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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蛊殊途-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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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见的蛊师,立于门后,面色冷淡。
从看到门后那人的一瞬,元夕眼中装出来的笑便淡了下去,只剩唇角还使劲维持上扬的弧线。
而澹台佾立刻忘了自己还在与某只蛊斗法的事,下颔一抬:“哼,怎么出来了?我当你多能耐,真能和你同阿怀说的一样,孤身一人便能守住邪气不外泄呢。”
说完这半讥半讽的一番话,澹台佾傲慢地站在原地,似是等着白朔过来将他迎请入内。
白朔漠然地瞧了那只下巴翘得快飞起来的孔雀一眼,深水般的眸光转向另一旁。
他淡淡地,对那只一直沉默的骷髅蛊说:“进来。”
元夕垂下眸子,在澹台佾凶狠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随着那拢蓝衣进了庭院。
院内非常整洁,且安静,静得出奇。
蓝色的身影停在了通往主屋的碎石小径上,元夕亦随之停下。
她不停地想,白朔将她叫进来,为的是什么。
当她给出第六个猜想的时候,白朔终于也出声了,语调清淡。
“今后少同那人来往。”
他这天外一笔,登时教六大猜想全数折戟,元夕一怔,摸不准白朔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为了什么,便只是简单回应:“哦。”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元夕盯着自己的鞋面。这儿真的被打理得很好,走了这么一段路,素白鞋面上一星半点的灰尘都欠奉。
有风,自身侧掠过。
“从半个时辰前起,你就一直站在门前。”忽然,白朔淡声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元夕怔了怔,“你知道我在门口?”
白朔未答,元夕却已明白了。开鼎炼蛊在即,以白朔对那朵墨莲的重视程度,他当然会在庭院四周仔细设下各种机关,随时防范意外的发生。
“我方才在门前……”元夕停了停,报出一个还过得去的理由,“想着今天是朔日,你正忙着炼制新的骷髅蛊,可能没空喂那些蛊盅里的蛊,所以过来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必。”白朔淡淡道,“我早有安排,该喂食的,一只也不会少。”
“……啊,那就好。”元夕扯唇一笑。
“我很意外,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的这里,毕竟过去几年,我从未见你对那些蛊如此上心过。”
元夕笑了笑:“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感情的。”
“是么……”白朔不置可否,“现在你知道了,其实你不来,它们也一样过得安然自在。”
蛊师的眸光停在元夕脸上,眸色阴沉。
“在你这只为婢为奴的骷髅蛊出现之前,所有的事亦都在自己的轨道上。”
所以,你大可不必将自己太当回事。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元夕脸色微微一白。
她明白,白朔是在对她在外面对澹台佾说的那些话表示不悦,但她真受不了他这种嘲讽的态度。
“对,而且在我走后,它们也会一样过得很好,”她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真是太好了,我前些日子还在想,将来我是要回蜀山的,到时候那些小东西一个个以死相逼,不让我走可怎么办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能放下了。”
“谁离了谁活不了呢,对吧。”她没看他的眸子,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的翠竹上。
白朔冷冷地瞧着她,看她脸上写着满不在乎,目光散漫地落在远方。
“有意思。”他轻轻一笑,眸色森然,“你仍在想着回蜀山?”
“那是自然。”元夕手捧胸口,“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我那可爱的故乡呐,还有亲切的同门们。”
“哦……可你连‘人’都不是,如何待在蜀山这种仙气充溢的地方呢?”
他话里的讥讽这般明显,元夕一阵气闷,忍不住用恨恨的眼光瞪过去。
“天下这么大,你又怎么知道,在某处不会放着一本失传已久的古籍,上面写着让骷髅蛊转变回人的方法?”脸在笑,眼在烧,“只要一恢复人身,我立马就回蜀山去,管它外面天翻地覆,死也不下来!”
有一瞬间,元夕觉得自己瞧见了对方眸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动荡——然而下个眨眼,她看见站在那里的,分明还是那个神情阴冷、眼色嘲弄的白朔。
“那么你就好好期待罢。”白朔笑得几分讥讽,几分恶意,“但愿在你那个蜀山被灭门的预知梦成为现实之前,你能突然从某个万丈深渊里,捡到那本‘失传已久的古籍’。”
元夕恶狠狠地瞪着他,白朔神色一片森冷。
“承您贵言。”元夕一字一咬牙,“放心,我们蜀山会好好的,千秋万代永远传承下去。我也会找到恢复人身的法子,等我回了蜀山,一定给您供个长生牌,逢年过节在牌前搁上三炷香——毕竟这几年,我还真是受了您不少照顾呢。”
她用自己都没发觉的怨愤语气,一口气吐完了上面这些话。
而另一位在场之人虽发觉了她腔调古怪,却根本想不到这古怪的由来。
“滚出去。”
白朔简单地,阴冷地丢出三个字。
元夕冷冷一笑,扭头便走。
砰地摔上门。
那只澹台孔雀居然还在门外,令人费解。
但元夕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现在只想离开这座面目可憎的宅院。
澹台佾终于如愿地看到变脸的骷髅蛊了,但同样令人费解的是,面对如此大好时机,澹台佾竟然没晃过去,一嘲二讽三讥笑,拿别人的痛苦让自己高兴个饱,只用一种难言的神色瞧着她。
元夕更不会主动搭理他,藕荷色的衣裙在黄昏中翻卷,很快,她便将那座宅院彻底甩在身后。
未来一个月里她都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最好一辈子也别见到!踢开自家院门的时候元夕气呼呼地想。
。
翌日,当元夕暗藏期待地打开院门,却发现敲门的是一只骚包孔雀后,那张“一辈子不想见到的人”的名单上顺利地又添一笔。
元夕当即就想甩手关门,澹台佾眼疾手快撑住门板。
“新的骷髅蛊出世了,你不去看看?”他笑道。
元夕冷漠地瞧了他一眼:“说完了?”用力一合院门,以行动表明她对此人的不待见。
门竟纹丝不动,元夕有些诧异。骷髅蛊一挥胳膊就能抽飞一头牛,而她方才手上已使了七分力道。
那个撑着门的人还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望着她,慢悠悠道:“若你现在关门,本座敢肯定你一定会后悔。”
嘲讽地斜兀他,元夕凉凉道:“我都不知道,原来阁下和我的交情已经深到值得你大清早辛辛苦苦跑过来,就为了给我带一个好消息。”
澹台佾不生气,好像只要对方面上不是漠无表情,他都会心情不错。
这朵奇葩甚至笑起来,眉目轻松。他此刻距离元夕极近,略一俯身,便贴近她的颈侧。
轻轻地,澹台佾在她耳旁说:“你与我一同去瞧那只蛊,我便告诉你,蜀山的元夕现在在哪里。”
41第四十一章 有你哭的时候
远山苍翠;冬湖如睡。
“第二十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元夕究竟在哪里了。”
当元夕懒懒地丢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袭绯红曲裾的澹台佾正将手中的黑子捏得死紧,目光瞪着棋盘上连成一排四枚白子。
“……”澹台佾阴郁地抬眼,“这盘不算;我刚刚走神了。”
摇头叹息;元夕将盘中白子一一拣起;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刚转过半个身子;就被澹台佾一把按住。
“不许走。”男子面色不甘;“赢了就走?哪这么容易。坐下,再战十盘!”
“再玩二十盘你也赢不了我。反正又没赢你什么彩头,你计较个什么劲儿。”元夕斜睨那只捉着自己的大手;“松手。”
澹台佾同样斜睨回去:“你还想不想知道蜀山的元夕在哪儿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元夕就更懒得搭理他了。
这人就是个骗子!
第一天说只要她跟着他去看新的骷髅蛊,他就告诉她“蜀山元夕”的下落,她同意了。结果两人刚走到白朔院门前,澹台佾突然说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丢下一句“明天再来”,旋身就走。
好罢,人都会有特殊情况,她也理解,那就等明天好了。
明天来了。
一身锦缎彩绣宫装的澹台佾果然出现在她院门前,一句“走吧”施施然将她领出庭院,然后……才不到一半路程,连楼阁的屋檐都没望见,特殊情况再度造访。
于是继续明天。
明天。明天。再明天。
终于元夕看清了,这只骚包孔雀其实根本没打算实践他的诺言。丫刚开始给出的的解释还挺像那么回事,到后面他娘的越来越离谱!
——忽然觉得那些松树长得真碍眼,决定了,今天要做木雕。明天去吧。
别人辛苦栽过来的云雾奇松就是为了给您提供木雕原材料的么?!
——早膳吃得多了些不想去看骷髅,倒胃口。明天吧。
那你今天干脆就别来找我好咩!天天起个大早我容易么我!
人家一诺千金,他千诺都抵不上一个铜板。
果然凡事都要有对比才知道差距,有澹台佾这么个破瓦砾在旁衬托,登时显得白朔那一言九鼎的作风如珠玉般熠熠生辉!
既然已经看透了这人的恶劣本质,按理说她就该及时抽身,然后该干嘛干嘛,由他一个人瞎折腾去。
但元夕却没这么做。甚至直到今天,直到离朔日已经过去了十天的现在,每天早晨,她还是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门外站着一只澹台孔雀……
然后两人开始上山打鸟下海摸鱼……怎么打发时间怎么来。从前天起,澹台佾开始迷上了新游戏,五子连珠。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澹台佾照旧丢出“蜀山元夕的下落”这个香饵,意图钓得某只蛊再陪他杀个十盘。
但元夕不想奉陪了。
她说:“你愿意说当然好,不愿意就拉倒吧。”
澹台佾镇定自若的脸一下子变了色。
元夕敢这么不给澹台佾面子,自然是有一番底气的。
既然确定在对方那里得不到想要的讯息,她又何必像最初几天那样,事事顺着他?
之所以还愿意和他日日相见……不过是因为,她也不想独自待着罢了。
一个人待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无所事事,看日头从东向一点一点挪向西……
会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仿佛她真的被谁抛弃了似的。
可是她从来不是谁的。她有名有姓,有自己的生活,有一个名叫蜀山的地方,是她的家,她最终的归宿。
元夕不是谁的蛊,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需要了就可以随便丢掉的东西。
风有些大,元夕拢了拢领口,又整了整衣褶。
“我回去了。”她轻松地说,仿佛完全没看到澹台佾怒腾腾的目光。
澹台佾啪地将手中的黑子扔进棋盒中。
“走吧走吧!”他怪声怪气地笑着,“到手的机会却放弃了……有你哭的时候。”
“可我怎么觉得,没诚意的人是你呢?”她望着他,“澹台佾,你真的有打算把‘元夕’的下落告诉我么?我是说,就算我陪你下十盘棋,二十盘,一百盘……就算我陪你把每棵松树都折腾得没人看得出那玩意儿曾是一棵树……”
她顿了顿。
“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她平静地说。
澹台佾目光冰凉。
半晌,男子往椅背中懒懒一靠。
“说得不错。”他话语中听不出半分称赞的意思,更接近于一句缺乏诚意的客套话。而他的下个动作,更昭显了他的漫不经心——他挥挥衣袖,下逐客令,“走吧,还杵在这里作甚?等我给你发银子么?”
元夕笑了。她想她猜到了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些天他没少使唤她,若是丫鬟陪读什么的,这么个的折腾法,到了遣散的时候,真该好好给些银子做辛苦费。
其实,这个人也不算坏得彻底……唔,如果他肯放弃打蜀山的主意,她不介意嘉奖他一句“坏人中的好人”——不过他估计也不稀罕这个。
“我当然要走,今晚有红烧肉,回去晚了就吃不上热乎的啦。”她笑吟吟的,“不过,在走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你明天还要我陪你去看那只新蛊么?”
澹台佾眸色微变,狐疑地望住对面的人,探寻良久,却只找到了一片融融的笑意。
默了一默,澹台佾表情转为散漫慵懒,抚着修剪精致的指甲:“看我心情了。”
一抹笑浮上元夕唇角,她挥挥手,笑眯眯地转身。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也就没有掩饰的必要。
即使他们终于见到了那只新蛊,澹台佾也不会按照约定告知她那个关于“元夕”的机密。对于这点,澹台佾与元夕心照不宣。
所以,元夕方才那个疑问的真正含义,他们也心知肚明。
你明天还要我陪你去——逛逛湖,捞捞螃蟹,下下五子棋,或者把某棵倒霉的松树修理得连它妈都不认识么?
她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澹台佾说,看我心情了。
元夕忆着他说这句话时脸上装出来的心不在焉,不由得一阵想笑。
风吹树动,小楼的兽首飞檐已在前方。
慢慢地,笑容静下来。
元夕不知道澹台佾为何天天来找她,为的却又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但那也没关系,只要有个人来占用她的时间,让她无暇胡思乱想就好了。捞螃蟹做木雕什么的,总比一个人发呆到天黑来得好。
推开房门,坐到床边,元夕从厚厚的被褥下取出天机剑。
忍着灼痛,她握上剑柄。
久久,放下剑,元夕轻轻地叹息。
还是没有醒来么?小天,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
花窗外,月华如水,室内,对着沉默的宝剑,元夕静了很久。
终于她站起来,正要熄灯,一种奇怪的直觉突然击中了她。
院中有人!
这感觉如此奇异,瞬间元夕觉得有寒流自脚后跟升起,莫名的,她直觉屋外那人……来者不善。
迅速将天机剑放回原位,元夕轻步走近房门,戒备着打开了那扇门——
外面月光很亮。对于一个初十的月亮来说,这亮度真的太贴心太热情了。
所以元夕只需一眼,就发现了那个立在槲寄生旁的东西。
它大概比她高出半个头,冷月下,一身的狰狞白骨,阴惨森然……
元夕深深吸一口气。
……骷髅蛊。
它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元夕,什么也没有的眼眶中仿若有无形的视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而元夕骤然感到一种凛冽的情绪从她骨髓里涌出来,开始只是细细的一股浅流……却看到在对方摆出攻击的姿势后爆发成狂暴的怒涛!
元夕惊愕,却无暇多想,因为对面的骷髅蛊已鬼魅般冲过来!
双臂一格挡开对方的攻击,自己也连退三步才卸去冲力,元夕压抑着胸中莫名的杀意,向那只骷髅蛊道:“停手!”
对方恍若未闻,双爪如钩,新一轮攻击如狂风暴雨般攻来。
元夕左躲右闪,一面竭力避开骷髅凌厉的杀招,一面还要分神去压制越来越汹涌的杀意。
杀!杀!杀!
仿佛有谁在耳畔不断叫嚣,挑起她的愤怒,煽动她的情绪,摧毁她的理智,一字一句,都在挑动骷髅蛊天性中的嗜血的那根弦。
手下渐渐带上煞气,腰间的幻形琅突然闪烁起迷蒙的光。
干掉它吧!
庭院中卷起暴烈的风,四周树木在这场蛊与蛊的对决中纷纷摇动,落叶与沙砾迷了人的眼……
杀了它!骷髅蛊只需要一个!
寒月如冰,冷冷地照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幻形琅光芒愈烈,少女窈窕的身形忽然变成枯骨……转瞬又恢复人身,仿佛异变从未出现过。
新生骷髅蛊灵力丰沛,森然利爪每一刺都挟着可怖的杀伤力。
但元夕有比它丰富得多的对战经验。
比起只靠本能在战斗的新生骷髅蛊,还保持着两分理智的元夕以精妙的招式在这场战斗中逐渐占据上风。
突然一招斜揽雀尾,将那具骷髅打得头颅一歪。
不待对方还击,元夕揉身而上,左手五指猛地掐住它的脖颈,右手食指中指并成剑诀,就要直取它额间殷红……
陡然间一种更为危险的气息逼近了她!某种锋锐正疾速逼近她高举的右手!
本能地一缩手,一道透明的风刃以毫厘之差从元夕右手擦过,而第二道风刃的目标则是她捏着骷髅蛊脖颈的左手。
元夕立刻缩回手。那道风刃在她与骷髅蛊之间穿过,元夕亲眼看见它经过的地方,一片枯叶被悄无声息一分为二。
她收回落在残叶上的目光,感觉胸中沸腾般的杀意仿佛瞬间被冰冻了般,只剩一片冰寒。
转眸,元夕静静地望向来人。
月下,他墨蓝的衣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似要消失不见。
唯独他身上的寒意,那么清晰,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亦不容错认。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此文是架空,不过我还是想备注一下:五子棋是起源于天朝的~后来发展于日本,流行与欧美。
据说五子棋起源于四千多年前的尧帝时期,这么一算的话,比围棋的历史还要悠久呢。
42第四十二章 它想杀我,我自卫
冷夜无声。
元夕站在原地;面色淡淡地望着远处的男子,而在她一旁的骷髅蛊,早在发现白朔的那一刻便收起了利爪,转身欢快地奔向白朔。
白朔略一抬手,它顺从地慢下步子;乖巧地站到他身侧稍微靠后的地方;手指却眷恋不舍地去牵他的衣袖。
白朔没阻止它;任由那指骨捉着自己的衣摆;而他的眼;则一直朝着对面的少女。
“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白朔淡淡道。他身后的骷髅蛊抬头瞧他;发现男子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便又低下头去,只顾玩着那幅衣角。
元夕绷紧了下颔。
“它想杀我;我自卫。”她声音毫无起伏。
“自卫?”白朔偏头,望了身旁的骷髅蛊额间那点殷红一眼,复又回首望向元夕,声线更加低沉,“若我没有出手,现在我见到的,就只有一具形神俱散的骷髅。”
他面色冷漠,语气如冰冻的冬河:“你觉得,这是‘自卫’?”
元夕冷淡地笑了一声。
“对。”
眼见对面的男人脸色更加阴沉,元夕竟然觉得有些想笑。
真奇怪,她一点也不想解释,方才她那般狠手,很大部分缘由是因着受到体内那莫名的诡异杀意所驱使。
元夕相当确定,自己刚才的情形并非寻常。新生骷髅蛊与她无怨无仇,而她几乎是在见到它后就立刻萌生了杀机。
简直像是天敌相见一般,本能在咆哮,血液在叫嚣,非要她拼个不死不休。
她不信白朔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这男人难道不是天下最了解骷髅蛊的人么?——而他却无视她的解释,一意偏袒他身后的那只蛊。
元夕什么也不想说。她心灰意懒地站着,任凭对面的人将自己冷冷打量。
空气中长久地静默。
终于,蓝衣蛊师出声:“素素。”
他的语气竟是带着些许无奈的,元夕听得他用一种相当稀罕的温柔口吻道:“你应让着它,阿娣才刚出世十天。”
听听他说了些什么?元夕差点真的失笑出声。
让着它。这人用她从未听过的柔软语气说,她该让着一只想置她于死地的骷髅蛊。
他的眼角甚至都是温和的,多么难得!因为提到那只终于令他心满意足的蛊,他连表情都暖起来了!
阿娣。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哦,应该用“她”,这只蛊是由一名女子炼成的呢,而白朔显然已经将她当做眼中宝掌上珍。
元夕不知道这只蛊身为人时叫什么,不过那都无所谓了,现在她叫阿娣。
“我说了,她想杀我。”元夕直直地望着白朔,“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束手就戮?”
白朔的神情再次转冷了,他皱起眉:“不是叫你束手就戮,而是你不该对阿娣下手。”
元夕深吸一口气。
“我无话可说。”她微笑,丢出这么一句话,“夜深了,抱歉,我要睡了,明早还要和澹台佾去捞螃蟹呢。”
维持着唇角的弧度少女转身回房,将眸色骤然阴沉的白朔关在门外。
满地残叶,方才一场大战让这座院落中所有的树都遭了殃,空气中有草木的辛香,混着月色,冷,且涩。
白朔一动不动,直到衣袖传来的动静让他低下头。
“走?”阿娣捏着他的衣袖,仰头定定望着他。
白朔垂着眸子。
“为什么来这里?”
阿娣蹙起了眉。
“气息,怪。”她用还不熟练的词汇,试图描述出自己的感受,“所以,阿娣过来了。”
她望向前方的小楼,小楼的某扇窗突然暗了,有人熄灭了灯。
阿娣转回头,仰首,对白朔道:“阿娣讨厌她。”
“她身上传来的……感觉,让阿娣很讨厌。”她继续强调。
白朔无言。
他拿开那只揪着自己衣服的手,转身朝院外走去。
只走了几步,那只手又偷偷摸摸地摸上他的衣角。
白朔没有再拂开那只手,由着她欢欢喜喜地牵着那一方墨蓝。
直到他们一齐回到殿宇,白朔才面色淡淡地拨开骷髅蛊的手。
阿娣面带不舍地垂下手,乖乖站在他身侧,一双眼一刻不离地向着白朔。
白朔将厚厚的窗帏放下,然后淡声道:“睡吧。”
“你,不睡?”阿娣问。
“我看会儿书。”
“那,阿娣也不睡。”她坐直了身子。
白朔微微拢眉。
“不行,你每日必须睡够十个时辰,直至月圆为止。”
阿娣低下头。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轻声问,“白朔生气了,因为阿娣不听话,没乖乖待在房间里,所以白朔生气了,是么?”
翻书的手一顿,白朔淡声道:“没有。”
“那为什么,你不陪我睡了?”阿娣用手揪着床褥的绒毛,低声问。
顿了顿,白朔放下手中书卷。
他走过来,坐到床沿。
“睡进去。”
阿娣高高兴兴地往床里挪。
风刃扑灭了灯盏上那一星橘光,满室漆黑。
“睡罢。”
黑暗中,白朔漫声道。
阿娣轻轻“嗯”了一声,合上眼,唇角微翘,拢出一个安心的弧度。
骷髅蛊是不需要呼吸的,所以整个寝室中只有男子清浅的呼吸声。
身为骷髅蛊却还是以人的方式生存,奔跑会喘息,吃饭会挑嘴,爱耍小聪明……这些都是那只叫素素的蛊才会做的事。
蒙昧的夜里,白朔静静地睁着眼,映在他墨黑瞳仁的是白缎绣兰的垂地床帏。
身旁,阿娣已经进入深眠。她面向白朔侧躺着,纤纤五指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忘勾着他的衣角。
接触所带来的安慰感,是骷髅蛊对主人忠诚的重要元素。
白朔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蛊成的第一个月,他总是时时与阿娣在一起,因为这样才能培养出一个绝对忠于他的骷髅蛊。
阿娣很完美,在她身上,白朔看到了一只骷髅蛊应有的样子。
阿娣苏醒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她对他依赖,全心全意。即使白朔让她万丈深渊上跳下去,她亦会毫无怨言地执行。
看着这样的阿娣,白朔总是会想起当年,他与另一只骷髅蛊相处的点滴。
因为怀疑她仍保留着记忆,因为她是个失败的骷髅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甚至几度想要毁掉她。
他从来不曾亲近她,因为觉得毫无意义。
不错,在明确对方已经不可能成为他理想中的骷髅蛊之后,白朔便连瞧她一眼都嫌恶。
她大抵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最初半年,她过得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白朔明知她的紧张不安,却径自冷漠。
那时白朔如何知道,短短两年后,他竟对这只被自己认定为“残次品”的蛊如此上心。
而如今,在这个冷夜,在这个昏暗的房中,在白朔身旁躺着一只牵着他衣角的骷髅蛊的时候……
白朔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他们从未像他现在和阿娣这样相处过。
但当他重新想起方才与那只蛊的相见,眼中的遗憾便迅速褪了去,转而换上不悦的暗沉。
她居然还敢给他摆脸色,难道他说错了么?他亲眼看到她想杀了阿娣。
不过说了她一句,便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一张脸写满“我不想和你说话不想看到你”,掉头就走,态度恶劣又嚣张。
听听她说什么?——和澹台佾去捞螃蟹?
他明天就教方圆十里的螃蟹通通死绝——连一只螃蟹腿都不会留给她!
远处,某座小楼里。
“阿湫!”
元夕揉揉鼻子。怪哉,骷髅蛊还会着凉么?
她扭头看看窗户:外面的月光亮堂堂的,并未落雨。
墙角的火盆还在烧,火炭暗红,屋内暖得几乎过了头。
……晓得了,不知道哪个家伙大半夜的骂我哩。
撇撇嘴,她翻个身,被子蒙头继续睡。
一夜无话。
翌日起来,元夕发现外头下雨了。
看来螃蟹是捞不成了。
长空阴霾,冬雨如丝,将天地连成一片。
元夕在窗前趴了一会儿,觉得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果然这种阴雨天就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啊,连一贯精力旺盛的骷髅蛊都觉得睡意绵绵。
看来澹台佾今天不打算来了,懒懒起身,她朝床榻走去。
刚走出几步,门却响了。
咦,居然还是过来了?
伸着懒腰元夕慢腾腾地往院中走,拨开门栓,推了门,不出所料看到外头立着一只澹台孔雀。
澹台兄今日穿了件极其华丽的大氅,领口处的绒毛厚厚地围了一圈,光看着就很暖和。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澹台佾挑眉一笑:“雪狐毛,嫉妒吧?”
元夕回以一个鄙视的眼神:“不知道我是骷髅蛊么?寒暑不侵的骷髅蛊!狐狸毛之类的……”她皱皱鼻子,“膻死了。”
施施然转身往小楼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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