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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惊仙-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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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一个年青人悄无声息地步雪行上崖顶,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一抹足印。

青衫飘扬,他的俊脸犹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一双薄薄的嘴唇轻抿成略略上翘的弧线。眼睛里蕴藏的,是一抹更浓更深的冷傲和抑郁。

远远地,他站定在白衣少女的身后,默默地,他注视她背影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缕怜惜。

看到白衣少女慢慢地又向着崖边迈出一步,他的剑眉微微一扬,终于打破沉寂道:“水很冷,况且他不可能在这里的江底。”

白衣少女并未回头,漠然问道:“这几个月来,你一直都在暗中跟着我?”

年青人并不否认,冷冷道:“你何必非要干傻事?”缓步上前,走到白衣少女的身边,道:“那天他是坠入这条大江中?”

白衣少女的娇躯微颤,平抑起伏的心绪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如我陪你一起找他!”年青人语气平静,说道:“不管多久……找到为止。”

白衣少女愕然侧目,年青人自嘲似地一笑,说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事实是,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可以有机会继续和他竞争你。”

白衣少女俏脸上的错愕之色徐徐消失,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无论他是生是死,你都绝不可能有机会。”

“绝无可能?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绝对的事。”厉青原剑眉微扬,沉声道:“昨天,今天与明天,总会有不同。”说着,他的神情微动,朝下方的江岸边望去。

◇◇◇◇

“嗖──”一束银色电光从青年道士的背心蹿出,血花四溅,失去生命的身躯在原地晃了晃终于仆倒在皑皑的雪地上。

“砰!”斜刺里一柄拂尘扫出,正击中那束银电。它发出一声哀鸣,挣扎着跌入一位站在岸边冰窟前的布衣少女怀中,却是一条举世罕见的昆仑冰龙。

那布衣少女手捧冰龙,见它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芳心好不难受,向着面前一排道士央求道:“两位真人,求你们饶了它吧……它只是头不懂事的畜生。”

半空中一名皓首黄袍的老道一收拂尘,飘落到另一位老道身旁,老脸一沉道:“这孽障伤人无数,贫道焉能容它?姑娘,我劝你还是赶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另一老道也道:“两三日内昆仑山中即有大战,此处已成是非之地。小夜姑娘,你是明灯大师的门下,念在仙林一脉同气连枝。贫道也不计较你庇护这孽障的错失。需知就在十几天前,它还伤了敝派三条人命。加上方才被它杀害的四位师侄,那就是七条了。你说敝派如何能饶它?”

说话的这老道正是雪峰五真之一的无缺真人。这雪峰派位列仙林四柱,与灭照宫共居于昆仑山中。但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两者相差足有数千里。

虽说平日里一正一魔水火不容,却也各有所忌井水不犯河水,门下弟子从不轻易踏入对方的势力范围。只是今日无缺真人与师弟无动真人率十数名弟子出山迎迓远道而来的仙林同道,路经此处正遇见在外觅食的冰龙。一番激战下冰龙连伤雪峰派三名门人,逃到了冰窟前。

雪峰二真穷追不舍,终于重创冰龙,眼看就要将它杀死,不想这布衣少女从冰窟里闻声赶出,为冰龙求情。

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儿,雪峰二真自可不理。偏巧这少女乃是瞽目神医端木远的孙女,更与云岩宗有莫大的渊源。故此两人也不便立刻动手驱逐,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要她离开。

说话间又有一名弟子被冰龙透体穿过,当场毙命,怎不让这雪峰二真怒火中烧?

小夜怀抱冰龙,指缝间金蓝色的血液源源不断从它伤口里流淌出来,沾满了胸前衣裳,难过道:“小雪这么做,也是为求自保。”

她口中的“小雪”指的自然是这条冰龙了。大约七八天前,她夜宿冰窟,正巧发现与雪峰派一众弟子大战过后,负伤逃回的冰龙,便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替它医治。如此一来人龙之间渐生感情,小夜实不愿见它命丧黄泉。

要说这昆仑冰龙,端的是天地一宝,世间魔灵。如小夜怀中的“小雪”,乃是修炼了三百多年的一条幼龙,长不过两尺,通体雪白,若非生有四爪,直与寻常白蛇无异。可便是这幼龙,实乃昆仑山中一霸,平日里素喜以凶禽猛兽的肝胆内脏为食,而且生性好斗,因此山中魔兽远远见它,往往会避而远之,不敢交锋。

十几日前十几个个昆仑雪峰派二代弟子出外采药时碰巧遇上冰龙,因贪图冰龙内丹,上前捕捉。结果三死两伤,到底还是让它逃掉。纵使今日有雪峰二真压阵,仍不免又有四个门人战死。因此不管小夜如何哀求,雪峰二真总是不肯答应。

就听无动真人喝道:“丫头,休得再罗嗦!”拂尘一抖卷向小夜怀中的冰龙。

小夜急忙抬手遮挡,拂尘“呼”地卷住胳膊,将她甩飞出去。

无动真人正要上前夺过冰龙,冷不防悬崖上方有人冷冷道:“恬不知耻!”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可谁都晓得这话是冲着雪峰众道来的。那干年轻道士闻言纷纷仰面怒喝道:“谁在胡说八道,羞辱本门?”

但见白衣曼舞,一位绝色少女如凌波仙子般顺着冰壁冉冉飘落在小夜身前。

“石颂霜?”无动真人目视白衣少女,惊愕道:“又是你!”

石颂霜淡然道:“你们捉这条冰龙,果真是为门人报仇,还是要取它的内丹?”

一名雪峰派弟子怒斥道:“这与你何干?”掣动仙剑朝着石颂霜咽喉刺去。

冷不丁面前青影一闪,手中仙剑不翼而飞,跟着胸口一麻已被来人抓住。

雪峰二真看得分明,眼见一个青衣年轻人如神兵天降擒住门下弟子,两人近在咫尺竟是不及相救。无缺真人拔剑腾身,低喝道:“厉青原,放下我徒儿!”

厉青原稳稳悬停,瞧着无缺真人刺来的仙剑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待剑锋距己已不到三尺时,突然拎起手中俘虏往身前一挡。

无缺真人大吃一惊,忙不迭剑往右偏,力往回收,总算没刺中。

厉青原唇角泛起一丝蔑然,掌心运劲一吐,将那弟子掷向无缺真人怀中。无缺真人伸左手接住,没等缓过劲来厉青原拧身欺近,一记长河落日掌石破天惊朝他右肩拍到。

无缺真人左手抱着徒弟,右手仙剑还来不及回防,无奈之下侧身飘飞,勉力踢出左脚斜点厉青原掌心。

“砰!”足掌交击,无缺真人一声闷哼凌空翻滚数圈方自稳住,脸上血色霎那褪尽,放下怀中弟子,嗓音略带暗哑道:“受教了!”

无动真人见师兄吃亏,面上怒色涌现道:“石姑娘,看来一年之约未满,你又要和敝派干上了。就算石剑圣是你外公,凡事也都抬不过一个理字!”

石颂霜摇头道:“我没心情和你们说道理。这位小夜姑娘,你们谁也不准动她。”

无缺真人调顺内息,自忖纯论修为厉青原尽管厉害,亦未必能胜得过自己。只是刚才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才在众人面前丢了老大的一个脸面。如果不将这场子找回来,往后此事传出,难免被仙林同道嘲笑自己居然在两三招间便败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魔头。

他一摆仙剑亮出门户,说道:“凭你们两个后生,就想在这里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江边遥遥有人声从风雪中送到:“那就再加上咱们夫妻两个如何?”

众人闻声瞧去,远处的江岸上一对中年夫妇同乘着头三角怪兽顶风冒雪迤逦行来。坐在后头的矮驼子相貌奇丑,手持缰绳怀里拥着位国色天香的黑衣美妇,乍看之下还当是踏雪寻梅的官宦人家。

无缺真人微觉凛然道:“这丑驼子来此作甚?”扬声说道:“司马病,你也来多管闲事!”

那三角怪兽在冰窟前停下,矮驼子端坐不动,冷声道:“你可知石仙子是什么人?”

无缺真人愣了愣,笑道:“好啊,闹了半天你是想拍石凤扬和南宫北斗的马屁!”

“你少放屁!”司马病怒道:“老夫只会用毒,不会拍马。石仙子是杨兄弟的未婚妻,那就是我的弟妹。你想跟她动手,得先问过老夫的生不如死针!”

无缺真人一呆,问道:“你说的是云岩宗叛徒杨恒?”

半年前楼兰会盟,杨惟俨、石凤扬、南宫北斗诸多仙林顶尖人物纷纷现身,与厉问鼎、南宫北辰大斗一场,其中便牵涉到杨恒、厉青原和石颂霜这三个小儿女之间的婚事着落。雪峰二真亦尽皆在场,又岂会不知?

无缺真人转念一想道:“是了,这丑驼子受了杨恒的好处,如今报恩来了。”

假如单只司马病夫妻,他也不惧。可如果再加上石颂霜和厉青原,一旦闹僵交手吃亏只怕难免。尤其是这司马病,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惹恼了他,难保哪天这丑驼子不会潜上雪峰派下毒放药,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无动真人显也顾虑到此点,传音入密道:“师兄,我们奉命前往迎接神会宗的殷掌门一行,实不宜节外生枝。”

无缺真人点点头,说道:“今日贫道尚有要事在身,不和你们罗嗦了。好在去年与石姑娘定下的战约,也只剩下三两个月。厉公子,司马郎中,就请两位届时一同前往黄山始信峰,新债旧账咱们一并了断!”

厉青原不屑低哼,负手道:“悉听尊便!”那神气显然就没把无缺真人这半带威胁的邀约放在心上。

无缺真人暗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总有一天要让这小魔头知道我雪峰派的厉害!”强忍住气转向司马病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司马病搀扶妻子下了坐乘,慢条斯理道:“那很好。”

无缺真人知他也是应下来了,颔首道:“诸位,后会有期!”拂袖起身,与无动真人往正北方向飞去。一众门人救死扶伤,在后跟上。其中有个年轻道士不甘问道:“师傅,咱们就这么轻易算了,还有那条冰龙?”

无缺真人“嘿”了声,道:“即知这孽障藏身之处,还怕它逃上天去不成!”说着话众道飞远,地上的血迹也早被飘落的雪花覆盖得干干净净。

小夜抱着冰龙走上前来,感激道:“石姑娘,多谢你们帮忙。那黄山始信峰……”

石颂霜看也不看她,打断道:“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小夜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中年美妇走近道:“小妹妹,你怀里抱的是条昆仑冰龙吧?”

小夜轻轻“嗯”了声,司马病伸手在冰龙的额头虚点一指道:“我来教你如何提取内丹炼制仙丹──在这里开个口子,取出内丹风干保存。回去后将它放入用雄黄、天麻、菟丝子、熟地黄等物制成的药酒里浸泡三十天,待内丹色泽发紫,再加磨碎,配以磁石、石榴黄、曾青、丹砂等八石炼成丹丸,每日子时吞服一颗,三十天后即可大功告成。”

小夜听了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要小雪死,它再乖不过了。”

那中年美妇微笑道:“小妹妹别害怕,他是故意吓唬你。我帮你一起照料冰龙。”携着小夜走进冰窟,取出司马病秘制的灵丹妙药来救治冰龙。她虽未学过医,可毒郎中妻子的医术又岂是错得了的?

中年美妇边替冰龙疗伤边问道:“小妹妹如何称呼,你独自来昆仑山做什么?”

小夜听她语气温柔,又帮着自己悉心医治阿宝,心底不一股亲近之情油然而生。她自幼失孤,可说没有享受过一日的母爱,如今听得中年美妇软语相问,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想着一路上的风霜苦楚,两行珠泪潸然而下,呜咽道:“我叫小夜,来昆仑山是想找杨恒。”

“杨恒?”中年美妇怔了怔,道:“你也认识杨恒杨兄弟?”

小夜望了眼正在洞口和司马病叙话的石颂霜,幽幽道:“我和他很早便认识,后来又一起在峨眉山法融寺里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中年美妇讶异道:“原来你是云岩宗的弟子?”

“不是的,”小夜道:“我没有亲人,所有一直寄居在法融寺里,由明灯大师抚养长大。”

中年美妇大起怜惜之意,说道:“好孩子,别难过。我姓林,往后你便叫林姨吧。”

“林姨!”小夜望着林婉容慈爱横溢的玉容,心头热乎乎的,略一犹豫轻轻唤道。

林婉容心中也是一暖。她和司马病历经磨难众成眷属,惟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膝下无子。忆及二十余年前的那桩恨事,更是百感交集,注视着小夜梨花带雨的俏脸,不由升起一缕母爱天性,轻抚她的肩头道:“好孩子,好孩子!”念着念着,自己的眼圈竟也是红了。

司马病虽在和石颂霜说话,可妻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尽收眼底,见状亦黯然心道:“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事,咱们的孩子也该满二十岁了!”平抑心绪叮咛妻子道:“婉容,小心别累着自己。”

林婉容粲然浅笑,说道:“你总把我当成病人看待。”

石颂霜见他们夫妇尽管外貌上判若云泥,在外人眼中无疑极不班配。可言谈举止间心意相连极尽恩爱,也算苦尽甘来,问司马病道:“尊夫人的病体可有痊愈?”

司马病点点头,感慨道:“全赖杨兄弟舍命向厉问鼎讨来活死人丹的解药,拙荆的病症业已无碍。只是二十年来昏睡不醒,难免体质虚乏,我此来昆仑山,便是为采集几味珍稀药材为她进补。”

听到厉问鼎的名字,石颂霜情不自禁瞧向洞外伫立的厉青原,却没有说话。

司马病又道:“石姑娘,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找寻杨兄弟?”

石颂霜芳心一恸,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说道:“你们……也听说杨恒的事了?”

林婉容轻轻一声叹息道:“杨公子独闯东昆仑,剑撼百丈崖,挑战灭照宫四大护法五方山神,可谓虽败尤荣。此事轰动仙林,愚夫妇早屡有听闻。”

小夜正在为冰龙清理伤口,闻听此言心如刀绞,未干的玉颊又添珠泪,风一吹到底还是滚落下来。她见厉青原还纹丝不动地屹立在洞外,洒落的雪花很快遮掩了他的眉目衣发,只有两缕白茫茫热气若有若无地从鼻孔里间或喷出。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冰雕玉琢的塑像挺立在风雪之间,便劝道:“这位公子,你还是进来避一避风雪吧。”

厉青原瞧都不瞧她一眼,拒绝道:“不用。”

司马病看不顺眼,鼻中低哼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有其父必有其子!”

厉青原霍然扭头,两道冷厉森寒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激射在司马病的丑脸上。

林婉容怕他们二人又起冲突,忙引开话题道:“石姑娘,你可有杨兄的下落?”

石颂霜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黯然摇首道:“这么多天,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司马病又是一阵踌躇,咬牙道:“杨兄弟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他竟不敢面对石颂霜的视线,三言两语将龙卷丹的事说了,苦笑道:“就算他没有被大魔尊打死,也绝活不过十天。我不杀伯人,伯人因我而死。此事说起来,老夫难辞其咎,心中愧恨委实无以复加。”

话音未落,突听小夜嘤咛娇呼,身子往后便倒。

林婉容眼疾手快将她抱住,察看道:“她昏过去了。”轻捏人中,将她救醒。

司马病涩声道:“当然,龙卷丹的药性究竟如何,在此之前尚无人服食过,老夫说的也不过是推测而已,说不定也会有误。”

石颂霜静静地听完司马病的话,慢慢站起走到洞口,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林婉容心中大感不妥,急道:“杨兄弟吉人自有天相,未必就……”

洞外的厉青原虽未说话,可一双眼睛也已悄然注视石颂霜。

石颂霜抬眼眺望满空飞扬的大雪,喃喃自语道:“我曾与他立下誓约,一起活,一起死!”

雪白色的身影蓦然拔起,在狂风中肆意飞扬,几与天地相融,穿越过弥漫咆哮的大雪,纵身跃入滔滔迸流的江心!

林婉容失声惊呼,欲待拦阻哪里还来得及。忽地雪空里人影一晃,厉青原似一支离弦之箭,紧随着石颂霜也跃入江中不见了。

第一集 龙惊昆仑 第二章 七仙子

司马病叫道:“坏了!”一马当先冲到江边,自责道:“我真不该告诉她这些!”

小夜奔到他身后,举目搜寻石、厉二人的踪影,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婉容已镇定下来,安慰道:“不要紧,有厉青原在,石姑娘不会有事。”

司马病哼道:“你相信他?”

林婉容沉吟道:“我有一种感觉,厉青原和他父亲不大相同。” 

司马病瞅了眼瑟瑟发抖、望着江水发呆的小夜,迟疑道:“小姑娘,你不会也学她一样跳吧?” 

不等小夜回答,林婉容上前搂住她有若斧削的肩膀,柔声劝道:“这里好大的雪,咱们回洞里说话。” 半拉半拽着小夜往冰窟里走去。

司马病独自在江岸边伫立良久,不见厉青原和石颂霜回转,心道:“江流湍急,他们这一下少说也要给冲出数十里。即使上了岸,也未必会折返这里。”

他挥袖一掸衣衫上的皑皑雪花,正准备走回冰窟,突地目光微闪望向东方天际。

只见幕天席地的大雪中,一艘紫香龙木铸成的巨舟乘风冒雪,正缓缓朝这里降落。

那巨舟长逾八丈,分为上下两层,加上舱底一层,高过三丈,无桨无舵更不见外力牵引,飘浮在空中平稳轻盈,竟比行在水上更快。船头雕有一尊青玉凤凰,三桅白帆迎风鼓胀,高高耸立,甲板上空荡荡没有一个船夫。

司马病快步走进冰窟,说道:“外面来了一艘凤凰岛的流云飞舟。”

“流云飞舟?”林婉容惊讶道:“难道是画圣吴道祖来了东昆仑?”

司马病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但这流云飞舟已八十年未在中土出现,此次渡海东来,只怕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林婉容看着魂不守舍的小夜,低叹道:“没想到咱们此行竟会遇上这么多事。”

司马病刚欲开口,猛然“砰”地一记闷响,整座冰窟都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山岩上的积雪簌簌抖落,升起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见鬼,他们居然将飞舟停在了江边!”司马病走到洞口,凝目监视。

这时流云飞舟已在距离冰窟不到十丈处的江岸旁稳稳着陆,一群衣着鲜豔的女子从二楼的船舱里鱼贯而出,走上甲板四下眺望,叽叽喳喳地吵嚷不停。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身着绿衣的女子说道:“咱们便在这儿歇会儿,等雪止了再走。”

旁边一个圆脸的红衣少女问道:“丁师姐,万一这雪下到晚上还不停,咱们岂不误了约定的期限?”

那被称作丁师姐的绿衣女子道:“让四大名门的人多等咱们一晚,又不是多大的罪过。风雪这么大,万一伤着了飞舟怎么办?师傅怪罪起来,我可吃不起。”

她们并未料到不远处的冰窟里会藏着人,故此谈笑风生丝毫不避形迹,加之司马病功聚双耳,顿时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惊诧道:“这绿衣女子好大的口气!可仙林四柱将吴道祖的门下弟子请来昆仑山作甚?”

又听一个紫衣少女娇哼道:“丁师姐说得极是。咱们的凤凰岛鸟语花香,好比人间仙境。若非盛霸禅缠得师傅没奈何,只好答应帮忙,我们姐妹七人又何须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野外来受罪?也该让那些人等等咱们。”

司马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暗道:“四大掌门何等身份,那道圣宗神秀更是和吴道祖平起平坐的泰斗人物,你们几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恁的胡说八道。”

她身后一名蓝衣少女拊掌娇笑道:“匡师妹此言甚合我心。不过嘛,听说此次祝融剑派亦有与会,到时候你可别埋怨咱们耽误了行程,累得你见不着爹爹。”

紫衣少女跺脚娇嗔道:“丁师姐你看啊,阮师姐就喜欢笑话我!”

那丁师姐微笑道:“好啊,左右闲着无事。要不你们两人就切磋一番。”

蓝衣少女摆手道:“我不来,丁师姐最是偏心不过。谁不晓得匡师妹最得师傅喜爱,入门时日虽短,可一身修为出类拔萃,我阮媛媛甘拜下风。要切磋嘛,兴许只有丁师姐你亲自出马,才能胜得了匡师妹。”

司马病听她们接下来的交谈已与此行的主旨无关,便回转身来低声对妻子说道:“都是吴道祖的女弟子,咱们不必管它。”心中却在纳闷道:“那姓匡的女娃儿是谁人的女儿,难不成是祝融剑派的掌门人匡天正,又或他的兄弟匡天威?”

林婉容不知怎地面色剧变,惊诧里隐隐藏着一抹恐惧,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听说画圣吴道祖唯美是从,连所收的弟子亦多为万里挑一的美貌少女,这里头更以彩虹七仙女最为著名。”

“什么彩虹七仙女,夜郎自大孤芳自赏而已。比起你来,差得远了。”司马病嗤之以鼻道:“再说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故事,如今这些女子早该人老珠黄。”

林婉容听得丈夫称赞自己,收起心事道:“你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识羞。”

小夜怀抱沉沉昏睡的小雪,对夫妻二人的闲聊置若罔闻,凄然寻思道:“阿恒也不在了,往后我该怎么办?不如回到峨眉,请明月神尼替我剃度出家,从今往后青灯古佛,再也没有烦恼……”这样想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落在地上徐徐凝成冰霜。

正自入神之际,小雪苏醒过来,下意识地呻吟出声。

流云飞舟上那正在赏雪的七个女子登时停住话声,阮媛媛低咦问道:“你们听见没有,好像有什么野兽在叫。”

绿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应该就是从那座冰窟里传出的声音。”

红衣少女问道:“丁师姐,你见多识广,可有听出这是什么野兽的吼声?”

绿衣女子笑道:“这哪里听得出来,叶师妹可难倒了我。”

紫衣少女秀眉微扬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留在船上也无事可做。”娇躯一展如乳燕投林,直奔冰窟而来。

那红衣少女和阮媛媛齐声叫道:“匡师妹,等等我!”也飞身赶来。

紫衣少女在冰窟前落定,不意洞内人影一闪有个面容奇丑的矮驼子步了出来,神色冰冷道:“你们要做什么?”

紫衣少女不防洞里有人,往后退开三步手按腰间悬着的玉箫道:“你是谁?”

红衣少女和阮媛媛亦赶至紫衣少女身边,三人呈品字形站定。阮媛媛往洞内一扫,惊喜道:“是昆仑冰龙!”

话音未落,船上的绿衣女子已叫道:“三位师妹小心,此人是毒郎中司马病!”说着话和另外三个身穿橙、黄、青云裳的貌美少女飘身迎上。

司马病双眼上翻望着纷纷洒洒的大雪道:“即知老夫之名,还不快滚?”

那红衣少女闻言柳眉倒竖,娇喝道:“呸,毒郎中有什么了不起,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

阮媛媛也叫道:“各位师姐妹,师傅说过毒郎中司马病生性残忍狠毒,咱们可不能让昆仑冰龙落入他的手里。”

“对!”青衣少女附和道:“他鬼鬼祟祟地躲在洞里,一看就不怀好意!”

几个少女七嘴八舌,竟让司马病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林婉容见双方要闹僵,忙上前道:“诸位姑娘多有误会,愚夫妇不过是正巧在这洞中躲避风雪罢了。”

绿衣女子老成持重,心思缜密,问道:“那么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们也是听见了?”

以司马病平素的脾气,这班丫头片子如此无礼,不毒倒她三五个决不罢休。可念及此来是为妻子寻找滋补草药,洞里还另有一位需人照料的小夜,实不宜立刻翻脸动手,和画圣门人结下仇怨。

他强忍怒火说道:“你们的事,老夫毫无兴趣,请吧!”

阮媛媛急道:“不好,丁师姐!这妖人定是偷听到了咱们的说话。谁晓得他和杨老魔是不是一伙儿的,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怎么好!”

司马病闻言心头一省道:“敢情闹了半天,她们都是冲着杨惟俨来的!只是仙林四柱何须求助于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片子?”

只听绿衣女子道:“既然如此,就先将这三人一并拿下,回岛后交给师傅发落!”

林婉容道:“这位姑娘,我们和杨惟俨非亲非故,你们莫要多疑。”

阮媛媛不屑道:“你是司马病的老婆吧,夫唱妇随,也不是什么好人。”

司马病见她辱骂自己的妻子,哪里还忍耐得住,低喝道:“好胆!”

阮媛媛自幼生长在凤凰岛,自以为天下修仙之士,除去三魔四圣,便是她们七姐妹为尊,连四大名门也不放在眼里,更不必说一个恶名昭彰、又老又丑的毒郎中了。她浑不畏惧道:“吓唬谁呢,姑奶奶可不吃这套!”翻手亮出背后的玉琵琶。

然而没等摆开动手的架势,她遽地感到双脚一麻,两股冰冷的寒气顺着双腿往上飞速攀升,所过之处一片麻木没了知觉。

骇然之下低头一看,脚边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泛起一滩淡淡的墨迹,隐隐有轻烟往上升腾,随风渗入了自己的腿脚。

绿衣女子面色微变,出指凌空点击,“嗤嗤嗤”封住阮媛媛的环跳穴道:“好个毒郎中,竟敢暗箭伤人!”

红衣女和青衣女齐声娇叱,一出飞钹一出二胡,分从左右攻向司马病。

司马病岿然不动,双袖鼓荡如风向前一拂,“呼”地一声空气里黄尘弥漫,飘散出刺鼻的辛辣之气,瞬间冰窟前黄雾滚滚,伸手不见五指。

红衣女稍稍吸入一丝,顿感头晕目眩手足发软,惊叫道:“有毒!”急忙屏息凝身,舒展灵觉找寻司马病的踪迹。

突然左首雾气一翻,司马病闪身而出,挥掌拍向她的左肋。

红衣女想也不想,拧身出掌招架。“啪”地双掌交击,一股冰流迫体而入。她暗叫一声不好,眼角余光扫过玉掌,已是乌黑如墨。惊怒交集之间,司马病身子借力飞退,又藏进了浓烈的黄雾里。

紫衣女见势不妙,扬声道:“大伙儿先退出来,莫要受了他的暗算!”

众少女闻声心神一定,纷纷飘飞而出,落在了黄雾之外。那黄雾凝而不散,笼罩洞口,司马病缓步从中走出,负手而立。

紫衣女取出两颗师门秘制的解毒丸给两位中毒的同门服下,怒道:“臭驼子,真当咱们奈何不得你?阮师姐,叶师姐退下逼毒,咱们用‘羽落仙曲’对付他!”

她的资历应是七名女子中最浅的一个,可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严,连绿衣女子都惟命是从,取出一张古筝横空架于双膝上,率先弹拨起来。

紧跟着橙衣女的腰鼓、黄衣女的短笛、青衣女的二胡和紫衣女的洞箫依次响起,乐声飘渺优雅直上云霄,令闻者心旷神怡,如饮醇酒。

不多时小夜原本苍白的双颊转为桃红,呼吸急促道:“我、我难受得很,别弹了,别弹了──”

林婉容赶忙伸手按住她的背心,输入一股真气指点道:“抱元守一,调匀呼吸。”

小夜心头烦闷稍减,可体内的真气依旧像脱缰的野马般随着乐曲的音律起伏四处激荡乱窜,一股股的恶心感直冲胸臆。

洞外的乐曲调门逐渐拔高,那悦耳的器乐声传入三人耳朵中,竟似催命的阎王帖。一盏茶不到的工夫,林婉容亦渐渐坚持不住,头顶轻烟腾腾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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