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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江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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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江山

  文:慕容无言

  清咸丰二年夏初的江南,依旧是富庶而又贫瘠。老人们说湖广熟天下足,每到秋收的时候,金晃晃的稻穗一眼望去不着边际,条条沟埂将稻田分成方正的田块,说不出的秀美与壮观。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快乐的,为秋收而快乐。农户们日以继夜地抢在雨季来临前收割,农妇们将最扛饿的饭食送到田头上,孩子们撵赶着鸭、鹅在地里摸泥鳅、看稻谷。这短暂的欢乐几天后就会消失干净,因为晒场、收仓之后马上就是结算、交皇粮的日子。富户、地主们拨着算盘在清脆的响声中憧憬着中秋和除夕,贫苦的雇农、佃户们在交粮交租之后,依旧为过年和春耕发愁,开始准备在农闲时外出打短工或做些小生意。而这一年据说两广闹起了长毛匪,号称太平军,朝廷更加派了剿饷,逢十五抽一。

  县衙中西侧的签押房高挑门帘,刘得功猫着腰,将侧帮上补了一块的靴子又擦了擦,从墙上摘下腰刀挂好,与捕头李鹤年去找街面上的商户收剿饷。李鹤年看着他擦鞋、挂刀、整衣,笑而不言,自己却依旧是长衫便鞋的随意打扮,只在腰带上挂了一块标明捕头身份的腰牌。两人跨出县衙大门时,李鹤年终于忍不住冲刘得功笑道:“收拾得这么干净利索,要不要拐个弯特地从娟妹子门前过一趟呢?”娟妹子是后街郑家老铺的姑娘,刘得功与她两相中意,却在未来的老丈人那里稍稍受阻。李鹤年知道这段时间刘得功在穿衣打扮上十分在意,用意就在那坐店姑娘的身上。刘得功面上一红,却哈哈大笑道:“要的,要的。让那势利的老家伙看看!”

  二人来到街面上分头而行,李鹤年向东,刘得功向西,各带手下差役挨着铺子登记收银子。

  李鹤年本是当地的大户,但却不是顶门长子,是李家小妾庶出的儿子,在家中排行第四,前面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所以也就没多少家产分到手里。他考了两次进士,却又因文章做得不够八股而不中,只好通过父亲的情面在县衙里谋了一个差事。县衙的差事千头万绪,勾连八方,上头千条令下面万户民,都要从县衙这一根针眼里穿过去。但是李鹤年读书多,人也通晓世情,待人有礼,处事通达,与同僚之间的关系处得极好,协助县太爷梳理公务,颇得器重。而刘得功本是小村里的猎户,家传的武功,为人重情好义,办事爽快利索,几年前由李鹤年举荐给县里,没过两年就升了副捕头,成了李鹤年的左右手。

  李鹤年这边剿饷收得快,他负着手在街面上缓步而行,不时与两侧商户打着招呼,后面差役便按着商户名册收钱,偶尔有商户语出埋怨的,李鹤年便停下来走过去解释几句,不一会儿,差役推着的小车上的竹筐里就装满了碎银、铜钱与各色财物。李鹤年回到县衙门口,等了半晌,还不见刘得功回来,便让跟随的差役先去师爷那里交割,自己信步向西来找刘得功。

  转过街口,只见路南赵家布店门口围着一大堆的人,人群里刘得功的大嗓门远远传出来:“哎,老掌柜,我这也是上面派下来的差事,收来的钱一分一毫也落不进我老刘的荷包……这不成,你这样拖着我要是应了,那整条街上都这样我怎么交差啊……你这么大的铺子还凑不出这么点钱?平时你可没少求我办事,这不是存心不给我面子么?……”

  李鹤年远远听到这里,知道遇上了事,忙走过去分开人群,只见布店赵老板雪白胡子乱成一团,坐在地上两手伸开挡住刘得功,大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而刘得功也是吹胡子瞪眼睛,将锁链套在了赵掌柜的脖子上,看样子要拉走法办。赵掌柜的老伴儿则两手抓住铁链子,死活不撒手,十几步见方的店面里闹成了一团。

  李鹤年忙过去将众人拉开,喝令赵老板站起来:“快快起来,你这样作死作活的给谁看呢!”

  那赵老板见李鹤年走进来,好似见到了救星,跺脚道:“李爷啊,您和刘爷平时没少关照街面上我们这些个商户,老朽哪儿能——也不敢不给几位面子啊,只是昨天刚刚上货,今天上午又买了不少白米、油盐,手里一时不宽裕啊,求两位官爷宽限两天!”

  李鹤年板脸道:“这收剿饷的文告是三天前就贴出来的,你手边却不留钱,就怨不得刘爷跟你发脾气,满街商户若都像你这般,我们兄弟的差事也就别干了。”那赵掌柜闻言作势要哭,李鹤年又道,“这样,你手里还有多少现银,都拿出来,然后从你店里拿些压手的货物抵数,凑齐数额就好了。”那赵掌柜闻听有转机,还能拿些压仓的货抵数,忙不迭地给李、刘二人鞠躬,连声称谢。

  刘得功愣了愣道:“大哥,用货物抵数能行么?这些可都是要押送到绿营驻军那边的。”

  李鹤年叹口气,拉过刘得功小声道:“你以为那帮军爷急着收剿饷做什么?不过是要趁长毛来攻之前跑路罢了。兵部规定绿营兵每旬要九操九练,你见过这帮大爷们统共练几天?不过是用来吃空饷的一个空营罢了,你还能指望他们阻挡长毛么?如今世道不太平,给街坊乡邻们留些余地吧。”

  刘得功叹口气,想了想,只好点头。

  夜晚李鹤年当值,刘得功孤家寡人,便留下来陪他,顺便看看几日来李鹤年习武的进度。吃罢晚饭,又饮了一碗浓茶,两人提起两把练功用的木刀来到当院。李鹤年活动了一下腰背四肢,伸手挽了一个刀花,左掌在前,木刀斜背身后,摆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凝神屏气盯住刘得功。刘得功则左手叉腰,右手却将木刀扛在肩膀上,只管冲着李鹤年微笑。

  李鹤年深吸一口气,右腿垫步上前,木刀从背后旋出,一招“缠头裹脑”护住自己上半身,顺势变步朝刘得功逼过去。这一招将上半身护得极严,又有数种进招抢攻的方式。刘得功赞了声好,竖木刀架住来式,后退半步,闪过李鹤年的锋芒;李鹤年沉腰旋身变“懒龙扫尾”,刀削刘得功两腿,刘得功一个空翻跃后一步,刀搭左臂摆了个铁门闩的守势。李鹤年刀招不停,脚下连进,十几招使得大开大阖。十五招一过,李鹤年气力不济,两腿上的跟劲传不到手上,步法也有些飘浮。刘得功笑着探出木刀,压住李鹤年的刀背一转一引,就破了他的刀式,平过刀身“啪”的一声拍在李鹤年的小臂上。李鹤年知道自己又输了,这要是钢刀,自己眼下就已经四体不全了,当下抛刀在地哈哈大笑。

  刘得功笑道:“嘿嘿,这笨法子果然行,俗话说千招会不如一招熟,我把削、砍、刺、剁、拦、挡、格、架八式中,挑了最简单有效的十几招教给你,只练这十几招,果然管用。这十几招练熟了,你自保是绰绰有余。不过就是你常年读书,体质太差,腰腿上没劲,再好的招式,发挥不出威力来,也只能吓人了。”

  李鹤年笑笑道:“圣人云劳心者不必劳力,这世上很多问题动动脑子就可以解决,用不着动刀动枪的。”

  刘得功哼一声道;“成,你就这样说,等遇到那些个杀人越货的主儿们,您也一口一个子曰,一口一个圣人云,看他们是抱头鼠窜,还是径直走过来砍你。”说着刘得功搬来一把高背的竹凳放在院中,拍拍凳背接着道,“老规矩,左右腿各跨二百下,功夫这东西没有取巧的法子,你若练功时糊弄它,生死攸关的时候它就糊弄你。”

  李鹤年倒抽了一口冷气,摇摇头无奈地走到竹凳前沉腰曲腿,两手叉腰将两腿轮番抬起从椅背上跨过,刘得功拎起粗瓷茶壶,给李鹤年晾凉下一大碗茶水,坐在凳子上挥动蒲扇笑盈盈地看他练功。

  刘得功打心眼里敬重李鹤年,不单单因为是李鹤年帮他谋得的差事,也为李鹤年办事为人让他佩服。刘得功是个粗人,直来直去的性子,踹门而入、捕盗拿贼他做起来最带劲,因为这不用费脑子,径直打过去就是了。而维护街面、安抚百姓这些费心劳神的事,还要靠李鹤年来办。靖安县里不论多复杂的纠纷、多难缠的人物,没有他李鹤年趟不平、摆不定的事。而且不单事趟平了,人家李鹤年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论让谁听起来,还都那么有道理。刘得功心里常感叹,这李鹤年是做大事的人,他这样的人就是《水浒》里的宋江、《杨家将》里的寇准,将来那肯定是要治国平天下的。自己跟着他,总会有沾光的时候。

  几天后,南面来了太平天国的一支偏师来攻县城,本地驻防的绿营兵们装模作样地抱着兵刃上了城头,放了几铳后就争先恐后地从北门溃逃出城去。李鹤年与刘得功事先派人通知了街面上的众商铺,让大家多备下木头、沙袋封堵门户,又多备水缸存水,预防劫掠的兵祸。清军逃走后两个时辰,太平军开始进城,先是先锋队冲进来封了府库,在粮仓、水井等处设了岗哨,然后拎着许多灌了石灰水的木桶,拣平整的墙上刷安民告示。接着是大队的太平军整齐列队穿城而过,到城北的九岭山上驻扎,城里只留下了数百人的小队驻守安民。

  靖安县令早已随着溃兵逃走,城中许多大户也收拾细软逃往省城,李家老爷昨夜就安排了六七辆大车,带着老婆儿子直奔九江,偌大一个家只留下李鹤年看守家业。刘得功无处可去,便取了长枪腰刀住到李家,与李鹤年作伴。

  太平军进城后没有像官府传述的那般抢掠商家,也没有屠城、杀人,只将县城的粮库、银库打开,雇人向九岭山运送,工钱十分优厚;有时去商户砸门买货也是按价付钱,决不强买,还派出人维持街面秩序,拿住了不少妄图浑水摸鱼的地痞,还真揪出其中一个斩首示众。一时间县城里的人心开始安定下来,街面上也有了些小心翼翼的行人,众人都觉得,这“长毛乱党”并非传闻中那么可怕,不是红头发绿眼睛的恶鬼,不过是将发辫散开的普通人而已,但这些人似乎军纪很严,颇有些仁义之师的作派。

  李鹤年与刘得功不敢出门,只站在自家房顶上向外张望,见到街面上平静如常,颇有些惊讶。刘得功问道:“大哥,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这长毛乱匪要是所到之处都如这般,倒还真是个打天下的样子。”

  李鹤年摇摇头道:“大清国从入关至今二百年,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如今沉疴难返,但我看改朝换代未必就这么简单。”

  刘得功摇摇头道:“难道你还看不出,那群熊包绿营跟这些个太平军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唉,咸丰咸丰,税加两成。现如今真要是有个不用交税的世道,该有多好。”

  两人日夜不敢合眼松懈,困得极了也就和衣抱刀打个盹儿,只怕有人来抢劫财物。谁知第二天一早,却发现街头一个太平军都不见,原来昨夜里,守城的这一队人马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撤到城外,同大部队一起开拔了,只插了数十个草人穿上战袍插在城头,作为疑兵之计,草人身上还用毛笔写着“清妖免送”的字样。天色大亮后,满城的居民纷纷走出门外,才发现太平军真的撤走了,城里的商户、人家,秋毫无犯,若不是满墙的“诛清妖,免赋税、求太平”之类的大字,真不像有支大队人马驻扎过一般。

  有运粮去九岭山回来的人也四处宣讲,说在九岭山给太平军搬运,与给驻军绿营干差大不相同,人家太平军不但不打不骂,还给水喝,说话和气,不克扣工钱云云。而三年后,刘得功才知道,当初在靖安县穿城而过的那位太平军大将,竟然就是自己的主将:十六岁入拜上帝会、十九岁封王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

  靖安县县令逃亡,师爷也不见了踪影,县城内一时无人主事,众商户便推举李鹤年维护地方。李鹤年当下也不推辞,只是忙着叫人准备铲子,将墙上太平军留下的字迹统统铲掉,又叫凡是给太平军干过活的人出去躲几天。刘得功很不以为然,埋怨道:“县令、守备都弃城走了,我等老百姓既没造反,又没犯王法,挣两串苦力钱而已,即便有罪也落不到我等头上。”

  李鹤年叹口气道:“我的好兄弟,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圣贤书里白纸黑字下藏着的规矩!自古来即便是唐宗宋祖那样的仁君,也最容不得一个‘反’字!大清律三千条,斩刑五十四,有三十六种是用来杀反贼的,老百姓们有几个脑袋!”

  刘得功哼一声道:“怎地?我没造反、没投匪,我干活挣钱,还要杀我的头不成?当官的杀人也要分个皂白吧?把人都杀光了谁给他们抬轿子啊。”李鹤年摇摇头不再说话,只忙着劝众人到乡下去躲躲。

  直到第二天中午,清军才“克复”靖安县,大队的军马入城,严守四门,新任的县令将李鹤年等人召集到县衙中,先安抚了几句,便沉下脸来发号施令:凡协助长毛匪军搬运财物者杀;凡卖货给长毛匪军者杀;凡家中院墙上写有大逆言论者杀;凡有参加匪军或通风报信者,皆杀!一连串的“杀”字落地有声,从面白无须的县令嘴里说出来,轻松地如同在说宰牛杀鸡一样,将刘得功惊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从震惊中醒过来,县衙外已经有多少颗人头被砍落,先被拎到县衙记功,再打散了辫子挂在城墙上,充作长毛乱匪算作“战绩”。

  刘得功发疯一般地冲到街面上,只见不少店铺的门被洞开,惨号和哭啼声从城中各处传出,一队队铁青脸色的八旗兵手持军令在大街上急匆匆穿梭,到处可以见到暗红色的血迹溅在墙上、地上、衣服上。刘得功一跺脚朝后街郑家老铺跑去,刚进到街口,正遇到娟姑娘抱着弟弟耀林从街上跑回来。这耀林小娟姑娘九岁,在私塾中读书,聪明伶俐,三代单传的男丁,是郑家全家的宝贝。刘得功见这姐弟二人无事,刚松了一口气,小耀林全然不知身边危险,跑进街口时忽然手指斜对面的一堵墙道:“姐姐,那个字写错了,应该是‘诛清妖、保太平!’”清脆的童音一出口,将娟姑娘与刘得功的心都吓得几乎跳出腔子。

  娟姑娘来不及回头看,抱紧了弟弟就跑,身后传来恶狠狠的吼声:“呔!那小长毛在胡说什么?”娟姑娘紧跑几步,冷不防被人从后面赶上,一脚踹在膝窝,娟姑娘一声惨呼,身子向前仆倒却奋力托起双手,不让弟弟摔着,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拍在地上,疼得几欲昏厥。耀林懂事,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土忙回身去扶娟姑娘,却被人一把揪住辫根拎在半空。在耀林的哭叫声中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是娟姑娘的:“不要!”一声是刘得功的怒喝:“住手!”

  刘得功几步跨到那揪住耀林辫子的军兵面前,强忍怒火躬身道:“这位军爷,我是管这地面的差役,这街面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最清楚,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耀林被人揪住辫根悬在半空,血淋淋的军刀就晃在他眼前,吓得他脸色煞白,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叫,一泡热尿顺着裤管流下来。娟姑娘脸色苍白尖叫道:“军爷啊!莫吓坏了我弟弟!”那带队的军官却毫不理会,咬牙道:“小小年纪就学长毛大不敬,长大了一定也是长毛,还是杀了干净!”

  刘得功几乎将腰弯到地,咬牙哀求道:“这位军爷您刀下留情!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好歹。请军爷给个薄面,小人千年万年铭记您的恩德!”刘得功平日古道热肠,最重颜面,街面上谁不敬重他几分,何时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那军官却立起三角眼,将他一踢道:“对长毛就要斩草除根!这颗人头值十两银子呢,你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刘得功终于忍无可忍,抢上前一步按住那军官手腕,怒骂道:“杀你娘的头!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出这还是个学写字的孩子啊?老子们种地交饷的养着你们,就为了让你们反过头来拿刀砍老子么!有本事出城追长毛去!”那军官闻言将血红的两眼瞪得更大,怒喝道:“大胆!你为长毛说话,就是长毛!来人啊,给我当街剁下脑袋来!”他身后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拉刀围住刘得功。

  刘得功情急之下拔出腰刀横挥,贴着耀林的头皮削过,将他辫子削断,同时探出左手,在半空中抓住正落下的耀林的衣领,一把将耀林从刀口下抢过来藏在身后。后面带队的军官见刘得功出手,呼喝道:“反了反了!”命人鸣响铜锣召集人马,同时指挥军兵将刘得功与郑家姐弟团团围住。刘得功背朝院墙,将郑家姐弟藏在身后,自己则横刀身前挡住军兵,环视四周准备杀开一条道路。至于杀开一条路以后该如何,能跑多远?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细想,反正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是了!

  就在刘得功分神之际,当前的一名军兵猛然出枪,直戳他胸口而来,刘得功身后是郑家姐弟,他不敢躲闪,危机中只得咬牙挥刀,架开长枪,同时上前一步,一脚踹中那军兵的小腹,将他踹出去四五步远。刘得功不敢伤人,抓过长枪拧下枪头用作棍棒,手腕发力舞起棒花,挥动枪杆展开棍法指东打西,将数名军兵掀倒在地,棍头拖地带起团团烟尘。

  就在这片刻工夫,又有数十名军兵呼喝着跑过来,一起拔刀出枪将刘得功围在当中。刘得功双拳难敌四手,心中顾忌又不敢下重手伤人,还要照顾身后的郑家姐弟,一时间左支右绌,局面立时狼狈起来。

  正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街口传来大队的脚步声,刘得功抬头看时,却原来是李鹤年带领二十多名县衙差役跑了过来。原来有巡街的差役发觉刘得功出事,急报李鹤年得知,李鹤年忙将县衙内的差役统统拉了出来,急匆匆奔来救刘得功。这群差役推开军兵们冲进圈内,将刘得功团团护住,李鹤年则站在圈外大叫误会,拉住带队军官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军官不在群龙无首,架自然就打不下去了,一众官军们齐齐转头盯向李鹤年这边。

  李鹤年拿出身上的腰牌,摸出一包银子塞进那军官的手里,刘得功离得远,听不见李鹤年说什么,只能看见李鹤年拉住那军官的袖子弯腰作揖不住地哀求,其间又向那军官手里塞了两次银子。那军官颇为不满地挥了挥手,收队离开,临走时手指着刘得功骂出了一大段的方言,刘得功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料想他说不出李鹤年那样子曰圣人云之类的好话,索性不去理他,先回过头安抚郑家姐弟。耀林小脸苍白,紧紧抓住娟姑娘哇哇大哭,娟姑娘紧抱着自己的弟弟不松手,生怕再有人抢走一般。

  李鹤年叹口气,只好将刘得功拉起来一同送郑家姐弟回家。回县衙的路上李鹤年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刘得功偷眼看着以为李鹤年在生自己的气,小心问起来,才知道是因为进城的八旗兵抓人抓疯了心,不到两个时辰竟然将县衙大牢塞满了,不审不问,只叫各家拿银子前来赎人,全如绑票一般。李鹤年怒道:“从未见过如此治国平天下者!”

  回到县衙,县令已经闻得消息,将李鹤年大骂了一顿,又命人将刘得功锁进大牢。各处差役都是自己人,进了牢门就将刘得功身上的锁链解了,牢里关满了人,就在值班的八仙桌边上并了几条长凳,铺了一套被褥,让刘得功先住在这里,说是坐牢却与在牢里值班无二。众人都叫刘得功宽心,说这几日街面上乱,在这里避几天风头也好,都是自家兄弟,吃用不愁。

  晚饭后,李鹤年提了一瓦罐黄酒,炒了一盘鸡蛋并半篮子煮花生来到牢里,陪刘得功说话。李鹤年安慰他稍等几天,等事情平息后由李鹤年出头找县太爷说情,借口人手不够,还让刘得功回来当差。刘得功骂了几声娘,将天地、朝廷、城隍、土地抱怨了一个遍。李鹤年知道刘得功是个粗人,遇事爱钻牛角尖,是是非非是一定要分清楚,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是一团怨气,想劝别人却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刘得功自顾自地喝了半天酒,忽然停下来问李鹤年道:“大哥,你是读书有学问的人,像你这样下苦功夫地读书认字,为的是什么呢?”

  李鹤年愣了一下,随即道:“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刘得功闻言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拍桌顿足几乎喘不上气来。李鹤年见他笑成这个样子愣了一会儿,随即也自嘲地笑了笑道:“这大帽子话每个读书人都会说的,即便是做上三年清知府,为了十万雪花银,也要冠冕堂皇地先扔出这顶帽子合在头上。”刘得功道:“这二十二个字我认得最清楚,县城书院里墙上写的有,李大哥你书房里挂的有,县老爷客厅里面屏风上也有。可是说要做这些事的人,却每每都是巴结奉迎,马屁功夫登峰造极,李大哥你实际想这样做的人,却在这里每月挣五两银子的饷钱。”

  李鹤年知道刘得功心里不爽,也随着他笑笑道:“说通俗些吧,读书就是为了自己有饭吃,然后能为别人谋一碗饭吃,再然后就是能让全天下人吃饱饭。自古民以食为天,所有人的努力都是在一口饭上,即便是唐宗宋祖,也是以饱食为重,所谓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过是让大家都能吃饱饭罢了。”

  “好!”刘得功一拍桌子把李鹤年吓了一跳,“大哥你说得好!小弟看得出来,这整个靖安县里,就数你最有本事,你办差办得最漂亮,平事平得原告、被告都服气,你讲理讲得最清楚,全县上下没有不佩服你的。可惜,就是屈才在这里,什么时候你那个……那个飞天冲了,我们就有指望了。”

  这几句话触及李鹤年心中痛处,他强笑一下,端起酒碗饮了一大口。李鹤年虽不是举人、进士,但是他偷偷看过和自己同场考试、红榜高中的那些个举人老爷们的文章,狗屁不通的比比皆是。李鹤年明白其中的缘故,没有真金白银,哪一位主考愿意点你这个没钱没势的穷光蛋。而李家宁肯拿出几百两的银子给几个儿子还赌债、喝花酒,却舍不得给他掏一分银子!可是到了大祸临头的时候,全家人套车牵马的到省城避祸,却要他李鹤年看家守业,留在家里应付太平军。空荡荡的宅子里金银细软全无,让他李鹤年看守什么呢?李鹤年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得叹气,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

  这边刘得功借着酒劲还在滔滔不绝说着:“以后你要是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那个……那个汤里火里地来去,决不含糊,你做丞相我就做大将军,帮着你打天下,将这些只会欺压良善的狗贼统统砍头;你要做诸葛亮,我就做赵子龙;你要做包公,我就做展昭;你要做宋江,我就做李逵!”刘得功本性耿直,酒后说话更无禁忌,但越是真话越暖人心,李鹤年听到动情处,也忍不住举起酒碗道:“好兄弟,将来要是有了咱们兄弟用武之地,咱们一起打天下,一起同生死、共富贵!”

  两人正在开怀交心之际,西边牢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人冷哼一声道:“人的命天注定,命中合有八斗粮,跑遍天下难满升!妄谈富贵,痴人说梦。”刘得功闻言大怒,将酒碗在桌上一摔,摇晃着站起来就要过去打人,李鹤年慌忙起身拦住,举起桌上的灯笼走过去看。只见牢里盘膝坐着一个道人,这道人两鬓微白,三十岁上下,青布道袍洗得发白,左袖空荡荡别在腰间,一根柴棍穿过道冠将头发别住,虽然身处牢中却神情淡定,处乱不惊。李鹤年认得,这人就是九岭山莲花峰的独臂道士,都说此人善用铁板神算,可前知三世后知三世,算术几可通神。想不到军兵胡乱抓人,竟将此人也拿了起来。

  李鹤年忙取钥匙打开牢门将道人请出来,让到座位上施礼致歉。那道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贫道无端被人押至此处,一路上受尽折辱,也是一时未能压住怒气,失态了。”李鹤年知道这道人非同一般,便请道人为他二人算上一卦,刘得功这才知道这人就是江浙闻名的有道高人,酒也醒了一半,当下自告奋勇地就要去借算盘、笔纸。

  那道人笑笑道:“算盘龟甲,不过是虚相罢了,大道无相,随手事物皆可成卦,何必拘泥于俗物?”说着,这道人竟随意抓起两把花生撒在桌上,十几粒花生骨碌碌跳在桌面上滚得到处都是。李鹤年与刘得功看在眼中全然不识,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那道士手拈胡须俯身看了半天“花生卦象”,叹口气道:“这次倒是贫道妄言了,没想到两位竟居然都是封疆王侯之命,只不过一个是泽上火的真侯,另一个是涧下土的虚王。左边这卦着了一个离上兑下的暌卦,这是个水上火的卦象,想必这位李施主此前怀才不遇,家中也无所倚恃,卦象主遭妒嫉,志不相投。但兑性悦,离性明;火行水上却是柔进和悦之卦,李施主如果道行中正,拥戴君王,迟早会附骥腾达,封疆一方。李施主处世如锥置囊中,迟早要展露锋芒的。”

  那道士一顿,又道:“这位刘施主却是艮上兑下的损卦。上艮为山、下兑为泽,泽围山乃是损上益下之势。此卦山泽互损,难得调衡,天下若制衡得当,刘施主必定终老于田野,寂寂无为;天下若制衡不当,刘施主倒可以借云腾雾,封王封侯。只不过,两位虽然将来都有大富贵,但只有一人可得善终,怕是李施主将来的富贵,都是刘施主以命相送的。”道士说完,李刘二人都是一愣,李鹤年熟读《易》经,自然知道道士所说都是易词,乃是卦象中的解释;刘得功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冷笑道:“如果迟早都是一死,却不如轰轰烈烈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也好过寂寂无为。说用我性命换富贵给李大哥却是无稽之谈,即便我肯给,李大哥也必不会要!”

  李鹤年却恭敬道:“仙长,您且看看我兄弟的劫难何时了结?”

  道士哈哈一笑道:“了结?刘施主的劫难此时就在门外,才刚刚来呢!”此言一出刘李二人都是一愣,刘得功哈哈大笑道:“你这道人莫要吓我,我哥哥早已烦人疏通,我坐牢如同值班一般,又哪里来的什么劫难?你这道士胡言乱语半天什么真侯虚王的,都是些长远莫测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你要是算准了,那才是真灵验。”

  道士叹口气道:“你二人三世有缘,到这一辈上恩仇纷杂,纠缠不清。有道是:‘世事珍贵唯一命,一命恩仇欠一生,一生变幻如一梦,一梦十年终一醒。’”刘得功听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皱眉道:“什么……一一一的,这都是什么啊?”

  李鹤年心细,听着四句偈语中好似大有文章,上前正待细问,忽听外面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一个差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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