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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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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跺了跺官靴上的雪渣,将手中的书匣搁在车前木板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马车里面暖烘烘的,显是置了暖炉,她方才被冻得够呛,此时一下子暖意及身,两只手都不自觉地发抖,好半晌才略略缓过来了一些。

“坐。”

他又开口。

她一直躬着腰,此时听见他发话,才摸索着坐了下来,轻声又问:“殿下找臣何事?”

昏暗之中,他望着她。

虽看不清她的脸色,却仍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红唇在微微发颤,缩在袖子里的手直哆嗦。

他将身边的一只小手炉递过去,她瞧见,便安静地接过去,抱在怀里,暖了好半天,身子才不再发抖。

她突然笑了笑,“殿下既是来兴师问罪的,何必还要让臣先暖和一阵儿,横竖教训一顿便是,也免得耽误殿下时长。”

他淡声道:“既是知道我来问罪,方才又为何要装模作样地问来问去?”

她埋首不语,抱着暖炉的模样好像要舒服得睡过去了似的,脑后发髻摇摇欲坠,几撮长发柔柔地弯在颈窝里。

他就这样坐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知她在翰林院颇为努力,每日定不会早早离院,于是自酉时三刻起便在这里等她,谁知一直等到过了戌时,才听黄衣舍人说她已出来。

车板前的那个书匣那么硕大,里面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照此看来,她定是回了公舍还要继续点灯撰文。

莫说朝中女官,便是翰林院并诸馆阁的寻常士大夫,又有谁会像她这么卖命?

可她这么卖命,又到底是做给谁看的。

她的声音从臂弯里泄出来,低低弱弱的:“这暖炉都烧得不大热了,想来殿下在此处已等了许久。可等了这么久,却又不发一辞,殿下究竟想要如何?”

他听出她是累了,可心底却更韧然,直伸手过去,在她身前摊开掌心。

她的头稍稍抬起些,看清里面那些已被揉得支离破碎的纸沫,神色滞了滞,却又眨眼,道:“殿下看了?”

却听不到他答话。

她便直起身子,歪过脑袋去瞧他,昏昏暗暗的车厢内他坐得挺直,车帘透过的淡光轻轻拂过他脸侧,那一双异色双瞳看上去甚是慑人,俊额薄唇,一张脸凝肃得让她心口蓦然一紧。

“别在我跟前玩花样。”他终是开口,大掌复又握紧,声音轻寒,“好一份‘驳开边策’,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正六品修撰,也敢如此妄议中书朝政?”

她的嘴唇微微扬起,“只怕臣这一纸东西倒是说出了翰林院老臣们想说又不愿说的话,否则方大学士也不会不收而呈上去让殿下看。”

他看向她的目光如苍鹰瞰兔,寒戾不已,“北境诸州县与北戬互通市易,此事乃皇上钦定;沈知书出知青州,整肃北境沿线营砦之军防戍务,此事更是皇上亲允的;至于潮安安抚使司吏治不效一事,又与开边有何关系?你口口声声为国计为民生,道不可轻易兴兵事、不可为图开边而进犯北戬——我倒要问问你,朝中何时说过要兴兵事?”

她却也不惧,目光直顶过去,“殿下说得没错,事事都是皇上钦定亲允的,可一朝文武谁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殿下的主意?

可潮安北路帅司官吏们多为东班旧臣,尤以军中为甚,又有不少是当年领了功勋的,与朝中东班老臣们根茎相错,岂是殿下想动就动得了的?北境一带俨然一小朝廷,偏隅自安,谁又愿再执兵戈?殿下心中对北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打算,连臣都能看出来,就更莫说两府三司的其他老臣了。”

他双手撑膝,倾身过去,竟是冷笑:“听你这语气,倒像是同意朝廷兴兵北戬;可若是同意兴兵北戬,你这纸东西又算是什么意思?岂非是你自掌耳光不成?”

她与他近在咫尺,连他嘴角细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微怔,半晌方垂下眼睫,轻声道:“臣这纸东西,本就不是写给殿下看的。”

章三十寒冬(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皱眉道:“你说什么?”

她低着头,眼睛望着手中拢着的暖炉,目光飘忽不定,声音依旧轻轻的:“臣说,那东西本就不是写给殿下看的。”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不由怔然,脑中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却好像明白了些,手指捻着那纸沫,若有所思道:“你这是特意写了让方怀看的?”

她不语,只静静地坐在他身前。

他脸上微现诧色,脑中却飞快思索起来,久而又皱起眉,低声问她道:“你知以翰林院老臣们为首的清议之流都不愿朝廷举兵,所以就故意写了此策让方怀看见,想要博取他的好感与信任?”

她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臣这一科的女进士皆是殿下亲试而点的,虽说是天子门生,可比起皇上与平王来说,到底是要和殿下关系亲近些。将来殿下一旦登基掌政,臣等势必是朝中年轻俊材之抵柱,会被殿下所倚重。殿下锐意进取,朝中老臣们政见多不合殿下心意,而殿下的那些打算只怕也入不了老臣们的眼。臣在翰林院若想出头,自然得想法子让诸学士、承旨们看清臣是站在他们那边的,殿下可是明白了?”

他漠不出声,心底却似激流过滩,震了一震。

白日里看见她这一篇策文时直可谓是怒火攻心,却忘了方怀当时看他的目光,更没有细想她怎会如此大胆。

她抬睫瞅着他,又开口:“可是,臣这一篇策文的目的并不止于此。”

他对上她的目光,仍是没有出声。

她便继续道:“不管殿下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眼下这些作为哪一件不让朝中的老臣们怀疑殿下想要对北戬起事?沈大人才去青州不久,人生地不熟,想要短日内帮殿下整治北境营砦军务实也是难事。而朝中东班旧臣们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的人在潮安大动手脚,势必会在背后给沈大人下绊儿。翰林院老臣们明面上不说,可哪一个心里面不是想看看殿下的下一步是要怎样行事的?臣这一篇策论可谓逾责之作,殿下倘是不想被老臣们窥觑到心中打算,不如借此机会将臣诏斥一翻,罚俸减官随殿下之意,如此一来便可让老臣们知道殿下果真并无举兵北戬之心。至于沈大人在青州如何行事,那便不关殿下授意了,就算是有人再起疑意,却也不能堂皇在朝言之。”

这一番话语速不快,声音轻缓,却让他听得面色凝冷,周身戾气勃发。

本以为她在翰林院的这大半年里不外乎是读史撰志,却不料她耳聪心明,竟能将朝势看得如此清楚,且又如此懂得揣摩上意。

当初他予她殊荣如斯,亦是想过将来有朝一日是能够用到她的。可他却没想过,她不过一个女子新科状元、小小正六品翰林院修撰,眼下连自己在朝中的位子都还没站稳,竟然就铺好了路又将自己送上门来让他利用。

他的身子朝后靠去,定眸看着她,口中不冷不热道:“如此说来,你心中竟是愿意让朝廷兴兵的?”

她依旧那般瞅着他,眉头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垂睫道:“兴兵与否,俱非臣所愿。臣之所愿,唯殿下之愿耳。”

他的后背一硬,整个人有些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她声音落下去,又道:“殿下若计兴兵,臣便望朝廷兴兵;殿下若厌战事,臣便望天下承平。”

她说完便抿了唇,静待他开口。

他听明白了她说的话,额角骤然一跳,心底仿佛明白了些,可却不愿深想下去,只觉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呼吸微梗,半晌才复开口,漠声道:“你倒是忠心。只是你想未想过,倘是我此番将你斥责罚俸,将来你在翰林院又该如何立足?”

她突然笑了笑,再抬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的,好似漫天萃灿星群都映进了她瞳底,“怕是此番殿下罚臣越狠,翰林院的老臣们对臣就越有好感,明年春末考满之时定会向上呈情举荐臣,到时纵是殿下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不擢拔臣。”

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孟廷辉……好一个她。

在看那几张薄宣之时,他何曾想过那背后的她竟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便是在朝为官数年之人,怕是也没她算计得精明。

方怀既是看着他看了那一篇策文,倘若他无动于衷,倒显得过于刻意和不正常,如此一来,旁人更会觉得他是动了对北戬兴兵的念头……

唯有重重责罚她才是常人所为。

可是要责罚她,难道能责她忤逆上意、谏言朝廷不得出兵?笑话!自然是要责罚她口出狂言,而他和朝廷绝无兴兵北戬之意。

……这到底也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他坐着,脑中百转千思,终还是心下暗叹。

竟是无法小觑了她。

“殿下。”

她久不闻他之言,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回神,对上她的目光,温温润润如清泉暖溪,倒叫他刹然想到她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好像有些什么别样情愫滋漫出来,一时搅得他烦躁不堪,只冷冷回她道:“下车。”

她倒也知趣,没再问他打算如何,只听话地将怀里的手炉放回他身边,搓了搓指尖,便撩起帘子出了马车。

下去站稳后,才弯身去拎车板上的书匣。然而刚刚转身欲走,后面就又传来他沉漠的声音,叫她站住。

她回身,没看清时头顶上便盖下来一件暖烘烘的黑羽长氅,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黄衣舍人快步走了过来,上车,车帘倏然落下。

车盖前那垂垂飘曳的细长黄锦被夜风刮得簌簌在抖,随着马车远驰而渐渐消失在昏淡的光线中。她犹然怔神,待到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时,没拎书匣的那只手才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长氅。

鼻间满满都是他身上那好闻的气味。

不知在原地站了有多久,天上又飘起了雪。有小小雪粒打着卷儿飞落下来,正巧擦过她的脸颊,沁凉不已,这才令她恍恍回过神来。

章三十一青州(上)

正月初一年节,国中凡大府州县皆放关扑三日。

京中自正旦大朝会后至十五日元宵放灯前,皇上与平王凡驾出三次,城中禁车马人行,待至元宵是夜,大内方立木正对瑞德楼,开御街以供京中百姓集游,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不绝于目,而乐声嘈杂连绵数十里,举城皆是喜闹非凡。

青州虽不比京城繁华,可知州衙门正月里上下结彩,舞乐之声、欢腾之象又何次于京城大内半分。

城中上丘门以南一带,皆是富豪商贾的商铺府邸,林林总总不可计极,数十条街均结彩棚,满满铺陈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巧玩意儿。除此之外,女子们爱用的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和男人们喜欢的领抹、靴鞋、各式玩好也都应有尽有,城中百姓们都知这是各大铺子为了年后的两国互市而做的打算,为的就是想吸引那些从北境以外来的买卖商贩。

严家在青州开的新铺子正在虎南街的深处。

城中商贾圈的人都知道严家在冲州府的生意做得极大,此次来青州开铺子正是看中了此地将与北戬互市的明利罢了,否则严家老爷也不会大下血本地将冲州府铺子里那些极名贵的花石奇物运来青州,更不会让严家的大小姐亲来青州打点新铺子上下。十五日元宵清晨,严府内外甚是冷清,天上却是冬日里难得一见暖阳,后院阶前的薄冰竟有些融化之意。

深闺暖阁里光影暗朦,榻上女子犹在酣睡,红纱帐里青丝绕颈,薄绸之下体躯曼妙。

前院那边隐隐约约有争执吵闹声传来,她微微蹙眉,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

未几,屋门突然被人急叩,有丫鬟在外面大声唤她道:“小姐,小姐!外面知州府衙里来了人,一定要把铺子里的那座黄杨三本彩雕拿走!”

严馥之这才醒了过来。

睁眼,望向头顶上的销金彩纱轻帐,凝眉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屋外丫鬟说的话。

于是猛地坐起身来,张口便啐道:“还不快把我的衣物拿来?”

丫鬟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把腹围襦裙挽纱绒氅统统往她床边一堆,一边去绞热巾子,一边小声道:“那彩雕可是老爷的心头宝贝,此次特让大小姐一路带到青州来,做咱新铺子的镇店之宝用的,谁曾想这青州府衙的人如此可恶……”严馥之利索地穿戴齐整,下床斥道:“那些都是官府的老爷们,岂容你这般背后议论?”说着,走去妆台前,拾了两朵翠玉芍药按在耳垂上,再一照铜镜,也未接丫鬟递来的热巾子,便风一样地大步刮出了门。

因是元宵方灯之日,城里面的人都起得晚,此时来上丘门一带逛铺子的极少,她一过府里中庭,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不断传出的嘈杂声,在这左右邻舍间极是刺耳。

铺子后门守着的小厮看见她来了,忙起身开闩,“大小姐,您来得正好,快去看看那些衙爷们,闹得太不像话了!”

严馥之冷着一张脸,抬腿迈进铺子里,就见三五个知州衙门里的人坐在厅中,一个个都是满脸不豫,严家的伙计在旁也是面有怒色,而那座黄杨三本彩雕正被一个衙官抱在怀里。

“大小姐!”那伙计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星,大呼一声,眼眶都要红了。

严馥之冲他点了点头,一拢身上绒氅,走上前来,对几个衙管笑道:“严家初来青州,倘若哪里没守青州的规矩也是无心的,还望几位官爷多多包涵。”

抱着那彩雕的男人起身,打量了她一翻,脸上也挤出个笑:“严家的生意名扬潮安一路,哪里会没守规矩?只是我们弟兄几个今日想买你这铺子里的黄杨彩雕,你这伙计偏偏不让我们买!”

那伙计急切欲言,却被她止住,顿时悻悻地站在一旁,低了头。

她轻笑:“这东西本是家父的宝贝,此次割爱让我带来青州做镇店之物的。可话虽如此,难得几位官爷们喜欢,若是想买,那便买了去吧。”

那男人听了顿时喜形于色,招呼了身旁几个人,转身便欲出门。

严馥之蹙眉,叫他道:“这位官爷,还没付银子呢。”

男人转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青州给衙门里买东西,可还没听过要付银子的!”

“哦?”严馥之挑眉,看了眼身旁的伙计,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为何会吵闹起来,只是道:“青州城内有这规矩,我还没听说过。”

那人道:“你当这彩雕是给谁买的?这是奉通判王大人之命,买了送去给年前新到任的知州沈大人的!我们逛了一圈,也就你严家的这黄杨三本彩雕像那么回事儿,沈大人若是喜欢你这东西,那是给严家天大的面子!”

严馥之黛眉微扬,立着想了想,脸色未变,依旧笑道:“好说。若是能博知州大人高兴一场,那我纵是十座彩雕也不敢不拱手相让。只不过我严家自打做生意以来就没记过不付银子的账,几位官爷若是没带银子出来也不要紧,肯否写个字据搁这儿,也好让我回头向爹爹呈明,这彩雕是给青州府衙的大人们了。”

那男人想了想,点头道:“写个字据有甚难的?”说罢,便问伙计要了纸笔来写。

她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脸上神色冷热不辨,声音却轻轻的:“敢问这彩雕到底是记在通判王大人名下,还是要记在知州沈大人名下?”

男人手腕顿了顿,偏过头去和身旁几个人商量了下,方回头道:“想来若是沈大人看中了这彩雕,不日呈至京中皇上、太子座下也说不定,到时可是给你严家长了脸面!此物就算在沈大人名下便是。”

严馥之点头,待那人写好,便接过来着伙计收好,然后笑眯眯地恭送几个男人出了铺子大门。

待人走远,她这一张笑脸才蓦然垮了下来,回头冷眼看着小厮伙计们,狠声吩咐道:“这几日倘是再有知州衙门的人上铺子来,一律拦在前院,直接让人来叫我!”

伙计苦着脸应了几声,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

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冷笑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州,怕是连胡子都还没长齐,只当我严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章三十二青州(中)

正月十五夜里,城内放灯亮如白昼,举众欢颜,笑语声沸,而知州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灯烛明熠,觥筹交错间谈声不断。

后院屋内,沈知书正在换衣,腰间银鱼袋取了又系,对镜理了理鬓发,转身欲出。

外面进来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候在一旁,对他禀道:“大公子,三日前您派人去送了飞帖的那些文武官吏们,今夜都来了。”

他笑,“那便好。”抬脚出门,却又转头,对男人道:“胡越林,待一会儿到了前面,可休要再唤我大公子。”

胡越林撇撇嘴角,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就触上他严肃的目光,便只点了点头,道:“听大公子吩咐。”

沈知书一路阔步往花厅走去,知道他这是一时改不了在沈府上的旧谓,也无多责,只问他道:“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胡越林压低了声音,道:“大公子先前猜的果然没错。派去大营那边的人回来说,青州大营上下将校无一不唯通判王奇马首是瞻,详查之下才知,京中发来北境各营砦中的月头银本是皇上体恤苦戍边境的将士们才钦诏的,可这王奇竟然说是他再三向京中上折子请命才有了众将士们每月的这点额外饷银——如此一来,那些不闻京政的将校们哪个不对他王奇感恩戴德?”

沈知书抿唇听着,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足下一顿,立在地上好半晌才继续往前走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道:“青州地处偏隅,潮安北路的官吏们本就是张狂得紧,谁曾想这青州的吏治竟是格外无法无天。他王奇的胆子真是泼天也似的大,连皇上的一片苦心都敢往他自己身上揽做功劳用?”

胡越林脸色也不善,紧问道:“属下今夜便拟草折,待明日一早大公子阅后便签发上京,直呈太子案前,大公子觉得如何?”

“单凭那些将校们的一面之辞,”沈知书眉头深陷,“便是此次上折参劾王奇,也没法儿一下子就扳倒他。更何况他还有朝中那些东班老臣们做靠山,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此事急躁不得,还需得从长计议。”

胡越林颇不甘心,却也驳不出口,只是闷闷道:“大公子详虑……此事要不要先告诉老爷一声?”

沈知书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冷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足下走得飞快,没几步便迈阶而上,直往花厅里面行去。

珠帘撩起,火盆舌焰咝咝轻窜,一厅酒香菜色让人眼前一亮,满座文武官吏们见他进来,纷纷搁下手中的酒盅,起身相迎,“沈大人”之声响了一路。

虽说与座众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怠这个他这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知州之位的“勋贵子弟”,尤是想到他那几乎无人可比的家世,便更是对他讨好有加。

就连虽与他同阶、可却比他年长了整整十岁的青州通判王奇也是起身恭迎,笑道:“沈大人请我们来赴宴,自己却出来得这么晚。”

沈知书满脸都是笑,一个个回揖过去,最后走到王奇案旁,撩袍与之共座,笑道:“方才有点急事耽搁了,让王大人同诸位大人们在此久等,倒让延之好生愧疚。”

王奇忙道:“不敢,沈大人的这一席酒菜色香味俱全,定会让我等食酣忘归,便是青州城内最好的馆子也比不上今夜沈大人的一番心意。”

在座人人皆附和称道。

沈知书笑着敬了众人一杯酒,道:“延之此来青州,实是奉皇上之谕、受太子之所信,只愿诸位大人能与延之齐心协力,为皇上与朝廷分忧。延之若是日后哪里做得不对,还望大人们莫要吝赐指教才是。”

王奇官袖掩杯,一饮而尽,众人看了便也纷纷举杯,笑道:“沈大人言重了。”

王奇扔了酒杯,看看众人,对身旁侍从使了个眼色,见那人小步快跑出厅,才对沈知书道:“沈大人此话当真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大人身为太子近臣,却甘来偏郡历练,当真是令在下佩服不已。”

沈知书只是笑,“延之一肚子空学,入朝为官未几便担此重任,实在是惶恐不已,还请王大人平日里于军务民政上多加指点。”说话间,那个出去的侍从又已回来,两手捧了个硕大的黑漆木盒,呈到王奇身前。

众人皆望向这边。

王奇抬了抬下巴,那人便将盒子打开来,捧到沈知书跟前。

沈知书嘴角始终向上扬着,眼底笑意却早已没了,就见眼前木盒中一座上好的黄杨三本彩雕,此等奇玩之物,便是京中也难得一见。

王奇道:“都知沈大人乃雅学之士,此次千里远行赴青州知州之任,想必颇念京中风物。这彩雕不成敬意,权当是我等为贺沈大人上任而献的小礼,还望沈大人莫要嫌弃。”

沈知书想了想,又抬眼一扫众人脸色,突然朗声笑起来,“多谢王大人,延之还就好这个。”然后便上前接过那木盒,转手交给胡越林时脸色微变,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王奇看了,微微笑了笑,冲在座文武官吏们一挥手,众人便都坐了下来,继续谈笑宴饮。

沈知书坐下时低声道:“王大人此礼当真贵重,殊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的,倒让延之如何是好啊……”

王奇仍是微笑,“也是旁人送给在下的,没花什么银子,沈大人高兴便好。”

胡越林在后立着,不动声色地低眼,将那彩雕上下打量了一番,终是在盒子内角看见了小小的一个“严”字。

厅外夜空月朗星稀,树枝缠雪似银,一地清辉。·

翌日天晴,太阳才刚露了个脸,府衙后院便有下人穿堂一路急行,直去沈知书的房前叩门。

“大人……”

沈知书人尤在床上未起,闻声抬手揽帐,哑声应道:“何事?”

那人怯声道:“府衙门外来了个女子,击鼓不走,说是来向大人讨债的……”

章三十三青州(下)

沈知书懒懒地起身,揉了揉因宿醉而头疼的额角,定坐了半晌,才让人进来服侍更衣洗漱。

青州民风不比京中,北地之人又颇多恣肆狂意之徒,他自到任以来也遇过不少难缠的刁民,因是此时听人说有女子来讨债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又是哪个想来举状的女子找的借口。

待到了府衙前堂,却见一个狐裘翠裙女子拢着双袖,好整以暇地坐在凳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盯着他一路走进来。

胡越林站在一边,手里捏着张薄薄的纸,脸色微有尴尬。

她见沈知书走近,这才起身,浅浅一躬身,“民女严馥之,见过知州沈大人。”

那“知州”二字还咬得颇重,倒有些讽刺的语气在里面。

沈知书站定,此时看清了她的面庞,不觉一时怔然,想起她正是那一日在冲州府严家的博风楼里见过的那位女子——

严馥之更是眯了眼,尖下巴略微抬起,嘴角一勾,笑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当初在女学里她是暗下里见了他的,自知他的身份,因是此时也不见慌乱,倒是他仍旧一副恍恍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半天不吐一字。

胡越林慢走两步过来,贴近他耳朵,低声道:“大公子,这是冲州府严家的大小姐……”

沈知书蓦然挑眉,打量她的目光立时变了。

严馥之。

难怪那一日在博风楼里她能那么放肆妄为,那可是她家的酒楼,她有什么人不敢得罪?

严家在潮安北路商贾圈里的名号他是自打来了青州后才略闻一二,可纵是知之不详,也明白严家此次是为了北境的互市而特意在青州上丘门以南开了家新铺子,而那铺子里的奇玩古物、花石彩雕更是多不胜数,一时间引得青州城中人人侧目,而本地的商贾们更是将其视为一大对手。

他脑中想通,脸色便也淡下来,笑着道:“沈某当日不知是严大小姐,多有得罪,甚是惭愧。只是不知沈某欠了严家什么债,引得严大小姐亲自登衙来讨?”

严馥之眸子一撇,望向胡越林手中的那张薄纸。

胡越林已经呈了过去,声音低得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想来是府衙里的那些人干的。”

沈知书飞快一扫,眉头微皱,转瞬即明,却问她道:“这些人并非是沈某指使的,严家讨债怕是找错人了。”

严馥之冷笑:“昨日他们可是说,那彩雕是奉了王奇大人的授命,买了来送给沈大人的,而沈大人若是高兴,定还会命人送至京中,呈至皇上、太子座下以供赏玩。这债我不问沈大人来讨,倒要向谁讨去?”

沈知书脸色本是黯着,听了她这话后却忽然转亮,上前半步,低声问道:“你方才说,是谁的授命?”

“通判王奇王大人,”她扬眉,“怎么?”

沈知书凝眸片刻,忽然微笑,“甚好。”随即转身,望向胡越林,“去把那彩雕拿来,还给严大小姐。”

胡越林脸色亦是怪异,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回内府去了。

严馥之瞧着奇怪,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就把东西还给她——

倒与她从前在冲州府接触过的那些官吏们甚为不同。

沈知书走到一旁,撩袍座下,又冲她道:“严大小姐请坐。”

她低眼,想了一想,便走过去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沈大人倒是个爽快人,只是我们生意人历来讲究个本利,东西虽是要还给我,可这利息我仍旧是要讨一讨的,否则严家铺子岂不是白受了这冤枉气?”

“好说。”沈知书仍是笑,语气更是爽快,“只要严大小姐肯答应沈某件事儿,任是多少利息,沈某都愿付。”

严馥之只觉稀奇,“何事?”

里面胡越林已捧了木盒走出来,放在了她身旁的案几上。

沈知书瞥一眼胡越林,又看着严馥之,偏过头压低了声音:“严大小姐肯否写一份呈情状子,就说是青州通判王奇以皇上欲赏花石彩雕之名,在青州大行豪夺渔取于民之行。”

严馥之一愣,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知书嘴角弯弯,又道:“这些俱都是属实之事,并非是让严大小姐捏造……”

她蹙眉,“可那些话只是听衙官们说的,我怎能肯定那些都是王大人的意思?”

沈知书眼底微凛,缓缓道:“严大小姐若是肯写这份呈情状子,沈某不需大小姐开口讨利,自会让人免了青州严家铺子将来在互市时要向官府缴的所有赋税,严大小姐以为如何?”

严馥之垂眸沉思,不语,可却显然是被他说的话劝动了。

倘是能免将来互市中所有要缴的赋税,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有他沈知书做官府出面撑台,她严家在青州商贾圈的名望就更是令人不可小觑了。

沈知书等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沈某记得严家在京中也是有人为朝官的,严大小姐的堂兄严桥封在宗正寺多年未得擢拔,沈某与宗正少卿孙数然恰是挚交……”

严馥之抬眼,笑着打断他:“沈大人莫须多言,明日我便遣人把呈情状子送来给大人。”

沈知书微笑。

她便悠然起身,把装了彩雕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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