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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语江湖-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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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语江湖
恨梅谷
我叫莲苦。从小在恨梅谷长大。
恨梅谷的岁月似乎只和冬天有关,一年有八个月,冰雪封阻了进山的道路,我的世界里,只有雪姨和赵妈,还有开满整个山谷的恨梅。
恨梅只开一种红色,一如雪姨终年不变的鲜红裙衫。如血如火,决绝漫长。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一种寂寞至深的颜色,比如恨,比如爱。
我的剑是一支箫。失语箫。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我的剑诀竟然是这样一句美丽的诗。十几年来,我以剑为笔,在恨梅树下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地书写,从笨拙到纯熟,从有痕到无痕。
雪姨说,它的每一个字都包含了二十六种以上的变化,但是莲苦,你要学透它后彻底忘记它,“残荷听雨”最后只有一剑,至寒至坚无迹可寻的一剑。
所以,十几年来,有一半的时间我用来牢记,有一半的时间用来遗忘。但有些东西始终在记忆里:那些轻轻飘落在箫孔上的柔弱花瓣;黄昏时冰面在夕阳的映照下,倏然折射出的温暖光芒;风雪中凝然不动的雪姨不断飘动的长发和红色衣袂;还有小时候摔在雪地上,赵妈心疼的泪水落在手背上的温热……
一年有八个月,我的世界是沉默的。当我十岁能将剑诀倒背如流的时候,雪姨就不再给我指点。我练剑,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凝视,一动不动。而赵妈,是个哑巴。
因为珍惜所有的声音,我具备了狼一般敏锐的听觉。我听得见雪的飘落,梅的颤动,几百米外雪兔在雪地上的轻窜。
恨梅谷里有许多书籍。那些文字与我,是无数被封存下来的声音,静默却有着无限浩荡。虽然书中的世事和思虑,与恨梅谷中的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书房里还有不少陈旧的箫谱,对它们我有天生的识别和感应。但是,我始终无法在失语箫里吹出一个音符。
我不知道,是什么会让一支箫沉入喑哑。
我是这样盼望五月,盼望离叔进山的马车。五月,恨梅落尽,会有稀薄的绿草生长,离叔的马车上不仅有食物、衣裳、烈酒、书籍、药草,还有冰姨。
冰姨和雪姨是不同的。浅紫淡绿粉红鹅黄的冰姨,一如五月柔软的芳草,有着甜美的声音和熏人欲醉的芳香。十岁之前,她会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哦,莲苦,快长成一个男子汉吧。
怎样才算长成男子汉呢,冰姨?
等你练成“残荷听雨”的时候。
每当说起“残荷听雨”,冰姨就会变成和雪姨一样,眼神遥远而悲伤。
一年之中,冰姨只来一次,一次七天。但四个月之内,离叔却是常客,来来回回给我们运来足够整个冬天的食物。他叫我少爷,教我豪饮,识别百草。是的,豪饮也是我的功课。“残荷听雨”是天下至寒之剑,习练者必须身居极寒之地百寒不侵,才能不为自己的剑气所伤,而烈酒有助于温暖我的血液。
偶尔雪姨也会沉默地陪饮几杯,每当这个时候,她苍白的脸上会有红晕洇开,眼神格外清澈柔和。我喜欢那时候的雪姨,所以我喜欢酒。
我亦喜欢药草苦涩温和的香。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对着药草说话,想象它们在阳光下曾经怎样舒展枝叶青翠生长,这让我非常着迷。
十四岁的时候,离叔的酒量已不是我的对手。
怎样才算长成男子汉呢,冰姨?
等你练成“残荷听雨”的时候。
为此,我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在恨梅树下书写。
十二岁,我出剑,漫天落红如雨。多年以后,每当有人倒在我的剑下,这场花雨都会在他喷薄的血中出现。死亡是件凛冽绝美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不是误会。
十四岁,我出剑,恨梅纹丝不动,但三天后,它们相约着枯萎在枝头。
十七岁,我出剑,恨梅没有异样,在八个月的花期内寂艳如常。但是十八岁的那个冬天,所有我剑气触及的恨梅树,都不再有花朵开放。恨梅是天下最不畏寒的植物,而我的剑寒,竟然冻结了它深植于冻土下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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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谜语江湖(2)
在不再有生命的恨梅树下,我看到从来不哭的雪姨眼中的泪光。而赵妈,更是拭泪不止。
我知道,我将要离开恨梅谷了。
十八岁的我亦模糊知道,以雪姨冰姨还有离叔赵妈这般长久而坚韧的耐心,他们等待的,一定不仅仅是要我成为一个男子汉这样单纯的目的。
赵妈没有过完那个冬天。
有一天夜里,她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埋葬赵妈的时候,我在她的身上、脸上盖满了恨梅花瓣,一层又一层。
我想她睡得暖和一点,闻得到安详的花香。死亡是件祥和美丽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不是误会。
她是第一个离开我的亲人。表情宁静,没有任何告别。
芍药村
芍药村没有一株芍药。
只有风沙,瘦弱的庄稼,贫穷和脏乱。
因为风沙,人们每天脸上都蒙着灰尘。所以,这里的人心情都不大好,为了一瓢水,就可以棍棒相见。
所以,我的耳朵里每天都充斥着各种争吵斗殴声。
但是这沙漠中的村庄,每个月却会有一次热闹的集市。
紧挨着芍药村的赤焰山,不仅带来终年的炎热,它的土能烧制出罕见而美丽的陶,它的岩石还是盖房子的上好材料。
每个月,进出的驼队掀起的漫天黄尘,总是要好几天才能平息。
所以,我的耳朵里经常还充斥着采石声和买卖的市井声。
而脏乱和炎热,正是我必须在此停留的原因。
我和离叔。
雪姨说,莲苦,你一定要记得,世间万物,至坚必有至柔,至寒必有至热。真正的残荷听雨,当坚柔相济,寒热相融。人入火炉而剑如冰雪,身陷泥淖而心比水清。
你或已可做到无坚不摧,但是莲苦,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世态的炎凉,人心的困顿和污浊,于你,亦是一样不可避免。
所以,我来到了芍药村。
离叔是这里的郎中。
整个村庄,只有一处小小的泉眼。
每天为了汲水,我都要和村子里的人一起,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再排上几个时辰的队伍。
漫长的等待,即便麻木也会有人失去耐心。因此每天我都可以看到推搡、争夺、取巧。
在集市上,我看到人们怎样讨价还价,有一次,来福为了抬高自家石料的价格,说长生家的不好。结果,两家打起来,谁也没卖出好价格。
这有利于我辨别狰狞、狡猾或者算计的繁复表情。
很久以后,我在江湖上看到许多一心想成就伟业的人,他们脸上常常流露的,和芍药村里的人们争一碗水、一文钱时候的表情,实在并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水,我和离叔的长袍无法保持洁净。我们亦总是灰尘满面,和村子里的人并无不同。
有时候,刻意的洁净说明心存傲慢。
跟着离叔抓药,我仍然很少说话。但是喜欢倾听脉搏。它们在人们的身体里,像一条暗藏的河流,有时微弱,有时舒缓,有时剧烈。充满倾诉。
我亦渐渐习惯伤痛、恶疮、死亡。它们是每天都会发生的自然的事。
习惯,直到漠视。
莲苦,世间情感,无论善恶你都要尊重它,然后,漠视它。
只是雪姨,为什么仍然会有些东西一直在记忆里:隔壁刘婶送来鸡蛋时卑微的感激,饥饿的孩子接过离叔的饭团后突然绽放的脏脏的笑脸,还有,总在我剑中出现的风雪中你不断飘动的红色衣袂和赵妈的泪水……
一年后,赤焰山炙热的深谷里,我刺出了那一剑。
无迹无痕,无喜无悲。寒凉沉寂。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原来,芍药村和恨梅谷,可以是同一个地方。
离开芍药村的那天,离叔说,很多年前的芍药村,是个绿树和湖水环绕的村庄,家家户户飘满芍药的香。少爷,有些事情我们要始终心存敬畏。
芍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将离。
离叔名叫将离。
古道
我要去的地方叫羌城。
那是个边塞小城,最早是边关守卒的粮仓。出了羌城,就是关外。所以无论是出关客还是归人,都愿意在那里做短暂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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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谜语江湖(3)
人多了,就有了城。
少爷,你以后会明白,世间诸多看似完全相反的遭际,却往往深藏同样的触动。诸如去国和还乡,成功和潦倒,圆满和离散。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一座让人想起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城。
我果然看到了将士。
一座砂石岗的残垣边。二十几个正在歇脚的押送粮草的将士。有人在吹羌笛。
笛声中,好像有人因久别重逢而无限欢喜,又好像因这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而无比凄凉。
戈壁、落日、断垣,古道、将士、残笛。
这样的图景,可以徒生豪情,也可以枉断肝肠。我和离叔不由得都放慢了脚步。
然后我就听到了短箭飞来的声音。二十六支短箭。二十六支后面还有更凌厉的八支短刀。与此同时,我听到有二十五个人已经拔出了兵刃。只有那个吹笛的人还一动不动,他的白发在风中颤动,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笛声里。
漫天花雨,喷薄的血。死亡是一场华美的海市蜃楼。
笛声止。
因为吹笛人已经倒下。
另外二十五个人,也已浑身寒战,跌坐在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难以置信,是因为甚至没有人看到我出手。
“你本不应该用喂了剧毒的暗器,对付一个尚不知来意的人。”我对吹笛人说。我对一个已经倒在我剑下的人认真叙述我杀他的理由。我杀他,却放过其他二十五个,至少我欠他一个理由。而我想他听见,所以让他一息尚存。
但是难以置信的是,我看到他在微笑。
他说:“很好,你做得很好。现在我相信你所言不虚。”
他对离叔说。
我转过头,看见离叔已经热泪盈眶。
他又说:“身处险境尤能明辨秋毫惩戒分明,能杀伐决断又还心存仁念。十八年了,我想我已可放心,很好,很……”
他的话没说完。我看见倒在地上那些伤者眼中的热泪,我看见离叔已经跪下:“恭送将军!”
我杀的第一个人!
在离叔讲述的故事里,将军曾浴血保护过襁褓中的我,曾为护送我而千里迢迢。
我想起他的笛声,好像有人因久别重逢而无限欢喜,又好像因这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而无比凄凉。
我觉得这样荒凉。
少爷,你不必愧疚。若非如此,你必定也已死在将军的暗箭之下,他的“穿杨箭”已是天下无双。他们虽无杀你之意,但确是使出全力,招招致命。因为将军以为,你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么到得江湖,你也马上会变成死人。
少爷,这是将军的决定。他希望用生命让你从此牢记,有时候你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你认为最可信任的人。
少爷,人这一生终究难免错失,你以后注定还会杀错人。对已经发生的错误,若无法弥补,可以记得,但万不可沉溺。
少爷,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可是离叔,如果可以选择,多么希望有更好的方式。
离叔和我开始为受伤的人包扎,并让他们服下雪融丹。若不如此,寒气会纠结在五脏六腑,在每个雨雪天气,侵蚀他们的身体。
和离叔一样,他们叫我“少爷”。
他们的身子发冷,但眼神温暖。像此刻漫天铺展的云霞。
而我只是觉得心酸,因为知道这生命的些许慰藉和片刻宁静也只能是稍纵即逝。因为我已经听到了远处纷乱的马蹄声。
八匹马。
八个身佩长剑的人。
为首的两个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华服锦带,眼神明亮而骄傲。也许是第一次到江湖闯荡,他们的马蹄比其他几个年纪大的更急更快。
杏衣少年的马上系着一只受了剑伤的狼,沿路滴着鲜血。蓝衫少年的怀中有一只受伤的野兔。
看见我们,他们勒马停下。
“师叔,有人受伤。”蓝衫少年喊道。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长须中年人答应了一声。他们下马走了过来。我低下头,继续专心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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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谜语江湖(4)
“怎么回事?”中年人问。
“我们遭突袭了,也许是马贼。”有人虚弱回答。
中年人蹲下来检视伤口,片刻,他的脸上露出奇怪至极的表情:“袭击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几个人,多大年纪?”
“太快了,看不清。好像有很多人,又好像只有一个人。”
“你说好像只有一个人?”
“是。”
“你们的粮草都在,不是马贼。而且,马贼不可能有这样的武功。”中年人断然道。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长剑在手,指向离叔:“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郎中,正好路过,给几个兵爷止止血。”
这时,中年人左手两根手指已快如闪电地朝离叔脑门后的死穴点去。离叔似乎浑然不觉,我亦没有动。
在我眼里,这个中年人已是死人。
最后一刻,他的手指似乎要触到离叔的最后那一刻,突然硬生生地收回。我仍然没有动。
“你不会武功,否则你一定会有反应,看来确实是个郎中。”
接着,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这是泰山的金创药,止血极有功效,你给他们敷上吧。”
他转身要走,招呼其他人上马:“大伙赶紧上路吧,前面不远就是羌城,这一段路须得步步小心。”
就在这时,蓝衫少年叫道:“等一下。”
他走到我面前,问:“你是药童?你能给这只野兔包扎一下吗,它被狼咬伤了。”
我接过它手中的兔子,说:“兔子无大碍,但那只狼挺不过一个时辰了。”
他瞪大眼睛:“你说狼?恶狼怎么能救?”
“狼咬兔子,人杀狼,岂非人更恶?狼生为狼,是没有办法的事。狼要吃兔子才能存活,这岂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认真回答。我认真,是因为很少说话,我总是诚恳对待我要说的每一句话。也因为很少说话,这样长的一段话我说得十分笨拙。
蓝衫少年呆在了那里。这时杏衣少年已十分不耐烦,大叫:“远墨,你看他说话的样子,你这是和一个傻子在说话呢,快走吧。”
蓝衫少年如梦初醒,接过包扎好的兔子,也认真地说:“谢谢你。但我想狼还是不该救,否则世上的恶人就没人管了。”
看到我腰间的箫,他问:“你会吹箫?”
听到“箫”字,业已上马的中年人突然警觉,他说:“把那支箫给我看看。”
失语箫在他手中显得暗淡陈旧,他把箫放在唇边,用尽力气也吹不出声音,他舒了口气:“原来是一支破箫,我说怎么可能,他的箫音可是天下无双。”
他把箫抛回来。箫落在了地上。蓝衫少年歉疚地捡起来,拂去上面的沙尘,递给我,说:“你喜欢吹箫?下次若有幸相见,我定送你一支好箫答谢。我叫张远墨。”
我看着他们远去。我想起那个少年说:狼还是不该救的,否则世上的恶人就没人管了。
远墨,我知道我们会再相见。
半个时辰后,受伤的人均已能站起身来。
士兵和粮草都是装扮,他们是将军的旧部,一直跟随将军行走四方。
离叔说:“少爷,前面就是羌城。你一个人要小心。少爷,你只需记得我们都是你的仆人,若有需要,我们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而现在你要做的事,我亦不能成为你的负累。”
苍茫暮色中,我目送他们远去。
从头到尾,满腹经纶、教我诗书史学和医理的离叔,确实不会武功。
他只是个郎中。
人心即江湖。少爷,你要记得,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离叔,我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暖香楼
我终于来到了羌城。
这样一座城,注定充满了流离和动荡,所以百户人家中倒有几十户是饭馆、客栈、酒肆和铁铺。
门面最大,灯笼最亮,笑声最多的那座楼就是暖香楼。
八月的夜晚,羌城萧索寒凉,但是这座楼还亮如白昼。虽然芍药村已让我熟稔了市井之音,但里面的喧哗笑语流淌出的人世的奢华,于我仍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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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谜语江湖(5)
离叔说,你可以在暖香楼吃到一文钱一碗的白菜汤面,也可以要到上等的美酒佳肴;可以寻欢终日醉生梦死,也可以找到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床铺睡一个踏实的觉。所以,任何时候暖香楼都是宾客如云。
酒暖离人泪,香融剑客寒。
这么多的笑声,是因为世上的分离太多,还是剑客的心真的都寂寞?
我掀起布帘,突然就有了温暖的感觉。
因为我闻到了熟悉的熏人欲醉的芳香,冰姨的芳香。
冰姨是暖香楼的主人。
一身裙裾,如血如火。看到冰姨的那一瞬我无限恍惚,我以为是雪姨。
她把盏坐在一桌客人中间,柔和却疏远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掠而过,似已醉了。
我要了一碗牛肉面和一壶“离人泪”,暖香楼最烈的酒。
在这之前,我想专心地把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完。但是有人走了过来。
华服锦带,蓝衫古剑。他的脸上有坦白的欢喜。张远墨。
“原来你也到羌城?”
“是。”
“你师傅呢?”
“他到别处去了。”
“野兔已经能跑了,我把它放生了。多亏你。”
我微笑。他突然又说:“其实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马上要来一个恶人,会有一场恶斗。”
我说:“有杀戮岂不是就要有郎中?”
他愣住,片刻,诚恳答道:“但你不是江湖中人。不会武功,你会很危险。”
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箫上:“我还欠你一支好箫呢。啊,我明白了,你喜好音律,是来暖香楼听锦绣姑娘的琵琶的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认识锦绣。”
然后我听见有人回答:“可我却认识你。”
轻柔得像五月第一丝和风。一个女人。
一个正从楼梯下来的女人。
漆黑如夜的长发,一身素白。在屋子里几个浅紫淡绿粉红鹅黄的女人中,她显得安静而美好。
静得像恨梅谷落满白雪的清晨,像离叔口中烟雨迷蒙的江南村庄。
她走过来。满屋的空气似乎也为之沉静了片刻。
一个粗豪的大汉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好啊,连锦绣姑娘都下楼来了,今夜老子要喝他个底朝天。”
哄声如潮。她却似乎没有一点感觉,她看着我,好像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来了,莲苦。”
四周突然寂静如死,在她说出“莲苦”的时候。
我看到张远墨瞬间惨白的脸。我看到远处那个中年人脸上的刀疤突然变得血红。
我听到有三十一个人把手放到了兵刃上,其中靠近我周围的十六个人的武器已经出鞘。我还听到杯盏轻轻碰翻在桌上的声音,那是冰姨,她仿佛真的醉了。
我还听到靠门左首的地方有个人仍然在吃面。是个脚夫模样的老者,和我一样,喝一口酒,就一口面。屋里的变化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沉浸在对食物全然的满足里。
辛劳一天,能有一壶好酒一碗热汤面,也许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望吧?看起来这样简单又容易到达。
我低下头,我的面已冷,但也还是很想把它吃完。
我想他们会有足够的耐心等我把面吃完。人们在面临确知的却无法预测的危险时,往往会变得谨慎。这是我八岁时,在雪中与一只饿狼静静对峙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经验。虽然事后证明,八岁的我对付这只狼已易如反掌。
如果是很多人同时面对,他们往往还会互相观望。这是芍药村告诉我的经验。
所以,我想我能把这碗面吃完。
但是有人哑声说道:“原来你不是郎中。”
张远墨!
“我是郎中。”
“可是你是萧莲苦?”
“我是萧莲苦。”
“你拔剑吧。”
他的剑已出鞘。
我终于没能把面吃完。
他拔剑的那一瞬间,至少有十六个人从不同方向朝我而来。
漫天花雨,喷薄的血。
十六个人浑身寒战地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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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谜语江湖(6)
我还在座位上,我的手上还握着吃面的筷子。
他们都还活着。我想死亡应该得到尊重,因我已确知它的无可挽回。
只是我终免不了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伤口,这让我疲倦。
唯一没有受伤的是张远墨,他的剑落在脚下。
他捡起剑,茫然看我。我突然想起初次见他,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像一颗星星,明亮而骄傲。
脸上有疤的中年人在唤他:“远墨,你过来。”
他说:“师叔,爹给我这把剑的时候,曾交代我剑在人在。”
他的手腕翻转,刺向自己。
惊呼声中,剑再次落在地上。
打落他的剑的是两根筷子。
一根我的,一根是那个脚夫的。
剑气所及,夺人意志。或许“残荷听雨”真是一招不祥之剑。
没有人再妄动,满屋萧然。
锦绣轻轻端起我的面碗:“面凉了,我让厨房再煮一碗。”她的沉静如此不被惊扰,她只是捧着面碗小心离开,好像深知尘世间的细小温暖,于我有多么的可贵。
我捡起地上的剑。
我从没见过剑身这般暗沉,不见一点锋芒的剑。只相对片刻,剑中就有无限怒意传来,让人心生凛然。
我将剑郑重递与张远墨,叹道:“好剑!如果没有猜错,此为泰山湛庐剑。只是剑本有心,却总被世人辜负。”
“说得好!”角落里突然有人击掌拍案,那个脚夫模样的人。他的运气比我好,面已吃完,正大口喝酒。
“想当年大师欧冶子铸此剑,熔炉中锤炼了九九八十一天,仍无法淬出其光芒。欧冶子悟出剑中戾气,唯有正气与热血同铸可解,遂投炉与剑相融。投炉前,取名‘湛庐’,寓黑色之光,希望此剑能给苍生带来福泽,那是何等的壮烈。越王允常将此剑送给吴王,吴王阖闾暴虐无道,此剑自行出鞘离去,寻找有道之君楚昭王,那是何等的传奇;泰山派远祖张长风携此剑,于大漠之中,一剑挑群魔,终将危害武林的魔教赶出中原。据传张长风每诛一恶人,此剑都会耀出惊天光芒,那又是何等的英雄;不想泰山派竟凋零至此,让此剑落入这等无知小儿之手,一点挫败就寻死觅活。一代名剑,竟至蒙羞,可悲可叹!”
他的眼睛并不看任何人,只是自己且饮且叹,却听得张远墨汗水涔涔而下。
有那么一会儿,他握着剑痴痴端详,然后抬头,看着我,说:“你可有剑?”
我答:“我有箫。”
他仿佛又痴了过去。然后他就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必须用上全身的力气。
门外是夜,他走出去,也许只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面,热气腾腾的面。我一直喜欢吃面,赵妈做的面,柔韧绵长,味道醇厚,像一切值得信任的东西。
那么酒呢,酒又是什么?另一种恩赐?
一声轻笑,冰姨!她打量四周,似醒还醉,她问:“丁香,我这是在暖香楼吗,怎么这般安静?”
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回答:“才刚有人打架呢,有人伤了,有人输了。”
“咱们暖香楼里,哪一天不打上几回架,哪一天不死伤几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都这样,生意还做不做,人还活不活?来,把酒给客人都重新摆上,咱们请客。”
“说得好!”脚夫模样的人拍桌再叹,“若无美酒,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酒上案,筵席再开,暖香楼里突然又是春意浓浓。是因为江湖上的生死本就太轻,人们才更容易掂出欢乐的重量?
喧闹中,有人在叫:“锦绣姑娘弹一曲吧。”
没有人回答,但片刻之后,楼上弦音已起。一曲琵琶,听见金戈铁马,寂寞荣光,荒草斜阳。锦绣的琵琶。
她端上面后便悄然退下,她的来与去,在我眼中都是自然。我深知这定是冰姨的安排,就像我十八年的岁月,始终被安排,为了一个真相。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所有的人都早已被命运安排,并且,穷此一生,无法触及它的真相。
听到得意处,有人击节唱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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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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