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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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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凤的手脚很灵活,只不过一下子,便把树干推至岸边,她不避讳的俯下头,在邵真的胸前听了听,又按住他的腕脉,发现还有些微微气息,连忙把邵真抬在肩上,走上岸上去,迳自走向茅屋里……
皂衣老者像僵死的挺立着,他像一个没有知觉的物体,呆呆的,傻傻的睁着两只眸子,像是望着远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他没有注意自己的孙女已把人救进屋里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幻变的天候一样,叫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意念。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块石头。
爱凤把邵真抱进屋里后,放在一张床上;屋里只有两张床,非常粗简,似乎是自己随便用木板凑钉而成的。
房里的设备很简陋,它只是一间屋子,没有房间的分隔,前后开着两道门;右侧摆放着两张床,和一个小箱子,可能便是衣柜吧。
左侧是厨房,一具土灶,两个铁锅和一些炊具;稍里一点,放置着两张矮凳和一张四脚的矮桌子,桌子放着两盘仍冒着热气的青菜和一碗肉的样子,显然那便是他们的餐桌,尚未动用的晚膳。
爱凤显然非常心急,她已顾不得自己全身湿淋,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意念救人!
她从灶炉旁取出仍未熄灭的火种,点燃了壁上挂着的油灯,立见火光一亮,给予室内一片光亮,但仍嫌光线不够,以一般住户水准来讲的话。
她把灯火移近床边,俾使能够更看清邵真的伤情。
邵真全身湿透自是不用说,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尤其唇皮已要转为青色了。
他的胸前,两臂和两股皆有着伤口,一片殷红,显然他的伤势已是非常严重了,至少从他一动也不动的神情看来,可以这么说,他老兄已是风雨中的残烛矣!
爱凤伸手触摸他的额角,但感一片阴凉;又伸手触摸他的鼻口,只觉气若游丝,情形之严重,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爱凤虽也心急如焚,但一时之间却也呆愣如木,尽管她有满腔救人之心,无奈她活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救人的经验,竟觉不知如何施救,事实上,她能够把一个死人(可能会是),抱在肩上,着实很不错的了!如换一般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不吓个半死才怪!
尤其邵真的发髻已松落,鬓发蓬松,又一张苍白的脸,在微弱灯光的摇曳下,倒真像是鬼魅,即使是大男人,也要感到背梁一阵森凉呢!
爱凤方才只顾救人,根本没想到这些,现在她定下神来,在思索如何救人,’但眼光一接触邵真那种惨状,原先的骇惧又涌了上来!
她到底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救人的热情反被恐惧的骇意代替,惊呼了一声,便想夺门而出……
“爷爷!”当她一转身之时,发现皂衣老者已缓缓的走进门来,欣喜的叫了一声。
有个人在旁,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心中总要安定的多了,爱凤定了定神,惊魂不定的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才开口道:“爷爷,那个人还没死,咱快想办法救他。”
白衣老者在门口停了下来,脸上仍是那副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揣摩的怪异神情;他奇特的注视着爱凤,一言不发
“爷爷,您老人是怎么啦?”
不解的睁着眸子,爱凤茫然的说道:“您不是常说人在世上无义不立,而如今咱见危不扶,视死不救,岂非不义吗?”
轻轻的撇动一下紧抿的唇角,撒下了一声微微的叹息,他低哑又显得迷茫的道:“一朝被蛇咬,十载怕草绳;爱凤,你不曾听过‘救虫不可救人’这句话吗?”
“爷爷,我不懂您的意思。”
如兜了雾般的摇了摇头,爱凤忽然流下眼泪来,哽咽的道:“爷,您在凤儿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位仁慈而又可亲的爷爷,您是世上最伟大的爷爷,但现在您为什么要动摇我对您的看法呢?爷,您真的见死不救吗?”
说到这里,神情一阵激动,转过身子,掩脸痛哭,像是喃喃自语的道:“这位侠士,看来你是死定了,你为什么要受伤呢!你是活该,你虽被我救起来,谁叫我有这样的爷爷呢!你该被别人救起来的,别人的爷爷一定会救你的!”
皂衣老者轻轻一震,眯了一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像是喃喃的自语道:“这便是我侯家的血统么?”
语毕,又是一声轻叹,缓缓的抬步走至爱凤身畔,沉着声道:“凤儿,爷爷答应你救他……”
不待他说完,爱凤连忙转过身子,破涕为笑兴奋的道:“爷,我知道您一定会救他的……”
“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遵守!”
像是冷漠的,皂衣老者冷声打断她的话道:“救活之后,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我们不能收留他!”
一接他那似含有愤怒怨毒的目光,爱凤显得有点怯怯的眨着眼睛道:“那当然是了。”
“你去把热水端来。”冷漠的说了一声,便走至邵真身旁,冷冷的观看着邵真的伤势。……
爱凤已端上一盆温水,爱凤见自己的爷爷大异往昔,心头充满着疑惑,悄悄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开口,两眼只望着硬挺不动的邵真,她在想这人何以会落成这样子。
皂衣老者查看了半晌,便蹲下身子,开始要除去邵真湿透的衣服。
爱凤见状,连忙转过身走出屋外,她是个女人,焉能不避男女之嫌?
此时已是入夜已久,但见满天繁星,一朵缺了一角的月儿,静静的俯视着大地,银练如泻,恣抚着大地,是一个柔和的月夜;带着微微凉意的夜风,习习扑拂,吹响了枝桠,阵阵松涛,如歌鸣般的传来,配合着秋虫的唧鸣,这该是令人沉醉的月色。
然而爱凤此刻的心情却像被吹拂起的鬓发一样紊乱,她甚至还感到心绪沉重;她也不知道何以此刻自己的脚步再也轻盈不起来,是如此的沉重,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缓缓的走到河边的大石上,她坐了下来,抱着两膝,怔怔的望着潺潺而流的河水,她忘记了她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第十一章
她在想,也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爷爷竟会不愿伸手救助垂危的人?这是每个人该做的,爷爷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不敢相信那是事实,自她记忆开始,她便一直和爷爷住在这里;此地虽偏疏僻远,物质的享受虽简粗,但精神的拥有却是无可比拟的,真的,她和爷爷一直生活得很愉快,她跟着爷爷学会了捕鱼,猎鹿,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这是一个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爷爷传授了她武功,这使她会猎得不少的山猪和麋鹿,她甚至会捕得凶猛的虎豹哩,她说不出有多高兴,她骄傲的和爷爷驮着它下山,换了很多钱;然后满载着日常的日用品,而且还可以做新衣服咧!
爷爷一直爱护着自己,他是那么仁慈,那么风趣,使自己忘却了没有爹娘的痛苦;她从没有见他们,她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也从不告诉自己,她当然很想知道,但爷爷不肯告诉自己,自己也不敢追问,她是不敢惹爷爷生气的。
但今天她就惹了他老人家生气,她从没见过爷爷这样的脸色,更从没看过爷爷这么大声的喝叱自己,这是为什么?
想着,想着,爱凤不禁悲从中来,俯首抽泣。
泪水濡湿了她两颊,她心中又感到一股委屈。
爷爷教自己念古圣先贤的书,时常叮咛自己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有用的人;今天,她这样做,是错了吗?
不!救人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怎么会是错了呢?
可是,爷爷为什么要反对呢!
为什么?……
爱凤收束泪痕,拿着小石子,无意识的,一个一个的,丢进河里,响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她真是想不通,想不通。
望着溅起花花的浪花,爱凤百思不得一解。
她想累了,但她仍在想……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已是偏西,她才听到皂衣老者在呼唤她:“凤儿,可以进来啦!”
爱凤连忙提起忘记带回去的鱼篓,跃步而进;一进门口,她便问道:“爷,那人有没有希望?”
皂衣老者满头大汗,似乎疲惫非常,闻言只冷漠的点了一下头,道:“那厮耐命的很,可能死不了。”
把鱼篓放在灶上,爱凤撩目向床上望去,但只见邵真静静的躺着,脸色依然很苍白,看起来并无起色,一点也没有元气的样子。
他的衣服已换上了一袭黑色大袍,显然很不合身,有点臃肿的模样,显然他那身衣服是皂衣老者的。
左手的袖子挽至臂肩上,手肘则用两块木板夹着,而且还用一块黑布扎起来,缠至颈上,使左手弯曲着,平放于胸前,很明显的,他的手曾经脱臼。
另外右臂上也扎着伤口,以及左脚踝上也包着,大致上,他的伤势是如此——是说从外表看来。
“爷爷,他为什么会这样子?”眨了一下眼,爱凤转首问道。
淡漠的撩了一下眼皮,皂衣老者淡淡的道:“谁知道?或许是被人谋害,或许是不慎,也可能是他自己导短见。”
回眸望了一下邵真,爱凤问道:“爷爷,他有没有内伤?”
“何止是有,差点没五脏离位呢!”
点了一下头,皂衣老者拿起一条湿手巾,擦抹脸上的汗珠,吁了一口气,显得很疲倦的道:“助人助到底,既然救了他,爷只好尽全力了;我已经让他服下咱自己炼制的‘回魂十三丹’。”
欢欣的露出一个微笑,爱凤道:“那他一定可以活了,我们的‘回魂十三丹’,任是如何严重的内伤,只要不断气,一天一服‘回魂十三丹’,服完十三剂之后,包管痊愈!”
皂衣老者没接腔,面无表情的望了邵真,生硬的道:“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感激我们?”
猛地一愣,爱凤奇怪的望着他,不解的道:“怎么不会呢?我们救了他的性命,他当然很感激我们啦!谁不会呢?’,
冷冷一笑,皂衣老者嗤着声道:“话别说得太早!”
又是一怔,爱凤不禁整个愣了下来,她真不懂她爷爷话意何指,天下哪有不对救命恩人感激的?
呆愣了良久,爱凤才缓缓启齿道:“纵算他不感恩也罢,我们救人的动机,并非为了博得他的感激呀!”
牵动了一下唇角,皂衣老者似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接着岔开话题道:“不谈这个,凤儿,爷爷累了,你帮我准备热水好不?”
虽然满腔疑惑,爱凤仍是柔顺的颔了一下首,说道:“好的,爷爷,凤儿准备热水去。”
“噢,我忘了你全身湿淋淋的,还是你先去洗吧。”似是才想起,皂衣老者赶忙道。
摇了一下头,爱凤微笑着道:“不用了,方才我在外头,风已把衣服吹干啦,还是爷爷洗吧。”
说罢,不等皂衣老者回答,便从灶上取出热水,提着桶走出屋外左侧的澡房;皂衣老者也不再说,便取了衣服洗澡去。
爱凤回到屋里头,望了望邵真仍无动静,不禁有点急,见四下无人,大胆的伸手摸摸邵真的额角……
但觉一触手,甚是惊人,几如烤红的铁一般热,爱凤不禁大吃一惊!
正吃惊时,邵真忽然蠕了蠕乌紫的嘴唇,模模糊糊的嗯了几声,爱凤连忙侧耳静听……
然而声音却很细微,像蚊子声般的哼个不停,倒很像是在呻吟……
好可怜呵,竟遭此不幸,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爱凤如此单纯的少女,心肠自是很慈悲,她望着邵真扭曲抽搐着的面孔,不自禁的叹息道。
邵真的身子忽然轻轻翻动了一下,爱凤以为他要醒来了,心中暗喜,但邵真旋又静止不动,爱凤不禁一阵失望。
“好好休息吧,你会好过来的。”扯上一条被单,轻轻的盖住邵真的身体,爱凤喃喃的自语道。
忽然邵真又呻吟起来,好像是在说些甚么,起初爱凤听不清楚,但声音愈来愈大,爱凤终于能够清楚他所吐的字语:“……嗯……你……为甚么要,要……?我……爱你,我……不,不能……”
声音像断线的珍珠,渐又趋于微细,突然邵真像发疯般的大喊:“哈哈哈!毁灭我吧!沉沦我吧!我不在乎的!我不在乎的!”
爱凤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跳了起来。
邵真旋又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但已能看见他的胸膛在做着有规律的起伏,显然他的伤势已是好转过来了。
爱凤轻拍着胸脯,受惊地喘了一口气,心中暗笑着道:“差点没把我吓倒,你毁灭沉沦,谁又在乎?干嘛,嚷这么大声的?”
旋即又想着道:“他方才似乎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说甚么爱他又不能,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皂衣老者已洗完澡,走进门来。
爱凤连忙说道:“爷爷,方才他吐梦呓。”
皂衣老者似乎是洗过了澡,心绪不再那么阴沉,脸上虽没笑容,至少不像方才死了一样扳的那么难看。
他像是微感惊异,走前问道:“哦?他说了些甚么?”
爱凤把方才邵真说的话,告诉了皂衣老者。
皂衣老者听完,沉吟一下道:“照此推测,显然是为了男女间的感情纠纷。”
说着端详了一下邵真,沉吟道:“他已好多了,依此看来,他最迟明儿便能醒过来,可能要比这更快一点。”
爱凤也望着邵真,好奇的道:“爷爷,从他的受伤情形,我们能不能知道他是如何受伤的?”
俯首沉思了一会,皂衣老者道:“从他严重的内伤看来,那是跌撞而成的,并非为人所击,前天不是有一场暴风雨吗?他可能是看不清路而跌下的。”
凝神听着,爱凤眨了一下眼问道:“爷爷,你意思是说他从悬崖上掉下来?”
微微点头,皂衣老者旋又道:“如果他真涉上‘情’字,很可能是他自己跳下来也说不定。”
“你是说他自杀?”微感吃惊,望着邵真问道。
皂衣老者道:“我是说有这个可能,反正他不是他杀错不了。”
爱凤不感同意的道:“如果他被人追赶而致失足坠崖呢?那不算是他杀吗?”
皂衣老者不禁感到语塞,露出一个笑容,赞赏的道:“凤儿,你的脑筋蛮精密的,你的假设有理。”
“爷爷,你夸奖了。”
受他一捧,不禁乐不可支,爱凤见皂衣老者不再扳着脸,兴奋的道:“爷爷,现在让我们来解释为什么他能攀上树干而没死呢?”
“你认为呢?”
含笑点一下头,皂衣老者显然被激起兴趣,捋着短须道。
爱凤眨了眨乌溜溜的眸子,似是沉思了一下,方开口道:“我不敢说我的想法是对的,不过我认为这样解释是很合理的:当时即是狂风暴雨,必定摧折了不少的树木,掉至河里,而他掉下的身子正巧跌在树干上,你或许会认为,这也有跌死的可能,但水的软体物,与一般硬实的陆地不同,他如果掉落地上,必殆无疑,回生机会等于零,可是跌在水中便不是如如此,他可能掉在树干上的时候,树木随着压力从水里沉下,而水有浮力,可大大减轻堕下的力量,而那人又正摔在树枝上,树枝比树干脆弱,多少也可以减低掉落的力量,所以他实在挨上的劲道,并非与从他崖上落下的劲道成正比,再者,看他两边太阳穴鼓鼓的,显然是学过武功,而且可能武功不差,人在危难的时候,总会有潜在的求生力量,他一碰上那树干的时候,很自然的激发他体内的功力,多多少少可以减少他碰击的力量,所以他只是昏死过去并没有死去,然后他之所以在树干上漂浮两日,没有翻落水底淹死,是因为枝叶紧紧的勾住他的衣服的缘故。”
顿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爱凤仰着脸问道:“爷爷,这便是我的想法,你以为呢?”皂衣老者静静听完之后,沉思了半晌,呵笑着道:“凤儿,我不得不同意你的看法;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它。”说话之时,床上的邵真忽然大声的呻吟了一下……皂衣老者祖孙俩忙不迭转眼望去——
但见邵真的身子大大的蠕动了一下,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爱凤见状忙不迭走近床边,蹲下身子,轻轻叫道:“壮士,你醒醒!”
皂衣老者也走近床畔,目注着邵真,微微讶异的道:“受如此重创,竟能这样快有反应,真太不简单,太不简单!”
话声未完,邵真已哦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皮。
邵真只感四肢一阵刺骨之痛传来,全身骨架像是拆了开来一样,疼痛难当,他想翻动一下身子,马上痛得紧蹙着眉头,嗯哼不止,他很吃力的撩开沉涩的眼帘,有如千斤重般的,好不容易,他才睁开了眼。
但他觉得眼前一片乌黑,不见一物,连忙闭下眼来,耳中隐隐听到有人声,连忙开口道:“请问,这是哪里?”
爱凤连忙回道:“这位是我爷爷,我叫侯爱凤,你是在我们家里的,你伤势还没好,不要乱动。”
邵真睁开眼睛,溜了一下,仍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物,蠕了一下唇角,不解的问道:“你,你们在哪里,在下怎没见你们?”
奇怪的往皂衣老者望了一眼,爱凤茫然的道:“我们就在你面前啊。”
“在我面前?”
猛地一震,邵真连忙挣坐起身子,但觉周身如火灼,痛叫一声,又躺下去,他的心房刹地抽搐起来,他睁大眸子,他甚么也没看到——除了黑暗!
“你们骗我!我根本没有看见你们!”
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邵真仍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他警惶的喊着:“你们为甚么要这样?为甚么不燃盏灯?”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呆愣了一下,吃惊的互望一眼,皂衣老者俯下身子,伸手在邵真睁得斗大的眼前缓缓挥了挥
但邵真一点反应也没有,两双睁得很大很大的像死鱼的眼球,如中魔般的瞠视着。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倏然一震呆呆的互望着,他们的心底有一个共同的意念:他瞎了!
邵真的心在痉挛着,他明明听到说话的声音是在眼前,可是他看不到说话的人,真的看不到!
缓缓的张开嘴,嘴唇在颤抖着,大大的颤抖着,他苍白的脸冒出了如指大的汗珠,他很困难的扯动了一下喉结,嗓子宛如呛了泥巴一样沙哑,沙哑里头带着浓深的惊骇和浓深的哭音。
“我……我看不见?我是一个瞎子?我真的看不见!我真的是一个瞎子?”
突然,他发狂般的大喊着:“不!那不是真的!决不是真的!我能看见你们!我怎会看不见你们?我看见了!你们在我眼前对不!我不是瞎子!我有两只眼睛!真的!我没有骗你们!我看见了——黑暗!天啊!”
皂衣老者和侯爱凤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举动,皆是一愣,呆立不知所措……
邵真尽力睁着瞳孔,他想拿起左手,但觉一阵刺痛,立即换上右手,用力的在眼前晃着,晃着,用力的晃着!但他没有看见,真的没有!他的神经是刹地收起来!他的意识刹地停止运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是一片黑暗!黑暗!他最讨厌的黑暗!黑暗!黑暗……
他相信这是一个梦,一个丑劣的噩梦!那不会是真的,决不会是真的!他咬了一下舌尖,咬得很用力!一阵痉痛传来,噢!他相信了!这不是梦!那是一个千真确的事实,令他呼天抢地的事实——他是一个瞎子!一个盲人!
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即使他不想看的也一样,他多么希望他此刻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就好,一点点就好,哪怕是火烧尸体的火光!噢!天!
他崩溃了!他接受了一个残酷的打击——他被一切光明抛弃了!他从此永远被黑暗吞没了!他的前程再也没有光亮,只有黑暗!黑暗……!
他不是一个铁人,他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血肉躯体,他有悲怒,他有喜乐,他甚至比别人来得容易喜怒哀乐,他如何能承受这打击?他哭了!哭了!真的哭了!这不是懦弱,这是一个凡人的抗议——当他到了绝望无助的地步的抗议,抗议苍天的不公!抗议命运的作弄!抗议自己的不幸!他可以这样的,为什么不能呢?
天下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财富,不是名誉,更不是生命,因为那些有的可以失而复得,有的可以不再感到痛苦,然而失明,那是永远活在黑暗的地狱,永远忍受着别人不敢受的痛苦,痛苦!噢,有吗?有什么比失去灵魂之窗的眼睛更痛苦呢?有吗?有吗?
邵真忘却了他曾是如何讥笑过流眼泪的人,但他现在尽情的哭了!他愈哭愈伤心,因为别人哭时尚能见到自己的眼泪,而他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在一旁,默默无语着,他们想不出用什么语句来安慰邵真,他们可以体会到邵真的痛苦,如换了他们,他们也会和邵真一样的,也许比邵真更要来得伤心呢!
侯爱凤的心很软,尽管她和邵真并不认识,甚至可说是毫无关系的人,但她见邵真那副伤心失魂状,两眸也不自禁的红彤彤的,泪儿汪汪,只感心胸一阵悲忿填膺,默默的流着泪。
皂衣老者虽也经过无数的辛酸苦辣,而且当初他还不愿意救邵真,此刻严肃的脸上也一片同情之状,油然而露。邵真哭累了,哭倦了,他睁开眼,旋又闭上眼,不是吗?此刻,甚至以后的他,睁眼与闭眼对他都是一样,并没两样,他开始镇定自己,他未曾如此崩溃过,他一直就认为既然成了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么就必须接受事实,不管事实是如何的糟。
现在,他接受了这事实,他开始冷静的回想,回想他为什么会失去了光明,他必须想,他一向对一件事情的发生,都要追寻前因后果。
然而他昏沉的脑海怎么也想不起任何东西,只是一片空白,空白的像一张纸——即连一点“污点”也没有!没有,完完全全没有!
他再度颤栗了!他再度接受一个事实——他,丧失了记忆!
猛然的,他大声的狂叫着:“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被他这发疯般的一嚷,皂衣老者与侯爱凤倏地吓了一大跳,两人吃惊的互望了一眼,心头猛又是大震,他们已知道邵真在不幸中又加上一层不幸了!
“怎么?你们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吗?你们死了不成?总不开口?快!快讲我是谁!”
刚平定下来的情绪,陡又如狂波怒涛般的掀起,邵真号叫着,挣扎道:“我是阿狗?是阿猫?我是王公孙子!我是叫化乞儿!说呀!我是谁!噢——天!为甚么如此折磨我?”
声音之凄厉悲惨,几乎要使侯爱凤号啕大哭,她含着泪,她颤着手,按住邵真挣动的身子,哑着嗓子,她说道:“壮士,你不要伤心,你会很快的回复过来的……”
“你是谁?”睁着眸子,邵真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恶狠狠的问道。
侯爱凤决料不到他如此凶恶,竟也呆怔了一下,有些怯生生的道:“我,我叫侯爱凤,在我身旁的……”
不等她说完,邵真又粗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怔了一下,侯爱凤蠕着嘴,道:“我,我怎会知道?”
猛然大叫一声,邵真睁目怒道:“混蛋!你怎可以不知道?”
吓了一大跳,侯爱凤花容失色的惊叫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跑开……
皂衣老者忙不迭揽住她的肩胛,面无表情的望着疯狂的邵真,不知是恼火邵真的粗蛮,还是实际需要,他冷漠的道:“凤儿,咱们别理他,不妨让他吵一阵子,过一会他便会平静下来的。”
侯爱凤睫毛上仍沾着泪痕,心中不忍的望着邵真哽咽着道:“可是,爷爷,他这样子?”
“没事的。”
皂衣老者像是安慰的说:“他这样,已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心中的痛苦,我们是没办法替他解决的,不是吗?让他尽情的发泄个够,然后他便能减除他心中的痛苦了。”
侯爱凤拭着眼泪、凄声问道:“爷爷,他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叹了一口气,像是怜恤的望了一下邵真,皂衣老者沉声道:“大概是他头部受了太大的冲击,以致破坏了他脑部和眼部的机能。”
“太可怜了!”
泪水又涌了出来,侯爱凤闭下眼,似是不忍观看邵真那惨状,把脸庞埋在皂衣老者胸前,哑声问道:“爷爷,我们有没有办法救他呢?”
摇了一下头,皂衣老者苦笑道:“我们能救活他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竟放声哭出来,侯爱凤哭得很伤心,彷佛就是她自己失明了,丧失记忆一样、她断续的问道:“那……那别,别的大夫是……是否能治好他呢……”
“很难说。”仍是摇了一下头,皂衣老者声音沙哑的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能。”
邵真闹着,哭着,要不是他觉得无法起身,他一定会跃下床来,良久,他终于冷静,不,应该说是累了,他沉沉的睡过去……
屋外,月光仍然照耀着,风儿依然吹着,可是,可以很深刻的体会出来,它染上了一层凄怆……
秋高气爽,凉风徐徐。
辣辣的“秋老虎”被浓浓的,郁郁的,看起来像是没有杂质的云朵遮住了,层层的堆叠着朵朵的云翳,像棉絮,像豆腐,也像轻纱。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引人遐想沉思。
它只是一个阴凉的天气,它代表秋天的典型——阴而不沉,静而不谧,不寒而燥,亦雅亦肃。
秋之虫,不再争鸣竞歌,悄悄的,只有风拂动树梢的声音,河水磨动沙石的声音……
平静的河水,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蜿蜒迤逦的伸展着,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处,去于何方,它不让人看到它的两端,只能让人知道它是“源源流长”的。
河水缓缓而流,显得很深沉,肃穆,没有滔天的浪花,没有澎湃的涛声,很静;静得像未经世故的处子坐禅,也静得像饱尝风霜的暮年人。
暗褐色的牛官石上,盘腿坐着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穿着一袭乳白的劲装,但有几处是用了不同颜色的布料缝补上去,在观感上,显得很格格不入。
他的背影,长而壮健,但他端坐得纹风不动,彷佛是入定的老僧一样,在他虽是稳重的背影里,却不难看出抖散着有太多的悲怆,落寞和孤独,这,和他的年龄又是如何的不相称哪!
他是在垂钓,但一点也不像,而且看起来他连那个意思也没有。
身旁的鱼蒌空空如也,连条小鱼也没有,他闭着眼,青绿色的钓竿被他无意识的握着,从他英朗的眉宇间,却又很奇怪的抹上一层阴影晦涩。
他的头发散了开来,没有扎发髻,很优雅的披散在两肩,清风掀起了它,却又飘散着淡淡的落魄,和隐隐的伤悲,他红润的唇角虽是紧抿着,但他决不是坚毅魄力的洋溢,却是一股自我嘲讽和变态恨意的昂扬——那不是别人,正是“鬼见愁”邵真。
从他被救起来的日子算来,他呆在这里至少有半个月了。
在这半个月里,他接受了皂衣老者和侯爱凤的悉心治疗,在“回魂十三丹”的滋养下,他的内创和外伤皆已痊愈了,但这并未包括他失明的两眼和空洞茫然的脑海。
他确实伤心了好一阵子,他甚至想自杀,他真的无法忍受被光明摒弃的痛苦,和“忘我”的痛苦,但他想他一定是一个倔强的人,因为他坚强的活下来了。
半个月来,他真的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如果他还能知道以前的自己的话,他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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