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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蛊殊途-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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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蛊殊途》作者:诀明紫(完结 修真)
1第一章 你说谎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蓬莱宫的弟子们终于见到了那位卧床三年的少夫人,来自蜀山的元夕。
所有人都对她投以怜悯的目光。那是自然的,蓬莱少主宠溺外室冷落正妻在蓬莱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一刻钟前,蜀山被灭门的消息传遍蓬莱,这意味着那位远嫁的女郎,从此彻底失去依靠。
她来了。
元夕走得很稳,瘦弱的脸上表情平静,一如这些年她给大家的印象,安静柔弱,如长在无人处的垂柳,绝不沾惹事端。唯独她下垂的眼睫,微微发颤,仿佛正掩着眼底的无限酸楚。
三年来,她首次离开蓬莱,为的是前往蜀山,祭奠死去的同门。
她进了蓬莱特质的云车,踏上归乡的路。
黄昏申时,蜀山的最后一具尸骸亦已下葬。
息溟峰上,猿声凄厉。坟茔一座连着一座,最西角,蹲着一个小小身影。
蓬莱少主缓缓行来,在她身后站定。
“父亲正在寻你。”拢着袖,他淡淡道。
蹲得太久,脚底发麻的元夕,动也不动。
她依旧蹲着,他也不催。
半盏茶后,她终于站起。
“二师兄曾说他觉得自己死后能葬在息溟峰,当时我还笑他白日做梦,没想到他原来是个有灵犀的。”
她的语气竟是懒洋洋的,仿佛这黄土中埋的不是她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同门。
陆回雪凝视她的侧脸。她的眼睛依旧朝着墓碑,教人看不到她眼底情绪。
“如果难过,可以哭出来。”他道。
“哦,不必。我想他这辈子也过得挺快活的,够了。”她拍拍那个崭新的石碑,“二师兄,早知你走得这么急,我当初就多让让你啦。”
男子眸中染上一丝疑惑,却不动声色,只缓声道:“你很看得开。”
空气中静默了一会儿,她笑了笑,“难道我还能去找白魔拼命?你忘了我在你们蓬莱躺了整三年,如今连剑都御不起来。”
她偏头,望向他:“拜你所赐呐。”
刹那间,蓬莱少主的眸光冰冷,但元夕却只是微笑着,对望。
对峙只在须臾,陆回雪收回目光,稳稳地道:“祭拜完了,便回去吧。”
蜀山亡了,她一个孤女,纵有千般不平也无人做主,掀不起丁点风浪。
她定定望着他,忽然一叹,“夫君。”
自得知他和白素素在一起后,元夕便再没这么唤过他。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淡然,只听她道:“我早说过,你想做甚便去做,掌门那里,我会去说。”
“虽然蜀山近年来与蓬莱因为某些事变得有些隔阂……但如果没有你的暗示,蓬莱宫主是绝不会对蜀山坐视不理的。”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你是蜀山灭门的帮凶。”
陆回雪默然。
诚然他原打算让蜀山与魔教两败俱伤,好令蜀山一蹶不振……但却没狠毒至想要蜀山全灭。
然而事到如今,此话言之无益。
“你可以一直住在蓬莱。我会命人给你建一座独殿。”他思忖着,素素应该不会介意,毕竟因为他们的失误,元夕已无处可去。
元夕叹息。
“你还是没懂。”
她抚着石碑,久久,忽道:“陆回雪,当初你为什么和我订亲?”
陆回雪沉吟不语。
她笑笑。“你别说了,我懒得听。”
脚有些软,元夕靠着石碑,慢慢滑坐到地上。
“你走吧。”她闭着眼道。
陆回雪眉头一皱,注视她的平静异常的脸,蓦地大踏步过来。
“你服毒?”他俯下身,发觉她的眼角有淡淡的绯红,“是‘胭脂冻’?”
“嗯。”她用鼻音回应。
他眉心紧蹙:“……你想要我愧疚?”
她撩眼瞥他,颇不屑的样子,“你想得美。”
“……”
“你哪值得我拿这条命换你一个愧疚?”她慢慢道,嗓音有些弱,但气势很足,“我是懒得回去。”
她的亲人都在这里,她才不去那个冷冰冰的蓬莱岛。
她合上眼。
陆回雪冷着脸,胭脂冻只有在未发作前才有解药,看她神色,毒已入髓。
他想过许多让她消失的办法,但没有一种是要她惨遭灭门之痛后后自尽于此。
稍一犹豫,他还是朝她伸出手……
但她骤然睁眼,冷声道:“别碰我。”
他无意理会,可她下一句将他冻在原地。
“陆回雪,你不觉得奇怪吗?白素素的回溯镜里,根本没有你。”
他僵住,面色渐渐透出苍白。
她凉凉地瞧着他,像瞧着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我知道你已经开始怀疑了。”
“……你知道些什么?”他盯着她。
她嘴角一翘,“你靠近些。”
他揪着心贴近她的耳畔,然后听到她慢吞吞地说:“其实,我才是素素。”
陆回雪瞳孔一缩!手下用力捏住她的肩。
“你说谎。”他冷冷地瞪她,心里却开始泛凉。
她一顿,扬着眉梢,笑起来:“对,我说谎。”
陆回雪觉得胸口发冷,看着她唇畔的笑容越来越大,只觉得止不住地慌张。
元夕闭上眼,陆回雪再忍不住,掐住她的肩:“睁眼!把话说清楚!”
毫无回应。
只需一眼,任何人都能看出,他身下的女子已死了。
手下的躯体,迅速地发冷。那是胭脂冻的特点,所有死于此毒的人,都会在半炷香的时间内,变得比石头还要冷。
陆回雪颓然松手。
一盏茶前,她问他:陆回雪,当初你为什么和我订亲?
为什么呢?
因为他当时以为,她是自己寻的十年的“素素”。
然而等他们成了亲,他却遇到另一位名为“素素”的女子,白素素。他认为她才是真正的素素。
于是他用了三年,去争取白素素。
如今,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白素素迎入蓬莱,却被告知,他一直都活在一个错误里。
而这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却痛快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死在他面前,死在给他的报复里。
带着也许他永远也不敢面对的谜题。
2第二章 再世为……骨?!
若做了噩梦,就努力张开眼。
血洗后的蜀山,猿啸凄绝的息溟峰,一座又一座坟冢,刻着熟悉姓名的崭新墓碑……
元夕霍然睁眼。
入目的,是一张绝世男人脸。
陌生的脸。
元夕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朝她伸出手——他扶住她的肩。
恍惚间元夕忆起,陆回雪的最后一个动作也是这个。
男子扶起她。她借着他的力,坐直,然后,开始感到哪里不对。
低头,元夕看向自己的身体。
霎时间向来胆大的元夕也以为自己已身在地府。
不然何以解释,她看到自己是一副白森森的骨骼?
这像话吗?她是说——一个正常人怎能在只剩一具骨架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还是个——“人”?
一愣之后,元夕顺手摸了仍扶着自己男人一把。
暖的。
活人。
元夕想扬眉,看来自己还在人间。忽然又想到,啊,现在她连可以扬起的眉毛也没有了。
转着脑袋,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全新的“身体”,啧,就算是好几条野狗轮流上阵,都未必能啃出这么干净的骨骼。
最可贵的它还很完整。
视察完毕,她看看四周,这是个石砌的斗室——虽然没有了眼球,但视觉却依旧顽强存在。
轻轻咳一声,声线清晰。
简直是神迹!
元夕吃吃地笑起来。
末了,终于想起眼前还有个大活人。
用黑洞洞的眼眶,她端详起自己变成骷髅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雪肤墨发,写意般斜飞的水墨长眉。
一双眼眸,清幽目光,似透过十丈深潭,遥遥穿越而来。
他俯视着她,长至脚踝的青丝如飞瀑,铺散在他身侧。
元夕见过好些美男子。大师兄元璧,美名在外,可惜她却是从小看惯了的;后来嫁给蓬莱少主,陆回雪,自弱冠起便是仙界众多少女的怀想。
所以日后元夕想起此刻的失神,每每唾弃自己的毫无定力。
但此刻,她只是怔着,直到莫名地一个激灵,才定定神,扬起嘴角:“多……”
她原想说,多谢相救。
她还想说:不过,恕我冒昧,我身的肉都到哪儿去了?
但堪堪吐出一个字,她便将声音猛压下舌尖。
因为从男人的身上传来的气息,很不妙。
他静静站着,眼色莫测。可元夕直觉地感到,他在压抑什么。
时间在两人的对视中流走。
许久,男人淡淡开口:“在想什么?”
声线极悦耳,但元夕无心欣赏,谨慎回答:“在想……阁下是哪位?”
这不是她最想问的,但却是此时最安全的问题。
但她却不知道,只这一句,便泄露天机。
白朔冷冷地瞧着这具自己亲手打造出的森白骷髅,看她悄悄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白朔。”
元夕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正琢磨着要不要客套句“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云云,对方已经靠近一步,开声:“你记得以前的事?”
元夕一怔,难道她不该记得?
他居高临下,隐在阴影中的脸看不分明。
玩心忽起,她摇摇头:“不记得。”
一把握住他的手,仰头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明明只是半开玩笑的举动,却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反应。
笼罩她的阴影变得更近,一根食指按上她白骨额间的一点猩红。
那根指头相当姣美,若非比起女子的手指显得修长有力,称作纤纤玉指也不为过。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冷冽,她确信自己在其中感到了杀意。
骨髓里涌动着力量,元夕甚至觉得自己能空手撕裂十只猛虎。
但她却只能僵着,一动不能动。
从他的手指按上她的额心起,这具身体的意识和躯壳诡异地裂成两半,后者不由她掌握。
而是听从于这个陌生的男人。
白朔。
元夕不明白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但她选择屏息凝气。
那根食指,就那么压着她额心要害,利刃般。
……
一年后。
燕子衔将□去,绿窗新着黄梅雨。
“是这儿了。”小乞儿望着面前的宅子,自言自语。
横塘巷东边最末那户人家,可不就是这儿。
“不过这地方还真是不像那种东西会住的地方啊……”他喃喃,“妖怪们都这么穷吗?”
陈旧的门匾,爬着绿霉的墙根……
他一路打听过来,所有人对“横塘巷东边最末那户人家”的印象都单薄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人认为那里根本没有住户,言之凿凿。
……仿佛所有人都莫名地忽略了这处建筑物。
凝视着这座连镇上的老人都说不清何时建立在这里的宅邸,他上前两步,叩响门环。
少顷,里头传来应门声,依稀是个女音,接着是踢踏的脚步声。
嗯……步伐似乎相当欢快呢……是因为又有新猎物上门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乞儿不觉绷紧了脊梁。
门栓落下。木门打开。
一张素面探出门后,在看站清在门前的小乞儿后,肩膀一垮,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果真是个男孩儿啊……”
她失望的表情那么明显,一双水眸可怜兮兮,以至于本来全身戒备的小乞儿情不自禁问了句:“男孩又怎样?”
话刚出口他就暗叫不好——居然被妖怪迷惑了!
对方却眼睛一亮,上下瞧了他一阵,明眸一弯:“我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啊?”小乞儿一愣,“呃,不太好。”连妖怪都搞不定的事,想也知道很麻烦,他才不要傻乎乎地顶上去呢!
“这样啊……”对方叹口气,一副苦恼的样子,“好吧。”
话音刚落,木门随之缓缓合上。
“那么,好走不送。”她摆摆手。
她居然这就赶人了?!
眼看那木门就要关上,想起庙里还等着瞧自己的“资质”的某人,小乞儿一阵心慌,忙扑过去:“等下!——我答应你!”
正在合闭的门停住了。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她笑吟吟的。
才怪!他翻个白眼。
小桥流水,亭阁回廊。
想不到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小乞儿正凝神记着路线,却听身旁一声笑语。
“来,把它换上吧。”
小乞儿扭头一看,脸顿时就绿了。
“你、你要我穿这个?!”
一炷香后。
宅邸的深处。
男子手持霜刃,立于花前。
皓腕轻动,微风过处,方才开得如火如荼的曼陀罗,便只余零落几朵,颤巍巍地缩在枝头。
被裁掉的花朵,随后会被拿去丹房,或制成无色无味的毒药,或酿成一壶足够让十个大汉醉上三秋的佳酿……端看这个男人想如何了。
欢快的步履声靠近这院落,听声音,来人不止一个。
男子眸色微动,侧首。
步履的主人刚踏进庭院,便欢声道:“公子,你输了。”
她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小乞儿,眉飞色舞,“看,来的是个女孩儿哦!”
男子瞧着一身簇新罗裙的陌生人,眉角一挑。
体态苗条,眉若远山,双髻下,一张秀气的脸涨得通红。
赫然正是方才的小乞儿。
磨着牙,他心中将逼着他穿女装的少女咒骂了千百遍!
他宁可和三个大汉打一架,也不愿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可是……人在屋檐下!
老娘,儿子对不起您的教诲,向恶势力屈服了……
察觉到对面那个男人兴味的目光,小乞儿连脖子都热了起来。
“是么,是女孩啊……”对面的男人开口了,小乞儿觉得自己在他声音里听到了几丝笑意。
身边那个逼良为娼的家伙似乎也发觉了不对,得意的笑顿时有些僵硬,疑惑地朝自己望来——这一看,轮到她脸色一变。
原本她算得妥妥的,这个小乞儿长得秀气,年岁又还小,扮起女装来足以乱真。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往他胸口塞东西!
——更不该在塞了东西后还拉着他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乞儿的胸脯上——那里,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歪掉了……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让小乞儿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对方还一脸学术探究的神情。
身旁那个家伙本来有些萎靡,一听居然又来劲儿了:“哈,公子你绝对猜不到!”
“馒头?”
“不对~”
“花卷?”
“花卷哪有这么大?”
“唔,瞧这形状,莫不是藏了两个瓷碗在里面么?”
“哈哈……我跟你说,”少女笑得好得意,“我把葫芦的下半截劈开两半,给他一边塞一个,是不是看着很逼真?浑圆又大气!”撇撇嘴,“可惜跑太急歪掉了,不然公子你肯定瞧不出来。”
“原来是葫芦。”公子点头,“圆则圆矣,可惜柔软不够。依我看,还是用馒头更为妥当,万一谁人想亲近一下软玉温香,这一摸,触手冷硬无趣,岂非大煞风景?”
“唔,说的也是,”少女慎重颔首,换上一脸崇拜,“不愧是公子,果然思虑周全。”
“谬赞谬赞。”
这对主仆,居然当着受害者的面,无耻地讨论起人家的“内容物”来。
小乞儿听得脸乍红乍绿,忽然一咬牙,扭头就跑。
“喂!”
身后传来少女的喊声,小乞儿头也不回。
却听耳后风声呼啸,接着眼前一晃——她竟已在自己身前。
这鬼魅般的速度……他怎么忘了,这里住的都是妖怪啊!
他又惊又怒地瞪着她,脑中不由地翻滚起以前听过的鬼怪故事。
她想怎样?吃了他?炸了吃?剁了吃?……吸干他的精气然后抛尸荒野?
他很快知道答案——一只锦囊递到他面前。
“喏。”
他戒惧地盯着她。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拿着吧。”
他先是迷惑,随即脱口而出:“你是说——?”
庙里那人要他来这里拿一样东西,言明若拿到了,就破例收他为徒。
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锦囊,小乞儿表情复杂。
只迟疑了一瞬,他接过锦囊。不想追问为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他们是妖怪不是吗?一定是用妖术算出了他的来意。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他低声说,“逼我穿女装的事,我记下了!”
一扬下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妖怪,有种你在这等着,等小爷学了道法回来会会你!”
对方瞪大了眼,忽然转头:“公子,怎么办,有人放话要找我们麻烦呢!”
男子半根眉毛都不动,“是要找你的麻烦。”
“公子你可真无情。”少女半真半假地埋怨,而后回首,瞅着小乞儿。
忽地,她嫣然一笑。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作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妖怪,放虎归山可要被大家嘲笑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乞儿觉得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院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也许是那株开得诡艳的曼陀罗,也许是墙上雕刻的怪兽……它们都在无声地笑。
少女抚着自己的脸颊,似在沉吟该将这个大胆扬言要修理自己的人类如何处置。
“啊,有了。”
她抬手覆上自己左胸,嘴角仍是那抹盈盈的笑。
空气中那些妖异的笑越发尖锐了,小乞儿依稀感到有种名为“幸灾乐祸”的气氛弥漫在四周。
很不幸,那个倒霉的被围观对象,就是他自己。
她胸口的衣襟里藏着什么?毒蛇?毒箭?
“放心,很快就结束了。”在小乞儿的屏气戒备中,她微笑,“我还蛮喜欢你的,所以给你特别优待……”
唇边落下意味不明的话语,噙着一抹笑,化身少女的妖怪缓缓拿下放在胸前的手——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色的纸符。
来不及思考为何看似完全是妖怪天敌的纸符会出现在一个妖怪手里,小乞儿整个瞳仁已全然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占据。
你有没有过在午夜被噩梦惊醒,连呼吸都带着惊惧?
你有没有过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连战栗都僵硬成死尸?
白森森的骨架,黑洞洞的眼眶。额心一点猩红,灼灼如白色荒原上凝固的血,煞气千重。
风声凄厉,笑声嘶哑。
“红粉骷髅”,原来不只是个比喻而已。
从红粉到骷髅,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也许,只是一张纸符的间隔。
鼻间骤然涌进一股异香,似一柄铁锤将业已混沌的脑仁狠狠砸晕。
以后的日子,小乞儿韩茗会庆幸自己及时昏倒,于是躲过肝胆迸裂的一劫,没落得千百年后那位姓许名仙的男人一个下场。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骷髅咧着嘴将纸符揣进怀中,下一瞬,白骨摇身一变,又是那个豆蔻少女。
庭院中流散着浓郁的迷香。
“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拍掉手上剩余的迷香,她满脸写着“啊又玩挂了一个接下来的日子又要无聊了”。
几步外,男子懒懒道:“又是杀人,又是救人。素素,你很闲嘛。”手过处,又一朵曼陀罗委地。
曾经的元夕,此刻被称作“素素”的少女,眼珠一转,走过去,歪头看他。
“公子不愿我救他?”
他瞥她一眼,目光又落回花枝上。“可惜了那迷香。”
若非她及时放出迷香,遭受了那般视觉冲击的人类会在几个眨眼的功夫内,死得不能再死——活活吓死。
比起那样,此刻因吸了迷香及时昏迷的韩茗,除了倒地时被青石板磕出一个包外,全须全尾,活龙一条。
多幸运啊!这都要归功于元夕姑娘的手下留情。
感叹着自己的功德,然后走过去,单手扛起韩茗,预备把他送到庙那边去。
郁闷地看到自己的白裙蹭上小乞儿身上的灰,元夕蓦地体会到“自作自受”的作者发明这个词时的心情。
真想管杀不管埋啊。啧,偏偏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她真不想在走在五月的旭日里……
说起来往北边走,不远处就有一条河呢……
“向北走半里,有条河。”男子忽道,声音闲闲。
元夕表情一僵,而后嗔道:“公子说什么呢。”义正言辞,“元夕能做那种缺德的事儿么?”
曼陀罗花和墙上异兽齐齐发出嘘声。
“别笑。”元夕正色道,“比起公子,难道我不算天真可爱吗?”
所有嘘声瞬间静默了。
……无法反驳!
不过……众人一起望向男子。
他眯眼,唇角一动……
“我送他出去!”元夕一溜烟跑了。
院中的迷香在风中渐渐消散。
男子微微一哂,收了霜刃,漫步向房中。
墨色的发隐入门后,庭院中顿时响起妖物们此起彼伏的舒气声。
五月,长空里,云幕低垂。
院里香气完全消失的时候,元夕也回来了。
“公子呢?”她问。
墙上异兽朝房间一努嘴。
她点点头,正要离去,半空里却飘下银白的雨丝,很快淅沥成小雨。
“又下雨……”她皱皱眉。
半大不小的雨,却也足以打湿行人的薄衫了。
元夕索性坐在阑干上,倚着廊柱等雨停。
雨水落在地上,汇成数条小溪。
这场雨下了好久。
雨收风霁,淡天一片琉璃。
日晖洒下来,落在回廊前的两个身影上。
一个素白,一个墨蓝。
“公子。”
“嗯?”
“是你把素素做成骷髅蛊的,对吧?”
她看似随意地问。
“嗯。”他亦回得漫不经心。
她便不说话了,两眼望着远处的天际。
浅淡的云色,让人想起某些同样既白且冷的东西,譬如荒原,譬如白骨。
他略略俯身,目光落在她发髻的簪花上。“在想什么?”
“那天,”她慢慢道,“公子为什么想杀掉我呢?”
风声骤然安静。
3第三章 重生为蛊
火烧云从小小的一抹,逐渐烧红了西边大半天空。
“公子为什么想杀掉我呢?”她仰首,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他的倒影。
白朔笑了。
“你问的是哪次?”他抬手,将那朵略歪的簪花扶正。
那样散漫的回答,仿佛他们只是在霞色里,聊着无所谓的风花雪月。
连本该义愤填膺的质问者也是一副“好无聊啊我们来杀时间”的表情。
“就是公子刚把我造出来的那天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心,叹息,“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那日,她清晰地感到他已动了杀意。
然而她却一动不能动,只能束手就戮。
许久许久,那根食指却始终未刺下去。
杀气忽浓忽淡,从手指上传过来。
她猜他在判研她是否说了真话——她是否,真的已经将过往全部遗忘。
最终,他收回手。
在那手指离开额心的同时,她感到所有力量都回来了。
但她仍纹丝不动。
事后证明她这个决定英明至极,倘若当时她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白朔必将她格杀当场。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沉默相对。
少顷,他移开目光,拿起早就放在一侧的某个器皿,递给她。
她接过,看到器皿里面盛满浓稠的红色液体。
一种让她蠢蠢欲动的气味,从液体中飘出来。
“想喝?”他淡淡道。
她犹豫了下,点头。
“那就喝。”
闻着有些腥,入口却无味。
液体顺着每一根骨骼,渗入骨髓。
惨白的骨骼表面泛起了红色,几个眨眼的功夫,又恢复白皙。
她放下器皿,意犹未尽。
“你叫什么?”蓦地,他问。
这问题来的如此突然,似一个暗含杀机的试探。
她张了张嘴,却没声音,最后摸摸脑袋。“不知道。”
白朔眼中锐利的光芒渐渐隐没,缓缓伸手,摸摸她的头。
“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她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虽然表情效果因为只剩头骨而效果大打折扣,但足以让他了解她的“迷茫”。
“就叫素素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桌上那张素白的宣纸上。
元夕唇动了动,但没出声,心里自嘲,居然又是“素素”……
面上顺从地点头。
骷髅额心的那抹嫣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时光荏苒,一晃一年。
火烧云映得屋顶都红了。
屋檐下,传出男子的一句话:“因为素素让我很失望啊。”
元夕不语。一年的共处,让她渐渐摸清这个男人的思路。
于是她大胆猜测:“公子那时以为,素素仍记得过去的事?”
白朔瞥她一眼,这一眼,叫元夕险些打个冷战。
“一个成功的骷髅蛊,是不该记得任何身为‘人’时的记忆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元夕默默扶额,她一度觉得是自己想岔了,没想到事实真是这样……
一年里,他几次对她动杀机……果然只是因为——他认为她是个“残次品”?
当年她很快弄清了“元夕”确然已死,自己只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附身到了别人身上……或者可以称之为,重生。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重生的对象,竟然是一个由骷髅炼成的骷髅蛊。
——不错,元夕现在的身份,是白朔亲手炼制的人形蛊,骷髅蛊。
她第一次见到白朔那会儿,正值骷髅蛊新鲜出炉。白朔费了无数心思,绞尽脑汁炼成的古籍上的奇蛊,却被她一缕游魂,轻飘飘鸠占鹊巢。
苍穹里,绚烂的晚霞烧过了极盛,走向黯淡。
白朔站直身子。元夕知道他要回屋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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