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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紫千红-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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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遇锁
……
他掂量着那圆筒,沉甸甸的,是合金铸成。两端是两只狮首造型,古色古香。挨着狮首,各有两个圆形转轮,每个转轮上刻着五个字,他的目光在上面扫过,原来各是一句五言诗:
大明夜已残
相逢秋月满
弓弯不须照
哥舒夜带刀
他点点头,正要收起圆筒,脸上的笑意忽然在一瞬间凝结。
他听见了脚步声。他知道是谁。
“五哥?”来人发话,年轻人的声音。
他转过身,揭去脸上的黑巾,“不愧是唐十三,好眼力。”
唐十三一笑,“锁神亲手设计的这两只锁,是为唐门弟子度身定作,天下除了唐门弟子,绝对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地开启。而所有唐门出阁弟子中,目前可能在浙江境界的除了我,只有五哥。何况,如此出神入化的身手,天下除了唐五,还能有谁呢?”
唐五哈哈一笑,“时间过得好快,连十三你也学会夸人了。”
“五哥一直是十三的楷模。”
“哪里,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今日幸会,我们不如去喝一杯?”
唐十三笑道:“十三正有此意。不过,您手上这东西,是唐门雇主的,这不合唐门的规矩。请五哥这就归还原处,我们一起去痛饮它一场。”
唐五爆出一声笑,“十三,你是明白人。我今天能来到这里,费了多少功夫,你一定了解。为了这件东西,我花费了三年时间,不然,哪有可能破得了锁神的锁。我们是好兄弟,我也跟你说句实在话,这件东西,我今天是要定了。”
“锁神为了这件东西,一共设了三道锁。”唐十三冷静地看着唐五有些狂躁的眼神,忽然开始娓娓道来,“第一道锁是风之锁,将谷口间的一道山风锁住。所以五哥解锁之时,十三已经在谷那边闻风而动了。第二道锁是人之锁,本来天下绝无可解之钥,但五哥飞刀之术已经通神,自然也难不住你。不过,你手中这第三道锁,乃是攻心之锁,五哥真的自信可以解开吗?”
唐五看了看手中的圆筒,“这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密码锁,四行五列,625种排列可能而已,我一天开不了用两天,一年开不了用两年,总能打开吧?”
“你不妨摇一摇,听听里面有什么声音。”
唐五抬起手,摇了摇圆筒。果然有极轻微的液体流动声。“这不奇怪,有液体,我想应该是腐蚀性的液体,盛在玻璃管里,如果用强力砸开圆筒,它会在瞬间销毁筒里的东西。”
“不错,这是密码筒的普遍构造。不过我听锁神说,这一只密码筒内另有机关,有一些字是不能组合在一起的,否则一样会触动液体。”
唐五抬起头来,眼神显得空茫,“好一个心之锁,看来我今天是来错了。”一扬手,那圆筒带着破空之声,向唐十三飞去。
唐十三不及思索,伸手去接。忽然间,一点光芒无声地拂来,带来一种熟悉的气息。
唐门飞刀。死亡的气息。在唐门受训的日日夜夜中,他在梦中都能感受到的气息。他没有想,也不需要想,一拧身,从一个最奇怪的方位,避开了飞刀的一击。十四个攻击点在一瞬间全部落空,飞刀颓然地跌落在地。
唐五人已飞起,在空中抓过那圆筒,径向室外掠去。山谷清冷,门外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说不出的舒畅。只要一出此门,天下再没有人能找到他。然后,他会回来,找到他的天下。
忽然,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僵住了,每一个毛孔都骤然收缩。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融入了最冰冷的月光,一切变得死寂,风不再流动,杀意如乌云,悠然吞噬着月色。
他太相信自己的轻功了,现在先机已失,他不能回头,无法抗御,他知道,身后的唐十三,正发动最致命的攻击。
他毕竟是唐门顶尖高手,双臂一振,借石门传来的力量,凌虚前冲。只要能躲过这一击,他就缓出手来,从容应敌。
然而,身后那股不可一世的力量超出他的想象。那是狂风,是流云,是无所不在的月光。他背心吃痛,接着浑身一震,跌落在地,一回头,正看见唐十三双掌合什,凝立不动。
死寂的世界复活了,月色凄清,血流温热。唐五喘息着,嘶声问:“明月弯刀斩,你终于练成了?”
唐十三点点头,伸出手,“拿来。”
唐五苦笑,一扬手,圆筒飞到了唐十三手中。
“唐五,今日我放过你,不过等师父知道此事之后,你将成为唐门之敌,请好自为之。”唐十三冷冷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唐五忽然叫出声来,“明月弯刀!我知道锁匙了,就是你的明月弯刀!”
一·破锁(1)
和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位于海门市莲花新村的这家建行里排着长长的队。天晓得是怎么回事,一方面,报纸上动不动就报道银行网点过多需要裁减的问题,另一方面,这家银行多达7个私人业务服务窗口仍然无法让柜台前的蛇形长队少几个弯。几位年轻的职员倒是手脚麻利,其中一位长着娃娃脸的女孩子甚至经常忙里偷闲地向顾客送去带歉意的微笑,但即便如此,早已不习惯排队的海门市民们仍然满肚子的抱怨,这从他们紧张的表情和不耐烦的动作中一望便知——除了那个排在队尾的漂亮女人。
柔顺的棕红色长发,宝蓝色职业套装下玲珑有致的身材,以及一张更接近欧美人的秀丽面庞,使她不可避免地成为宽敞的银行营业厅里的视觉中心。在充满抱怨和紧张的等待气氛中,只有她以一种闲适的姿态,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着,这当然让她更加卓而不群。长长的等待办理各种琐碎手续的队伍也因为她而起了某种变化,一些人显得不那么烦躁不安了,不知是受到她那种闲适情绪的感染还是因为注意力转向了她的美丽;而另一些人看起来更加不安,不用说,这类顾客以女性居多。
她的魅力甚至影响到了柜台内,五位男职员已经为其是否已婚打了不小的赌。自从前天她第一次出现在4号柜台的刘云飞面前,这位“天使”就成了银行男士们的主要话题。“天使”是刘云飞首先叫出来的,很贴切,因为个人资料显示她叫安琪。这个名字以及她轮廓极为分明的脸庞,使他们都猜测她是位混血儿。
这正是她想要的。她记得刘云飞第一眼看见她时那慌乱的目光,她知道他们会就她填写在个人资料上的信息展开探讨——29岁,住在龙山山庄B区16座,那里是本市的富人区,不过,卡里只有1千多元钱——这些信息足以令他们印象深刻并且着迷。如果哪一天这家银行遭到了打劫,她肯定他们死都不会与这位“天使”联系起来。当然,她也肯定警方怀疑不到她身上,一位女士连续三天在同一时间段来银行并不是什么线索,如果他们真的调查了,就会发现她不过是办理一些电汇,都是些几十元上百元的款子,汇往北京和成都的几个账户而已。如果他们还要再往下查,可能会有一些收获,查出她在网上商城购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丙烯酸、乳胶、人造纤维,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们会对这些发现一头雾水,直到某一天有一个行家出现,告诉他们那可能是一些用于暂时改变面容和体形的化妆用品,或者是用于制造假证件的工具。那时,他们可能会有某些动作,但是已经太迟了,天使安琪早已离开人间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天使安琪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不过是一个想法的产物,被几位银行男职员加以证实了而已。
此刻,天使安琪,或者说制造了安琪的那个人觉得有点不舒服,用来塑造胸部和浑圆肩膀的塑形衬垫毕竟是廉价的国产货,而且是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二手货,在进入她的衬衣之前,或许曾被某位美术学校的学生在肮脏的宿舍里反复折腾以创作一件蹩脚的作品;脚上那双高跟鞋尽管是最大码的,但还是箍得她的脚隐隐作痛——这也是扮成女人最大的不便。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切,这些小小的不舒服很快就被安琪忽略掉了,她甚至欣赏起脚下那双价值2800元的“莱尔斯丹”皮鞋,这是她昨天在太平洋百货的专卖店得到的,一个非常简单的障眼法,售货员可能昨晚就已经发现了她用来交换的那双20块钱的地摊货了。
“她”当然不叫安琪,也不是女人,他的真名是一个不错的名字:雷蒙,寄附着家族的血脉和父辈的理想——在内蒙安家的父亲希望他有蒙古草原一样宽广的胸襟,“用以报效祖国”。这也曾经是他的理想,直到命运使他坐在银行的柜台前,成了一名工蚁似的银行小职员。也许是胸襟和眼界过于宽广的原因,这份工作让他深恶痛绝,没多久,他就开始实施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犯罪,这也是中国银行系统最奇特的犯罪之一。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银行电脑交割系统的一个小漏洞,在那一个月里,他由于经常主动加班受到了分行行长的表扬。随后,他找到一个机会,在服务器中添加了一个小小的程序,这对于上大学时就随意进出国内各大网站主机的他来说并不复杂,他没有成为有名的黑客,只不过因为他瞧不起国内那些以沽名钓誉为主要目标的所谓黑客,在某个网站的主页上扔一枚精灵炸弹,或者把某个国家政府网站上的国旗扯下来,这些幼稚的玩法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他的小试验第二天就发挥了作用:每一位个人储户的每笔交易完成后,都有元自动被划入他的个人账户。晚上下班后他到自动柜员机刷了一下卡,里面有元,作为一个经济欠发达城市里的一家不起眼的银行的职员,这个数字令他还算满意。一个月后,他取出了账户里的全部6000多元钱,这是他月收入的3倍,而更令他高兴的是,他的判断没错:没有一个顾客发现这失窃的元。
过于容易的成功让他信心膨胀,他更坚信自己将成为大人物。他生来与众不同,智力发达,体魄强健。在大学,当同班同学们还在为对付区区的期末考试而熬夜苦读时,他早就修完所有所需的学分,并且拿到会计师、金融师、A级英文译员、房产经纪师等等一大堆证书,令人惊奇的是,他还是在把大量时间用于去校内健身房健身和参加学校戏剧社表演的情况下取得这些成绩的。作为代价,大学四年里,他没有朋友,没有女生敢和他谈恋爱——在有一次他以冷漠羞辱了一名校花之后更是如此。毕业时,他没有像其他毕业生那样把大量精力用于设计精美的简历和挑选廉价而体面的西装,而是直接参加了中国人民银行一个中层职位的竞争。
当时,全国有近百人参加了这场战争,全都是金融界的精英,还有一些国外的金融专家。他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让主管部门印象极其深刻:年轻朝气,反应机敏,野心勃勃,笔试口试都无可挑剔,就能力来说,他拥有绝对突出的优势。更难得的是,他处理问题的沉稳老练的风格远远超出了一位21岁的本科毕业生的应有水准。除了工作履历为零之外,他完美无缺。
接下来的事看起来很滑稽,在最后的拍板会上,十位决策者一致将他淘汰,理由是“过于完美”。中国的核心金融头脑,还不习惯这样一种强劲锐利的风格,在这造化的奇迹面前,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担扰。随后,尽管银行方面开出对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讲极为优厚的条件,希望留用他,但他还是拂袖而去,一秒钟都没有多留。他回到了家乡,正赶上父亲——他唯一的亲人——暴病身亡,处理完后事后,他心灰意冷,靠一位远亲帮忙才当上一位银行职员——一位中国最大胆的银行职员。
“元案件”一年后被查获,那时,他已想到了突破银行内部系统,侵入地区联网系统的方法,如果能成功,那张卡上的数字将以几何数字增加。就在他寻找更多几次的下手机会时,一位65岁的退休老教师发现她的存折上少了元,这是四两五花肉或者5斤大白菜的钱,老人愤怒地找到银行,揭出了这位天才罪犯。
8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使他像政府希望的那样改过自新,对于那起国内金融界有史以来最出乎意料的案件,他唯一感到后悔的是,年轻的他对于火候的拿捏太不准确了。比方说,如果他选择的是元而不是元,很可能至今无人发觉,而他也早已是百万,甚至千万、亿万富翁了。其实,赚多少钱他一点都不在乎,学习、工作、成家、养家、退休……这条绝大多数国人的必经之路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需要的是满足感,那种让他感到世界在握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在学校疯狂学习各种技能时没有尝过,在实施犯罪的一年中也从没出现过,倒是在监狱里,他发现,自己第一次感到了满足。由于他的超高智能以及强健体魄,他很自然地在监狱里成为核心。一开始他并不情愿,但当他发现犯人们都积极而真诚地执行他的每一个示意时,一种空前美妙的感觉抓住了他。他找到了方向,和当年那个以拼命学习打发时间的学生和那个心情灰暗的银行小职员相比,他的生命开始充实。
在监狱里,他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犯人们甚至都叫他“雷公”。牢房的内政在他的管理下井井有条,远胜那些装腔作势的狱警的管教。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对每一个犯人希望学习的知识,他都乐于施教。作为交换,他们也教他各种知识,这时,他又成了很好的学生。5年里,他学会了日语和法语,学会了易容,学会了坐禅,学会了独特的发声方法,学会了打开各种锁具,制造各种证件,学会了偷盗、下毒……监狱真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他学会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本事。
两周前,雷蒙因表现良好而提前结束了刑期。他用了两天时间考虑做什么以及怎样做,然后,用监狱里的劳动津贴买了一张到海门的火车票。临行前,作为对他的家族的最后一点补偿,他把8年前被他侵吞的赃款汇给了仅存的几位远亲。那笔钱,8年前被他避过了政府,成为死账,而在监狱中又因为他高明的投资理财而升值数倍。整所监狱,从工作人员到犯人,大多数人都把他当作值得信赖的理财顾问,所以他的经济行为得心应手。
在海门,这座他向往已久的海滨城市,他租了一间300元一个月的肮脏公寓,在里面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易容工作室以及伪证件作坊,在为自己的第一个正式造型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安琪”之后,他来到了这家建设银行。他打算在这里打捞他的第一桶金,以便开始宏大的人生规划。以他目前的能力,第一桶金当然有很多种方法打捞,但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方式更快,同时更能让这位前银行小职员得到满足的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破锁(2)
“见鬼!我再说一遍,别再拿这些老男人的破事来烦人!”海门晚报编辑中心主任江宝炎厉声吼道,一边拿起红毛笔,在报纸大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可怜的汤姆·克鲁斯就这样被毁了容。
凭借十年前那篇获得中国新闻奖的文章,江宝炎逐步赢得了今天的地位。在报社,他是少数几个有权厉声吼叫的人之一,而且,由于他确实卓越的才干,他的吼叫也是唯一能被人听进去的。他从来不怕得罪人,甚至常常期待着被顶撞,“歇斯底里是一个优秀报人的气质之一”——在接受《福建新闻界》专访时,他还蹦出过这样的话。
此刻,在每天例行的编前会上,年轻的专刊编辑孙小欣开始小声地顶撞:读者爱看嘛。
江宝炎的乱炮终于找到了目标:“读者爱吃垃圾,你就要当垃圾工人吗?小姐,你一周吃几次麦当劳?”
孙小欣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从不吃那玩意。”
“那是因为你知道那是垃圾!汤姆·克鲁斯,一个日薄西山的蹩脚演员,一个靠向前妻抛媚眼维持人气的老男人,竟然要占据我们一个整版!这是谋财害命!有人爱看,没错,那他可以上网,可以买杂志来看,那里面多的是垃圾,可是,我不允许我的编辑从网上偷垃圾!这是犯罪,年轻人,如果在美国,你会因此坐牢的!”
“这是中国,大家都这么干。”孙小欣小声嘟囔,但江宝炎就像一架进入战争状态的战斗机,灵敏的雷达迅速捕捉到这微不足道的动静。
“中国就是这样可悲!网站成了最大的新闻巨头,而且不用养一名记者,真是好笑!总有一天,这种情况将不复存在,到时候你怎么办?可以走人,那被你这样的编辑折腾坏了的海门晚报怎么办!”
大声的诘问句后是休止符,这是惯例,一轮炮轰结束了。有经验的编辑们知道江宝炎的作风,他将在炮火的掩护下,不紧不慢地抛出他的想法。会议室里,十几个编辑静静地注视着他,孙小欣脸上还带点笑意。
“诸位,请再看一下我身后这两行字。”果然,江宝炎完全换了副语气,歇斯底里不见了,代之以沉稳和诚恳。他身后的两行字是海门晚报的口号:走进市民中,办给市民看。
“现在,让我们想一想,有哪些真正值得报道的人来上星期六的人物版。”说完,江宝炎端起胳膊。到了自由讨论的时间了。
十分钟后,讨论的结果出来了。两种方案:一是刚在国际比赛中获奖的海门籍青年钢琴家,二是刚刚在湖南落网的全国通辑犯。
江宝炎眉头不皱地把两个方案都毙掉了,理由是那个国际比赛知名度太小,而派记者去湖南采访变数太多,很可能抢不过那些国内大媒体。“好吧,”充分享受了年轻编辑们仰望救世主一般的目光后,他说,“我们来看看这几天的本地新闻,看看从里面能挖出点什么。”
6旬老翁报考厦大被录取——可挖的故事不多。
女警花荣获全省警务能手称号——新鲜度不够。
江西农民来厦建设土鸡蛋集团——趣味性不足。
鹭江大学老师担纲设计海门电视台虚拟主持人——时效不对。
……
十分钟后,江宝炎的目光落在了前天见报的一篇消息上:张锁匠5年开锁2万只,人送绰号“锁见愁”。
江宝炎笑了。新鲜、有趣、贴近、故事……全都有了。
一致通过。
江宝炎的会议总是这样富有成效。
二·破锁(3)
安琪还在排队,她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12:24。再过6分钟,银行就要进入半小时的短暂午休,所以她的身后已经没有顾客了。
12:28,安琪来到5号柜台前,里面的小伙子殷勤地招呼她,隔壁柜台的那个叫刘云飞的职员快速地投来一笑。安琪微笑着递上银行卡和证件,同时用眼角注意着银行大门。
12:29,几乎一分钟也不差,一位身穿可笑的黄色围裙衫的大男孩跑了进来,手提两大袋“吉利速食”的便当。连续四天的观察已经让安琪肯定了一些规律:大男孩会在12:29进入银行,他和银行职员们很熟,又是其中一位主管的什么亲戚,加上银行柜台塞不进这么大的袋子,所以他会通过那道铁门进入工作区,把便当放在里面一张桌子上,然后退出去。安琪还注意到:那扇铁门是自动反锁的十二杠保险门,其门锁采用密码加密技术,除原厂外,任何开锁店无法复制。这是个好消息,这种门锁貌似强大精密,却因为过于卖弄密码技术而存在机械上的小小缺陷,一个有经验的行家使用特殊的工具,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决它。
还有个好消息:那位看上去总是无所事事的银行保安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他故意试过,在经过他身旁时,他曾经假装绊倒,一直对他目不转睛的保安总算及时扶住了他,但他已经知道,他的出手比自己慢了许多。
另一个消息不好也不坏:摆在工作间的那座庞大的保险柜是德国产柏林CH—A4型,笨头笨脑,技术保守却成熟,性能朴实无华。安琪在网上见过它,它不是最厉害的,监狱里的开锁老师也教过他开启的方法,但他却有点信心不足。指望逼那个女主管说出密码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服下了精确剂量的麻药,将昏迷5分钟。这是安琪为自己设下的作案时间,通过观察,中午12:30—12:40是相对安全的,超过这个时间,他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安琪——雷蒙最大的挑战就是:能否在不到5分钟之内,打开这座从未亲手摸过的保险柜。
老实说,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人生就是这样,尝试总好于幻想,不是吗?
二·破锁(4)
4
一个28岁的女记者是危险的。如果她已婚,报社老总必须时刻警惕着她提出休产假的要求,这个过程,有时长达十余年之久;如果她未婚,则必须忍受她作为爱情官能症或失恋综合症患者将要带来的种种古怪言行。易婷婷却是一位让人觉查不出已经28岁了的女记者,她因此注定广受欢迎。
易婷婷就像一只春天的小鸟,爱说爱动,只要醒着,她的小翅膀就会不停地拂动周围的气流,所到之处,令人如沐春风。她几乎是透明的,除了《哈利·波特》,大学毕业后从未读过一本超过100页的书,这在报社众多胸怀大志的女杀手中简直不可思议。她长得不错,但即便是报社里几个最爱对女生品头论足的无聊男记也对此视而不见,她的光芒已经掩盖了自身。由于过于灿烂,几乎所有的人第一次在报社看见她,都会把她当成广告部的,报社老总最初的想法也是如此,但她随即以极为出色的文笔嘲笑了他们。她的文字灵动、幽默、尖锐,再加上令人生畏的直觉和悟性,她不可避免地跻身头牌记者行列。她获奖无数,并且刚刚当选为海门十佳新闻工作者,由她主笔的市井随笔专栏“林子大了”享誉海门。当记者6年来,她从娱乐记者、社区记者、要闻编辑,而做到了调查记者。所谓调查记者,是专门负责对一些重大线索进行采写的人,用报社内部的另一种解释来说,是可以几个月不用出一篇稿的人。这是报社有史以来第一次设立的岗位,编辑中心主任江宝炎在宣布的那天私下对她说,其实是为她特设的。她还记得江宝炎说话时那副慷慨激昂的语气:“调查记者,这是一个记者可以得到的最佳状态,它意味着记者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个事业!普利策奖有20%奖给专栏作家,10%奖给摄影记者,剩余70%,是属于调查记者的!努力干吧,婷婷,这个社会不会稀罕多几支涂脂抹粉的腊笔,但从现在起,你就是一支真正的钢笔了!”尽管想到江宝炎时,她经常会觉得好笑,但这番明显过于做作而值得发笑的话,她却一再回味,而且竟真的心有戚戚焉。
今天,江宝炎给她派了一个“深度采访张锁匠”的活,本来这并不属于调查记者的职责所在,但江宝炎的解释说得过去:他临时毙掉了一个人物版,需要在一天内重新做出一个版。论出手之快,文笔之美,与采访对象交流之深,报社目前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易婷婷,她也就欣然出马了。
槟榔小区,典型的九十年代初建筑,海门市的第一批“统建解困房”。对于今天的采访对象张全,易婷婷已经多少有些了解,这房子是他还在市统计局工作时享受的福利房。小区内设施陈旧,没有保安,绿地稀少而且缺乏管理。在小区活动空间的多是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当时兴建的许多个小区一样,随着年轻人搬到更新更好的住宅区,这里成了老人的留守地。
此时夜幕初降,路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没到亮的时候,易婷婷和同行的摄影记者刘晓钢费力辩认着楼号,好容易找到了张全家的楼道。没有对讲系统,技防门锁也不感应,刘晓钢在楼下大叫了三声,五楼才冲下来一个人,替他们开了门。楼道采光很差,感应灯坏了,一直走到屋内,易婷婷才看清楚她的采访对象。
张全四十六岁,身材瘦削,双目有神。握手时,易婷婷发现他的手指细长,感觉柔软又有力。于是谈话从这里开始:“如果光看手,我会以为你是钢琴家呢。”
张全笑了笑,没作声。易婷婷又说:“好锁匠的手,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张全沉吟一下,回答说:“你们报纸把我说成锁匠,其实我只是个开锁匠。锁匠是创造者,是艺术家,可开锁只是破坏而已,二者差得太远了。”
凭借多年的采访经验,易婷婷马上判断出,张全属于那种最容易采访的人。他话不多,但是能够理解你每一句问话的要点,包括问题背后的某些喻意,所以回答也精练而到位。易婷婷认为,这不仅与受教育程度有关,更和性格、思维方式有关。有的人尽管受过高等教育,可说起话来拉杂不清,记者的笑容都僵透了还不自觉,这样的人常让刚出道的记者起杀心。相比之下,张全的话几乎不用整理,直接拷贝下来就可以登报了。易婷婷想,这说明两点:1,张全的思维特征是注意力集中,对信息的筛选迅速准确;2,张全有较高的文化程度。
和这样的采访对象打交道容易多了,你用不着循循善诱,声东击西这一类的把戏,只要他愿意说就万事大吉了。而在让人愿意说这方面,易婷婷是天才。两个小时的采访下来,易婷婷觉得素材差不多了,其中有些细节还堪称精彩。比如说,张全竟然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生,“北大学生下岗开锁忙”,这本身就是鲜活新闻,那个该死的写新闻的记者竟连这一点都漏掉了。
张全的开锁经历颇有传奇色彩。小时候,他就对各种动手拆卸的游戏乐此不疲。上中学时,门门功课亮红灯,物理和数学却异常出色,甚至大学机械专业的课本对他来说也毫无难度。由于十年###,他中学没上完就进厂当了工人,钳工、焊工、车工等等都做了一遍。恢复高考那年,他突然对哲学着了迷,凭着悟性过人,没怎么费力就考上了北大。毕业后分配到海门统计局工作,在一份和哲学毫无干联的工作上干了十几年。直到有一天,同办公室一位大姐的办公桌抽屉钥匙丢了,他的人生道路才峰回路转。
“当时已经有人拿来了老虎钳要撬抽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心思一动,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张全说,“在此之前我也试过开锁,但是总得折腾半天。那天也真是神了,我拿起一根曲别针,用了不到5秒钟就把那个牛头牌小挂锁打开了。我到现在都不能解释是怎么回事。”
打那以后,张全一下子迷上了锁,他买回来各种锁具,又找来一堆专业书,每天把解锁当成一大乐趣。与此同时,张全在办公室里的那次神勇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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