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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落燕云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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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仿佛坠入梦中。那张清俊中带着哀伤的脸,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丧失的记忆如滔滔洪水冲破固守的藩篱,在我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恍惚记忆中,正是他,一声声温柔呼唤着我的名字:“妍妍……”是“妍妍”,不是朱棣所称呼的“燕燕”或者“蕊蕊”,这些呼唤如同漆黑夜空中划过的明亮闪电,头脑中的大片空白被往事骤然填满,一段段记忆的碎片闪现。——冬日飘雪的黄昏,他伫立在阶前,拾起被我揉成一团的纸笺,轻轻展开,说道:“好句,可惜过于伤感了些……花容月貌,形容郡主并不为过,春恨秋悲,不知郡主又是为了何人?”
——异国的马场,他弯腰俯身抱起受伤的我,落泪呼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是景隆今生对你许下的诺言,绝不会更改!你还记得吗?”——北方的军营,我在纸笺上写下“春恨秋悲随风逝,花容月貌为君妍”……——种种情景,历历在目,他呼唤的“郡主”是我,他曾经对我无限温柔呵护,我曾经对他以身相许。虽然我找不到一根串联这些碎片的线,但是我可以断定,他和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失去的记忆竟然重新回到脑海中,我按捺不住悲喜交集的情绪,哽咽着呼唤他的名字:“景隆……”整个金殿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无比,群臣惶惶然抬头,向我藏身之处看过来,有些大臣忌惮皇威,急忙垂首;有些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在愕然四顾。李景隆两道温润的目光触及我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僵立住,眸中隐约透出泪光。眼前一道明黄色的光影掠来,朱棣一手抱起我,迅速向殿后退去,大声道:“退朝!”
司礼监仿佛大梦初醒,高声宣道:“皇上有旨,退朝!”我抓住他的龙袍衣袖,恳求道:“不要带我走,让我见他一面!我要见李景隆!”金殿内群臣山呼“万岁”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抱着我远离勤政殿,在皇宫的水榭长廊内停下来,低声轻责道:“怎么这样不听话?带你来之前你还说不胡闹……想把我的朝堂翻过来吗?刚才那种情形,怎么能随便喊臣子的名字!”我低头说:“刚才是我不对。可是,我认识李景隆,我记得他……”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颤声道:“你记得他?你记得他的什么?那你记得我是谁吗?”我摇头说:“我的夫君不是你,是李景隆,我的名字也不叫燕燕,是叫元妍,你想蒙混过关对不对?”他摘下头上的冠冕,面上一片惨白:“就算你们曾经有过一些交往,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李景隆早有妻室,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夫君?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在你心中我竟然还不如一个……”我看着他叫道:“如果你明媒正娶过我,为什么还有皇后?李景隆为什么叫我郡主?如果我是朝鲜国人,你为什么送我去蜀中?我才不相信你的话!”面对我的重重质疑,他的神情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坦然注视着我,握住我的手说:“蕊蕊,我没骗过你。”
我眼泪簌簌落下,摔开他的手道:“我知道,我现在就像一个白痴,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双手捧起我冰凉的脸颊,说道:“怎么会没有爱人?你还有我,还有顾……”说到这里,他仿佛察觉了什么,刹住了即将出口的话,似是无奈,又似是哀伤。我逼视着他问:“还有顾什么?”他眸光闪烁,说道:“没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一阵寒风袭来,他闪烁其词的态度让我的身心都在发凉,我挣脱他的手,叫道:“朱棣,我要你对我说实话!”他强行将我拉到怀中,替我挡住北风,轻轻淡淡说道:“你要听什么样的实话?”我仰头说道:“实话永远都只有一种!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你不要再骗我了!还有顾什么?”他紧紧搂着我,迟疑不决半晌,终于说道:“我当然是真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什么时候?”他环绕着我纤细的腰,紫眸中展露出一抹痛意,却不肯再说。我们正在僵持争执,我远远看见郑和带着几名内侍走过来,说道:“有人来了……”


他放开了我,抬头问道:“什么事?”郑和不敢迟延,走近几步回禀道:“昨日皇后灵柩归长陵后,三小姐径自去了城外的静心庵,说从此不再回国公府了,有书信一封呈递给皇上。”我立刻想起了皇后的“三妹”,这位“三小姐”一定是她。
他并不避忌我,接过书信,在我面前展开信笺,我看见那笺上字迹清秀,文意隽永,是一篇古文:“臣女徐妙锦生长华门,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愿去荒庵小院,青磬红鱼;不学园里夭桃,邀人欣赏,愿作山中小草,独自枯荣。听墙外秋虫,人嫌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颇觉朗然。伏思陛下以万乘之尊,宵旰勤劳,外有台阁诸臣,袍笏跻跄;内有六宫嫔御,粉黛如云。臣女一弱女子耳:才不足以辅佐万岁,德不足以母仪天下,愿为世外闲人,不做繁华之想。前经面奏,陛下犹能忆之也,伏乞陛下俯允所求,并乞从此弗再以臣女为念,则尤为万幸。人善夭桃秾李,我爱翠竹丹枫,从此贝叶蒲团,青灯古佛,长参寂静,了此余生。臣女前曾荷沐圣恩,万千眷注。伏肯再哀而怜之,以全臣女之志愿,则不胜衔感待命之至。”书信中隐约之意,徐妙锦与他之间似乎曾经有过一段情缘,如今却不再眷恋他,于是借皇后薨逝之机,遁入空门了却前情。他看完那封书信,默然良久,问道:“你们还听说了什么?”
一名小内侍答道:“奴才听见宫内外有流言传说,皇上有意迎娶三小姐为继后……”他剑眉一挑,怒斥道:“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臣下来议论?是谁无事蜚短流长?”那小内侍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叩首道:“奴才不知宫内传言来处,宫外朝廷大人们似乎是听……信安伯张辅说的!”郑和向前一步道:“皇上息怒。太子妃是张辅的妹妹,或许流言自东宫而来,亦未可知。”他似乎不想追究此事,对郑和说道:“他们父亲荣国公张玉追随朕多年,忠心护朕殉国,幼子无知,不必深究了。给朕备马,她既然已作抉择,朕总该出宫见她一面。”我本想继续追问,见他心情低落,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不再与他争执。宫中设有马厩,内侍很快牵过一匹毛色鲜亮的褐色骏马,他换过常服,披上一件银狐披风,转身对我说道:“你还记得锦儿吗?”我茫然摇了摇头。他拉着我跃上马背,对郑和等人说道:“你们不必跟来!”我急忙说道:“你和她叙旧,带我去干什么?我不去!”他策马冲出数重宫门,说道:“如果是叙旧,我何必带你?独自去不是更好!我只是不想让你胡乱猜疑我。”
我靠在他怀中,说道:“你如果真的这么在乎我的感觉,那你就告诉我真相。难道……难道你曾经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他简短回答道:“你别乱猜,我告诉你,不如你自己慢慢想起来更好。”我们一路奔驰出金陵城聚宝门,数里之外有座山丘,曲径通幽,翠竹掩映,依稀可见一座小小的青色庵堂,门匾上书“静心庵”三个大字,门旁木匾上写着一副对联:“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之。”我们在庵堂门前下马,他神色肃穆,轻轻叩响山门,一名小尼轻启门扉,双手合十,说道:“请问二位施主有何指教?”我对她说:“昨天可有一位徐妙锦姑娘来到宝刹吗?我们是她的朋友,想见她一面。”那小尼抬头看看朱棣和我,说道:“施主请稍候。”
不久,山门再次开启,一名灰色缁衣女子闪身走了出来,虽然没有落发,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一丝公侯千金的富贵气息。她看见我们并不惊讶,眸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也不看朱棣。朱棣走近她,说道:“锦儿,你可想清楚明白了?”徐妙锦神情坚定,语气平缓答道:“信中所写,句句都是我肺腑之言,你从此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也不必负疚于心。”他凝视着徐妙锦的缁衣,幽幽道:“我曾经答应你大姐照顾你,你何必这样决绝?”徐妙锦看我一眼,说:“你对大姐的承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的心事我早知道……中宫之位还是留给别人吧,我之所以忍到现在才了却心愿,是担心大姐会因此内疚。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劝我了。”说完了这句话,她轻轻转身,向山门内走去,朱棣眼中隐隐透出苍凉的痛色,唤道:“锦儿,你恨我吗?”她似乎没有听见,山门合上之际,我们才听见她轻声道:“入此山门,无爱无恨,施主请回吧。”朱棣肃然站立在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寒风吹起他银狐披风的衣角,注目紧闭的庵门,神情落寞。我心中不知是何感觉,没有理睬他,转身就走。他迅速捉住我的手,说道:“你要去哪里?”我挣扎着说道:“你别理我!风流成性的坏蛋,欠了一大堆的情债,我讨厌你!”他紫眸中反而流露出些微笑意,说道:“蕊蕊吃醋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看来我要让他们加紧修北京宫殿才行,不然御膳房很快就没调料可用了!”
他抱着我掠到马背上,扶着我的手,一起骑着马回金陵城内,说道:“我有一个小皇子,名叫朱高燧,这些天一直忙乱着,回宫后我让他来见你。”我伸手握住缰绳,立刻想起了谨身殿宫墙头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王贵妃给他生的四皇子,一张小脸圆嘟嘟,紫眸灵活可爱,十足十像极了朱棣。我说:“我见过他。”
朱棣说:“哦,什么时候?”我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对他讲了一遍,他的脸上绽露出笑意,对我说道:“燧儿从小就聪明,我让道衍、解缙、丘福一起做他的老师看管教导他,让他多学习圣人言行,希望他将来能成有用之材。”
我隐隐感觉他对四皇子怀有无限期望,他对太子的态度冷淡严厉,对四皇子却疼爱有加,或许和他们的母亲有关。王贵妃温柔美丽,殊异常人,地位仅次于皇后,皇后虽然端庄贤惠,他心中似乎更偏袒王氏母子。但是太子和汉王都已经长大成人,一文一武,都是人中俊杰,如果他有改立太子之意,一定会扶持贵妃为皇后,以免朝臣纷纷上柬阻拦。我仰头看向他沉稳俊朗的面容,试探问道:“六宫无主,按序该立贵妃为皇后吧?”
朱棣远看前方城门,说道:“你愿意做皇后吗?几年前我问过你,你不肯答应……只怕如今你更不会要这个继后之位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空着。”我听着他的话,心底仿佛有一种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后位妃位,如果可以,我想出宫过些简单的生活。”他握紧我的手,轻叹道:“你一直都这么想,从来没变过。我何尝不想和你相伴山水之间,只是身在皇家,千辛万苦才得来了今天的地位,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欠你太多太多,但愿来生能够偿还,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做个平民百姓也好。”朱棣说“欠我太多”,语气中带着伤心和遗憾,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大明皇帝,并不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开心。过去的岁月中,我和他之间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我想了想,对他道:“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我都原谅你。”他微微一笑,对我说:“对,这样才乖啊。”我们向金陵城内策马而行,很快就到了城门处。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自我们身边经过,几匹马上乘坐的男子都是随从模样,他们虽然穿着明朝的衣服,却浓眉大眼,不太像中原人氏。其中一名男子勒住马头,向马车内小声说了几句话,马车内回答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娇柔如出谷黄莺,他们互相对答的语言,我却一句都听不懂。朱棣眉心微蹙,扫视了他们一眼,策马让道,等待他们先进入城门。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他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弹珠模样的东西,向空中用力掷出,一道浅紫色烟雾升腾而起。我觉得很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他答道:“锦衣卫的联络暗记。刚才路过我们身边那些人来自安南。”我依稀记得安南就是古代的越南,那些男子确实很像越南人,他们乔装入境来到明朝天子脚下的帝都,他既然看见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们暗中尾随那些越南人进入聚宝门,不久,几个橘红色身影飞骑而来,为首一人跳下马,说道:“皇上恕罪,臣袁彬见驾来迟!”其余人等都跟随下马,跪倒在地。朱棣眸光炯亮,凌厉如鹰枭,问道:“安南人来到金陵,你们可知道?”袁彬不敢怠慢,回禀道:“臣半月前得到消息,一直暗中紧盯着他们,只等他们人到金陵奏报皇上!安南国中内乱,外戚胡汉苍篡夺王位,他们是安南前国王陈充的世子和公主,似乎为向皇上寻求庇护而来!”他道:“安南是大明属国,陈充岁岁向大明朝贡、谨慎恭顺,你们对他的世子公主多加优待抚恤,查明情由,再来见朕。”袁彬道:“臣尚有一事奏报,纪纲大人奉旨离京后,一直安心居于海岛,臣日前将皇上的赏赐都送过去了,他让臣代他叩谢皇恩,请皇上不必挂念。”“纪纲”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我重复了一遍说:“纪纲?”朱棣看我一眼,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记得时常去看看他。”袁彬忙道:“臣遵旨!”朱棣见他身后跟着许多锦衣卫,质疑道:“你们今天为什么不在诏狱,却在外面?”
袁彬忙道:“教坊今天一早出事了,罪臣铁铉之女四年前发落教坊司,有一手好琴艺,京都商人争相前往捧场,臣听见消息说有人大打出手,惟恐铁家女子有不轨之心,急忙赶去看看。”他冷冷道:“大打出手之人是谁?可有朝臣涉及此事?”袁彬欲言又止,说道:“臣不敢欺瞒皇上,不过是为争风吃醋,其中一人正是……”他冷冷道:“朕知道朝中有些人与你交情不错,你照实说吧,不必替他们隐瞒了!”袁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道:“是太子少师,淇国公丘福大人!”他沉声问道:“人还在教坊吗?”袁彬道:“淇国公放言说,谁胆敢再要铁氏陪侍,一定要让他尸横就地,今天所打的是茹常大人家的三公子。”朱棣紫眸隐然含怒,掉转马头说道:“你们不必跟来,不得走漏风声。”袁彬等人大骇,却不敢跟随他。我见他向西边疾行,忍不住问道:“争风吃醋?难道教坊司是……”他避而不答,却对我低声道:“你不要问,反正不是好地方。这些朝臣依仗功高,无法无天,袁彬还想包庇纵容他们,一旦锦衣卫和朝臣勾结相连,日后必然祸乱朝纲,此风断不可长。我今天要亲自看一看,朝堂之下他们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第八章
秦淮孤月

往西走了不久,我遥遥看见一座朱檐碧瓦的大宅院,轻风送来阵阵鼓乐笙箫之声,宅院门口站立着几名身着黑衣、头戴绿巾的男子,他们身穿的衣服样式很特别,像士子服,却又有着明显的差别。明朝教坊的工作人员,戴的果然是“绿帽子”,我忍不住向朱棣眨眨眼。朱棣并不理睬我的小动作,带着我在院门前下马,一名绿巾男子笑脸相迎,牵过马的缰绳,问道:“爷来了,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他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听说有位擅长琴艺的铁氏,我想见她。”
那绿巾男子陪笑道:“爷真是好眼光……可惜铁氏最近感染恶疾,不便见客,坊中春花、秋月、绿草、兰香都擅长声乐,琴音都是一绝,奴才给爷引见引见她们?”朱棣停下脚步,问道:“铁氏是感染恶疾,还是有人扬言不许她见客?教坊司所有乐伎均属官中,谁敢如此横行?”那绿巾男子略一怔,继续陪笑道:“确实是感染恶疾。如果爷只想见她,不妨过些时候再来,再说,您身边带着这位姑娘,今天也不宜进去……”
朱棣自身边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淡淡说道:“这是我的夫人,我带她来同赏教坊声乐,并不违反大明律例,带路吧。”那绿巾男子接过玉佩,低头裣衽道:“小人谢爷的赏,这就带爷和夫人进去,只是,爷和夫人赏琴自然不妨,冰月姑娘今天不能留客……”男人嫖妓绝不会带着妻子来,他这句话实在很废,我忍不住道:“我们只想听她的琴声,谁要住你们这里!”
那男子忙道:“夫人说得对,爷身边有夫人这样的佳人相伴,等闲姿色当然入不了爷的法眼,是小人该死,胡说八道!”朱棣低头看我一眼,略带笑意。那男子带着我们穿过回廊,来到一间装潢华美的房间门前,叩门说道:“冰月,有客人前来听曲,小心伺候着!”房间内琴案旁坐着一名女子,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身材曲线隐约可见,头发挽成高髻,装饰着青色的绢花,正低头理弦。她见有人进房间来,起身离开琴案,走近我们屈身万福,说道:“冰月给爷请安。”她轻轻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很美,就像一弯月牙。我的头忽然剧痛了一下,我似乎曾经见过这样一双月牙般美丽、纯净的眼睛,还听过她弹奏琴曲,却想不起具体情形。她眸光扫过我的脸,同样透出淡淡的惊讶,怔怔看着我,又看向朱棣,仿佛明白了什么,很快收敛了光芒,恭声说道:“不知爷今天想听什么曲子?”朱棣环视房间片刻,眼神犀利,盯着铁冰月问:“丘福呢?”
铁冰月双颊浮现职业化的笑容,说道:“来到教坊司的客人,妾身从不敢问名姓,爷所说的名字,妾身闻所未闻。”他冷冷道:“果然和铁铉一样顽固,在教坊司数年,依然不能让你们荡涤心志、重新做人吗?”
铁冰月依然保持着温煦暖人的微笑,答道:“爷既然来了,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妾身愿为爷弹奏一曲,以供清赏。”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在窗畔竹椅上坐下,眼神冰冷,看向她道:“我等着他过来。”铁冰月一边弹奏,一边曼声歌唱。琴曲的调子很熟悉,她的歌声哀婉悠扬,配合着清越的琴声,令人不禁赞赏,我越听越觉得熟悉,说道:“你是……济南人?”她向我微笑示意,我有心过去看案上的琴谱,离开朱棣身边向她轻轻走过去。刚刚走到琴案旁边,琴声嘎然而止,眼前数枚银白色的光影向我袭击而来,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手臂上一阵痛,只听朱棣一声怒喝道:“大胆逆贼!”
我被他抓入怀中,又听见飕飕数声轻响和铁冰月的大笑声:“朱棣,你这昏君!我等了整整四年,今天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认识她,李景隆这叛贼为求荣华富贵,将自己的女人都献给你了,实在是报应啊报应!”朱棣紧紧抱住我,自腰带间抽出一道软剑,剑身如同游龙出水,向铁冰月直刺过去,一阵剑器破空的钝响之后,他抓住我退后数步。我惊魂稍定,看见他并没有损伤,铁冰月却扑倒在地面上,手中暗器零散坠落,左右手臂上都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两道小小伤口不至于让她丧命,却不能再发暗器伤人。他冷冷注视着她,说道:“当初若不是念及你们身为闺阁女子,不必共担父兄之罪,朕就不该饶你们一命!图谋暗算朕的人数不胜数,朕本不想与女子计较,为什么无缘无故伤害蕊蕊?”铁冰月抬起头,眸中射出屈辱和愤怒的光影,说道:“我出卖自己的身体,伺候他,讨他欢心,才学到了这个……你们逼我沦落教坊司,我的身体虽然被他们糟蹋过,我的心却是干净的。元妍,你为了得到荣华富贵抛弃结发之夫,我看不起你这样的女人……”她的话让我惊愕不已,我曾经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李景隆?印象中我确实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但是我又怎么会成为朱棣的贤妃呢?我听见她的话,立刻抬头问朱棣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告诉我!”
朱棣眸光更冷,眼中寒光如刀,对她说道:“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侮辱她一句,别怪朕手下无情!”正在此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武官闯进,怒声说道:“是谁敢动本国公的女人?”
他本是气势汹汹大怒而来,眼光触及到朱棣的时候,愤然的神情立刻收敛,瞠目结舌,跪地道:“微臣该死,不慎惊扰圣驾,皇上恕罪!”朱棣转身道:“丘福,你起来吧,朕竟然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都用在教坊司了。今日之事,朕想听听你的解释。”丘福打量了房间中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大概,急忙叩首道:“当年冰月被发落到军营里充当军妓,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奉旨来到教坊司,臣只是想尽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痛苦折磨,并非有意违抗皇上旨意……请皇上责罚!”朱棣放缓了声音道:“当年在东昌你以性命保护朕,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勋。你可知道她今天用暗器偷袭娘娘?这暗器手法,大约也是你传授与她的?”丘福听着他这轻轻淡淡的几句话,伏地不起,说道:“是臣昔日教给她护身的……臣不知道她会有此图谋,臣罔顾国法,辜负浩荡皇恩,甘心领罪!”朱棣道:“你为她如此,你可知道,她对你又有几分真心真意?还是另有目的?”
丘福闻言抬起头,远远看看铁冰月,茫然道:“冰月,当年你爹爹在金殿众辱骂皇上,皇上并没有株连铁家族人,你这又是何苦?”铁冰月匍匐在地面上,头上那朵青色的绢花摇摇欲坠,眼泪沿着双颊滑落,说道:“你不用教训我!难道他杀了我的爹爹,让我家家破人亡,将我送到这人间地狱来,我还应该感激他吗?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都杀了!”丘福注意到她手臂伤痕,顾不上看朱棣脸色,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坚毅的脸色流露出轻痛,急促说道:“皇上初登大宝,如果饶过了你爹爹,怎能让天下万民、外邦异族心服?大明江山如何稳固?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我劝过你多少次,你为什么不肯听?”铁冰月摔开他的手道:“下流的逆贼,别碰我!”丘福的眼角隐隐有泪滑落,拥紧她道:“冰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骂我吧。我知道你恨我当年在军营中夺走了你的清白,还亲手将你送到教坊司来……但是,皇上没有错,他只能这样做!”铁冰月不为所动,也不挣扎,却冷笑道:“你既然要做他的忠心奴才,不用到我面前来假惺惺,真心喜欢我?那些男人让我陪酒唱曲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在床上肆意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丘福神情悲戚,却说不出话。我明白了当年的事情经过。朱棣登基之时,铁铉当面痛骂过他,让新皇帝十分难堪,他不但处死了铁铉,还将铁冰月这个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先送到军营赏给有功之臣,随后发配教坊司沦为歌妓。我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对于那些遗忘的过去逐渐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不知道那些渺茫不可知的“过去”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残忍”、这样的“仇恨”。
我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朱棣神情紧张,说道:“蕊蕊,你怎么了?”
我定定看着他,说:“你告诉我,他们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我决不会和一个魔鬼生活在一起!”他脸色逐渐笼罩上一层黯青,靠近我道:“蕊蕊,我不是魔鬼,当年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看着丘福痛哭的模样,说道:“当初是迫不得已,现在呢?一定要毁了她的一生吗?”丘福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放开铁冰月,叩首恳求道:“臣愿意放弃国公之位,请求皇上网开一面,将她脱离教坊司属籍,赐归故里,所有罪责臣愿意一力承担。”
朱棣缓缓道:“丘福,如果国公府中缺人侍候,你尽管对朕明言。朕后宫美人无数,皆可任你挑选,何必为了一个教坊乐伎有失体统?”丘福低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请皇上恕臣之罪,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皇上与贤妃娘娘历尽劫难重归于好,数年深情不移,臣对冰月,同样如此。”
朱棣似乎默许了他的请求,转身出了房间。我追赶上去,说道:“你答应了吗?”他径自前行出了教坊司大门,解下马的缰绳,跃上马背才对我说:“我如果不答应,你岂不是要天天做恶梦?”我见他宽宥铁冰月,心中只替她和丘福开心,却没料到朱棣会因为我刚才说他是“魔鬼”而生气,他剑眉一挑,策马扬鞭,似乎准备丢下我独自回皇宫去。收受我们玉佩的那绿巾男子从门内出来,跪在我面前,面如土色,颤抖着将那玉佩递给我道:“奴才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今日冒犯了皇上和娘娘,请娘娘收回皇上所赐宝物!”
我接过玉佩,向他的背影投掷过去,顿足叫道:“朱棣,你这坏蛋!”
他的身影去而复返,将那玉佩接在手中,顺势将我掠上马背,捉住我的双手低声道:“又骂我?我哪里坏了?”我负气说道:“你想丢下我……”话一出口,立刻察觉不对,急忙煞住话头。他爽朗大笑,亲亲我的鼻尖,说道:“我怎么舍得丢下你?这么多年了,我们早就分不开了。”我抓着他的衣襟,轻咬他的下颌。他身躯微微一颤,低语道:“小妖精,回到宫里,看我怎么整治你……”我们回到谨身殿,他向小内侍道:“传旨,让贵妃娘娘和赵王一起过来用晚膳。”小内侍去后不久,在坤宁宫所见过的贵妃王湖衣带着小赵王一起进殿,向朱棣行礼。小赵王乖乖跟随在她身旁,机灵的眼眸带着惊喜,见朱棣示意他过来,立刻连蹦带跳扑到他怀中,唤道:“父皇!儿臣来了!”
朱棣牵住他的小手,小赵王鼓起腮帮,向我眨眨眼打招呼。我一直静静打量着他,他的脸虽然酷似朱棣,仔细看倒依稀有些我的影子,连这调皮眨眼的小动作和我的习惯一模一样。我在他面前蹲下,微笑道:“你还认识我吗?”
他认真看看我,又认真点了点头,将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唇边“嘘”了一下,眼神却偷偷看向朱棣,原来他担心我将他踩着小内侍们爬上宫墙头的事情告诉朱棣。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他咧着小嘴得意微笑,脸颊旁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朱棣对他说道:“快叫母妃。”湖衣听见这句话,轻轻咳嗽了几声,朱棣和她眸光交错了一瞬,依然低头对小赵王道:“快叫啊。”
小赵王怯生生看看我,又看看湖衣,再看看朱棣,小声唤道:“母妃。”
我向前一步握紧他的小手,说道:“你真乖!”他的小紫眸中透着迷惑,继续嘟囔:“为什么还有一个母妃……”
湖衣急忙走近,柔声道:“燧儿,还记得父皇的花园里有两只小鹦鹉吗?让她们带你去玩,看看它们长大些没有?”小赵王似乎很听她的话,立刻说:“好!”他缩回小手,一溜烟跑掉了。


我站起身遥望着他的背影,湖衣走近我,温柔笑道:“燧儿一直是个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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