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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公是狐狸-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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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甚扭捏的站了会儿,方听见师父甚萧瑟在后头叹气,道,“十四莫不是还怪为师吧?”
  我怔怔看着他,反应了好久,才反应出来,师父说的是前几日把我从房中赶出来的事。
  我咬了咬唇,低声道,“师父既然将小十四,咳咳,将小十四赶出来,自然有师父的道理,小十四彼时总想参透师父的心思,却总是与师父的想法南辕北辙,不能理解师父的苦心,见今十四明白了,修道这门道上,最紧要一字,便是悟。小十四不能悟到师父的苦心,也便不能参透道法的深远。”
  师父看着我,嘴往上勾着,似笑非笑。
  
  我却被他的那款笑打乱了心思,再想不起来方才究竟是要说上什么来着,愁眉苦脸想了半天,又絮絮叨叨将道法书上的一些段落引经据典,说得冠冕堂皇,舌灿莲花,说到尽兴处,双手还在半空中比划来比划去。
  讲到后来,师父方揉揉我的头发,高深莫测与我道,“小十四说的这般话,倒要叫某羞愧不少了。”
  我忽悠师父忽悠了老半天,讲得口干舌燥,便是拿着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壶,再抬头一看,我傻眼了。
  
  师父方巧踱到我的床前,眼光幽幽,目光所及之处,恰恰是我的床铺。
  被铺是和一众师兄弟一样的淡青色,只是如今却隐隐露出一截白色的丝织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恰好是蛟龙送给我的白色罗裙一角。
  师父的眉头皱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微微的拧住了,我思索良久,方吟哦一声,“师父……”
  “唔。”师父抬起眉眼,神色却是淡淡的,白月光洒在他眉心之处,十分受看。
  他却是悠然自得道,“这裙子布料正好,配你正合适。”
  
  我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惊得后背一身大汗,再行几步,又带倒了个凳子,整个人横七竖八摔在地上,还不忘楚楚望着师父,他老人家的手,准确无误的架在了我的腰身上。
  “师父。”我一脸星星眼,“您真是天界凡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师父了……”
  师父一脸的淡定,又禁不住捏了我的脸,邪魅笑笑,“小十四,某可以看做是,你的又一次狗腿吗?”
  “嘿嘿嘿嘿,”我笑得一脸谄媚,不忘扒拉在师父身上,十分认真问他一句,“师父,十四有句话想请教,也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呢?”
  
  师父与我靠得甚近,气息若有似无吹拂在我面上。
  “说。”
  我摸摸脑袋,讪讪道,“师父,您有没有听说过,阴山这个地方呢?”
  师父闻声,呆了一呆,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某并不知晓。”
  “我就说嘛。这个死青莪,臭青莪。”我低声嘀咕了几句,在心中把青莪骂得活像开了染坊,心中五脏六腑都十分舒畅,转头见师父一脸阴郁看着我,眼中神色晦暗莫明。
  
  师父的眸子迅速暗淡下来,“说起来,十四是从哪儿听到的这处地方?”
  我拢着袖子,虚虚撇过几眼,“师父,十四不过胡乱看了几本典籍……”
  “唔。”师父若有所思看了我半晌,方轻快的眯了眯眼,轻声道,“看来某给你的课业,还是太轻了……”
  我心中忽而起了不好的预感,可惜我还没开口,大势已去。
  师父揉了揉眉心,好整以暇道,“上次为师给你的那十几卷册子,十四再描十次吧?”
  
  我内牛满面,抱着师父的大腿一阵哭嚎,“不,师父……”
  “唔,嫌太少了?”师父浮现了若隐若现的笑,“那便再抄多二十遍吧。”
  我在心中悲叹,嘴里已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嘴唇抖得和筛糠一般,“师父……”
  “还嫌太少?”师父邪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据师兄们所说,那天晚上,在我厢房那处,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待得我将师父吩咐的道法描摹到了第八次的时候,已经昏昏然过去了好几天。我从厢房内踏出来,顿觉时光如梭,白马过驹,犹如几天之内苍老了好几百岁。
  那日恰逢十二师兄约了我到后山吃茶斗鸡看桃花,我自出了房门方得了信,便是速速的赶了过去。
  鲜少偷得浮生半日闲,众位师兄早已在枣树下开了些不大光彩的赌局,赌的东西也是别具一格颇为得趣,有时赌的是东海龙王太子新娶的媳妇肚里的小龙蛋,有时赌的是树上鸟巢结下的鸟蛋,赌来赌去,也不过是蛋大个事。
  
  众师兄们一同吃酒斗鸡,有时候也不过是开个赌局应应景,赏些凡间的奇闻异事,增加些广达见闻。诸如凡间有个奇人秀才,每日皆在家门口过往的道路上烹茶,招待过往路人,又信手拈来,写了一本甚为有趣的书,题为《志异》,多写的是仙狐鬼妖一类的异事。就为着这事,山上最为痴情的一颗种子三师兄,还化了个人身下山与他闲聊半日,后来被七七撞破,说《志异》里头最新的一卷,宁采臣这个名字,便是前些年头里三师兄历劫下凡的名字,三师兄那回,当真撞了一回鬼,还是个颇为美艳的女鬼。
  那日师兄们可巧说的便是凡间为期一月的屠妖大会。我赶去之时,十师兄正巧便是讲到了那么个回回,说是在东郊人家处,活活捉住了一只上万年的蜘蛛精,众人进去的时候,那蜘蛛精还在房里头忙着织布,连挣扎也不曾有,便给捉了个现行。
  
  骰子掷的欢快,一壶酒灌下去,我忽而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流年之织妲

  
  此回我想起来的那么一件事,其实是上次和青莪一同到阴山去的时候,织晓小仙千辛万苦托我的一件事。说是凡间里无端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屠妖大会,她忧心会牵连到那嫁入凡间的姐姐,想着给姐姐捎个信,央了我去为她跑一趟。
  
  织晓小仙托的本是青莪,可惜他老人家仙品甚高,又生在龙族里头,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对于小仙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织晓小仙所托非人,不得已,只得托了和青莪同去的我身上。对于织晓小仙,我是多么的怒其不幸哀其不争呐,她将这么一件事托在我的身上,其实是更加的所托非人。
  实乃因着我着实没有青莪这般那般的修为灵力,又不大知晓凡间的事,这么一个折腾,便是把小仙托我的这件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着织晓小仙未飞天升仙之前,本是一只其貌不扬的小蜘蛛精,和她的姐姐织妲在西海峭壁上修行,日饮朝露,久对日月,九千岁的时候初能幻化人形,到了万余岁的时候,织晓小仙垂着一条小命,几近挣扎,颇为悬乎的通过了天界的试炼,飞身为仙。
  
  织妲本来也能成仙的,只不过在飞仙的前一天,贪恋着凡世的繁华,又去了一回集市。这么一去,便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话说那天织妲嫌弃西海峭壁的修行无趣,化了个乌云叠鬓的女子模样上街游玩,好巧不巧和个白面书生同坐一船。织妲许是在凡间听的话本子不太多,只是听过唱戏的哼哼哈哈几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也因着如此,她对于同船这件事便十分上心,又见那书生白白净净,长得俊俏秀气,便又多留心了一会。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对上眼了。
  
  可怜那织妲被诗句所误,白白耽误了修行,竟为着那书生抛弃了万年的道行,甘心情愿嫁作凡间拙妇,与那书生递过庚帖,互拜天地,成了一对名正言顺的凡间夫妇。织妲又见那书生家中清贫,每日只得卖些字画为生,生活过得甚是拮据,便合计着开了一家绸缎庄,倒卖些丝绸衣物。
  妖精界的都清楚明白,这蜘蛛精最擅长的便是吐丝织布,其余再找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长处来。织晓小仙说,那家绸缎庄卖的,都是她姐姐一口一口心血吐出来的丝织物,普通蜘蛛积年累月才可吐出一匹,即便是像她姐姐那般修为深厚的蜘蛛精,也不过十日才能织出来一匹布。
  
  说到此处,织晓小仙又小心翼翼扯了青莪的衣袖子,在我耳边喃喃絮叨着,“织晓再清楚不过,这冉布便是出自姐姐的手笔,上头绘着的图腾,乃至隐隐浮现的气息,都是我姐姐集结的灵泽……”
  织晓小仙痛哭流涕,我忽然间在心底明白了几分,暗暗给青莪递过去一个眼神。
  青莪接纳了我飘过去的眼神,心领神会抛过来一个冷笑,意思很明显:布匹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捅出来的篓子,你自个鼓捣去吧。
  
  我只得摸了摸鼻头,假装感慨万方道,“小仙的姐姐,倒也是一个痴情的人……”说着说着,不自觉想起了媚娘,不禁湿润了眼眶,为着这回感叹的唏嘘,又添了几笔愁苦。
  织晓小仙被我那愁苦感染得更加的悱恻,将那注满眼泪的手巾拧了水,眼角莹然有泪,“那书生见有利可图,便赶着姐姐加快步伐,每日再织多几匹出来。姐姐从十日织一匹转而五日织一匹,又渐渐变成一日织一匹,如今却却是一日织十匹了。”
  
  我甚为震惊的看着她,“这哪里是织布,这是卖命吧。”
  连青莪也不禁连连侧目,像是要把身上那沾满织妲灵气的衣裳抛到远处去,无奈他今日便只着了这么一件单衫,再剥掉衣衫,只怕会很好看。
  织晓小仙眼泪滂沱道,“绸缎庄的生意确实越来越好,姐姐却形容憔悴,上回还托话与我道,她已然力不从心,怕再也织不出来了。那天杀的书生,偏生还逼着她,说若是她再织不出来,便要休了姐姐,另娶一位心灵手巧的娘子去。”
  
  “这是哪门子的相公,当真可恶得紧!”我听得义愤填膺,一拍山体,差点要把自个的手给拍裂了。
  后头我自然应承了织晓小仙这桩事,想着待下山后拣个时辰,到东郊人家处探一探她那苦命的姐姐。我又合计着,若是这位姐姐当真堕入情劫中不得翻身,便到师父他老人家面前苦口婆心一阵,求着师父为织妲解一解那愁苦的命数,好继续修道成仙,成就一件善缘。而她那同船渡的相公,就让他从哪儿驶来,往哪儿驶去,哪儿凉快哪儿待去吧。
  
  然则我是为着什么,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骰子欢快的骨碌碌的滚着,偏生十师兄还眉飞色舞的讲着那日捉妖的情形。我听着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拧着眉问道:“师兄可知道东郊处的那户人家是姓甚名谁?”
  十师兄思索一会,方道,“姓甚名谁倒是不清楚,只是那户人家屋中摆放各式布匹,若我没料错,应当是开绸缎庄的,我还在织品上嗅了嗅,还有些化不去的淡淡妖气。”
  
  师兄摩挲了下巴,好一会才叹道,“那蜘蛛精想必是有万年的修为了。”
  我扑腾一下站起来,不假思索便腾着朵云下了山,转眼就来到了东郊一处。
  东郊一带十分荒凉,并着左右数数,合着也只一座大宅,此刻门前挂满了红灯笼,囍字帖满在门上,家丁们张灯结彩忙里忙外的,好不热闹。
  我坐在祥云上看着这么一片光景,先是一愣,之后下了地,扯过一个绿衣丫鬟,凑上前随口问道,“你们少东家是否要娶妾?”
  
  那名绿衣丫鬟好生奇怪的看着我,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望了老半天,才整整衣摆道,“这是我们少东家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三日后便要迎过门来。”
  我掩着袖子咳了咳,低声问着,“那你们原先那名唤织妲的少夫人呢?”
  不说还不打紧,这么一说,那名绿衣丫鬟连带着后头一个穿紫色衣衫的丫鬟两人浑身都抖擞起来,活像是见了鬼一般。绿色丫鬟踉踉跄跄说不满一句话,后头见着伶俐一点儿的,接过话头又道,“那位少夫人原是个妖精,前几日昆仑山的道长过来捉妖,便生生给擒了,此刻正躺在那道长的炼丹炉里。好大一只蜘蛛精,大伙儿都给吓岔气了,主人一连说晦气,这才急忙迎娶的新夫人呢……”
  
  旁边胆大一点儿的家丁,一左一右瞥了眼,手里还掐着一个大灯笼,围过来怪声怪气道,“原先还以为那位娘子是个有福气的,甫嫁过来少东家便顺风顺水,啧啧,哪里有人想到,她竟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精……”
  “就是,也不知道背地里吸了咱们东家多少精血,我听人说,男人的精血呀,对妖精们来说是最为滋补的了……还有那个和合双修呀……”
  家丁们叽里呱啦一阵絮叨,我目瞪口呆。
  
  眼见家丁们越聚越多,也不知何时来了个管事的,左右推搡了阵子,扯着那副公鸡嗓子四处叫唤,“怎么了怎么了,都不干活了是不?等会少东家来了,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扣银子的!还不都给我回去做事?”
  众人乌拉一声散开,那管事的回头见只我一人站在门口,便是对着我笑吟吟道,“这位公子可是来参加东家婚宴的?可有请帖?”
  我略略停下步子,撑着眼看他,轻轻摇头。
  他抽了抽嘴角,仍旧把我挡在门边,颇不死心问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是?”
  
  我撇了一眼他挡住我的双手,不以为意笑了笑,“厄,我不过来寻你们家少夫人。”
  他便是有些个惊慌,语气慌乱着道,“公子说笑了,少夫人还在自个府中,眼下尚未迎娶过门。”
  我呲嘴笑了笑,“我哪里要找你们那位虚与委蛇的新夫人了,不过是想找那名……唤作织妲的……”
  管事的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恰好我一脚踏上门槛,门边上挂了一枚小铃铛,忽而疯魔一般叫唤起来,铃声不绝如缕刺入耳中。
  
  伴随着铃声的,还有那管事的和众多家丁们,大伙儿争相奔走呼告,那管事的连面色都变了,话头也说不匀称了,只一味的叫着,“纳妖铃响了……他他他,是个妖怪!救命啊!快唤道长来,快快快……”
  我已然当仁不让步入屋里,几个仆人吓得抱作一团,抖得和筛糠一般,看着我竟一副求生赴死的模样。我还没走近几步,已经全部跪倒在地,杀猪一般叫唤,哼哼哈哈、呜呜咽咽道,“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都是少东出的主意……大人、大人饶命啊……”
  
  也不知是哪里练就出来的本事,我一把软剑舞得瑟瑟生风,洋洋洒洒好不恣意,再顺势踢倒几名家丁,凶神恶煞道,“你们少东忒不是人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倒好,把自家娘子给供出来。织妲平白养了一头白眼狼。你们把他给我叫出来,我要把他活活变成一头猪!”
  九重天就曾经有那么一个典故,说是有一名主管天河的天蓬元帅,腾云驾雾的本事很是高超,一把九齿钉钯挥得甚好。有一次,因醉酒闹事,调戏了天庭上的嫦娥,被逐出天界,天帝还不解气,把人家好端端一个帅气元帅,给惩罚着投了个猪身。
  
  我本就觉着天帝的这个惩罚是一个很不入流的手法,见今想起来,方觉着这手法委实解气,横竖挑不出一个错处来。
  迫于我的淫威之下,家丁哆哆嗦嗦的给我指出来一个方向,我提着一把软剑风风火火闯进去,怒不可遏踢开房门,朝着少东劈头便砍。
  哪里晓得从门边窜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斜着挥过来一把拂尘,差点儿把我的剑给劈飞开去。我手腕震了三震,掌心隐隐发痛。
  
  道士一把胡子白得发亮,可惜只有仙风道骨的表皮,却没有那般仙风道骨的脾性,拿着拂尘朝我淅淅沥沥一阵怒喝,“叱!哪里来的小妖,坏了老身的好事!”言毕,又把拂尘一挥,竟直逼我门面而来,一招一式皆是痛下杀手的狠招,招招都切向致命。
  那少东躲在道士身后,一躲一闪,逃得很是狼狈。顷刻,那道士一呼百应,忽而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不少年轻力壮的道童,将我四周围团团围住,我持了软剑,与他们斗做一堆,剑气许久没有使得那般畅快凛凛,打得很是酣畅。
  
  过不了多久,道童们便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我正把师父口传身教的一套剑法使得淋漓畅快,眼见自个稳稳当当占尽上风,正正要收了剑气,却见西南一角里头,老道长不知从哪儿晃荡出一个绿莹莹的闷葫芦来。那闷葫芦貌不惊人,却是个戾气十分的仙器。我不留神,罩了一个恍惚,便被那葫芦的光芒摄去了心神,再定睛一看,左腿便是硬生生受了一刀。
  葫芦喝了血气,猛烈的震动起来,老道长手上使力,却被反噬,手腕吃痛,再是握不住,一个手抖,葫芦便脱了手。
  
  这边厢我正巧隔开乱七八糟的刀枪棍棒,道童们摆了阵法蓄势待发,我抵着脚痛,将剑气舞得恢弘,对着道童们借力打力,打得很是吃力。
  另一头,葫芦翻了两个身子,竟在开口处滚出来一缕气泽。再晃眼一瞧,那缕气泽在葫芦口处积聚,缓缓凝成人形。眼、耳、口、鼻渐渐清晰了,化出来一个粉黛盈腮的女子。
  在场的人皆被吓出一身涔涔冷汗,即便是我,也被唬得吓了一跳。眼见那缕气息跳脱出葫芦口,眼见它化成了人形,又眼见她朝着那书生处疾驰,大伙儿心都快跳出来,便是等着那书生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那边分了神,这头我又不当心被一枚乱箭刺中心口,牙关隐隐发酸,噗嗤吐出来一大口鲜血。老道长适时跳出来,举着拂尘向我一扫。
  拂尘来势汹汹,我再挡不过,眼睛一闭,堪堪要受他一鞭。
  我全身也不过仅余下闭眼的力气,闭上眼,时间流失得很快,仓促之间,只隐隐察出有股掌风,自远处袭来,掌风里头,还夹杂着些熟悉的气息……
  我双眼酸胀得很,还未来得及睁开眼,便是跌入一副刚强的怀抱里,再动弹不得了。
  
  师父一双手将我搂得牢靠,须臾之间,掌风已把那名老道长劈得老远。
  我抬起眼,正巧对上师父阴翳的目光,里头似涵养了一汪汹涌的海水,有什么在急切的涌上来,翻覆着,像要把我吞噬在里头,永远再不要出来。
  我低着师父的胸膛,嗓子发干,涩然说不出话来。
  师父脸色不甚好看,却只将我看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一只手紧紧抱着我,只腾出一只手与那道长斗法,其间还要防范时不时蹦跶出来的人数众多的道童们。
  
  我被师父抱在怀里,被眼前的这么一个景致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自打我认识师父以来,便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开杀戒的模样。师父紧紧抿着嘴,不置一词。我与师父相识那么多年,深知他抿着嘴,定是心情不爽。我夹杂在战局里头,觉着自身处境甚为狼狈,只傻傻伸出一只手,想拨开师父眉前的碎发。
  我颇为心急道,“师父,别打了……”
  
  师父一双眼看过来,眼神迷乱,喃喃唤着,“小猫……”
  我双手松松搂着师父的脖子,茫然望向两旁,眼神溃散。
  那头书生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把短剑,执在手中,向着四面八方的空气胡乱飞舞,活像是痴障了一般,嘴里不断说着,“你走开,走啊,别过来!”
  那缕好不容易由着万年修为聚集的人形在强光中闪躲,气息渐渐微弱,却还是向着书生的方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声唤着,“董生,董生,你忘了我们在船上如何相识吗?你忘了织妲了?”
  
  那织妲步步紧逼,眼见要逼近书生,只半尺的距离,谁也没料想,会是这般的结果。
  书生拿了短剑,乱挥一气,就在某个间隙,剑柄插入扑过来的织妲身子,剑端没入织妲心头,剑的另一头,还架着董生微微颤抖的手。
  师父面色苍白。
  我被突如其来的场景震慑住了,心头涌上来千头万绪,攀在师父颈项的手无力垂下,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流年之伤情

  
  醒来后,天色已然全黑了,屋里没点灯,确确然不知今夕乃何夕。我伸手摸摸自己的左心口,手指有些发颤,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惶恐的向心口处探去。
  不知为何,恐慌蔓延全身,像是心口空出一大片,突突向外透着风。仿佛那白面书生捅的,不是织妲,而是我。
  
  记忆铺天盖地而来,似乎不是在灵鹫山上,而是还在斐弥。火光震天,卷着尾巴的狐狸群们聚在一处,杵着火把,照得我的脸微微发烫。
  众人齐呼,“烧死她!”
  “烧死这个斐弥山的叛徒!”
  霎时之间,天旋地转,一派通天的火势熊熊蔓延。接着便有一白衣男子款款而至,分开众人,手中扇子舞得凌厉,生生捅入我心口。
  
  这便是我三百年来回回做的一个梦。梦里男子面容几乎不能明辨,此回,我瞪大了眼去瞧,当真瞧清楚了,又生生震出一口鲜血来。
  沙石喧嚣尘上,雷声轰隆,催得人头皮发麻,催得人将生离唱作死别,催得人黑发变成了白丝。
  天劫。
  声音震耳发聩,震得回忆翻江倒海,我头痛欲裂,惶惶然坐起身来,一个恍惚,又趴在床沿边不可抑制的呕,像是要把心口上所有的苦涩全都吐出来抠出来,却拢总不得要领。
  
  这么一个折腾,惊到了坐在一旁看护的五师兄。平时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五师兄,打雷都震不醒,此回我闹的这么一个动静,却是连他也霎时惊醒了。
  五师兄本是撑了腮坐在床边睡死过去,此回便是瞪大了双眼,颇为局促的看着我,不安道,“小十四你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的吐得如此厉害?”
  我吐得晕头转向,随意打发了五师兄出外打水,并让他莫要声张,回头不经意抹了把脸,才发觉满脸都是水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抵是我那前世的情伤吧。
  
  趁着五师兄出外打水的这么一晃神,我忽而想起了很多的事,旧事复苏,犹如不曾习武的人被瞬间打通了全身经脉,修道的人突然间醍醐灌顶,飞升为仙。
  又犹如将将要死去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于弥留之时,回光返照。
  不过一盏茶时间,我已然想明白这上下几百年的恩恩怨怨。
  三百多年前,我被阿君捅了一扇,魂魄在天雷下震得飞散,保不齐那聚不拢的魂魄随着血水混合到池塘里,沾染了某朵白莲花。莲花被血气变得通体红色,被狐媚娘移到了无名山上修炼。
  这便解释了为何我生来便是一朵白色莲花,后却被染红,想必是血气混杂在莲花本体上,胡乱的生作了此世的妖身,又糊里糊涂的,结识了媚娘,陪伴她生下凌霄,还拜了上一世的狐狸相公为师。
  我的这一回孽,做得还真深邃。
  
  五师兄手脚慢,打个水也十分拖延。我横七竖八爬下了床,踉跄走出了房门,搅起一朵祥云,布云出了山。
  天还未大亮。云间渺茫,借着那苍茫的云海,我又趴在祥云上狠狠的哭了一把。哭的荡气回肠,哭得天地变色,祥云为之一抖。
  我还奇怪为何此生的这朵莲花身如此不济,饶是有个磕磕碰碰的,便是心脉震碎,修为到了某个境界,又被打回重来。
  原着我本就是个三魂六魄都聚不拢的家伙,能够存活下来,还都是天命。
  我幽幽的想,这一场荒凉得无边无际的梦,究竟是天命,抑或是劫数,想来想去,肝肠寸断。
  
  总算明白为何甫见到师父,他便拽着我说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所谓欠债不还的鬼话,明白自己为何三百年来均做的那个昏天暗地的梦,彼时总以为是因着媚娘同我讲的远房表亲的段子太过伤魂噬骨,所以我的这个百年常常做的梦,与她表亲的这个故事,便有着八成的相似。
  而今想来,那不是相似,那是相同。
  
  可怜我彼时被捅得魂魄离体,还趁着黑白无常逃命之际,生生替他挡下天雷,可怜我生怕自己的哭嚎惊破了灵鹫山上的清静,自己偷偷摸摸躲上来仙障里哭个痛快,他却一敛前生的面容,化作灵鹫山上的老头师父,将我如智障般玩弄于股掌。
  什么小猫,什么小十四,什么修道成仙,什么想永远的处在一起,不过是他画地为牢编的一个鬼话。诓骗我再做一回丑角,与他凑齐这场荒诞不羁的大戏。
  敲锣打鼓,昼夜欢腾。他想是在房中,欢喜激动得要哭过去了吧?
  偏生我还做了他坐下弟子,白天夜里,师父师父的唤,为着他的怜惜,扑倒在他脚边,一个劲师父师父的哭喊。
  
  我越想心中越是酸涩,怕是连同黄胆水都要吐出来,又怕祸及云下的百姓,又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脑海灵台里,皆是师父的眉眼,阿君的眉眼。原着他三百年来上天入地寻的人,就是他的小十四我。
  
  他说,十四莫怕,有师父在。
  他说,……某不能老,某在等一个人,她不来,某不能老。
  他说,也不是头一回带倒凳子了,你总是如此粗心。十四可是真心喜欢七七?
  他说,十四,过来,和某回家。
  …………
  
  他还说了,不,你不行。她……是某的,也只能是某的。
  
  我一头破入水中,惊起的水花涌上御池边,青莪被我吓得一激灵,在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走过来,边走边念叨着,“小妖你这火烧火燎的性子还没改过来啊……”
  在看到我肿得桃子大的眼睛的时候,他把后面的话都吃进龙腹里了,支支吾吾问,“小妖?你这是怎么了?”又一个劲的在我额头上捂着,“发烧了?吃坏肚子了?还是被那老头子给赶出来了?”
  在他将将说到“老头子”三个字的时候,我提起手中的仙器,对着他披头兜脸就砍。
  
  彼时我大抵是活得不痛快了,只求青莪他能够给我来一个痛快。我也的确是脑子不清醒了,才会对着青莪提刀便砍。
  我哭得累了便是什么也不晓得,眼泪在水里化成咕咚咕咚的气沫,只晓得泪眼婆娑的左砍右砍,水中阻力将我那些刀光挡得华光万丈,水里浮光略影,一片苍茫。
  青莪抵过我一剑,又格开我的刀柄,惊我伤了自己,慌忙过来夺剑。在推搡里,我便是顺了他的意,把自己给砍伤了。
  
  最后我新伤混着旧伤,慌不择路,便是把剑也扔了,把水底能砸的砸了,能扔的扔了,桌碗杯凳,纱窗挽幔,无一幸免。
  我再回身,头上覆下一大片阴影,我闭上眼,就等着青莪一个手刀砍下来。
  无奈我的幻想再一次落了空,更让我吃惊的是,落下来的,是青莪有力的双手。
  他双手覆在我肩上,将我抵在他胸前,我的头顶着他的下巴,只听见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急。
  他在我头顶上说话,水声涨满了耳际,他说,“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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