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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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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找了半座府城,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最后想到了那位推官大人,便来和弟弟商量:“要不,咱们去找找他?”
“不行!”李彦直道:“这事不能去麻烦他。”
“可是实在找不到店铺啊!我们在这里又没亲戚!”
李彦直想了一想说:“刚才我见到有座城隍庙,门面挺大的,不如我们就在城隍庙的庙前窝一晚吧。”
“那怎么可以!”李刚叫道:“你后天要考试的啊!没个好好睡觉的地方怎么成!”
李彦直笑了笑,道:“一场府试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这么镇定,是因为他心中有着一个比参加府试重要得多的打算!
最后李刚扭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在阴暗处,余三田的爪牙闪了出来,跟着又消失,他们消失了之后,李彦直忽然朝这个方向望了望。
延平府城内,正不知谁是鹰犬,谁是猎物。
府试的场地,条件可比县试要好多了。
县试除了经济好一点的地方,否则一般没有专门的考棚,而府试则一般搭有考棚,考棚府试时用作考场,若是上级提学官员按临时,还要作为他们的临时衙门,因此这府试的考棚通常都建设得比较体面:前有大门、后有大院,正堂之前有轩榭,正堂之旁有席舍,又有仪门,有内坊,有门房,有皂房,有厨房,有书房,而作为正式考场的所在,则是中间的大院,院中有各有东西两个大敞棚,按照所在府历届参加考试的人数,大敞棚会间隔成十几个到几十个房间不等——因此这府试考棚的规模,可想而知!
府试进考场的时间,也与县试不同。县试是白天考试,府试则半夜就要进场。
这日到了黄昏时分,李彦直弟兄还找不到住处,李刚便坐在城隍庙檐下,直直地坐着,将自己布置成一张肉椅子,然后要弟弟倚靠着自己休息。李彦直知道若不依大哥他会不安,就靠在大哥怀里闭目养神。看看时间已近,李刚才叫醒了弟弟,一齐向考棚赶来。
到了这里,李刚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府试的考棚建成这么大,是有道理的!因为参加府试的学子,通常都远较参加县试的学子多!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州府,光是考生的人数便有可能破千,延平地方虽偏,但福建的一些地方读书气氛也浓,上百个考生赴考总有的,加上陪考的、监考的、做生意的、浑水摸鱼的,那便有数千之众!进了考棚的大门,大院里又挤满了卖各种食物、点心的商贩,李彦直一望过去,但觉人头挤挤,简直比庙会还热闹!
由于是夜里进场,考棚又人山人海,所以参考的学子和陪考的家人、塾师便容易走散,一旦走散,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便极难会合。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便有人发明了一种高脚灯笼,灯笼上写着族姓或标志,这样就算考生走散了,只要一抬头也就能找回来。
可惜李刚却没有这经验,而有经验的陆秀才等,这时却已经和他们家冷落了。这时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连声叫道:“三仔!你可得抓好我的手啊!千万别走丢了!抓紧啊!”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忽地有一家人不知为什么事匆匆撞来,李刚只觉得李彦直的手一松,兄弟俩便被冲开了。他赶紧回头,却又被好几个考生挡住。
人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但李彦直却已消失在人群中,怎么也找不到了!
“弟弟!三仔!三仔!”李刚急得差点要哭出来了!装着文具等物的长耳竹篮还在自己手里呢!弟弟没这竹篮,可怎么进考场啊!
他像没头苍蝇般找了半夜,可就是找不到李彦直的踪影!好容易挨到天亮,这时大部分送考的人都已先去休息了,考棚外等时冷清了下来,人也好找些了!可还是没见到李彦直的影子!
他搜寻的范围渐渐扩大,变成满城乱跑了!不知不觉中,他又走到了城隍庙前,这时已经是中午了!
“怎么办,怎么办?爹娘把三仔交给了我,我不但没让他休息好,没平安送他进考场,甚至连人都丢了!”想到这里,老实巴交的李刚几乎要哭了!
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好不熟耳的声音道:“大哥,你干嘛?”
李刚怔了怔,定眼一看,只见李彦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微笑着看他。
“你,你……啊!”他冲了过去,将弟弟整个儿抱了起来,叫道:“你跑哪去了啊!”
“啊!老大你轻点!”李彦直叫道:“别忘了你弟弟才七岁!你快把我的脊梁骨抱断了!”
李刚这才放开了他,又问了一句:“你昨晚跑哪去了!”
“走散了呗。”李彦直毫不在意地说。
“走散?那……那考试的事情……”
“我没按时进去。”李彦直道:“那自然就考不成了。”
李刚惊叫:“那可怎么好!”
李彦直笑了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做了一件比参加府试更重要的事情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十二 却为夜访推官
这两天寻找客店的时候,李彦直已经暗暗留心城中的道路,有意无意间问明了本府推官的衙门所在。
到了参加府试的当晚,他借着人群冲撞的机会与哥哥分离,藏到了一个暗角中窥伺。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身子矮,目标小,在混乱中很难发现,而在考棚附近乱找乱闯的大哥却将余三田爪牙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只知道找弟弟的李刚不知道自己身后有好几个人盯着,而躲在暗处的李彦直却瞧得明明白白!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嘿嘿!余三田居然派了四个人来,可真看得起我啊!可他究竟不够狠,还是认为只要我们考不上秀才就没事了?”
他呆了好久,连变了几个窥伺的地方,确定再没有人埋伏在暗处后,才在混乱中溜出考棚。
这一夜是府试开考夜,因此气氛与寻常夜晚不同,到处都悬挂有灯笼,点着灯的人家也着实不少。李彦直步步小心,按照日间的记忆,找到了本府推官的衙门,敲开了门,递上了他准备好了的拜帖。被吵醒的门子本来没好脾气,但他毕竟是徐阶调教出来的,眼见深夜之中一个六七岁的童子独自来投拜帖,料来事不寻常,便不敢不让李彦直进门。
这时已经很晚了,但徐阶居然还没睡,他听说有人深夜来访,已感讶异,自己在延平没有会在半夜来访这样的私交密友啊!在见到居然是李彦直更是吃惊!
“你不在考棚考试,跑到这边来干什么?”徐阶问。
“恩师,我一人之功名算得了什么!今年不考,明年还可以再考。何况我要来和恩师说的这件事,却比我的功名重要万倍!”
徐阶哦了一声,也不怎么动容,便问他要说的是什么,李彦直不慌不忙,便从那也徐阶离开之后说起,从乃父受伤,说到余三田的霸道,再说到尤溪知县对此案态度的“奇怪”转变!徐阶听到这里,问道:“原来你父亲被打伤了,你可是怀疑尤溪知县包庇?你今晚来,可是要我替乃父伸冤?”
“家父确实有冤!”李彦直道:“但这件事情,却不仅仅是家父一人的冤屈!”跟着又说了回乡之后家宅被砸一事。
徐阶听了怒道:“混账!乡土恶霸竟然如此横行,还有王法没有!三老难道就不管吗?”
“三老?”李彦直道:“三老哪里管得了他!我听大人们说,就是知府、知县,也与他余三田有旧!他干什么事都好,满延平的官吏都会护着他。”
徐阶冷笑道:“哪有此事!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能有多大的面子,让满县的官吏都护着他!”
“他确实不是皇上的亲戚,可我听大人们说,他却是另外一户人家的亲戚。”李彦直道:“那户人家,比皇上虽有些不如,可也差得不远。有了那一户人家做亲戚,才敢横行无忌的。”
徐阶冷笑道:“天底下还有和皇家差不远的人家?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倒是说,那户人家姓甚名谁?”
“大人们都说,姓银。”李彦直道:“叫做银矿!”
徐阶本来都不怎么将李彦直的话当回事,听到了这里才惊道:“你说什么!”
李彦直道:“银矿!”
徐阶沉吟起来,许久,许久,才招李彦直,让他再上前两步,坐到自己身边道:“来!把你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地与我说!”
李彦直便将自觉醒以来有关银矿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在徐阶面前,他也不卖弄自己的才学,只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己的推断半句不加。但徐阶是何等人物,既然已经用心,那便是道一知百!李彦直还没说完,他已经推知此间猫腻之所在,再结合上任这段时间来的种种细节,蓦地豁然贯通,拍案叫道:“我道我上任以来为何老觉得治下有古怪!原来延平最大的祸根,实在此处!”忽又想起一事,便问李彦直:“你来我这里,可有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李彦直便将自己在尤溪告状失败后如何安心读书,这次是趁着参加府试才来延平府城,又是如何趁乱走脱,连夜来到这里都说了。
徐阶听完连声赞道:“好,好!不想你小小年纪,不但颇通诗书,而且有谋有智!”又道:“我这便派人送你回去!此事你回到尤溪之后,也不要管,更不要和任何人说。我自会处理。”
李彦直便要告辞,徐阶忽道:“回来!”抚须沉吟片刻,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今日到了府城,我跟着便彻查此事。纵然余三田以及他背后的贪官污吏抓不到你的把柄,怕也会怀疑此事过巧!不行,我得再给你一道护身符!”
李彦直奇道:“护身符?”
徐阶笑了笑道:“你明天便装作误了府试,颓丧归家便是。回头我会去拜托一位老友,请他‘碰巧’游玩到溪前村,又碰巧结识你这个神童。有他护着,我料余三田之辈便不敢轻易动你。不过从今往后,除非得我吩咐,否则你不许再插手此事,以防狗急跳墙,为恶人所伤,知道不?”
李彦直应道:“学生知道了,谢谢恩师眷顾。”
跟着徐阶派了一个得力的家人,从后门送李彦直走,到城隍庙附近,才由他独自去见李刚。兄弟俩会合之后,李彦直便故意让李刚带着自己去考棚求情,但守门吏哪肯放他进去?两人一个真无可奈何,一个假无可奈何,一大一小,一般的垂头丧气,回尤溪去了。
李彦直回到尤溪后不久,便有一位延平的名绅郑庆云游山玩水,“凑巧”来到溪前村,又“凑巧”遇见了李彦直,一番谈论之下,对这个神童大为赞赏,竟邀了他回到自己府上,介绍给士林好友!
李大树一家本来正为三仔误了府试而懊恼,不想转眼间李彦直又得到了延平名绅的推重,这又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因此一家子又都高兴了起来。而且自郑庆云来过以后,老李家也真个像蓬荜生辉了一般,再次被人看高了一头!连余三田和他的爪牙也轻易不敢上门冒犯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十三 怎知猛吏亦有无奈时
李彦直回到家中之后,天天等着延平变天的消息。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还是天真了。
没消息,什么消息也没有!
余三田也好,他的爪牙也好,动都没动过!
如果是换了是别人,李彦直也许就要怀疑那人也贪腐了也被收买了就像尤溪知县一样,但对徐阶,李彦直还有一点信心,不是因为他相信徐阶的清廉,而是因为他觉得徐阶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个被贬斥到延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感恩遥戴”皇帝的人心里装的绝对不是尤溪知县那样的小利,而必是一飞冲天的野心!
“难道他还在等?还在忍?”李彦直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所谓谋定而后动——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
不过很快地,他又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这一天早上,李彦直他娘一打开房门,蓦地发现门外堆了两头死猪——他们家的猪!她哇的一声惊叫起来!那不是后世城市小女生看见死了两头可爱小动物的尖叫,而是一个农妇发现她几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的苦叫!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快出来,快出来!”
一家子就都醒了。
猪,果然是他们家的猪,不但有猪,而且还有鸡鸭,猪是两头,鸡鸭四只,一眼看去,就像两个大人四个小孩刚好是一家六口!六只家禽家畜都是被割喉放血,血迹渗满了一地,李智偶尔回头一看,呀的一声叫道:“咱们家的门上有字啊!”他得兄长教诲,已经认得几个字了,当然不像李彦直那样是个神童!
李彦直回头看时,果见门两边的墙上用鲜血——估计就是猪血鸡血鸭血——写着两行字:莫道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面还有横批:小心狗命!
李大树夫妇还在为那尚未完全长成的猪心疼时,李彦直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也就是说,徐阶可能已经动过手了,但是从余三田现在还好好坐在尤溪县看来,徐阶虽然动了手却没撼倒他!这个势力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啊!竟然连徐阶都对付不了他们!
不过,看来徐阶也没有全输,要不然今天死的就不是六只家禽家畜,而是李家的满门了!
“唉——”
李彦直叹了一口,回屋读书去了。他又等了两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便再也坐不住了。
“徐师当日要我不再过问此事,是担心泄露了机密,我会被人坑害。但现在看来,机密已经泄露了。我还是得去看看,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他也不敢就去找徐阶,而是在李刚的陪同下,到南平去拜访郑庆云。
郑庆云曾经来过他家,作为晚辈,他上门去回访一次,也是应该。郑庆云这一年已届不惑之年,可四十岁了还是个愤中!当年大议礼时因和皇帝对着干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消散!听说李家的遭遇之后,竟是气得破口大骂,连称要帮他出头,还他家一个公道。
李彦直道:“还我小家之公道,何如还延平一府之大家公道!”
郑庆云听了不禁动容,心道:“不想你一个小小孩童,竟有如此胸襟!这可比做好几篇诗文可贵百倍了!怪不得华亭(徐阶)如此看得起你!”
他之前对李彦直青眼有加,有一多半是因为徐阶的拜托,至此方是真心喜欢这个小童,却又叹息道:“华亭他也是没办法啊!”
原来那日李彦直走后,徐阶便召集部属,商量对策。他到达延平之后,曾“日断百案、独清积弊”,料理了本府积留多年的陈案、旧案,建立了偌大的威名,又清理掉了一批推官衙门的恶吏,树立起了他在延平的权威!也正因此,延平府官私势力都对他甚是忌惮,不敢轻易捋他的虎须!就连对受他庇护的李彦直也不敢妄动!余三田等是打定了主意,要待徐阶离任之后再慢慢整李家!
可即便如此,在清查盗矿一事上,徐阶还是遇到了简直无法解决的阻力!延平府上下各级官吏,但凡有点实权的,哪个没和矿贼们有勾结?哪个没收到过孝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官场也是一种变相了的市场经济啊!何况徐阶要清理盗矿积弊,从长远来说就是要断各级大小官吏的财路!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肯因为徐阶先前所建立的威严而退步!
正是:此时退一步,以后没财路!
可是徐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要干这件事情那也是名正言顺,连知府也不好当面压他,所以大家就祭起了官场的又一件法宝:拖!我们惹你不起,拖总能把你拖死!拖到你离任了,大家彼此干净!要调查?哦,行,查无实据。要抓人?查无实据抓什么人啊!徐阶要干别的事情,也找不到执行的人去办!他虽然是本府的司法长官,手头有大明律,可没人执行的大明律,和一堆废纸也没区别!
总之从推官衙门到知府衙门,到各级县衙门,乃至深入到里甲、乡老,大家都被绑在一条利益链上,都和徐阶对着干!徐阶的命令出不了推官衙门,就像一个人只剩下一个大脑一张嘴,手脚却都瘫痪了,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
郑庆云在跟李彦直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边说一边骂,愤怒得不行,但李彦直在来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听了反而没什么愤怒,只是想:“看这情形,和五百年后有什么两样?这经过五百年时代变迁,尤其是经过西力东渐后的两次大破坏,这恶瘤却仍然能存活,可见它有多么的顽强!看来!我真要在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情,得改变一下方法才行!”
李彦直不知道,此刻的徐阶的思想状态竟和他出奇的相似!后者活了三十年,读了二十几年的圣贤书,但到今日才深深地体验到孔子那句话的真谛:“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可是在大道不行的现实世界中,一个有抱负的人,又该如何来面对它?
“空知虚理,何益于世?”徐阶在推官衙门里敲着卷宗,喃喃自语:“即事即学,即政即学,唯有如此,方是知行合一!”
“必须寻找另外一种力量!”告别郑庆云时,李彦直心想:“不从仕途上出身没出路,但只靠士林本身,这个朝廷无论如何也没法实现自己对自己的颠覆!”
两个心理年龄差不多的人,同在这东南僻壤中,完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思想转变。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十四 溪边谁家儿女?
李彦直离开的时候,郑庆云还特地让他坐自己的轿子回去,吩咐了轿夫对李公子要好生伺候。
看看就要到尤溪,李彦直忽想:“这件事情,还是要找徐师商量一下,或许能帮他出个主意。”便让大哥先回家保平安,“我另有一点事情要去办。”
李刚不肯,怕他出事。
李彦直笑道:“我坐着郑老爷的轿子呢,能出什么事情。”
李刚想想也是,就回去了。
李彦直对轿夫头道:“劳烦折回,我要去一趟府城。”
因有家主吩咐在先,轿夫们不敢拒绝,就将他往回抬,走出数里,忽有十几个面涂彩料的壮汉拥了过来!延平多是山路,出城所用的轿子与两京、江南的轿子不同,基本上就是一张大藤椅绑在结实的竹竿上,这样的轿子比较轻便,能走山路,但也因此没有轿顶、轿帘之类,李彦直一见对面这群人气势汹汹之状,便知要糟,然而狭路相逢,哪里来得及闪避?
那轿夫头也看出了不妥,大喝道:“你们干什么,没见这个‘郑’字么!进士老爷的轿子也敢冲撞?”
那群人听到“进士老爷”四字略一犹豫,但领头的已叫道:“我们不是找进士老爷,是找这臭小子!识相的就别碍着大爷们做事!”说着便有七八个人拦住轿夫,那领头的带着其他人将李彦直从轿子上扯了下来,拖出数里,将他的头浸在溪水中,如是再三,每次都是在李彦直淹死的边缘才拉他上来,等李彦直已经被整得喘不过气来,那带头的方道:“小子!若是还怕死,就记清楚了!老爷们忍了你三回,没第四次了!”说着便扬长而去。
李彦直这时才七岁,若是这群壮汉拳打脚踢,没两下他便得送命!所以路上这些壮汉只是拖着叫他吃苦头,并没打他,李彦直身经此劫,却想:“他们不敢打我,想必是上头叮嘱了,只是要吓吓我。哼!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们心虚!”
坐在地上,举目四望,见自己所在之处乃是一条溪边小路,四周颇为荒凉,也不知是哪里,但料来离尤溪不远,心道:“怎么办?是要在这里等郑家的轿夫们来寻我,还是自己找路?”
此时天色已昏,荒郊的林木草丛间偶尔沙沙作响,也不知是风动还是兽动,但李彦直的心肯定是动了——他害怕啊!毕竟这副皮相只有七岁,若这时冒出一头狼来,他连逃都未必逃得掉!
正仓皇间,忽闻不远处有人唱歌,歌声自远而近,却是一个坐在轿子上的女郎,那女郎约有十七八岁,穿着汉家女子衣服,却戴着山哈人特有的斗笠,眉毛淡淡,鼻子秀巧,甚是可人。李彦直蹲在路边的草丛上,一时看得什么都忘了。
那轿子来到李彦直身边时,轿子的女郎见荒山野岭间忽然出现一个小孩,有些奇怪,就命轿夫停下,问李彦直:“小弟弟,你在这里干什么?”却是山哈话。
李彦直正要回答,忽然瞥见轿子的一段垂直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个“余”字,又画了一大一小两条蛇,正是余三田他们家的标志,心中盘算起来,便没回答。
那女郎以为他听不懂山哈话,就又用福建话问了一句:“小弟弟,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家的大人呢?”
李彦直听了,蓦地哇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揉着眼睛,不知是否小孩子的泪腺比较发达,只揉了几揉,眼泪便啪啪啪往下掉——这是李彦直哭功之入门。
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脸被水冲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上滴着水珠,眼睛里透着灵光,甚是可爱,可爱的人一哭,那便大见可怜!那女郎不忍,赶紧从轿子中跳了下来,搂住了他呵护着,道:“别哭别哭,有姐姐呢,别哭别哭,跟姐姐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李彦直哭道:“那天我跟叔叔正在走路,忽然冲出一堆人来,打我们,拖了我到这里……哇……哇……”
女郎又哄了他好久,李彦直才继续说:“后来我一路老哭,他们就把我的头按在水里,叫我别哭,要不又要按我的头进水里……”
他的头发和两肩的衣服都湿了,那女郎见了,便猜是歹人将这孩子浸在水里威胁他,不禁又是气愤,又是怜爱,亲了亲李彦直问:“那你家的大人呢?”
李彦直被她一亲,脸有些发热,赶紧用哭来掩饰,边哭边道:“不知道。他们把我抱走,抱了好远,我只看到叔叔他们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走了好几天了……先走路,后来坐船,后来又走路……”说着又哭。
那女郎听到这里,便猜这孩子是和家人失散了,而且失散的地方多半还不是在这附近,那留在这里等他的家人也没必要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对李彦直道:“来,先跟姐姐回去吧,回头姐姐再让人帮忙打听你家的事,好不好?”
李彦直是恨不得如此,却反而将身子缩了缩,一脸害怕的样子,那女郎笑了起来:“怎么,还怕姐姐把你吃了?”忽然装作鬼脸叫道:“来啊!吃人的女老虎来啦!”
李彦直噗嗤一笑,说:“老虎只有公母,哪里有男女的啊?”
那女郎扯了扯他红通通的脸颊,笑道:“是啊是啊!你真聪明!”见他不怕了,就将他抱起来,坐到轿子上,到:“走吧。”
李彦直心道:“她不知是余三田的什么人。这番去若是就撞见余三田,可不好办。”便问:“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女郎道:“去我家。”
李彦直嘟着小嘴道:“可我要回家。”
女郎问:“你家在哪里?”
李彦直道:“我家在柳树巷。”
这个地名,可小得太过分了,再问哪里的柳树巷子,这孩子又说不出来,女郎无奈,只好道:“姐姐先带你回家,吃饱了睡足了,明天再带你去找你家人。”
李彦直又道:“可是,可是我害怕……”
女郎又装出个鬼脸来,嘟哝着装出猪声说道:“姐姐很吓人吗?”
李彦直见她逗自己就顺着她的意思笑了起来,说:“你不吓人,不过你家里有没有吓人的人啊?”
“嗯,我爹爹倒是挺吓人的。”女郎道:“不过你放心好了,他不和我住在一起,他起了新屋,纳了新老婆,嫌我碍着他……唉,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总之啊,姐姐家就姐姐和几个下人,不会吓着你的。”
李彦直一本正经地问:“那万一你那个吓人的爹爹回来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吃了我?”
女郎这次回是被他逗乐了,在轿子上笑得花枝招展,道:“不怕不怕,他要是来了,我就把你藏起来,不会被他找到你的。”
李彦直伸出自己的小指头,道:“一言为定哦。”
女郎便和他勾了勾指头,含笑道:“一言为定。”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十五 氤氲同浴嫣然笑
李彦直遇到的那个女郎,果然就是余三田的女儿,名叫苏眉,这些自是路上李彦直旁敲侧击问到的。当余苏眉问起他的名字,他就随口杜撰,说自己叫“小寅”——寅是地支第三位,正是他的排行。
轿子朝尤溪走去,天黑之前到了一处旧宅,宅子虽旧,但建造得十分牢固,一共两进五间,地方倒也宽敞,旁有小溪流过,两个仆妇正在溪边忙着淘米,见到那女郎,都叫:“小姐相亲回来了!”
余苏眉听了薄嗔道:“什么相亲!我是去外婆家了!”
其中一个婆子还不肯饶她,故意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是老爷带了小姐去沙县和王家少爷相亲吗?”说着便和旁边那婆子一起抿着嘴笑。
李彦直故作天真地问:“姐姐要成亲了啊?”
“别听他们乱讲!那个姓王的我才不嫁呢!”余苏眉道:“别说这些了,小寅,姐姐先安顿了你再说。”跟着又先和同住的人——包括两个老婆子、一个老仆、一个丫鬟说了这个小孩子的来历,至于那四个既给她当轿夫又给她作护院的仆役则是在路上就已经知道了。
余苏眉被李彦直误导,以为他或许是百里外某个县城里被拐到这附近的孩子,料来要找到他的家人需要一段时间,因此便想先收留他,直到找着他的家人。她对聪明伶俐的小寅也是真心喜欢,带了李彦直到前后两进房屋看了,要让他睡柴房或者跟下人睡在一起都舍不得的,那间主人房是余三田的,他平时虽不住在这里,但也锁了起来不让进去,虽然还有一间客房,但空落落的,余苏眉怕李彦直夜里害怕,就说:“要不今晚你就先跟姐姐睡吧。”
李彦直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啊了一声,脸有些红,说:“这……不太好吧……”
余苏眉反而奇怪:“怎么?”
李彦直说:“男女有别啊……”
他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老仆、婆子一起大笑起来,都道:“什么男女有别,你再过十年来说这话也不迟!”
李彦直怕再推会惹他们起疑心,就答应了。
余苏眉笑道:“那就这样吧。周妈!快些做饭吧,我们都饿了!还有,记得烧水,坐了一天的轿子,身上都是沙土,待会要好好洗个澡。还有,要是我爹爹来了,别跟他说这孩子的事,你们知道,他不喜欢别家的好男孩。”说着带李彦直进了自己的闺房。
余三田虽然没住在这里,但对这个女儿也真不错,闺房里摆满了各种饰品,衣柜又高又大,其它摆放各种物件的箱笼足足有七八个,床更是布置得花团锦簇,只是都太花了,甚见暴发户气息。晚间吃饭也是有鱼有肉,李彦直在家时,爹妈兄长虽然特别关照他,但也只是让他能吃饱而已,顿顿都是咸菜、杂粮,只有考试前后才有米饭吃。这时陡然开荤,肠胃自然大畅!
吃完了东西,余苏眉便去搜箱底,找到了几件衣服来给李彦直比了比,挑出一件合适的递给他说:“这是我小时候爹爹让我扮男孩子玩时穿的,幸好还在。来,洗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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