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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一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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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微一点头:“他与栖影阁谢青欢在此决斗。”
  孙秀青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着眼眸,嗯了一声,既而神色变得有些疲惫,道:“我累了,你也去睡罢。”
  叶孤城双手负在身后,道:“我送你回去。”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台,半晌,轻轻地道:“好。”
  ……“方才西门吹雪至此,我与他饮了几杯……”
  ……“他与栖影阁谢青欢在此决斗……”
  ……不,不是的。
  她闭一闭眼,然后抬首看向身旁男子的侧脸,脚步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浓浓的酒香从空气中散开,月光下,通往居处的路明明只有几十步,她却忽然觉得很远很远……
  ……那个冷冽如冰的男子会来到这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要见一个人罢……
  
八十八。 殇
  两人一路走到孙秀青房前,叶孤城挑起门口的纱缦,淡淡道:“夜露仍寒,莫忘了关窗。”
  孙秀青‘嗯’了一声,抬首道:“你也别在外面太久……”
  叶孤城微点了下头:“无事。”
  他周身笼着清冽的酒香,朦胧月光下,依稀可见眼睫微阖,眉弓弛散。平日里面孔峭拔隽毅,此时却融缓了许多,丰厚的唇上,线条温润而松濡。
  夜风吹来,几丝鬓发散落在沉凝如水的眉眼旁,寂宁,蒹静,而又那么的,恍若隔世。
  孙秀青只觉心中,似有什么缠缠绕绕地涌上来,然后缓缓地漫到四肢百骸。她好象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人说,却最终只轻轻道了一句:“不如,我给你泡杯浓茶,醒醒酒……”
  面前的人负着手站在廊檐下,满穹浩瀚星辰映在背后,将他全身镀上一层薄薄银辉。
  “也好。”
  屋内一具描金铜鼎放在窗前一张小几上,从里面袅袅升出一股不知名的清淡甜香。
  桌上掌着灯,夜色醇醇,烛泪积盏。
  叶孤城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坐在一张紫藤木矮春塌上,看着孙秀青手执竹扇,对着一只黄铜内封泥小烧炉微摇,以便让炉内的火燃得更旺些。火光舔着水壶壶底,也照在她的脸上,白皙的面颊就被染红,好似涂上了一层胭脂,削肩淡唇,纤美的颈项修长,比平时格外添了几分秀丽。
  过得一阵,水已沸了,孙秀青取了茶叶,酽酽泡了壶浓茶。她小心地沏了一杯,然后捧在手内吹了吹,直到水面上冒起的雾汽逐渐变得疏散,这才递到叶孤城面前。
  她的脸色透着一丝苍白,嘴唇颜色亦且浅淡,叶孤城这样看着,手上接过茶杯,眼睑微垂,不无怜惜地道:“晚间,可服过药。”
  孙秀青低下眼帘,道:“喝过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递在丰润的唇畔,将里面的茶水,缓缓饮尽。室内烛光柔和,浅浅流动在他宛若坚玉的脸上,白得几近透明的颜色,又掺着些酒后不可避免的红痕,比之往常,少了很多孤凛的寒漠。
  他的眼睑微敛,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可眉宇间,却是隐隐涵着什么的,几不可察。
  他……是在想什么……孙秀青凝视着男子,一颗心沉沉浮浮地飘乎着,不知何时,却是无意识地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柔柔地触到男子峻逸的眉间。
  对方微抬了眼,不动,然后任由那细嫩的手指抚过眉峰,滑到英挺的鼻梁,最后,温热的手慢慢贴上了脸颊。
  她不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行为,只是仿佛靠着什么在牵引,下意识地以手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体会到掌下微凉的触感。
  ……想要靠近你,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必想,只愿与你,相偎相依……
  轻柔的,仿佛试探般的细细摩挲,眉弓,眼睛,嘴唇,一点一滴,感受着手下刀削斧凿般逡嵘的线条。
  男人静静看着她。脸上,温暖的掌心摩在上面,动作虔诚而又迷茫,而她的眼眸,此时清澈温柔,如同涓涓的溪流一般,深深印着男人的影子,而又在底部,蕴着什么看不清楚的暗淡。
  ……他的身上太过寒凉,想要,把自己的一点温暖,尽数分给他啊……
  手忽然被握住。微冷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男子狭长的眸近在咫尺,在那灯下,看不清里面的色彩。
  然而,她却毫无来由地知道,那眼神是氤沉而疏罔的。
  就像幽壑中的渊潭,深山中的古木,色深好似墨染,虬结如同藤缠。
  群山叠嶂,苍林如海。
  然后,她似乎听见一声低缓的喟叹,模糊得近于幻觉。下一刻,清冽的气息便缓缓靠近,夹杂着酒液的芬芳,有什么温润微凉的东西,并不用力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仿佛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就好象忽然明白过来,闭了闭眼,有些迟疑地,试探般地轻轻咬住男子尚未及离开的唇。
  叶孤城顿了顿,任由她生涩地动作,最终,微微敛了眸,右手扶在她脑后,抚摩着柔软的青丝,让彼此间的距离,缩的更小。
  这样,也好……
  唇齿间萦绕着淡淡的温柔,孙秀青的手下意识地揽上男子的颈项,一冷一热的两具身体,就这么不知何时,慢慢地贴近。
  心跳得很快,头脑开始晕眩。
  只能紧紧攥住他的衣袍……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他背对着自己端坐,身材挺拔,穿着一身雪也似的白衣,待到转过身时,一双狭长的眼眸,就突然烙进了她的心底。
  是缘,也是,劫……
  他说,曾经沧海……我已不想再试。
  他说,情爱之事,早已不在我心上。
  他说,你觉得这里很好,那便一直住着如何。
  他说,现下季节并不适宜……既如此,明年初春的时候成亲,你可喜欢?
  ……
  抓住他的一缕发丝握在手中,心脏,隐约有着绵绵的刺痛。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求这样亲密地缱绻温存,在这一刻,得到慰藉与安宁。
  室内的温度仿佛开始升高。不知何时,她倒在紫藤木的春塌上,紧紧抱住男子的背脊,如同置身于汪洋之中,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当中。她本能地感到有些冷,于是在懵茫和眩晕之中,颤栗着缩向男人的胸前。
  在下一刻,所有的动作忽然就那么,停住。
  然后,微敞的衣襟被拉好,身上原本覆着的重量,也消失不见。
  似乎是察觉到突然的停顿,她静静躺着,而后慢慢慢慢地睁开眼,眸子里蒙着茫然和迷离,却正好撞进一渊深不可测的潭水之中。
  眉似横山,斜飞入鬓,低低掩着一对褐色的眸。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眉,他的眼,或许在方才些微染上了些深沉的色彩,但此时,却又悄无声息的泯灭褪去,重新变得逡淡而清寂。
  男子伸手为她拢了拢微散的鬓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一时意乱,抱歉……”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用那种混乱而疏恍的眼神看着他,半晌,方低低‘啊’了一声,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苍白的面庞晕出了红,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茫然。
  身体被抱起,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绵软的丝绸褥铺上。
  “睡罢。”男子拉过薄被为她盖好,既而左手探向一双金鸳雀挂钩。层层帷幔落下,她透过纱帐,隐隐约约看见男人一扇扇关严了窗,然后袍袖微拂,熄了桌上的灯。刹那间,室内便被沉寂和黑暗,深深地包围起来。
  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屋内,终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八十九。 夜雨
  叶孤城甫一出门,登时便是一股夜风袭面,凉沁寒薄,将他披垂的发丝吹得随风飘舞。
  周围静寂得连一声鸟鸣也无,冷月斜斜挂于树梢,几点疏淡的星零零落落地洒在天际。叶孤城整了整微松的襟口,将房门掩上,略一停顿,终还是朝着自己的居所处去了。
  揭开竹帘,一缕浓浓的酒香,伴着丝丝丹砂朱檀的气息扑面而至,让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红檀木嵌螺钿花蝶纹塌上,纯玉色的软烟罗帐垂着,隐约能看见床里面一个模糊的人影。
  叶孤城静了静,心下一时之间,却涌出些说不出的味道。
  就像方才的茶,浓得一入口中,便化出弥散开来的清苦气息,挥之不去。
  然而,可以解酒。
  屏风后有一张供人休憩的条藤小塌。叶孤城除了顶冠,扯过一旁叠着的薄毯,径自歪在塌上浅眠。他睡得并不好,未褪的酒意在头脑中缠缠绕绕,直至屋里的灯火燃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后,他才略觉好些,脑海中便也静了静,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清远,终是进入睡梦当中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却是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雨。风过如啸,竹木沙沙摇晃作响,有夜鸟从林里惊起,只闻几句凄惶的鸟啼之声,幽幽从内中传出。
  叶孤城睡了半晌,正鼻息沉沉间,窗外忽陡然炸开一个滚雷,原本只是不大的雨势,登时疾了起来。一道闪电劈过,照得室内雪亮,顷刻间,只闻雨声阵阵,雷音滚滚,扯成一线的雨幕夹杂着雷鸣,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冲刷在夜色之下的大地上。
  天地之间,顿时被万千银线,以密合无间的方式,紧紧相连。
  叶孤城微微启开阖着的眼,朝外面看了看,复又重新合眸。但在下一刻,他就又睁开了眼,向着屋内的床塌上看去。
  里面的人似是翻身而动,借着外头的微弱光亮,隔着床帐,隐约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顿了顿,便从塌上坐起身来,既而却又好象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停住,最终重新缓缓躺下。
  叶孤城沉默一阵,伸出右手把薄毯向上拉了拉,闭目将眠。他刚合上眼不久,就听有人低沉的声音隔了幔帐,微微地传来:“你睡的不安稳。”
  叶孤城眼也不睁,顿了顿,才淡淡道:“你醒了。”
  那人低低应了声,复又道:“你气息不稳。”话音简洁,肯定,是他一向惯有的语气。
  “是,酒饮得稍过。”叶孤城嘴唇微动,应道。话音甫落,窗外又是一隙闪电,屋内在瞬时间亮了一亮,是雪寒的光。
  床内那人忽问道:“你在江南,停留几日。”
  叶孤城将头换了一处位置靠着,过了一阵,才道:“不会久。”微一停顿,淡淡地接着道:“风冷雨湿,无益于伤处,你伤的,不算轻。”
  帐内传来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寒气:“无妨。”
  叶孤城似已早料到他会如此,也不再说什么,眉宇舒平,便又继续浅眠。他自然不会看见,床塌之上,纱帐身后,男子躺在厚实的被褥间,刀削般的薄唇隐去凌厉的线条,似有似无地浮出一个松融的弧度。
  室中一时又沉静下来。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只是雷声却已隐隐地小了。
  “那日,亦是大雨。”黑暗中,西门吹雪的声音没有预兆地响起。以他的耳力,自是知道房内的另一个人还未睡着。
  叶孤城清楚他指的是两人第一回见面之时,想来,竟已快过去了一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心中微有些感慨。“当时我自南海出游,那晚,正从南王世子宴上回来。”
  隔着帐子,是西门吹雪带着一惯冷然的嗓音:“那日,杀欧阳闽。”
  叶孤城微勾唇角:“当时一面,你有战意。”
  西门吹雪独自置身于床塌之上,在黑暗当中,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浅笑:“对手难得。”
  叶孤城听出他语气里带有的舒缓,不由也扯了扯唇,现出一点淡淡笑意。
  静了一刻,床内的男子道:“我在此之前,便欲与你一战。”
  叶孤城微一颔首:“当晚一见,我也看得出这一点。”他淡淡扬眉:“那时你的气势,太过锋锐。”
  帐中人的声音仍是沉沉:“天外飞仙,一剑倾城,久闻其名,无缘一见。”
  叶孤城低低笑道:“此前,我亦闻西门吹雪以雪为名,性格孤傲绝俗,冷冽寒酷……”
  两人这般说了一阵,一时倒也暂无睡意。听着房外雨声,叶孤城以手枕在脑后,半阖了眼,道:“这般雨夜,倒让我想起从前年幼之时……”他忽淡淡停了口,却不往下说了。
  很长时间没有任何的声响。良久,就听西门吹雪道:“我少年时,心中有剑,意气风发,一人一剑,以为,这便是天下。”
  叶孤城浅笑,道:“的确……乌剑白衣,一战未败,少年成名……自然孤睢傲岸。”他微挑眉峰:“剑本王道,出必不空……”
  西门吹雪低沉的嗓音复又响起:“及至日后,始知当初浅显。”
  “不登泰山无以知巍峨,不涉江海无以知博巨……”叶孤城闭了眼,呼吸之间,声音清远崧长:“你此时,已有不世的声名,练就不世的剑法,亦求得,剑道的真义。”
  西门吹雪不语。似是微微停了一瞬,才道:“你……”
  他的话被一声突然的响动打断。外面的风刮得正疾,一扇窗子许是没有关严,被骤然顶开。湿潮的风夹着冷雨灌进房内,靠窗的一只矮架上,中间放着的浣陶花瓶被吹得晃了一晃,就要跌下地来。
  一只手稳稳从旁将它接住,瓶内插着一束半开的花枝,尚且未曾来得及掉出。男子把花瓶重新放回原处,伸手关上敞开的窗扉。
  他略略一顿,却并不返回屏风后的小塌之上,只是转过身来,立在原地不动。帐内西门吹雪见他如此,道:“为何不去休息。”
  叶孤城微一点头:“酒后脑中积郁,难以入眠。不若在此站上一阵。”
  帷幔内不再作声。而后,两人又淡淡说上几句,及至近丑时,屋内方渐渐寂静下来。
  一夜无梦。
  清晨的时候,西门吹雪睁开眼,从沉眠中醒来。
  室中蒙蒙亮,微弱的光线从外面透进,照得房内有些许的朦胧。
  雨已停了,只淅淅沥沥有些零落水珠滴下。西门吹雪透过纱帐,看见窗前立着一人,宽衣博袂,黑直的发在晨熹中流淌着沉沉的光华,直泻在腰际。他摘了顶冠,半颔着首,似在沉睡,未束的长发垂下,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面轮廓。
  就这么站着入眠……
  西门吹雪笔挺的眉峰微皱,还不曾有下一步动作,那人却已醒了。
  男子似是睁开眼,顿了顿,慢慢抬起头,用手在额角揉了一阵。他放下手,侧头朝床塌方向看了眼,却也并未发现里面人已然醒来。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时,男人随意抻了抻衣摆,举步便朝屏风后走去。他甫一动身,纱帐后西门吹雪的目光,已定定凝在他背后的窗扉之上……
  随着男人的离开,他身后的镂空雕花窗扇,徐徐轻启……
  ……昨晚疾风顶进的时候,这扇窗,怕是已关不上了……
  ……他就在此,靠窗站了一夜……
  ——“酒后脑中积郁,难以入眠。不若在此站上一阵。”
  ……
  帐中男子薄唇扬起,现出一丝极细微的笑意。
  这人……居然也会说谎……
  他阖上眼;一向覆霜凝寒的面上;冰雪松融……
  ——“风冷雨湿,无益于伤处,你伤的,不算轻。”
  ……
  
九十。 花火
  竹叶残留着大雨后的水痕,叶片滴翠,水珠圆润,偶有鸟雀啁啾往返其中。
  天已大亮,叶孤城靠卧在矮塌之上,腰际半盖着一条薄毯。他平稳地阖着眸,几丝黑发散落在眉眼旁,静寂而又安然。
  不一时,垂敛着的眼皮微动,下一刻,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揭开身上的薄毯。叶孤城睁了眼,静了片刻,便抬起身子,从塌上坐起。
  外面的光线透进室内,照得房中一片明亮。叶孤城下地着靴,然后从屏风后走出,抬眼便看到西门吹雪正端坐在桌前,用一块白巾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黑发束在脑后,只留两股从鬓间垂下,衬得一身外袍霜雪般皎白。
  见他出来,西门吹雪停了手上动作,淡淡道:“你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方才冷峻的神情不变,眼里却居然,有一丝罕见的温暖意味。
  叶孤城虽发觉到这一点,心下有些不解,但也仍微一颔首,道:“你的伤,如何。”
  西门吹雪听了,薄唇微挑,一双深的仿佛浓墨一般的眼底,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意:“无事。” 既而又道:“昨晚,睡得可好。”
  叶孤城略一点头:“一夜安眠。”之后便住口不语,只走到桌前,拿起上面一壶凉茶,斟了一杯喝下,方觉得精神顿时清爽许多。
  一夜安眠……
  身侧男人几不可察地扯唇,线条冷毅的面上,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柔和的弧度。 '四下里:骗人啊骗人,明明快天亮了才躺回去睡觉,之前站着能睡好么?嘿嘿嘿,西门已经知道鸟……只是不说穿罢了,乃还装蒜……'
  叶孤城放下茶杯,眉峰由于察觉出一道凝集的视线压在身上而微扬些许。稍稍侧过眼角,由余光看去,西门吹雪正笔直坐着,目光以一种毫不掩饰地态度投注过来。
  ……就仿佛冰底蕴着的火,雪中燃着的焰,原本,不是应该属于这个男人的目光。
  ……'求证剑道又岂能多情。'
  这句话还清楚地响在耳边,说话的人,却已有情。
  这一整日,花家满府上下,往来迎送欢宴,热闹非凡。
  晚间更是有一番别样意趣,各处彩灯集结,把个府邸照得如同白昼。火树灯花,倚红偎翠,章台柳,梁园月,洛阳花,东京酒,亦不过如此。
  花玉辰一身锦绣洒花红服,十分喜庆,颈中戴着缡金嵌珠项圈,仍显稚气的面庞上,已略现出了几分俊秀之态。他身旁立着一名男子,身形颀伟,容颜疏漠,一袭白衣在灯火映照之下,泛着淡淡的朦胧辉光。
  “师父你看!”花玉辰指着远处一方空地,十几名下人正搬运着什么东西,往来忙碌不休。“今夜是要放烟火的,我前些日子,就见他们买了许多……”正说话间,陡然一声轰鸣骤起,随即响声接连大作,随着道道火光直飞入天,黑漆漆的夜幕当中,顿时划开大片大片绚烂的花火。
  漫天彩光,映得地上的灯火都已失了色,花开绽锦,金星吐蕊,一层层,一轮轮,直把天际耀得雪亮。周围人或是凝目观望,或是喜动颜色,谈笑往来,皆是一片欢腾气氛。
  花玉楼毕竟尚为年小,仍是孩子心性,看得兴奋时,不由得拍掌叫好。他看了一时,忽觉身边寂静无声,便不禁转过头,仰首朝一旁的男子看去。
  只见那人微微抬头,一双眼睛望向空中,神情清朗,唇角轻扬,竟是难得的淡笑模样……
  此地是一处水榭雕栏,对面青瓦朱椽,红灯高盏,歌舞婉约,丝竹阵阵。
  隔着一湖碧水,对岸绫罗锦绣的人影,幢幢绰绰,如坠云雾之中。
  孙秀青在晚饭后不久,便返去朝容居睡了,一应女眷,直至此时,几乎皆已各自回房休息。
  夜已深,人亦散。
  陆小凤醉得如同一滩泥,脚下丢着一堆空空的酒瓶,径自伏在石桌上沉睡。花满楼脸上也染上一层微薄的红晕,与花月楼一道,把人事不知的陆小凤从桌上架起,送回客房当中。
  微风习习,送来一阵舒爽,湖栏畔,满树桃花开得正盛,淡淡莹白中氲着清浅的粉,风过花飞,犹如一场含香的初雪。叶孤城坐在靠着阑干的石凳上,发间衣面,皆落上瓣瓣飘坠而下的花朵。
  他并未饮酒,桌上,放着半壶已凉下来的玉峰毛尖。
  头顶黑砉砉的天空中,一轮残月半挂,清辉遍洒。叶孤城伸出手,一片巍巍落下的花瓣,便被他轻描淡写地夹在两指之间。
  静坐了一时,直至夜风微微有了丝凉意,叶孤城这才起身,沿着一条碎石铺纹小道,向朝容居走去。
  步过湖上的卧波长桥,抬眼看去,重重楼阁之间,灯火明灭。几处植花小径交错着横在道边,幽雅有致,不失清静意味。
  叶孤城步履悠闲,一路穿花拂柳,绕阁经廊,不一时,已可隐隐看见远处的竹林。忽地,他微微顿一顿脚步,狭长的眼角亦抬了抬。
  夜幕之中,一道白的不染尘埃的身影,在远处暗淡的灯火照映下,在晦涩阴翳的树影旁,在寒凉凄清的青石路间,静静立着。那抹孤傲的白色冷绝而突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寒意,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今日一早叶孤城便出了门,而眼前这个男人,自然是不会去宴上露面的。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但也未曾想到,西门吹雪此时,却会站在这里。
  他在等人。
  能让他这样等待的人,从前不曾出现过,如今,却已有了一个。
  “回去罢。”低沉而又略带丝寒意的声音响起。这话明明应该十分突兀,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再自然不过,就仿佛……就仿佛……
  ……就仿佛夜归的人,在回程的路上,遥遥看见远处的屋内,亮着一盏等待的灯……
  叶孤城顿了顿,终究微微应了一声,举步朝前走去。经过男人身旁之时,一只散发着凉意的手忽然毫无烟火气息地抬起,从他的肩头上,拂落几瓣停着的桃花。
  动作再平和不过,再理所当然不过。
  
九十一。 野有蔓草;零露潯
  西门吹雪手上的动作一如行云流水,叶落无痕,云淡风轻。但叶孤城却仍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的温热,从修长有力的指尖,透过衣衫,微微传到肩胛之上。
  温凉的,热度。
  微一展眸,便对上一双渊潭般的墨色深瞳。就近看来,那麴黑寒镌的眼仿佛沉在水底的曜石,水波平寞,眸光稳驻,冷逡不可名说。
  目光相接不过一瞬,叶孤城就已不着痕迹地回了眼。两人静默着,沿了白石铺就的甬道,不徐不疾地向前。穿过一曲石桥,便经由一片竹林,内中石笋参差,新竹滴翠,倒是好一幅月下竹影图。
  二人并肩而行,西门吹雪偶尔侧眼凝视着身旁的男子,看他鲜明的五官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波澜不起地保持着安然的神情。西门吹雪对于旁人的心思,一向从无任何兴趣,但如今,他却想更深一步地,了解这个人。
  与从前相知般的了解,不同。
  想要更为亲近,更加密切。
  他平生唯一于剑道之外,执着于某一样事物。
  执着于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希望任何人比自己更亲近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更为密切。
  ……西门吹雪会是离叶孤城心底深处最近的那个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从来没有因为这样而后悔遗憾过,即使叶孤城与他同为男子,即使对方不曾有过回应,即使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但,他是西门吹雪。
  他是叶孤城。
  ……所以,春赏飞花,夏映炎阳,秋饮菊酒,冬晤寒梅,种种风光秀景,亦只愿与此一人,把臂同游而已。
  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西门吹雪很清楚。
  那么,叶孤城,他又在,想些什么?
  ……总是沉静淡漠的面容,深遂而又冷清的狭长褐眼,紧抿着的唇。
  ……最清逸而又最稳肃,最安娴而又最穆重,最冷漠而又最和暖,最坚如磐石,而又将最柔软的所在,深埋。
  他漫步在淡淡的月华之下,花开花谢,灯火阑珊,衣衫白得胜雪,气息清冷犹如残月,却远比月色,更为寂寞。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那么,一点一滴地,深邃起来。
  意动情生,又如何。
  ……不是错,决不是。
  没有后悔,没有遗憾,没有喟叹。
  ……西门吹雪不遇到这个人,又能够,遇到谁!
  夜凉,风已停了。
  惯有的,透着无法改变的孤寒,冷漠,是属於西门吹雪的目光。
  现在,这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潭水之下,流转。
  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炙热,带着一丝,惑然。
  从来没有想过会如何,只不过是希望,比所有人都更靠近他,想要,更加亲近一些。
  只是,在以前,他们之间,就似乎已经是这样……
  ……不,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不同,不仅仅是如此……
  那么,又是什么?
  身旁的男人仿佛察觉出他的异样,于是脚下虽未停顿,却也侧过脸,眉峰微扬,以一个询问的神情看了过来。
  月光映在他面上,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宛若坚玉的五官,也微微变得柔和了些许。
  心里忽然就有什么,仿佛积蓄了很久一般,汹涌出来。
  似一场浩浩荡荡的星堕,似平缓静止的海面,骤起波澜。
  ……一下,就晃进眼底。
  身体往往比意识更快一步。等到西门吹雪完全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时,他已经动了。
  叶孤城正淡凝着眉,有些疑惑于面前男人眼内变幻的微澜,下一刻,却猛地被突然靠近的身躯逼得稍退半步,同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按住了他的肩。
  并不是很用力,然而,确定,坚决。
  气势不凌厉,却,隐有锋芒。
  如果说刚才西门吹雪的目光是晦涩的,那么现在,叶孤城几乎立时就已判断出,此刻他眼中的意味,预示着什么。
  作为叶孤城来说,天下没有谁能够如这般禁锢住他,因而在此时,他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可以摆脱眼下的处境。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在瞬时间,作出反应。
  两人沉默着对峙。
  西门吹雪是不曾经历过眼前这样的情状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根据本能去判断,去尝试。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方才的困惑,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更亲近,更密切。
  友情可以做到这一点,却没有那种,渴望融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距离的炽热。
  ……碰触的渴望。
  所以,他打破了短暂的静默。
  直到寒冷的气息陡然贴近,叶孤城这才仿佛突然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狭长的眼微微一眯,疏淡镌峻的面容蓦地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冷毅肃穆,两手骤抬,就要扣住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
  然而对方似是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掌上一掀一收,竟是提前灌注了十成十的劲道,压制住了这一举动。叶孤城眉弓一皱,瞬间手下发力,就欲提起足够的内劲将面前的男人挥开。
  但片刻间,他只灌注出六分力道,西门吹雪的气息,就已近在咫尺。
  近得叶孤城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拧眉,将头偏过一旁。
  下一刻,带着丝寒意的碰触,就这么,落在耳际。
  
九十二。 上善若水
  微冷的,带着丝凉意的,碰触。
  印在耳根下,连着颈线的地方。
  双方在这一瞬似乎都有些怔住。空气,亦仿佛不再流淌。
  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情境……
  叶孤城有片刻的怔忪。明明是带着丝寒冽气息的薄唇,可压在皮肤之上,却感觉像是,被火灼着了一般。
  但他毕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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