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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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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子讨饭。”丘处机道:“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我敬
南四哥一缸!”低头在缸中喝一口酒,将铜缸向南山樵子南希
仁掷去。
南希仁一言不发,待铜缸飞到,举起扁担在空中挡住,当
的一声,铜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南希仁伸手在缸里抄
了一口酒,就手吃了,扁担打横,右膝跪倒,扇担搁在左膝
之上,右手在扁担一端扳落,扁担另一端托住铜缸之底,扳
起铜缸,又飞在空中。
他正待将缸击还给丘处机,闹市侠隐全金发笑道:“兄弟
做小生意,爱占小便宜,就不费力的讨口酒吃吧。”抢到南希
仁身边,待铜缸再次落下时,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跃起,双
足抵住缸边,空中用力,双脚一挺,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
铜缸也给他双脚蹬了出去。他和铜缸从相反方向飞出,铜缸

径向丘处机飞去。他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轻轻滑下。妙手
书生朱聪摇着折扇,不住口的道:“妙哉,妙哉!”
丘处机接住铜缸,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妙哉,妙哉!
贫道敬二哥一缸。”朱聪狂叫起来:“啊哟,使不得,小生手
无缚鸡之力,肚无杯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死……”呼叫未
毕,铜缸已向他当头飞到。朱聪大叫:“压死人啦,救命,救
……”伸扇子在缸中一捞,送入口中,倒转扇柄,抵住缸边
往外送出,腾的一声,楼板已被他蹬破一个大洞,身子从洞
里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众
人都知他是装腔作势,谁也不觉惊讶。完颜洪烈见他扇柄一
抵,铜缸便已飞回,小小一柄折扇,所发劲力竟不弱于南希
仁那根沉重的钢铁扁担,心下暗自骇异。越女剑韩小莹叫道:
“我来喝一口!”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倏地在铜缸上
空跃过,头一低,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轻飘飘的落在对
面窗格之上。她擅于剑法轻功,膂力却非所长,心想轮到这
口笨重已极的铜缸向自己掷来,接挡固是无力,要掷还给这
个道士更是万万不能,是以乘机施展轻功吸酒。
这时那铜缸仍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出,街上人来人往,落
将下来,势必酿成极大灾祸。丘处机暗暗心惊,正拟跃到街
上去接住。只听呼的一声,身旁一个黄衣人斜刺越过,口中
一声呼哨,楼下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
楼上众人都抢到窗口观看,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
撞,铜缸下堕之势变为向前斜落,肉团和铜缸双双落在黄马
背上。那黄马驰出数丈,转过身来,直奔上楼。
马王神韩宝驹身在马腹之下,左足勾住镫子,双手及右

足却托住铜缸,使它端端正正的放在马鞍之上,不致倾侧。那
黄马跑得又快又稳,上楼如驰平地。韩宝驹翻身上马,探头
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左臂一振,把铜缸推在楼板之上,哈
哈大笑,一提缰,那黄马倏地从窗口窜了出去,犹如天马行
空,稳稳当当的落在街心。韩宝驹跃下马背,和朱聪挽手上
楼。
丘处机道:“江南七侠果然名不虚传!个个武功高强,贫
道甚是佩服。冲着七位的面子,贫道再不跟这和尚为难,只
要他交出那两个可怜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
柯镇恶道:“丘道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位焦木大师
数十年清修,乃是有道的高僧,我们素来敬佩。法华寺也是
嘉兴府有名的佛门善地,怎么会私藏良家妇女?”丘处机道:
“天下之大,尽有欺世盗名之辈。”韩宝驹怒道:“如此说来,
道长是不信我们的话了?”丘处机道:“我宁可信自己的眼睛。”
韩宝驹道:“道长要待怎样?”他身子虽矮,但话声响亮,说
来自有一股威猛之气。
丘处机道:“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既然横加插手,必然
自恃技艺过人。贫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见个高下,若是不敌,
听凭各位如何了断便了。”柯镇恶道:“道长既然一意如此,就
请划下道儿来罢。”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我和各位向无仇怨,久仰江南
七怪也是英侠之士,动刀动拳,不免伤了和气。这样罢。”大
声叫道:“酒保,拿十四个大碗来!”
酒保本来躲在楼下,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听得叫唤,忙
不叠的将大碗送上楼来。

丘处机命他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满了酒,在楼上排成两列,
向江南七怪说道:“贫道和各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喝七碗,贫
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法儿好不好?”
韩宝驹与张阿生等都是酒量极宏之人,首先说好。柯镇
恶却道:“我们以七敌一,胜之不武,道长还是另划道儿吧。”
丘处机道:“你怎知一定能胜得了我?”
越女剑韩小莹虽是女子,生性却是十分豪爽,当下亢声
说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说。这般小觑我们七兄弟的,小妹
倒是第一次遇上。”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
去。她这碗酒喝得急了,顷刻之间,雪白的脸颊上,泛上了
桃红。
丘处机道:“韩姑娘真是女中丈夫。大家请罢!”七怪中
其余六人各自举碗喝了。丘处机碗到酒干,顷刻间连尽七碗,
每一碗酒都只咕的一声,便自口入肚,在咽喉间竟然不稍停
留。酒保兴高采烈,大声叫好,忙又装满了十四碗。八人又
都喝了。
喝到第三个十四碗时,韩小莹毕竟量窄,喝得半碗,右
手微微发颤。张阿生接过她手中半碗酒来,道:“七妹,我代
你喝了。”韩小莹道:“道长,这可不可以?”丘处机道:“行,
谁喝都是一样。”再喝一轮,全金发也败了下去。
七怪见丘处机连喝二十八碗酒,竟是面不改色,神态自
若,尽皆骇然。完颜洪烈在一旁瞧着,更是挢舌不下,心想:
“最好这老道醉得昏天黑地,那江南七怪乘机便将他杀了。”
全金发心想己方还剩下五人,然而五人个个酒量兼人,每
人再喝三四碗酒还可支持,难道对方的肚子里还装得下二十

多碗酒?就算他酒量当真无底,肚量却总有限,料想胜算在
握,正自高兴,无意中在楼板上一瞥,只见丘处机双足之旁
湿了好大一滩,不觉一惊,在朱聪耳边道:“二哥,你瞧这道
士的脚。”朱聪一看,低声道:“不好,他是用内功把酒从脚
上逼了出来。”全金发低声道:“不错,想不到他内功这等厉
害,那怎么办?”
朱聪寻思:“他既有这门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紧。
预得另想计较。”退后一步,突然从先前踹破的楼板洞中摔了
下去,只听他大叫:“醉了,醉了!”又从洞中跃上。
又喝了一巡酒,丘处机足旁全是水渍,犹如有一道清泉
从楼板上汩汩流出。这时南希仁、韩宝驹等也都瞧见了,见
他内功如此精深,都是暗自钦服。
韩宝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认输。朱聪向他使个眼
色,对丘处机道:“道长内功出神入化。我们佩服之极。不过
我们五个拚你一个,总似乎不大公平。”丘处机一怔,道:
“朱二哥瞧着该怎么办?”朱聪笑道:“还是让兄弟一对一的跟
道长较量下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奇怪,眼见五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
必败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独自抵挡?但六怪都知这位兄弟虽
然言语滑稽,却是满肚子的诡计,行事往往高深莫测,他既
这么说,必是另有诈道,当下都不作声。
丘处机呵呵笑道:“江南七侠真是要强得紧。这样吧,朱
二哥陪着我喝干了缸中之酒,只要不分胜败,贫道就算输了,
好不好?”
这时铜缸中还剩下小半缸酒,无虑数十大碗,只怕要庙

里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装得下。但朱聪毫不在意,笑
道:“兄弟酒量虽然不行,但当年南游,却也曾胜过几样厉害
家伙,干啊!”他右手挥舞破扇,左手大袖飘扬,一面说,一
面喝酒。
丘处机跟着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问道:“甚么厉害家
伙?”朱聪道:“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国,天竺王子拉了一头水
牛出来,和我斗饮烈酒,结果居然不分胜败。”
丘处机知他是说笑话骂人,“呸”了一声,但见他指手划
脚,胡言乱语,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无酒
水渗出,显然不是以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难
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年到
暹罗国,哈,这一次更加不得了。暹罗国王牵了一头大白象
和我斗酒,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几缸?”
丘处机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
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聪神色突转严重,压低了
声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
喝!”
但见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
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韩宝驹等从来不知他
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贫道拜
服!”
朱聪笑道:“道长喝酒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
乃体外之功。你请看吧!”说着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个筋斗,
手里已提着一只木桶,随手一晃,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

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武功高强,除柯镇恶外,无不眼光
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水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聪的肚子
时,却已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
江南七侠纵声大笑,丘处机不禁变色。
要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穿窬行窃之技,是以绰号叫
做“妙手书生”。他这袍内藏桶之术,一直流传至今。魔术家
表演之时,空身走出台来,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鱼,再
一个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变到满台数十碗水,每
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鱼游动,令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叹
为观止,即是师法这门妙术。朱聪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
一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
开丘处机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之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
注视之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丘处机丝毫没防到他
会使这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
都倒入了蒙在袍内的木桶之中。
丘处机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聪笑道:“你
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内,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
有甚么分别?”
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处机足
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丘处机身上跌去。丘处机随手
扶了他一把。朱聪向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好诗,
好诗!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
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拖长了声音,朗声
念诵起来。
丘处机一怔:“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放在

身边,拟待续成下面四句,从未给别人看过,他怎么知道?”
伸手往怀里一摸,写着这半首诗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
朱聪笑吟吟的摊开诗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
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隽妙,佩服佩服。”原来他刚才故意一
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处机衣袋内的这张纸条
偷了出来。
丘处机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是丝毫不觉,
倘若他不是盗我诗笺,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此刻我哪里还
有命在?显然是他手下留情了。”言念及此,心意登平,说道:
“朱二侠既陪着贫道一起干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
信,甘拜下风。今日醉仙楼之会,是丘处机栽在江南七侠手
下了。”
江南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
真的。”朱聪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
丘处机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朋友所遗下的寡妇却
不能不救。”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华
寺要人。”柯镇恶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焦木大师纠
缠不清?”丘处机道:“扶危解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柯大侠,
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难,遗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说到这
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是千军万马,
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就此罢手。”
张阿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甚么人?”柯
镇恶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
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家退开,抄家伙!”张
阿生等抢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

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人都是穿着金兵装束的劲卒。丘
处机本来敬重江南七怪的为人,只道他们被焦木和尚一时欺
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金兵上来,心
头怒极,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们居然去搬金寇,
还有脸而自居甚么侠义道?”韩宝驹怒道:“谁搬金兵来着?”
那些金兵正是完颜洪烈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
归,大家不放心,一路寻来,听说醉仙楼上有人凶杀恶斗,生
怕王爷遇险,是以急急赶到。
丘处机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
这件事咱们可没了没完。”手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
柯镇恶站起身来,叫道:“丘道长,您可别误会!”丘处
机边走边道:“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么要约金兵来助
拳?”柯镇恶道:“我们可没有约。”丘处机道:“我又不是瞎
子!”柯镇恶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铁杖一
摆,抢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样?”丘处机更不打话,左
手一抬,拍的一掌,打在一名金兵的顶门上。那兵哼也没哼
一声,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丘处机道:“这便是榜样!”袍袖
一拂,径自下楼。
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一阵大乱,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
机后心掷下。他头也不回,就似背后生着眼睛,伸手一一拨
落。众金兵正要冲下,完颜洪烈疾忙喝住,转身对柯镇恶道:
“这恶道无法无天,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杯,商议对付之策如
何?”柯镇恶听得他呼喝金兵之声,知他是金兵头脑,喝道:
“他妈的,滚开!”完颜洪烈一愕。韩宝驹道:“咱大哥叫你滚
开!”右肩一耸,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颜洪烈一个踉跄,退

开数步。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拥下楼。
朱聪走在最后,经过完颜洪烈身旁时,伸扇又在他肩头
一拍,笑道:“你拐带的女子卖掉了吗?卖给我怎样?哈哈,
哈哈!”说着急步下楼。朱聪先前虽不知完颜洪烈的来历,但
在客店之中看到他对待包惜弱的模样,已知他二人不是夫妇,
又听他自夸豪富,便盗了他金银,小作惩戒。此则既知他是
金兵头脑,不取他的金银,哪里还有天理?
完颜洪烈伸手往怀里一摸,带出来的几锭金银果然又都
不翼而飞。他想这些人个个武功惊人,请那矮胖子去做马术
教头之事那也免开尊口了,若再给他们发见包氏娘子竟在自
己这里,更是天大祸事,幸得此刻丘处机与七怪误会未释,再
不快走,连命也得送在这里。当下赶回客店,带同包惜弱连
夜向北,回金国的都城燕京而去。
原来那日丘处机杀了汉奸王道乾,在牛家村结识郭啸天,
杨铁心两人,又将前来追捕的金兵和衙役杀得一个不剩,心
下畅快,到得杭州后,连日在湖上赏玩风景。西湖之北的葛
岭,乃晋时葛洪炼丹之处,为道家胜地。丘处机上午到处漫
游,下午便在葛岭道观中修练内功,研读道藏。
这日走过清河坊前,忽见数十名官兵在街上狼狈经过,甩
盔曳甲,折弓断枪,显见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他心下奇怪,
暗想:“此时并没和金国开仗,又没听说左近有盗贼作乱,不
知官兵是在哪里吃了这亏?”询问街上百姓,众人也都茫然不
知。他好奇心起,远远跟随,见众官兵进了威果第六指挥所
的营房。

到了夜间,他悄悄摸进指挥所内,抓了一名官兵出来,拖
到旁边小巷中喝问。那官兵正睡得胡里胡涂,突然利刃加颈,
哪敢有丝毫隐瞒,当即把牛家村捉拿郭、杨二人的事照实说
了。丘处机不迭声的叫苦,只听那兵士说,郭啸天已当场格
毙,杨铁心身受重伤,不知下落,多半也是不活的了;又说
郭杨二人的妻子倒是活捉了来,可是走到半路,不知如何,竟
有一彪人马冲将出来,胡里胡涂的打了一场,官兵却吃了老
大的亏。丘处机只听得悲愤无已,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实
是身不由己,当下也不拿他出气,只问:“你们上官是谁?”那
小官道:“指挥大人他……他……姓段……官名……官名叫作
天德”丘处机放了小兵,摸到指挥所内去找那段天德,却是
遍寻不获。
次日一早,指挥所前的竿子上高高挂出一颗首级。号令
示众。丘处机一看,赫然便是新交朋友郭啸天的头颅,心中
又是难过,又是气恼,心道:“丘处机啊丘处机,这两位朋友
是忠义之后,好意请你饮酒,你却累得他们家破人亡。你若
不替他们报仇雪恨,还称得上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到愤
恨之处,反手一掌,只把指挥所前的旗杆石打得石屑纷飞。
好容易守到半夜,他爬上长竿,把郭啸天的首级取了下
来,奔到西湖边上,挖了一坑,把首级埋了,拜了几拜,不
禁洒下泪来,默默祝祷:“贫道当日答允传授两位后裔的武艺,
贫道生平言出必践,如不将你们的后人调教为英雄人物,他
日黄泉之下,再无面目和两位相见。”心下盘算,首先要找到
那段天德,杀了他为郭杨两人报仇,然后去救出两人的妻子,
安顿于妥善之所,天可怜见生下两个遗腹子来,好给两位好

汉留下后代。
他接连两晚暗闯威果第六指挥所,却都未能找到指挥使
段天德。想是此人贪图安逸、不守军纪,不宿在营房之中与
士卒同甘同苦。第三日辰牌时分,他径到指挥所辕门之外,大
声喝道:“段天德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
段天德为了郭啸天的首级被窃,正在营房中审讯郭啸天
的妻子李萍,要她招认丈夫有什么大胆不法的朋友,忽听得
营外闹成一片,探头从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长大道士威
风凛凛的手提两名军士,横扫直劈,只打得众兵丁叫苦连天。
军佐一叠连声的喝叫:“放箭!”仓卒之际,众官兵有的找到
了弓,寻不着箭,有的拿到箭,却又不知弓在何处。
段天德大怒,提起腰刀,直抢出去,喝道:“造反了么?”
挥刀往丘处机腰里横扫过去。丘处机见是一名军官,将手中
军士一抛,不闪不架,左手一探,已抢前抓住了他手腕,喝
道:“段天德那狗贼在哪里?”
段天德手上剧痛,全身酸麻,忙道:“道爷要找段大人么?
他……他在西湖船里饮酒,也不知今天回不回来。”丘处机信
以为真,松开了手。段天德向两名军士道:“你们快带领这位
道爷,到湖边找段指挥去。”两名军士尚未领悟,段天德喝道:
“快去,快去,莫惹道爷生气。”两名军士这才会意,转身走
出。丘处机跟了出去。
段天德哪里还敢停留,忙带了几名军士,押了李萍,急
奔雄节第八指挥所来。那指挥使和他是酒肉至交,一听之下,
正要点兵去擒杀恶道,突然营外喧声大起,报称一个道士打
了进来,想必带路的军士受逼不过,将段天德的常到之处说

了出来。
段天德是惊弓之鸟,也不多说,带了随从与李萍便走,这
次是去投城外全捷第二指挥所。那指挥所地处偏僻,丘处机
一时找他不到。段天德惊魂稍定,想起那道人在千百军士中
横冲直撞的威势,真是不寒而栗。这时手腕上又开始剧痛,越
肿越高,找了个军营中的跌打医生来一瞧,腕骨竟是给捏断
了两根。上了夹板敷药之后,当晚不敢回家,便住在全捷第
二指挥所内。睡到半夜,营外喧扰起来,说是守岗的军士忽
然不见了。
段天德惊跳起来,心知那军士定是被道士掳了去逼问,自
己不论躲往何处军营,他总能找上门来,打是打不过,躲又
躲不开,那可如何是好?这道士已跟自己朝过了相,只冲着
自己一人而来,军营中官兵虽多,却未必能保护周全。正自
惶急,突然想起伯父在云栖寺出家,他武功了得,不如投奔
他去;又想那道士找自己为难,定与郭啸天一案有关,如把
李萍带在身边,危急时以她为要挟,那恶道便不敢贸然动手,
当下逼迫李萍换上军士装束,拉着她从营房后门溜了出去,
黑夜中七高八低的往云栖寺来。
他伯父出家已久,法名枯木,是云栖寺的住持,以前本
是个军官,武功出自浙闽交界处仙霞派的嫡传,属于少林派
的旁支。他素来不齿段天德为人,不与交往,这时见他夤夜
狼狈逃来,自是十分诧异,当下冷冷的问道:“你来干甚么?”
段天德知道伯父一向痛恨金兵,要是说了实情,自己如
何会同金兵去捕杀郭杨二人,只怕伯父立时便杀了自己,因
此在路上早已想妥了一套说辞,眼见伯父神色不善,忙跪下

磕头,连称:“侄儿给人欺侮了,求伯父作主。”
枯木道:“你在营里当官,不去欺侮别人,人家已谢天谢
地啦,又有谁敢欺侮你啦?”段天德满面惭容,说道:“侄儿
不争气,给一个恶道赶得东奔西逃,无路可走。求伯父瞧在
我过世的爹爹面上,救侄儿一命。”枯木听他说得可怜,问道:
“那道人追你干什么?”
段天德知道越是将自己说得不堪,越是易于取信,当下
连称:“侄儿该死,该死。前日侄儿和几个朋友,到清冷桥西
的瓦子去玩耍……”枯木鼻中哼了一声,脸色登时大为不愉。
原来宋朝的妓院称为“瓦舍”,或称“瓦子”,取其“来时瓦
合,去时瓦解”之义,意思是说易聚易散。
段天德又道:“侄儿有个素日相好的粉头,这天正在唱曲
子陪侄儿饮酒,忽然有个道人进来,说听她曲子唱得好,定
要叫她过去相陪……”枯木怫然不悦,道:“胡说!出家人又
怎会到这种下流地方去?”段天德道:“是啊,侄儿当下就出
言嘲讽,命他出去。那道人凶恶得紧,反骂侄儿指日就要身
首异处,却在这里胡闹。”枯木道:“甚么身首异处?”段天德
道:“他说金兵不日渡江南下,要将咱们大宋官兵杀得干干净
净。”
枯木勃然怒道:“他如此说来?”段天德道:“是。也是侄
儿脾气不好,跟他争吵,说道金兵若是渡江,我们拚命死战,
也未必便输了。”这句话好生迎合枯木的心意,只听得他连连
点头,觉得这个侄儿自从出得娘胎,惟有这句话最像人话。段
天德见他点头,心下暗喜,说道:“两人说到后来,便打将起
来,侄儿却不是这恶道的敌手。他一路追赶,侄儿无处逃避,

只得来向伯父求救。”枯木道:“我是出家人,不来理会你们
这般争风吃醋的丑事。”段天德哀求道:“只求伯父救我一命,
以后决不敢了。”
枯木想起兄弟昔日之情,又恼那道人出言无状,便道:
“好,你就在寺里客舍住几日避他一避。可不许胡闹。”段天
德连连答应。枯木叹道:“一个做军官的,却如此无用。当真
金兵渡江来攻,那如何得了?唉,想当年,我……”
李萍受了段天德的挟制威吓,在一旁耳听得他肆意撒谎,
却不敢出一句声。
这天下午申牌时分,知客僧奔进来向枯木禀报:“外面有
个道人,大叫大嚷的好不凶恶,口口声声要段……段长官出
去。”
枯木把段天德叫来。段天德惊道:“是他,正是他。”枯
木道:“这道人如此凶狠,他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段天德道:
“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道士,也不见武功有甚么了不得,只不过
膂力大些,侄儿无用,因此抵敌不住。”枯木道:“好,我去
会会。”当下来到大殿。
丘处机正要闯进内殿,监寺拚命拦阻,却拦不住。枯木
走上前去,在丘处机臂上轻轻一推,潜用内力,想把他推出
殿去,哪知这一推犹如碰在棉花堆里,心知不妙,正想收力,
已经来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声,背心撞在
供桌之上,喀喇喇几声响,供桌被撞塌了半边,桌上香炉、烛
台纷纷落地。
枯木大惊,心想:“这道人的武功高明之极,岂只膂力大
些而已?”当下双手合十,打个问讯,道:“道长光临敝寺,有

何见教?”丘处机道:“我是来找一个姓段的恶贼。”枯木自知
决不是他的敌手,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道长何必跟俗人
一般见识?”
丘处机不理,大踏步走向殿内。这时段天德早已押着李
萍在密室里躲了起来。云栖寺香火极盛,其时正是春天进香
的季节,四方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丘处机不便强搜,冷
笑数声,退了出去。
段天德从隐藏之处出来。枯木怒道:“甚么野道士了?如
不是他手下容情,我一条老命早已不在了。”段天德道:“这
恶道只怕是金人派来的细作,否则怎么定要跟咱们大宋军官
为难?”知客僧回来禀报,说那道人已经走了。枯木道:“他
说些甚么?”知客僧道:“他说本寺若不交出那个……那个段
长官,他决不罢休。”
枯木向段天德怒视一眼,说道:“你说话不尽不实,我也
难以深究。只是这道人武功实在太强,你若落入他手,性命
终究难保。”沉吟半晌,道:“你在这里不能耽了。我师弟焦
木禅师功力远胜于我,只有他或能敌得住这道人,你到他那
里去避一避吧。”段天德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讨了书信,连夜
雇船往嘉兴来,投奔法华寺住持焦木大师。
焦木怎知他携带的随从竟是个女子,既有师兄书信,便
收留了。岂知丘处机查知踪迹,跟着追来,在后园中竟见到
了李萍,待得冲进后园查察时,段天德已将李萍拉入了地窖。
丘处机还道包惜弱也给藏在寺内,定要焦木交出人来。他是
亲眼所见,不管焦木如何解说,他总是不信。两人越说越僵,
丘处机一显武功,焦木自知不是敌手,他与江南七怪素来交

好,便约丘处机在醉仙楼上见面。丘处机那口大铜缸,便是
从法华寺里拿来的。待得在醉仙楼头撞到金兵,丘处机误会
更深。
焦木于此中实情,所知自是十分有限,与江南七怪出得
酒楼,同到法华寺后,说了师兄枯木禅师荐人前来之事,又
道:“素闻全真七子武功了得,均已得了当年重阳真人的真传,
其中长春子尤为杰出,果然名不虚传。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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