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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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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可怕吗?”三奎索性放下提壶转过身,“…有!绝对有!”他唾沫飞扬,“你别看这满朔阳城的人都会香,甚至连三岁孩子都能念上几句,可真正的高手,别说像谷琴大师,就是像姚记的裴师傅那样的朔阳也没几个!”他手指着窗外,“朔阳满大街都是这种没什么品级又不入流的调香师,竞争厉害着呢,不是靠手里的秘方让她在那儿做威作福的,怕是也早跟白姑娘您一样,窝在这里,连个像样的活也找不到!”

他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看着穆婉秋。

“…不是说斗香会每年都能出许多人才吗?”恍然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穆婉秋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淡淡地问。

“…稍有些前途的都去了大业。”嘿嘿笑了两声,三奎感慨道,“想真正学调香,还得去大业啊…”

见穆婉秋没反应,三奎随手带上门走了出去,听着门内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三奎摇摇头。



扫了眼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东家林海一扭头进了屋,林嫂皱皱眉。

“…我在家常做粗活,很有力气。”穆婉秋悄悄把一双娇嫩的小手背到身后。

余光觑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三奎脸涨得通红,紧闭着嘴不言语。

“把那个香罗搬到架子上…”林嫂指着刚接好的一罗湿香条,又指指穆婉秋身后一溜一人高的晒香架。

香罗是用白松木做的,三尺半长,比一柱香略宽些,上面绷了洗发黄了的细纱布,这满满一罗湿香,大约三百多枝,加上边框的重量,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看着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三奎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儿。

虽说身体瘦弱,可穆婉秋总是跟武师练过,和她父亲专门训练的贴身护卫穆钟没法比,可做这些粗活却不是难事儿。

“…你往后站些儿。”展开双手,握着蹭得亮油油得两个横边,穆婉秋试了拭,还行,提足一口气,刚要用力,余光瞥见三奎张着双臂老母鸡护小鸡般护在身后,她强憋着想笑的冲动,扭头说道。

“实在不行就算了…”一向口角利索的三奎吭哧了半天,他是真怕穆婉秋弄洒了这一罗香,赔不起。

“…我能行。”穆婉秋沉静地冲他点点头。

“…真的?”三奎不确信地闪到一边,双手还不自觉地张着,护在香罗的另一边。

穆婉秋由衷地笑了笑。

这个三奎,别看他有些势力,有些小气,有些粗陋,也有些啰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热心人。

不会向前世那个红袖,看着细致忠诚又心地善良,却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置她于死地,想起那一世的惨死,穆婉秋的心抽痛了下。

这一世,哪怕每日都是布衣淡饭,来往的都是柱子、三奎这样卑贱粗陋的小民,也比前一世身为青楼名妓,每日香车宝马,出入王侯将相,吃尽山珍海味要强百倍!

站在香架前,穆婉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三奎的屏息静气中,她缓缓地把香罗举过头顶,抬脚登上固定在香架低下的小马凳儿上,从容地把一罗湿香放在香架上,又挪了挪位置,放端正了,这才拍拍手,轻盈地跳下马登儿,“…如何?”穆婉秋缓步来到林嫂跟前。

林嫂睁着眼看她,说不出话来。

“…我说是吧。”好半天,三奎才透过一口气来,全忘了刚刚的囧态,他大步来到林嫂跟前,“…您别看她身量小,可是有一把子干力气!”又道,“身量小吃的也少,养活着准不赔,您雇她可是捡大便宜了…”

当她是牲口呢!

听了三奎的话,穆婉秋是又气又笑,紧绷着脸不言语。

她不知道,在朔阳的人力市场上,东家招工人,那挑拣的程度,真跟挑牲口差不多,每一个东家都希望能花最少的银子雇到工钱最低,干活最卖力,吃的最少住得又不挑剔的人。

在他们眼里,养一个长工就和养一头牲口差不多!

“…你是哪儿的人?”林嫂脸上看不出悲喜。

“广灵县人…”穆婉秋脆生生地回道。

“…你就是那个连单香都分辨不出、香料都不认识的小姑娘?”

猛听道身后有声音,穆婉秋一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站了一个二十多岁,薄唇杏眼,长相还算清俊的妇人。

第四十五章 杂工(下)

“这…”猛地被人揭了短,绕是淡定,穆婉秋还是吓了一跳,向边上让了一步,她紧抿着唇不说话。

看了那薄唇妇人一眼,林嫂也没言语。

“…刘师傅安。”回过神来,三奎破例给妇人施了一礼,扭了头冲穆婉秋打眼色,嘴里提醒道,“忘介绍了,白姑娘快叫师傅!”指着妇人,“她就是林记香坊的大调香师,刘师傅,手艺高着呢…”余光觑着刘师傅紧绷着的神色,三奎嘴里漫无边际地夸赞着,“南帝十七年就通过了三级调香师,顾念着林东家的恩情,一直没去大业发展,她可是咱朔阳为数不多的有品级的调香师呢…”又转向林嫂,“能十年如一日地留在林记,也是东家心好,为人又和善,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好话谁都爱听。

果然,刘师傅一直紧绷着脸竟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想学调香?”带笑的目光落在穆婉秋身上候地又变的清冷,隐隐透着股寒气。

穆婉秋一哆嗦,“…我太笨了,怎么也学不会。”

面无表情,刘师傅伸手拿了个空香罗转身进了屋。

“…悟性不好,倒是有一把干力气,人还算灵巧。”身影隐没在门内,刘师傅那尖刺辛辣的声音却如幽香般飘了出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穆婉秋心一动,转头看向林嫂。

林嫂正看着她,脸上竟隐隐带着股喜意。

“…这白姑娘的确是一点香也不懂。”三奎趁势解释道,“按说不该介绍您儿这来儿,只是…”余光扫着屋里,他话锋一转,声音也高了八度,“前儿林大东家去小店儿,说要小的帮着找个杂工,也没说是要会调香的,只说要有把力气,身子灵便会干活就成。”他嘿嘿笑道,“小的也是看她悟性虽然不高,可人还实成,又有把子力气,才带了来…”

好话适可而止,三奎弓着腰,以身为店小二的卑微谨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嫂,“林嫂,您看…”

点点头,林嫂转头看向穆婉秋,“…包吃包住,每月一百五十文钱,你可愿意?”

她这是同意了!

一阵狂喜,穆婉秋心通通跳着看着林嫂,竟忘了说话。

“…林嫂问您话呢。”三奎推了她一把,“白姑娘快回啊。”

“…愿意!”穆婉秋使劲点点头。

恍然间,屋里、院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朔阳是香料产地,这里最盛行的就是香料炮制,即便是香坊,一般也都是自己炮制香料,然后研磨了制香,卖成香的同时捎带着也卖香料,林记却不同,门面不大又只有一个调香师,制香都是用外购的炮制好的香料,倒省了不少麻烦。

制观音香的工序也很简单,就是先把香料研碎了,筛去杂质,按比例配好后,在加榆粉、木粉用水和,和匀后装进一个固定在地中央的木制的舂米石臼似的长圆形香筒,碓头连着个半丈长的木杆,类似杠杆,装好香面后,一个人上下摇木杆,那面碓头就把香面往下推压,香筒下端是一排三个小圆孔,香面就被从小孔中挤出来,被挤成了一个个香条,经过晾晒、整理后就是一支支成香了。

在林记干活比穆婉秋想象的还要轻松,林记每三天出一次香,一般五千支左右。磨木粉是用一顶巨大的青石磨,有毛驴推,她每天只负责下料,然后把木粉收起来用筛子筛细。

至于香面的研磨、配料以及和面,刘师傅根本不让她碰,都是一个人在小屋里做,待香面和好了,穆婉秋就负责压杆,刘师傅和林嫂接香条,然后,穆婉秋再把接好的香条整理齐了,一罗一罗地端出来放在架子上晾晒。

扫净了一院子的落叶,穆婉秋就踩着小马凳,看着架子上的湿香,今儿日头特别足,湿香搬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表层就干透了,两端小船似的向上翘起来,伸出小指挨个压了压,穆婉秋转身跳下马凳,进屋舀了瓢水,用掸子仔细均匀地往上洒,直到翘起的香又慢慢地平整下来,她才舒了口气,跳下石凳,刚一转身,一眼瞥见大门外有个蓝影一闪,她心一动,放下水瓢就向外走去。

“…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见是三妮儿,穆婉秋兴奋的一把抓住她。

“…刚去了你住的悦来客栈。”三妮儿脸色红扑扑的,“小二说你来这儿了,听说是做杂工,多久了,累不累?”

“快一个月了,一点也不累…”穆婉秋回头指指晒香架,“每天就扫扫院子,来回翻看那些湿香别让走形了…”

“噢…”三妮点点头,“那…刘师傅带你学香料吗?”

手艺人大都不识字,学调香必须要有师傅口传手授,亲自带才行。

“师傅说我太笨,没悟性,不适合调香这一行…”穆婉秋自嘲地笑笑。

“…怎么会?”三妮儿眼睛一立,“谁天生就会闻香的?你只是从没接触过而已!”她抓住穆婉秋的胳膊,“你别信她的,做这种杂工一辈子也没个出息,要我说,你还是想法去学调香…”想起什么,又道,“这林记的刘师傅为人尖酸刻薄小气在朔阳是出了名儿的,她从来不肯带徒弟…”嘴一瞥,“人家的香坊是越干越大,林记做了十几年,还是这么大…”

警觉地回头瞧了瞧,穆婉秋一把将三妮拽到边上,“这话可不能乱说…”瞧见三妮儿神色不虞,她话题一转,“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我被姚记选中了!”一句话,三妮儿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抓着穆婉秋大声叫道,“…明儿就去上工!”语气中透着股难掩的兴奋。

“…真的!”穆婉秋一把抓她,“快说说,复选都考了些什么,难不难?”又问,“又见到裴师傅了?”

裴师傅是朔阳仅有的几个一级调香师之一,也是姚记的首席调香师,普通香工能见到她一面也是三世的荣耀。

记得上次见面,三妮儿就说姚记要她去参加复选,并说由裴师傅亲自坐镇出题。

“见到了,她好优雅,好有气度啊…”三妮儿艳羡地呢喃着,忽然神色一黯,“可惜,我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搓了搓手,神色极度懊丧,“她一定不喜欢我。”

“这有什么,左右姚记都要你了,以后找机会好好表现,弥补回来就是了…”眨了眨眼,穆婉秋安慰道,“对了,你去了姚记做工不是她带吗?”

第四十六章 报名(上)

“…我?”三妮儿一怔神,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问道,随即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哪有资格?路师傅肯收我就不错了…”讪讪地笑了笑,“我还只是个记名徒弟,路师傅也不亲自教,都是大师姐带…”

路师傅叫路红,二级调香师,是姚记的二号调香师。

“那…那也不错了…”穆婉秋尴尬地笑笑,“我还进都进不去呢,对了…”话题一转,“没说一个月多少钱?”

“五百文…”三妮儿眼睛亮闪闪的,“先试用三个月,正式录用了就给八百文!”又反问道,“你一个月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穆婉秋耸耸肩,“比你差远了。”

“只要你肯努力学,以后也…”想起刘师傅什么都不肯教她,三妮儿声音戛然而止,顿了片刻转而说道,“姚记的活也比你这累啊,不停地切段,炙炒,烘焙…”她搬着手指头数,“听说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闲…”她叹息一声,“怕是今年的三级我都没工夫准备了…”

可那也是学真正的手艺啊!

看了香料大全,穆婉秋可是知道,要炮制香料,可别小看了这切、煮、蒸、炒、炙、炮、焙、飞等,其中每一个字都蕴涵着一套高深的手法、玄妙的技巧,不是随便看两页书就能学会的,那是需要大量的反复的练习和积累的。

这样的机会,她做梦也想有啊!

“对了…”沉默了片刻,想起三妮儿刚说的准备三级调香师,穆婉秋问道,“…什么时候考,现在报名还赶趟吗?”

“…你要考三级?”三妮儿吃惊地睁大了眼,她虽然一直鼓励穆婉秋不要放弃,可毕竟,穆婉秋现在连单香都辩不出,连香料都不认识啊!

考三级可不是过家家,随便想想就过去了。

“…我只是想去感受感受那种气氛,左右我也有工夫。”明白三妮儿为何吃惊,穆婉秋淡然一笑,“…即便过不去,这辈子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好啊。”

这是她的心理话,初涉香行她懂的甚少,又身在小香坊,她没机会接触大师级的人物,对于三级调香师,考过考不过倒是其次,能借机听听大家之谈,一定也受益匪浅。

“…也对…也对”呆愣了半晌,三妮儿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腊月二十一考…”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对了,今儿初几?”

“九月二十八…”

“九月二十八?”三妮儿无意识地重复着,她忽然拽了穆婉秋就向外走,“快走,今儿是报名的最后一天!”

“这…我…”穆婉秋一滞,再急也不能说走就走啊,“等我先和东家说一声…”说着,穆婉秋一回头,身子不觉一颤,“…林…嫂…”

林嫂不知什么立在门口。

“阿秋要去报名…”也吃了一惊,三妮儿索性解释道,“今儿是最后一天,再晚就来不急了,还请林嫂开恩…”

说是请,三妮儿的语气可是一点都不谦卑,在她看来,在林记什么也学不到,穆婉秋既然想学调香,就不该耗在这里做杂工。

“这是好事…”脸上看不出喜怒,林嫂声音淡淡的。

“可是…”穆婉秋瞅了眼院子里的香,想让林嫂照看,可毕竟人家是东家,这话又不好说。

“…你去吧。”也回头看了眼晒香架,林嫂摆摆手,“记得早点回来。”

“哎…”穆婉秋欢快地应了声。

朔阳有个不成文规矩,无论你的作坊有多大,香工想考调香师,东家一律不许阻止而且也不许扣工钱,当着三妮儿这个未来姚记的调香师,林嫂却是不想落下话柄的,望着穆婉秋的背影,她撇撇嘴,唇边闪过一抹轻嘲:

连香料不认识,还想考三级调香师,真是痴人说梦!



“姚记的刀工越来越粗糙了…”和林嫂坐在院当中,刘师傅翻弄着面前簸箕里的香料,随手捡起一只半寸长的檀香片,“这哪是檀香片儿,都成檀香段了!”用手抚着切口给林嫂看,“您看这切口,参差不齐的,像用锯锯的,哪是用刀切的!”

“…姚记又开始调教新手了。”接过去看了看,林嫂顺手扔到簸箕里,“切料时手一哆嗦就成这样了…”叹了口气,“她们每次来新手,残品都卖给我们,好的都留给大业黎家了…”

“…朔阳满大街都是香料行,还缺香料?”刘师傅一哂,“东家不如换一家香料行进货,何苦非在一家门前吊死,受人拿捏!”语气颇为不忿,这几天就有好几家香料行暗地里给她送礼,鼓动她说服林嫂改进自家的香料,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虽说刀工不好,可姚记炮制手法却是上好的…”林嫂随手捡了片檀香递到刘师傅跟前,“你看看这颜色,再闻闻这味道,刀工虽然粗糙儿,可这颜色味道就是正宗,制出的香也好卖…”顿了顿,“姚记也说过,这些切坏了的料都是专门找了大师傅亲自炮制的,就是难看些,质量绝没问题,用起来一样的,而且…”略一犹豫,林嫂坦然道,“她们也是打了折的…”

“…打折?!”

显然气的不轻,刘师傅杏眼一立,呆看了林嫂半天,见她兀自不紧不慢地挑拣着香料,又强压下胸口翻腾着的怒火,低头捡了枚寸长的檀香递给林嫂,“…檀香属火,闻久了容易气浮心燥,要不怎么道观里不烧檀香…”语气异常激动,刘师傅手不停地翻弄着那枚近一寸长的檀香片给林嫂看,“…同一种香料,因要制的香不同,炮制手法也不同,我们的观音香是供寺庙的,里面加的檀香就要先用茶喂养,去燥去火…这料切均匀了,喂茶汤时才会浸泡的均匀透彻,彻底去了燥气,香气宁静祥和…”一把掰开,“您看看,切的这么大,入茶汤时表层透了里心还是硬的…”她呼出一口气,“再说,这么大的段,研磨也费时费力啊!”

第四十七章 报名(下)

加班了…

~~~~~

林嫂伸手接过两半截檀香,比对了半天,果然,里心和表层的颜色差了一大截,就皱皱眉,“其他香料行的檀香我也比对过,那颜色大都和这里心的差不多…”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刘师傅,“我说要雇个炮制香料的调香师,你又不同意,如果能自己炮制香料多好,就不会看人家脸色,收残料还得点头哈腰的了…”语气中满是抱怨。

对于刘师傅的尖酸刻薄林嫂也不满,只是都合作十多年了,她轻易也不敢就换了她。

听了这话,刘师傅趾高气昂的神色顿时一敛,低了头不言语。

统共这么小个作坊,怎么可能养得起两个调香师!

可惜,她不会炮制香料,想起要再来个人和她争饭碗,刘师傅心顿时悬了下,生生地冒出一股危机之感,她是三级调香师,在朔阳找活不难,可是,像林记这样每月五两银子,一年四季又供着白面的作坊,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不,她绝不能给别人一丝一豪的机会,把自己的饭碗砸了!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外面推开,穆婉秋一脸喜色地走进来。

“…你又捡了些什么回来?”瞥见她手里圆鼓鼓的布包,林嫂皱皱眉。

明明看着挺文静个姑娘,可穆婉秋就像没见过东西,每次只要有机会出去,都会捡一堆破树叶烂树枝的回来。

挺俊个小姑娘在街头捡这些,她也不怕人家笑话!

看着穆婉秋一脸喜色地过来,林嫂和刘师傅同时叹了口气。

“…是桂花骨朵!”穆婉秋献宝似的打开包袱,“八月桂花香,这个时节,桂花早开败了,没想到,我竟在八里沟旁边发现了一颗才打骨朵的桂花树…”

“…你竟去爬树了!”瞪眼看着穆婉秋一身精致高雅的衣料,刘师傅语气满是惋惜,隐隐透着股不屑。

每天像个猫狗似的到处乱抓乱爬的,这衣服给她穿着都瞎了!

“那树不高,有三妮儿帮着,没事儿,我摔不着…”恍然没听出刘师傅话外的意思,穆婉秋兴致勃勃地说。

“…品种不同,这个时候桂花也有才打骨朵的”扫了眼不屑的刘师傅,又看看一付没心没肝样的穆婉秋,林嫂叹了口气,正要让她把东西拿走,一眼瞧见桂花骨朵旁的一个黑糊糊皱巴巴的烂树根,“咦,这是什么?”

这是甘松;魏氏香料大全里说甘松也是一种香料,气味辛香,带着股浓重的松节油气味,只是少有人知罢了,是她去香集溜达时,一个外地香料贩收摊时拉下的,被她宝贝似的捡回来。

此时猛听林嫂问起,她心通地跳了下,余光下意识地飘向刘师傅,见她似乎也不认识,正拿在手上里外地摆弄,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是树根。”她伸手从刘师傅手里接过来,倒过来给她和林嫂看,“…看,这么立着就像个菩萨,底下再放个瓷盆摆在窗口,一定很漂亮”一边比量,穆婉秋一边没心没肺地说道,“…我以前去姚记应聘,她们家小厅角那个高高的红木几上就摆了一个,也是黑糊糊的,像个三鼎炉,可好看了…”

人家那是专门的师傅雕刻的,叫根雕,用材都是上好的,这个不知从哪个脏水沟里捡来的烂树根,怎么能比!

从没见过甘松,林嫂以为这一定又是穆婉秋从哪个脏水沟里捡来的,看着一脸笑容的穆婉秋,她很无语,摆摆手让她快点把包袱拿走,“…报上名了?”

“报上了…”桂花骨朵底下还有别的香料,怕被发现,穆婉秋就势将包袱合上,嘴里说道。

“…报名?”眼睛从那黑糊糊的树根上挪开,刘师傅疑惑地看看穆婉秋,又看看林嫂,“…报什么名?”

“这…”穆婉秋有些犹豫,刘师傅的尖酸小气是出了名的,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想学调香的心思。

“她要考三级调香师…”林嫂头也没抬,语气中有股无奈。

她觉得穆婉秋这个人就是干活机灵些还可取,其他的,真是蠢笨的不可就药!否则,她也不会自不量力地什么都不会就敢去姚记应聘,结果丢尽了人,闹得满朔阳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了,真是“威名”远扬。

“…考三级?!”刘师傅嗤的冷笑出声,正要开口,她忽然目光一冷,又紧紧地盯着穆婉秋手下的包袱。

穆婉秋手一哆嗦,她顺势把系了一半儿的包袱重新打开,“是啊,三妮儿非要我见识见识。”她拿起一只桂花骨朵,“…我摘这个就是想放屋里,每天没事就闻闻,慢慢地就记住它的味道了…”她嘻嘻笑道,“笨鸟先飞…师傅您说对吧?咦…”她把花骨朵放在鼻下,忽然惊叫起来,“香味怎么没了?”

这不是很香吗?

林嫂接过去闻了闻,又疑惑地看向穆婉秋,没言语。

“…我刚到树下的时候,这花儿可香呢!”穆婉秋解释道,“所以我才摘了,想回来仔细地闻…”她声音低了下去。隐隐透着股沮丧。

不是香味没了,是闻久了鼻子就适应了!

常言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就是这个道理,就像是一个人进了茅房,刚进去时很臭,呆久了就闻不到臭味了,林嫂随即明白了穆婉秋的话,可她对穆婉秋的愚笨很无语,此时也没打算长篇大论地给她解释。

就低了头跳捡起香料来。

“…是不是这花离开了树就不香了?”穆婉秋扭头认真地问刘师傅,“师傅,我用这法子学调香不行,是不是?”见她不语,又问,“我怎么样才能学会闻香气,师傅,您能不能教教我?”

一言不发,刘师傅起身端了簸箕往屋里走。

林嫂手里正拿着枚寸长的檀香,冷不丁簸箕就被端走了,她呆愣地看看手里的香料,又看看刘师傅的背影,好一会儿,猛地把香料一扔,扭头对穆婉秋大声说,“…考三级调香师也不是多难,左右咱坊里活也不多,你就好好学,哪怕考不上,只要在香行会里挂了名,我就给你长五十文工钱!”

第四十八章 夜读(上)

考三级调香师不仅要求会炮制香料,还要能一次辨出至少五十种香气的合香,没经过系统地训练一般人很难通过,可朔阳与别处不同,这儿的调香师大都出身调香世家,手里有祖传的秘方,即便没品级,她们也都能炮制或制出一两种好香、好香料来,也因此,怕打击了这些调香师的积极性,朔阳香行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参加三级考试的调香师,只要能拿出一两手绝活并得到香行会评委一致认可,哪怕闻香通不过,也能在香行会里给挂个名。

而且,一旦在香行会里有名了,调香师的身价立即就会倍增,有手艺好的,工钱往往比刚考过的三级调香师还高;林记的刘师傅就是一例,她考过三级以前,因为会制作观音香这一手绝活,在林记的工钱就相当高。

也因此,明知考不过还肯花银子报名,让香行会每年都挣得钵满盆满的,许多调香师就是为了让自家的秘方在香行会里挂上名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好有被推荐去别处发展的机会。

刚涉足这一行的穆婉秋却是不知道这些,听着林嫂语气有些反常,她下意识地看向刘师傅,感觉那背影颤了颤,她心一动,猛扭了头,正对上林嫂深思的目光,忙咧嘴没心没肺地一笑,“…谢谢东家,我一定好好学。”又认真地说,“…可惜,这花一旦被离了树味道就没了,我怎么才能把香味留住,天天练习啊?”又道,“听说考三级要能闻出五十多种香味才行,我到现在还一种也闻不出呢…”她真诚地看着林嫂,“东家,您有什么好法子吗?”

见过笨人,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见穆婉秋竟蠢笨地把她的话当了真,听了这愚不可及的问话,林嫂很无语,她扭头钻进了自己的屋。

听到门碰的一声被关上,穆婉秋长出了一口气,她欣慰地笑了笑,弯腰捡起林嫂刚扔的檀香,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贴着门听院里没了动静,刘师傅悄悄推开门,朝穆婉秋的背影望了望,嘴角掠过一抹轻蔑,隐隐地带着股狠劲。



不知有意无意,明明林家的空屋很多,穆婉秋却被安排在后院最末端一个低矮的耳房里,离料房远远地,别说偷看偷学,站在自成一体的小院里,她连前院的香味都闻不到。

干完活回到屋里,穆婉秋将门紧紧地插好,反身倚着门,她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林家的活不累,却累心,林嫂看似厚道,却好似处处在挑拨她和刘师傅,她一个干粗活的杂工,按说和刘师傅井水不犯河水,可刘师傅那阴阳怪气的眼神,却让她的心时时刻刻地提着,为这一口饱饭,她是真不容易,每日里可谓是如履薄冰。

尤其今天,听说她去报了名要考三级调香师,刘师傅一下午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静默了一会儿,她使劲摇摇头,迈步进了里屋。

不去想这些乱心的事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里屋不大,临窗是一铺能睡两个人的小炕,地上摆着一条黑糊糊的看不出颜色的木质长方形桌案和两把椅子,桌案上下都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小陶瓷罐,这些罐子有些是她买来的,有些是捡来的,每个罐里都装了一种被林嫂和刘师傅视为“破树叶烂树枝”的香料。

每天在嘲弄的白眼中捡垃圾似的采集这些香料样本,穆婉秋也是没办法,囊中羞涩,她又想学香,这些用来隔绝每种香料气味的陶瓷罐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再买不起样本,她只能用这个办法收集了。

挽挽袖子,穆婉秋挨个罐子翻弄起来,末了,她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又都满了,可惜,这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再没钱买罐子了。”伸手拿起一个半尺多高粗糙的陶瓷罐,使劲摇了摇,“如果是玻璃的就好拉,晶莹剔透的,里面装了什么香料一目了然,不像这陶瓷,里面的香料要拿出来看了才知道,费时费力的…”又笑起来,“还好我会写字,要不然对着这么多罐子,要找一种香料可费了事。”

那种晶莹剔透的玻璃在大周还是奢侈品,价格相当昂贵,目前还仅限于在富人圈里流行,囊中羞涩的她是绝买不起的,就是这些陶瓷罐,她也是捡最便宜最粗糙的买,不过是为了隔绝气味,方便她闻、记,也用不着多么华贵好看。

想起前一世,经她的手不知打碎了多少晶莹剔透的玻璃瓶,穆婉秋苦笑地摇摇头,把手里的陶瓷罐掏净,又拿水洗了,来到外屋在炉子上哄干,放在鼻下闻闻没气味了,这才来到桌案前,打开包袱,把白天摘的桂花骨朵用炼蜜细心地拌润,一层一层地在刚洗净的陶瓷罐中摆好封严。

抱着陶瓷罐来的外屋门口,手握门把穆婉秋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她又返回屋里,拿了把小锹在北墙角挖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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