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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盲妃-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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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名客栈。
宫南傲看着面前的牌匾,玩味地挑了挑眉。这丫头的性子真是一点未变,当人在面对带给自己痛苦的回忆时,总会忍不住一再逃避,连附带的一些时间或地点都会被牵连,从此密封遗忘,可谓自我保护的本能。可瑾萱自小以来就不同,她喜欢把伤口扩大化,让疼痛极致化。
很久以前那个小姑娘就爱老气横秋地说:“疼到麻木也就不疼了,只会提醒我,记住。”
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徒有绝美容貌,阴沉刻薄又不讨喜,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狠起来随时可以和你血溅三尺,可曾经的九重天太子南灏……就这么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真真……是个蠢物啊。
宫南傲自嘲地勾了勾唇,沉着脸进门。
白天这么一闹,客栈的老板一见霏霏就像见了自家祖宗,给她安排了最好的房间。他许是吓着吓着也麻木了,现下再见到宫南傲也不是很惊讶,只恭敬行礼,示意亲自领他上去。宫南傲拒绝了,他问清了房间字号,随即独自一人向楼上走去。
门一推开,就是一股浓烈的酒味,让宫南傲不由蹙眉。
抬眼就见霏霏坐在窗边,身上穿着件白底印血蝶的长裙,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优美的肩线,腰间以艳丽的大红绸缎束紧,细碎红绦结成千千结,坠着蝴蝶红玉。肩膀到手肘部分的袖子收得很紧,袖口却是宽大新奇的百叠样式,随着她手臂的动作曳开潋滟的波纹。
她一向不饰珠翠的长发绾了起来,金色的发间只簪了一支精致的红珊瑚猫蝶簪,簪头的花纹十分简洁好看,衬得那云锦般的长发更加熠熠生辉。
全身所饰,无一不是蝴蝶,衣饰颜色,唯有红与白。
宫南傲忍不住用食指去摩挲自己前额的血蝶胎记,喉咙有些干涩。若是以前,这样的情景他连想都不敢想,可此时此刻,她就那么伏在圆桌上,像一只醉卧的猫儿,慵懒又乖巧……活生生的她,近在眼前。
“你来了啊……”她抬起脸,咧嘴一笑,脸颊不再苍白如雪,反而腾起两抹明艳的云霞。
……她醉了。
宫南傲眼中的光亮一分分熄灭,红唇一勾却染了笑,和往常一般,三分无聊七分讥诮——本王真是迫不及待得想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让你宁愿孤身前来色诱本王?不惜喝醉,也要来讨好你厌恶至极的我?
霏霏左手提着一个青色酒壶,右手捏着一只白玉杯,听见他进来,说了一句“你来了”之后便又开始自斟自饮。
宫南傲没有阻止她酗酒,他从她身边经过,推开了棱窗。冷风不断吹进来,空气中的酒气渐渐散了。霏霏举杯的动作一顿,手一松,酒杯砸在地上“喀擦”一声。她似被瓷器碎裂的声音所取悦,带着一丝笑踉跄地走到他身边,脚下一滑——
宫南傲配合地接住了她,还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温柔,只是眼神冷得让人瑟缩,“怎么喝成这个样子?”霏霏不答,只是歪着头醺醺地懒笑,凑过去衔他的唇。
就在嘴唇快要邂逅那两瓣柔软的时候,宫南傲忽然双臂一振将她推倒在地,丝毫不顾虑她会不会被地上的碎瓷弄伤。瑰丽的五官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冷如江心秋月,他幽魅的眼底似有淡淡怒气和不耐,“上官昭璃可是已经半截身子进了土,让你这么求着本王上你?”
霏霏坐在地上,垂着头,散落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表情。良久,她轻笑一声,拨开头发,脸上哪里还有红晕和醉态,“是我把自己高看了,如此也好,说说你救他的条件吧。”
宫南傲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他忽然蹲下身,捡起那枚掉落的红珊瑚簪子,挑起她的下巴,“想不想知道他怎么中毒的?”
“不想。”她很快地答。
宫南傲并不难堪,或许他从来没想过询问她的意见,幽幽笑着说了下去,“本王的弓上涂了追月的毒,他紧张你,出了满手心湿汗,换弓之后,毒便循着渗了进去。”
霏霏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抿紧了苍白的唇角。他似觉得她的神色有趣,挑着她的下巴仔细赏玩了一阵方才又道,“想不想知道本王为什么这样多此一举地留下你?”
“你除了会利用人,还会什么?”霏霏似也失了耐性,尖锐的棱角又露了出来。
“利用?”宫南傲眯起狭长的魅眸,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笑吟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话答得妙,可惜本王要你可不止利用,你的一夜本王虽然看不上,但睡你几十年对本王而言还是有诱惑力的。”
霏霏答得更快,面对宫南傲的露骨,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我答应,你救他。”
“啧,小菲儿真是干脆得让本王欣喜,也让本王紧张。”宫南傲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薄唇缓缓下移,暧昧地蹭着她的耳后,“本王很想答应,但你实在是前科累累,连本王的婚都是想逃就逃了,甚至还杀了王赭。”
王赭死后他虽然不曾难过,但却很有几分不习惯,加上他是个护短的人,所以这次才会如此执意灭尽言字诀,誓要让上官昭璃也尝尝这种滋味。
霏霏无言以对,良久拧眉,“你到底要什么?”
“死心。”宫南傲放开了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道,“让他死心。本王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再有任何的藕断丝连。”
霏霏愣了愣,随即挽唇而笑,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既来此,便是正有此意,你若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可是吃大亏了。”
“别应得那么轻松,也别想偷梁换柱,你知道本王的意思。”宫南傲却没有笑,定定地盯着她,咬字凉薄而森冷,“本王最后问一遍,你还要求本王,救他吗?”
霏霏顿了顿,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我也最后回答一遍,我答应你。但是,我要求再给我十天完全属于我的时间,立即燃放烟火,并且把追月交给我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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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南傲静了片刻,缓缓弯起精致的唇角,神情深沉而诡谲,“小菲儿,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多了,本王似乎很吃亏。”
“若刚才傲王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霏霏不为所动,把他的话又还了回去,“你应该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吃亏。”
“好,很好!”宫南傲又用那种地狱深处的妖魔般阴魅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向后微微一仰,阴冷地笑起来,随即他将手心的簪子暧昧地塞进了她胸前低而宽大的领口深处,“小菲儿,你骗过本王很多次,这是本王最后一次相信你。别让本王……失望。”
红影翩跹而去。
霏霏攥紧那支冰凉纤细的簪子,将脸贴在了那冰冷的珠玉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夜空之中忽然炸开巨大的烟花。簇簇刺目的光束射上苍穹,然后再炸成无数斑斓光点,照得整个云扬关如同白昼。好似满天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花朵盛开又凋零,凋零又盛开,如一场永无终时的热闹喧嚣,繁华千里。
霏霏抬起头,她的脸被照得忽明忽暗,苍白透明得仿佛随时可能化成烟火般的光点,消失于天地之间。那些流离璀璨的光影投上她金色的瞳孔,似是眼底绽出的花,一朵朵升起,然后一瓣瓣破碎,只留下无边的冷寂无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怪不得人们说起烟火,总爱加上盛世二字。
师父,你且好好去,离了这风霜红尘,记得依旧描妆精致如宫妃,记得依旧三千青丝绾成髻,记得依旧步步雍容生莲华,然后……去找你至死仍然念念不忘的人。只希望他的后宫从此只有你一人,我花开后百花杀,不求母仪天下,但求白首同心。
只希望,你的爱情,不再是烟火。
……
宫南傲留了一个人在留名客栈门前,霏霏微觉意外,却没有拒绝,有人领着总好过她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回去。然而,还没等她走进那家梨园就先撞上了姮月。
“门主,你回来了?”姮月一见霏霏,立即迎了上去,她双目血红,急急地道,“灭雪堂主还未回来,属下正要火化前任门主遗体,突然有一陌生男子抢出,夺了前任门主的遗体……”
霏霏神情蓦地大变,“你说什么,那人在哪?”
姮月拉着霏霏一路狂奔,连拍地面打开入口机关,“属下把璃王所在的密室暂封之后就奔了出来,并从外面封闭入口,想来他还在下面……”
她话还没说完,入口一现,霏霏已经闪电般掠了出去。姮月正想提醒她那人武功深不可测,忽然又觉得不对,门主方才脸上的神色,怎么看似乎都是喜多于惊啊……她心中一悚,急忙跟上。
等姮月下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诡异的男人抱着红妖媚老的尸身又哭又笑,他的头发和身上都是仆仆风尘,毁容后的脸死死抵着红妖媚老的额头,眼泪沾湿了她灰白的发。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幕让姮月的心莫名地压抑揪痛,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充满了整个地窖,她竟然感同身受。而霏霏正负手站在一旁,神情欲言又止。
见霏霏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上官昭璃的房间,姮月心领神会地躬了躬身子,轻手轻脚地从两人身侧经过,闪身进门之后又一次把门紧紧关上。
“蓝安……我是她的女儿。”霏霏无比确定这男人就是雷霆峰上那个大声称赞上官昭璃,笑声豪放震落苍雪,最后又放歌而去的蓝安。她正愁去哪里找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子,谁知他竟然自己找来了。
听蓝安越哭越伤心,很有一口气哭上三四天的架势,霏霏敬佩而无奈。她敬他的痴心和随心,无奈自己虽然很不想打扰他,但有些话必须问清楚,只能试着出声。
不曾想,蓝安根本视她为无物,甚至还哽咽着唱起她听不懂的歌,腔调一字三折。
看来这人也是青国遗族……青国之人信奉火神,但凡人死均不下葬,尸身火化成灰。霏霏想了想,又道,“人死如灯灭,你再这样伤心她也已不能知,不如节哀,把她的尸身火化,彻底解除凡尘束缚。”
蓝安继续不理,霏霏终于被激起了怒气,劈手就去扯蓝安的衣领,男子头也不抬,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一根发丝都不曾惊动,轻飘飘就滑出了五尺,哭声不停。
“百里小小还有最后的话,你听是不听!”霏霏愤怒之下脑中电光一闪,立即大喝出声。哭声骤然一停,她甚至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也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人狠狠掐住了咽喉!
一个还带着哭腔的嘶哑男声响起,“她,说了什么?”
霏霏咬紧牙关,答非所问,“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的血脉与灵魂唯一的延续,难道你忍心伤我?”
“她的女儿?”蓝安古怪地重复,仿佛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胸腔中猛地爆出哈哈笑声,掐着她颈子的手分毫不松。霏霏的心渐渐冷下去,这个男人竟然是一个极端深情与无情的矛盾体!他所有的爱都给了红妖媚老,不仅不爱他自己,甚至连爱屋及乌的那一丝都分不出来!
他笑了一阵,直到霏霏几乎窒息,才稍稍松开手,极不屑地道,“我不仅知道你是她的女儿,我还知道你是我和她的女儿!可你身为人女,难道不该是你为她消灾挡病,难道不该是你为她去死吗?你怎么能够让她死,你怎么不替她去死?!”
他说着说着渐渐有了癫狂的趋向,手指又开始收紧,可霏霏却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狠狠击中!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和她的女儿”在无限循环,其他什么都再听不见,巨大的惊喜毫无预兆地砸中她,可惊喜之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新的茫然与痛苦化成更加可怖的滔天巨浪,再次狠狠拍下,将她压至深渊。
命运就是这样,最爱玩弄人心于毫厘之差。
只要早一点,在他们与宫南傲对阵之前知道,上官昭璃就不会因为宫南傲心神大乱身受内伤,哪怕只是再早一点点,在宫南傲放他们走的时候知道,上官昭璃就不会因此萌生弃掷王位带她远走的想法,就不会断绝与羽陌的大部分联系,就不会因为人手不够困死在这小小云扬,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柳暗花明,原该是走投无路又见新光,可为什么命运予他们的每一次柳暗花明,都是如此绝望?
堪堪放下之时,再用彻骨一鞭逼你继续,堪堪错过之后,再让你知道真相。当你想要回头,却发现一步之后,回头再望这一步已经跨越永远的天涯,他在千里汪洋浩渺处,她却再回不了头。
蓝安一直骂了许多,可手中掐着的人却没了反应。他一怔,头一次仔仔细细去看自己的女儿,但见她双颊惨白嘴唇发紫,一双暗金凤眸眼线长而尾梢翘,双眼皮极深,眼角两抹天生胭脂红,瞳孔深处却黯淡无光。
……她的眼睛竟然那么像她,却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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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霏霏那种无意识咬紧下唇,微扬下巴的倔强模样,分明就是百里小小年轻时的模样,蓝安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头不知哪里被触动了一下,怔怔地就松了手,霏霏直直地向地上摔去。
“老贼放肆,敢对门主不利!”就在这时,蓝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一个短发女子目眦欲裂地奔来,手中银鞭化作一团杀气凛冽的银光,正向他头顶狠狠甩来。
按蓝安的习惯,本是懒得与这些武功低微的小辈动手,一向以闪避为主,不被他们碰到即可的。可他眼角扫到霏霏倒在地上的影子,想到自己一旦让开,这短毛丫头不一定收得住手。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一手抱了红妖媚老,一手提了霏霏,一起滑到了一边。
来人正是好不容易才从追月处拿到解药的灭雪,她初时只看见霏霏在蓝安面前倒下,此刻才见他竟然还夺了红妖媚老的尸身,她一向敬重红妖媚老,紧张她的尸体甚至比紧张霏霏这个活人更甚,连鞭子都顾不上了,竟然赤手空拳就向蓝安扑去,恨不能用手把蓝安撕碎。
霏霏被这么一摔一带,脑子一晕随即从心潮迭起中醒来,她忽然感觉到一丝极淡却极锋利的气息从挟着自己的蓝安身上散发出来,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大喊道,“灭雪退下!”
然而,已经晚了。灭雪甚至没看见蓝安如何出手,便无声地倒飞了出去,连撞到一边的墙上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哇”地一声,随即吐血不止!霏霏急忙拨开蓝安的手,扑到灭雪身边,执起她的手腕一探,心下顿时大惊——灭雪已经昏死过去,没有外伤,但她所有的脏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撕裂!
蓝安的武功竟然已臻化境!她霍地回头,“蓝安,她不过是担心师父遗体受损,没有和你抢夺的意思!”
蓝安冷笑,“你该叫她娘。”
这话竟然是一味指责她的称谓,明显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霏霏眉头紧皱,心思快速活跃起来,既然这人一丝一毫的心神都牵挂在红妖媚老身上,那么但凡跟他沟通就必得借着红妖媚老的名头了。
“蓝安,她曾是我师……我娘最喜爱的弟子之一,若我娘看见她伤成这样,必会十分伤心。”
蓝安这回果然听了进去,眉头一挑,整张脸都仿佛扯了扯,更显得丑陋狰狞,他抬手射出一枚药丸,“这有何难,我治好了就是。”
霏霏听声辨位,轻松接下药丸,她的内力因为宫南傲的血蛊本来就深厚,察觉到药丸上所裹的内力也不吃惊慌乱,不过以手掌托住一转,不动声色地化去。一接到药丸,她直接喂灭雪服下。
蓝安见着她头一个反应,心下微觉满意,见到她第二个动作眼中却透出一丝怆然,抱着红妖媚老的手无意识越勒越紧——很久很久以前,百里小小对他也是如此信任,可是自从他被那个人陷害……
霏霏又伸手去探灭雪周身是否有断骨,检查了一遍没有异常,却从她胸口暗袋之中摸到一个方形盒子,打开之后是两个极小的药包。她猜测这就是上官昭璃的解药,连忙递给蓝安,“你瞧瞧这东西?”
那头蓝安正在伤神,他本是极为洒脱的性格,自爱上百里小小却变了个七七八八,想起事情极易入神。他神色恍惚地下意识接过药包,自鼻下一晃而过,随即扔回给霏霏,“金丝兰之毒的解药罢了,可是只有一半,若服了,十日之内没有另一半人会暴毙而亡,若不服,自中毒之日起,三月之后药石无医。”
三月?十日?
陡然听到两个如此敏感的时间,霏霏几乎掐破自己的手心,好个狡诈如狐的宫南傲,什么都算计得刚刚好!若他只是想把她当作跳梁小丑玩弄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装出吃了大亏的虚伪嘴脸,趁机得寸进尺!
“小姑娘,小小……临终前,她究竟说了什么,可曾提到过,我?”蓝安颤抖着手抚摸红妖媚老的长发,谁知从她头顶到后腰这么一顺,指尖竟多了十来根落发,灰白黯淡。他浑身一震,浑浊的泪自眼角滴下,落于那几根长发。当年他爱极她这头青丝,发质虽然柔软却乌黑健康,很少掉落,如今……
霏霏放下灭雪,走到蓝安身边,依旧不曾回答,“把她火化了吧,这场烟火是我特地为她而放,再等就迟了。”
蓝安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十来根灰白头发紧紧握住,似是默许,却依旧不让霏霏触碰。她无奈,于是起身,指了指姮月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大火终于熊熊点燃,火舌一分分舔过她的身体,于火星爆破声中,三尺长发渐渐卷曲脱落,皮脂燃烧发出淡淡异香,曾经叱咤江湖的绝色美人,转眼不过红粉枯骨,白灰一捧。
蓝安紧握落发,痴痴望着那张在火中逐渐扭曲的容颜,金黄火焰渐渐虚化,似乎还是昔日旧年,春草初发,满园春色送走了产后体虚的末代王后,几个王臣最后的男丁一起向襁褓中的小公主宣誓效忠,只有他偷偷抬头,为那纯洁如同露水的容颜惊艳。小小,小小,果然是只小小的粉嫩团子。
似乎还是昔日旧年,夏花芬芳,豆蔻年华女儿娇,那婷婷长成的小小团子落于心口,期年日久终于化作朱砂一点。是她的臣子,是她的护卫,师兄是求来的最近距离,再不能多一分僭越。他躲避着那爱慕与哀怨的眼波,得意,犹豫,两个人一起蹉跎折磨,直到她偶然遇见那个潇潇举举,皎皎如月的少年,他终于坚定地敞开双臂,可怀拥天地也再没有他的小小。
似乎还是昔日旧年,秋风萧瑟,他选择成全,一步步退回她的影子之下,困于梦中怀念只剩他记得的总角之宴。他亲眼看着他们相爱,看着他们崩裂,看他日益厌烦她的骄傲跋扈,看她越来越疯狂决绝,直到他发现她的身世之秘,直到她发现他的后宫三千,他看着他们只差一场决裂。那男子尽杀定隐山中所有的青国百姓,却仍旧找不到传说中的大军,一杯借他之手掺了媚药的销魂酒,却让他阴差阳错成为她的男人,唯一的男人。
似乎还是昔日旧年,冬雪湮灭,素手翻转,恨寄刀尖,毁了那张四大美男排第三的脸,她是他的主人,她是他的爱人,她是他的女人,她是要他去死的人。他自杀被救,而她不明真相自惭自弃,一把大火冲天起,他拼命救下,她已毁了双手皮肉半张容颜。之后她生下他的孩子,寄送山野,许是终于醒悟当日真相,情思三千一朝剪,三年筹谋,江湖新煞生,红妖媚老出,二十年,不复见。
曾经暮色春光,月海苍茫,后来风疏雨骤,天各一方,到了如今上官熙驾崩入土,她亦归于火神怀抱,只剩下他,等待完成那或许存在的最后遗命。
我的女王,你的一切愿望我都将达成,只求你慢行……
146 心弈1
蓝安为往事伤怀之时,于霏霏却是如遭雷劈。随着红妖媚老的身体化为齑粉,她的眼前似有闪电划过,劈裂那遮蔽双眸的沉沉黑幕,没给她任何的心理准备,骤然之间便拨云见天日。
霏霏的眉心拧成深深的“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反复眨眼,眼前的一切却不曾消失。血液中起了微弱的骚动,渐渐沸腾起来,波及全身,最终蜂拥涌上她的头部,脑子更加混乱一片,甚至连双颊耳后都烫得让她不知所措。
腿软得厉害,她慢慢后退,颤抖着手撑住了一座石架,本该凝滞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很快理出一条路来——当初是雁落玄说服红妖媚老在她眼中种下封印,如今这情形……难道那封印竟然是用红妖媚老的精神和身体为依凭,如今随着二者的先后消亡,自然而散了?
霏霏难以置信地抓紧了身后的石架,一遍遍回忆往事,企图找到一丝一毫的违和之处……然而她最终却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目盲之后红妖媚老将近十年的漫长闭关,出关后并未增长的功力,雷霆峰因蓝安出现而轻易反噬的功体,以及宫南傲口中的并非“全盛时期”,包括她最后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霏霏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后脑无力地靠在石架上,用力闭上了眼睛。到此为止,她对红妖媚老的最后一丝气怨和不解也烟消云散。
因为——除了爱,她找不到其他任何理由,支撑一个以自私冷血出名的魔头做出这样一件损人伤己的事。何况这个伤,只要她存在一天红妖媚老就永远弥补不回,一伤近十年。
明明是不受她欢迎甚至被憎恶的孩子,明明她立仇颇多强敌环伺只有一身绝世武功为仗,她还是做了,并且从未解释,独自承担了她十年的误解怨恨。那些闪躲回避,那些阳奉阴违,那些明嘲暗讽,甚至后来光明正大的顶撞……如今想来,都是伤。
她视她为敌,以子女的身份,毫不留情地伤在她的心上,让她十倍地痛,却因为是母亲所以无法怨恨,无法报复。短暂的愤怒之后继续为她付出,直到她死。
她终于明白那句“哪里有娘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今欲养,亲却不在,她甚至没有让她有生之年听到她哪怕一句“娘”或者“母亲”。透明的液体从眼角落下,湿了指尖那人最爱的红宝石掐金护甲。
霏霏用手背狼狈地擦拭眼角,却有更多的眼泪流下。她不就是喜欢嫣然吗,不就是喜欢上一种嗜血之花,不就是习惯性用她的方式讨好她吗?当初再回地宫,她为什么要因此挑衅她讽刺她,她为什么不表现得热情一些,哪怕对她笑那么一下?
她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会如此孤僻如此强势,因为当她收起强势,面对的永远只有拒绝。
师父,娘亲,如今我终于懂得,这后悔却已太迟,我甚至无法对你说出一句“对不起”。
……
火光渐灭,焚尽她最后的骨,蒸干他所有的泪,徒留她满腔的悔。蓝安上前收殓,再一次询问红妖媚老的最后遗言,几近恳求。霏霏本来还想拿捏着这个关键让蓝安多助她几次,看着蓝安万念俱灰唯求速死的神色,忽然就没了心思。
“她说:‘那年暮色春光,月海苍茫,如今风疏雨骤,天各一方,师兄,上官。’当时傲王就在旁边,我以身作挡,她在我手心写下了你的名字,或许是让你把当年往事告诉我。”霏霏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再次复明之事,闭着眼睛道。
蓝安的动作一顿,惨笑一声,“陈年旧事罢了,还有什么提的必要?”静默片刻,终是捡了要紧的事,从头到尾给她说了一遍。讲完又寥落地笑了笑,“青国遗族已被上官熙杀得干干净净,虽然还有支军队,也再没有复国的必要,你不算青国人,无需担负前辈的恩怨。”
霏霏心头一跳,猛地抬头,蓝安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她不肯放弃,甚至连继续闭眼也忘了,上前几步抓住了蓝安的衣袖。
“上官昭璃是个不错的小子,可让我帮助上官熙的后人,不行。小姑娘,我可以不把我们的恩恩怨怨加诸在你身上,所以,你是否也能替我考虑一二?”蓝安怀抱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定定地注视着它,神情温柔至极。
“个人各有个人缘,如今我已完成她的遗命,是时候追逐她而去了。虽然我心神不宁夜以继日赶来,却还是晚她一步,那么在她走后,我总不能再晚她许多。”
“你……”
“你可知道,我的小小最是怕黑,上官熙不会等她护她的,我舍不得她等我太久。”
“那么,蓝安,你也该知道,怕黑的是百里小小,不是红妖媚老。”霏霏压住心底的不忍,坚持开口,“她为救我和上官昭璃而死,死前不忘让我前去寻求你的庇护,你如此就算完成她的嘱托了吗?”
“还真是狡猾和执着……”蓝安终于把眼睛从骨灰盒上移开,垂眸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却陡然挑了挑眉,单手托高了她的下巴,喃喃道,“不对啊,你这小姑娘分明是个……难道我之前花了眼?”
霏霏试探着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一种东西可以覆在眼上,让旁人以为你是瞎子,而你却明明看得见吗?”
蓝安静静地睇了她片刻,哈哈一笑,“果然是她的女儿!好了,你这小狐狸崽子,我不问你了。你想讨东西便直说,装出这幅试探的样子反而平白惹人厌烦。我这些年收集的奇物也不少,父女缘份一场,便都给了你。至于你所说的她的嘱托,我最后助你一次——无论对象是谁,我应你一个要求,你可想好了。”
霏霏终于松下一口气,细细寻思一阵,方才郑重道,“宫南傲诡谲奸诈,难免会暗中违约,我想请你一路保护他,直到他回到羽陌,稳坐王位。”
蓝安长眉一扬,奇道,“你这小姑娘当真不为自己所求,你莫非不知道你身中诅咒,不久于人世?”
他怎么知道诅咒之事,他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他连非人世所有的诅咒都能解除?几个念头快速地自脑中转过,疑问即将出口却被她咽了回去,嫣然一笑,“只此一求。”
蓝安又凝眉看了她许久,疲累地揉了揉眉心,眼角眉梢忽然更多了些沧桑,他长叹一声,“随你去吧,如你所言,我只在暗中保护,紧急关头出手,直到他回到羽陌境内。”
霏霏盈盈一拜,蓝安的目光回到骨灰盒上,痴痴地盯着,随意挥了挥手。
“不知金丝兰的解药你能否调制?”霏霏抱了灭雪,正想退下,忽然又出声问道。蓝安不曾回头,“能,需要百日。”
霏霏目光一黯,静默半晌,低头离开。
147 心弈2
翌日,霏霏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身边微微发怔的男子,他一身青色劲装,更显得身体修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窥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颚线。她轻轻揉了揉额角,昨日实在太累,喂他喝完药,又将蓝安所给的薄片覆于眼上之后就在他床边睡熟了,连什么时候被他抱上榻都不知。
似乎是知道霏霏醒了一般,上官昭璃低下头来,霏霏怔怔地看着那双墨黑的眼,幽深难测,偶尔一侧眼时反射出幽幽的钢蓝色,犹如狼王之瞳。她知道他瘦了,却没想到他竟然瘦到……置于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上官昭璃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将自己左手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之间,手腕无声地一个翻转,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霏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由向石床内侧挪了挪,垂下眼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掌心炙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头顶,狠狠揉了揉手下柔滑的长发,“很好。”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唇边淡淡的笑意却让霏霏更加紧张。
他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什么都不问,让她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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