的。

假如在平时,风四娘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她却不敢笑,也笑不出。

——她也已看出这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沈璧君又在她耳边低语:“唱歌的是冰冰?”

“嗯。”

“你说冰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种治不好的绝症?”

“嗯。”

沈璧君轻轻吐出口气,道:“难道这瞎子真能从她歌声中听出来?”

风四娘没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这件事实在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却又偏偏是真的。

过了很久,她也轻轻吐出口气:“我只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别的事。”

现在他们的灾祸已够多了。

——除了灾祸外,一个瞎子还能看得出什么?

有人说风四娘很凶,有人说风四娘很野。

有人认为她说话像个男人,喝起酒来比得上两个男人。

但却没有人说她不美的。

她本来就是个美人。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人,本来绝不会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更美的。

风四娘却例外。

她一直认为沈璧君是真正的美人,没有任何人的美丽能比得上沈璧君。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为她又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美人——

冰冰。

她本来一直认为沈璧君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现在她却发现,冰冰这个女人有些地方连沈璧君也比不上。

冰冰的美也许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都能领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说沈璧君艳丽如牡丹,清雅如幽兰,风四娘就是朵带刺的玫瑰。

冰冰却只不过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风雨过后,夕阳满天,你漫步走过黄昏时的庭园。

——饱受风雨摧残的庭园,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却忽然发现高墙下还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在夕阳下。

那时你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你看见冰冰时,心里就会有那种感受。

尤其是现在——

她已从船楼上走下去,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她并没有捧着心,也没有皱着眉。

根本用不着作出任何姿态,就这么样静静的站,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蜡黄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他当然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瞎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看见了一片沼泽,绝谷下的沼泽,没有野兽,没有树木,没有生命……”他脸上忽然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这片沼泽里却有个人,是个女人。”

——他说的难道就是“杀人崖”绝谷下的那片沼泽?

——他看见的女人莫非就是被天公子推入绝谷下的冰冰?

——他怎么能“看”得见?

——他若看不见,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萧十一郎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瞎子的声音仿佛梦呓:“我看见这个女人正在往上爬,我看得出她有病,病得很重……”

“她好像已快跌下去,但却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拉了上去。”

“那是只男人的手。”

“现在这只手上,却握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女人正在他身旁唱歌……”

“可是琴弦忽然断了,她也倒了下去。”

萧十一郎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唱歌的女人,就是在沼泽中的女人?”

瞎子道:“是的。”

萧十一郎道:“你凭哪点看出来的?你能看见她的脸长得是什么样子?”

瞎子迟疑着,道:“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却看得出她左股上有一个青色的胎记,比巴掌还大些,看来就像是一片枫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冰冰的脸色已变了,就仿佛忽然已被人推下了万丈绝谷,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她本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受到惊吓的女人,她的躯壳虽脆弱,却有比钢铁还坚强的意志。

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

——现在她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难道她身上真的有那么样一块青记?

瞎子脸上又露出那种诡秘的微笑,喃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我知道我绝不会看错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好像要往外走,可是他手里的竹杖,却突然毒蛇般向冰冰的咽喉刺了过去。

冰冰没有动,没有闪避。

她整个人都似已因恐惧而僵硬,连动都不能动了。

幸好她身旁还有个萧十一郎!

瞎子这一着出手,除了萧十一郎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救得了她。

船头上的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船舱里的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瞎子手里的这根竹杖,已点在冰冰咽喉上,只要再用一分力气,冰冰的咽喉就要被洞穿。

可是冰冰的咽喉并没有被洞穿,瞎子这最后一分力气并没有使出来。

是什么力量阻止了他?

没有人看得出,只有瞎子自己能感觉得到。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已到了他肋下。

他的力量若不撤回,自己肋下的八根肋骨就要完全被压断。

大家看见他的竹杖点在冰冰咽喉上时,他的人已退出七尺。

大家看见他往后退时,萧十一郎已站在船舱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

割鹿刀,犹在鞘。

可是杀气却已逼人眉睫。

瞎子也转过身,又面对着萧十一郎,歪斜的脸冷如秋霜。

他当然也能感觉到这种杀气。

只有一个已杀过无数人,而且正准备要杀人的人,身上才会带这种杀气。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杀错人了。”

瞎子道:“哦?”

萧十一郎道:“到这里来的人,本该杀我的。”

瞎子道:“你要我杀你?”

萧十一郎道:“非杀不可。”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已在这里。”

瞎子道:“也因为你想杀我?”

萧十一郎并没有否认。

瞎子又在笑,淡淡笑道:“其实就算要我不杀你,你还是一样可以杀我。”

看到他微笑的脸,萧十一郎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我一定见过这个人,一定见过。

但他却偏偏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是为什么?

他决心一定要找出原因来。

他的手已握住刀柄。

杀气更强烈。

瞎子道:“我说过,我虽然是个瞎子,却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瞎子道:“我又看见了那只手,手里又握住了那柄刀。”

萧十一郎并不意外。

他手里当然有刀,无论谁都能想得到。

瞎子道:“我也看得出你一定要杀了我。”

萧十一郎冷笑。

瞎子道:“若是在两年前,你会让我走的,可是现在你已变了。”

萧十一郎立刻追问:“两年前你见过我?”

瞎子淡淡的道:“不管我两年前有没有看见过你,现在我却能看得出,两年前你绝不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你还能看见什么?”

瞎子道:“我看见了一滩血,血里有一只断手,手里有一柄刀。”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那是谁的血?”

瞎子道:“是谁的?”他笑得更诡秘,慢慢的接着道:“是你的血,你的手,你的刀。”

萧十一郎大笑。

瞎子道:“死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这次我笑的是你。”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次你看错了。”

割鹿刀,犹在鞘。

刀虽未出鞘,杀气却更强烈。

瞎子慢慢的放下了他右手的白布招,突然凌空翻身,右手竹杖刺出。

竹杖是直的,直而硬。

可是他这一招刺出,又直又硬的竹杖却像是在不停的扭曲颤动着。

这根竹竿竟像是已变成了一条蛇。

毒蛇!

活生生的毒蛇。

萧十一郎第一次看见毒蛇,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条活生生的响尾蛇。

那是他第一次被蛇咬,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他只要用眼角一瞥,就能分辨得出三十种以上的毒蛇。

他对他们只有一种法子——一棒打在他的七寸要害上。

他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看不出这条“毒蛇”的七寸要害在哪里。

这瞎子手里的毒蛇,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毒蛇都危险。

除了“逍遥侯”天公子外,这瞎子竟是他生平未遇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

竹杖毒蛇般刺来,他居然没有动。

不动远比动更困难,也比动更巧妙。

——他为什么不动?

——不动是什么意思?

不动就是动!

——这岂非也正是武功中最奥妙之处?

瞎子一招实招,忽然变成了虚招,一条竹杖,忽然变幻成十七八条。

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条杖影是实,哪一条是虚?

动极就是不动。

竹杖的影子,就像是已凝结成一片幻影,一片虚无的光幕。

萧十一郎却动了。

他身子忽然移开了八尺。

就在这时“笃”的一响,竹杖已点在船舱的木板上。

只听“笃,笃,笃”,响声不绝,木板上已多了十七八个洞。

那十七八条虚无的影子,竟完全都是致命的杀手。

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吐出口气,竹杖忽然凌空反打,横扫过来。

他占的本是最安全的部位,谁知道这瞎子的手臂,竟也像毒蛇般可以随意扭曲。

萧十一郎大仰身,铁板桥,足尖斜踢。

这一着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巧妙,谁也想不到瞎子手里的竹杖竟被他踢得飞了出去。

瞎子也想不到。

他身子骤然回旋,将中下盘所有的空门一起封住,左掌急切萧十一郎的足踝。

可是萧十一郎的脚也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稳,右拳已击出,猛击瞎子的鼻梁。

这一着更平实普通。

无论谁都认为瞎子一定很容易就能闪避得开。

瞎子自己也认为如此。

谁知就在他自己认为已闪开了时,左颊突然一阵剧痛。

萧十一郎这平实普通的一拳,居然还是打在他脸上。

瞎子凌空翻身,衣袂猎猎飞舞,身子陀螺般在空中旋转不停。

普通情况之下,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种身法。

萧十一郎知道这个人是谁。

冰冰也知道。

两个人脸色全都变了,就像是忽然看见个鬼魂在他们面前凌空飞舞。

就在这一刹那间,旋转不停的人影,已穿窗而出,飞了出去。

只听瞎子尖锐奇异的笑声远远传来:“好功夫,看来你武功又比两年前精进了许多,只可惜……”

这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噗通”一响。

明月在天,湖面上涟漪回荡,瞎子的人却已看不见了。

冰冰脸色苍白,似已将晕倒。

萧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同样冰冷。

舱里舱外,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猛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身手。”

没有人能否认这句话。

每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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