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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飞凤翔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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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见那海棠凋残了许多,有心折几枝带回宫中插瓶,竟找不到,遂带了小舍儿径往海棠深处寻去。

走了半晌,果见有日光罕照之处,犹有西府海棠幽然吐芳,醺人欲醉。忙伸出手,够着一枝尚有花苞的,拿了小剪子剪了一枝,先递给小舍儿,正欲再剪几枝时,忽闻阵阵檀香,随风飘来。

这种香味,和海棠如醉的清气却是截然不同。

小舍儿也闻着了,怪道:“这香味,是哪里来的?”

云飞飞心中诧异,搁了海棠不剪,向小舍儿招一招手,径向前寻味而去。

一时看见海棠深处,一道素影翩跹,向着前方祈颂,正是小谢妃。

她的面前,排了几碟菜,一壶酒。檀香的素沁,正从她手中的香棒上传来。她口中喃喃,极是低微,再听不清再说些什么。但看那架势,倒有几分祭奠的模样。

云飞飞正猜疑之际,果然见小谢妃取一酒壶,斟了一杯酹于地上,然后又是一杯,又是一杯。

三杯既毕,小谢妃又拿了一串纸钱出来,拿了火折点着,然后又是一串。眼见她一串又一串地烧着,已是泪盈于睫,有哽咽之声,云飞飞眼珠子转来转去,再想不通她在祭奠谁。

要论起来,她原便是战时孤儿,由司马震抚养长大,后来顺顺当当成了司马震的宠姬,接着是皇帝的贵妃,听得那些风评,不论是司马震,还是司马澄,待她均是极好。这厢,司马澄待李清容和其他妃嫔近乎苛虐,但对小谢妃分明保存了几分柔情蜜意,甚至容得她偶然的任性撒娇;那厢,司马震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六军俱缟素,更是不必说了。

那么,在这司马澄、司马震两军对敌之际,她又在悼念谁?

云飞飞正在东猜西猜之时,忽觉自己的手不断被牵动。忙低头看时,却是小舍儿挤眉弄眼,催着她快快离去,又不敢大声,看那神情,已是很紧张。

小谢妃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林里来祭奠,显然并不想为人所知,云飞飞也不敢惊动,悄悄随了小舍儿慢慢退开去,折返身来,一直跑到海棠林边,才住下脚步喘息。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云飞飞喘着气,问小舍儿。

“我不知道啊!”小舍儿答道:“这个……宫中本是严禁私奠的,不知道娘娘这会祭奠的是谁,这般神神秘秘的?”

她侧过头,道:“娘娘看来不想让我知道,我们还是当没发现的好。”

云飞飞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谢妃虽是冷淡,但目前看来却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于公于私,她都不愿意小谢妃出事。

只是她还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小谢妃到底在祭奠谁?她到底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

翌日。

夕阳照晚,满世界是如火如荼的金红,如纸醉金迷的一时美梦。

高高城楼,司马澄握扇柄的手越捏越紧,沁出的冷汗,已将扇面的锦绣江山濡湿一片阴影。

层层云梯,扶摇而上,士兵如糖葫芦般串着,正疯狂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倒了一个,(奇*书*网。整*理*提*供)又跟着爬上一个,全然地悍不畏死。

而下旨勤王的各地将领,望穿秋水,居然一个都不曾出现。或者,他们又把这次战争,当成了皇宝夺位之争,避之唯恐不及?

司马澄望着满目山河,忽然就凄怆起来。

自己费尽心机夺来的,就是这样的河山,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将领?

就如李清容。

李清容。

娶后三年,不曾展颜一笑。眉宇间那让人心痛的忧愁伤感,只有在见到白天曜或叶翔时,才会稍稍逝去。

在她心目中,是不是他这个皇帝,连给白天曜和叶翔提鞋都不配?

即便把叶翔逼得零落泥淖污秽中,即便自以为已完全击败了叶翔,依然在叶翔抬起头再世为人的瞬间,将他所有的自尊和自负击得粉碎。

他依旧是李清容心中那个连给白天曜、叶翔提鞋也不配的司马澄。

“白天曜!叶翔!”站在他身后的杜如花忽然惊叫,指住了城墙的某处。

高高悬壁,长长云梯,只二人在其间纵跃。

叶翔居左前,白天曜居右后,一挥剑,一舞刀,箭矢应声而落,连他们的衣角也沾不着。

如果说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以创造奇迹,那么,一定是叶翔和白天曜。

第四十六章 宫变(一)

叶翔的身手,看来已恢复大半,飞跃之间,捷若飞鸟;白天曜一如既往地气度沉稳,天然的冷贵之气,甚至侵衣而出。

司马澄忽然便绝望。

从当日二人联手助他登上皇位之日起,他便无日不担心着二人有一日会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费尽心机,努力解除着这种危机,但终于,还是不得不迎来这么一天。

他再也说不上这到底是谁的错。对这两个人,他恨入骨髓,却始终找不到恨他们的真正理由。

“我们……”司马澄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暗哑道:“我们先回宫去。”

杜如花怔了怔,垂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而慕容飞和秦枫相视一眼,已冲上前道:“皇上,我们不能撤!”

城上守军之所以能支持这么久,无非是因为司马澄一直呆在城头而已。

纵然他如此失德,毕竟是一国之尊,与最低等的士兵共同守城,依旧给予了士兵无上的光荣和勇气。

他撤退,所撤去的,将是北周守军最后的脊梁。

当脊梁抽去,又有什么,能支持住这最后的防线?

秦枫激动得浑身颤抖,道:“皇上,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坚守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一定可以!”

他无法说出口的是,他好容易通过自己的挣扎爬到皇帝心腹的地位,好容易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好容易得了光宗耀祖的机会,难道,将在这一夕之间化为齑粉?

司马澄淡漠地望了二人一眼,慢慢解下自己的佩剑,递予慕容飞:“朕给予你们监守城楼调动守军的所有权力。你们两个,帮朕看着吧。朕到宫中去,瞧一瞧……呆会就过来。”

侧身下阶时,他那曾经耀眼的明黄龙袍,已被夕阳扑成淡淡的嫣红。

如汪出的血。

------

司马澄回到皇宫时,天已全黑了。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凝华宫。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凝华宫前的树木里,看了半晌,终究没有进去。

这些年来,他已多次徘徊在凝华宫前,然后离去,不让一个人知晓。

谁也不知道,在他疯狂折磨李清容的背后,他自己又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最恨最怒的是,当他每次鼓足勇气踏入凝华宫时,迎接他的,永远是李清容淡漠无视的美丽眼睛。那一刻,他只想摧残她,摧毁她,用疯狂的折磨,逼她正视自己,哪怕是痛恨自己。

可惜,李清容的永远冷淡望着他,却视若无睹。她的清澈瞳仁,除了那两个极优秀的男人,谁也容不下。

白天曜是她的爱人,叶翔是她的弟弟。

即使叶翔曾经将她的爱人逼走,曾经污辱于她,她依然能如以前那般待他,用自己的宽广心怀,包容着他,尤如包容自己心爱的弟弟。

司马澄永远得不到那种包容和疼惜,甚至不能得到她刻骨的恨。

司马澄看着一早便灯光全灭,全然沦入黑暗之中的凝华宫,似又看到了李清容凝着泪,坐着漆黑的屋中,望着天上的星,天上的云,天上飞过的小鸟,思念着她的心上人。

而他,这么些年,似乎一直在逃避一种命定,枉然地追求着不可能属于他的梦想。

也许,是他的梦想太多了。

太多,因此他的命运,别人的命运,便全部承受不起。

于是,今日,崩溃。

------

司马澄折返身,又走向崇光宫。

小谢妃,算是他的终极胜利吧?连身带心,他都征服了。

只要想到小谢妃冷淡眸子在看到他后燃起的烈火,他便觉得满足了。

“贵妃娘娘,其实比李皇后更加漂亮可人。你说呢?”他忽然问起了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杜如花。

杜如花猛听得他跟自己说话,吃了一惊,已红了脸,道:“是,是啊。皇上说怎样,便是怎样的。”她本来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忽听到司马澄如此郑重地询问自己意见,说话都有些吞吐了。

司马澄望向她面上浮起的淡淡红晕,想起在很多年前对她的那唯一一次宠幸,叹了口气,暗自想着,若有机会,应该多和这女子亲近亲近,就算对她那么多年忠心为已的回报吧!

说话间,已穿过了幽幽海棠林,走到了崇光宫前。

琴声幽幽,婉约深情,却是一曲《晨风》。

司马澄曾听小谢妃讲解过,依稀还记得那首词。那清冷的声线,带了独有的忧郁,伴了琴声轻唱: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如果你从宫外经过,听到我在弹着这首曲子,就该看看我。因为那是我在说,我想你了,司马澄。”

小谢妃当时如是说,没有自称臣妾,也没有称他为皇上,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珠光闪耀。

而司马澄那一刻显然也已动情,他没有发怒,反而将小谢妃搂在怀里,温柔回答:“好。我答应你。”

他也没有自称联。因为那是男人对于自己女人的承诺,与皇帝和妃子的地位无关。

也是那一日起,小谢妃没有受到司马澄任何的虐待,地位超然,仅次于李清容。

到底,天下还有个人,真心待我,真心想我,即便我不是帝王,她应该也愿意与我相伴,携手山林吧?

第四十六章 宫变(二)

司马澄心中忽然温暖。

也许,天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颔一颔首,杜如花已越身上前,叩响了崇光宫的门。

近日的皇宫,可能特别的沉寂,那一下一下的叩门声,在月夜里传出好远,铜环和木门相叩的声音,清越飘向宫中。

琴声嘎然而止。

有宫女提了六角仕女宫灯,让内侍打开了门。披了小夹披风的小谢妃,在宫女后守望着,一见到他奇Qisuu。сom书,已露出微笑:“皇上,你可来了!”

她伸出十指,让司马澄看磨破的指肚,轻轻道:“我已经,等皇上好几天了。”

司马澄小心地抚摸她指肚上已破或将破的水泡,轻轻道:“你……你又何必如此?”

他的手腕,已禁不住环过小谢妃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

小谢妃微笑,却掉下泪来,道:“皇上,你来了,便……都值了。只盼皇上从此不管去哪里,也不要舍下臣妾。”

司马澄似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给触动,几乎毫不考虑地脱口问出:“假如联不再是皇帝,只带了你归隐山林,和民间夫妻一般辛辛苦苦却和和乐乐活着,好不好?”

“爱妃!”司马澄紧搂住小谢妃,轻声道:“朕这一向来,终究待你,还不够好。”

他宠爱小谢妃,但心中最重的,却始终是李清容,那让他痛爱痛恨的李清容!

“我们,去收拾一下东西,呆会就走!”司马澄几乎在那一刻便已下定决心。他甚至和杜如花道:“如花,你和我们一起走。”

宫女内侍,均有些怔然,而小谢妃已回头斥道:“你们没听见么?皇上要和本宫远巡他方,还不去收拾一下东西!还有,通知厨房送几样可口点心来!|Qī…shū…ωǎng|皇上征战那么久……必然已经很累很饿了。”

她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又已缠绵轻柔起来,眸中的憧憬,分明已压过了大难将至时的恐惧。

司马澄拍拍小谢妃的肩,携手入了殿中,只在一旁的小几上对面而座,宫女们已慌忙送来茶点。

小谢妃将宫女侍卫们尽数遣走,只留了杜如花在,微笑道:“若是归隐深山,不如,杜姐姐也嫁了皇上,我们只三个人,在山里开开心心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草山水为伴,好不好?”

“我们三个人,在山里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草山水为伴……”司马澄叹息着,慢慢拈一个芙蓉糕送在嘴里,就着杏仁茶吃了。

杏仁茶清凉微苦,但此时吃来,居然泛了种清新的甜味。

也许,生活便是如此,换一种方式,苦便是甜,甜便是苦。

小谢妃望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点心,喝着茶,微笑,却渐渐凄凉,那种凄凉,在那清冷的笑容里越来越明显,以致看得出来。

“不用担心,便是归隐深山,朕……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司马澄忽然说,已带了丝患得患失的忐忑。

一直以来,他都在夺取别人的,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失去?

也许,他一直以来的夺取,都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失去曾经的拥有。

可更可怕的,也许是自以为是的拥有,却从不曾真正拥有过。

司马澄舌尖有微微的麻,手脚有微微的软,嗑睡般的疲乏,如一波波的潮水,无声上涌。

司马澄摇了摇脑袋,再摇了摇脑袋,终于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小谢妃:“你,你在茶点里放了什么?”

小谢妃的笑容越发凄凉,暗沉沉如没有星的夜。

“你做的孽,终究太多,归隐……对你已太奢侈。”

那片刻前与他缠绵发誓的女子,悲凉地说着,慢慢向后退去。

司马澄想拔剑,却发现自己的剑已在城楼交给了慕容飞。

“杀了她!”司马澄对着杜如花不甘地嘶吼着,指向小谢妃。

“是!”杜如花一如既往地听命,然后出剑,疾刺。

刺入司马澄后心,从前胸贯透,正如紫萝的致命伤口。

司马澄不信地回头,踉跄而起的力道,将满几的茶点甩了一地,当啷啷乱响,震得人发晕。看着自己一贯忠实得如母狗般的女侍卫,司马澄几乎已问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背叛……”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杜如花收剑,流泪:“我喜欢白大哥,一直喜欢。可我知道他和李清容才是一对,我只盼着,能有机会伴在他身边,那么,在他不些余暇时,也许能多看我两眼。可你竟然容不得我那样小小的心愿!我不过多看白大哥两眼,你便夺去我的贞操,让我再没资格去喜欢他,让我脏得连暗恋的资格都失去了!你并不喜欢我,何必要这样对我?为这些损人利己的事,你害了多少人?”

司马澄恍然大悟:“紫萝暗中派人通知我去凝华宫抓白天曜,我们却扑了个空,那也是因为你通知了他们的缘故?”

杜如花尖声叫道:“我才不会容忍你去伤他!我绝不容许!”

她提起剑,狠狠又刺,司马澄的胸口连刺了几个窟窿。

司马澄瞪大眼睛,只望着小谢妃的方向,蠕动嘴唇,似还在无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第四十七章 宫杀(一)

“因为我是谢家唯一的女儿!”小谢妃终于回答。

也不知司马澄到底听明白没有,但他瞪大的眼睛终于凝住,而瞳孔却已散开,以死不瞑目的姿态,仰躺于冰冷雪白的花岗岩地面。

他一生背叛别人,却终于死于别人的背叛。

并且背叛他的人,是他在这世界上所信任的仅有的两个女人。

------

“啊!”闻声悄悄潜上来的云飞飞从屋角瞧见殿中情景,已大叫一声,冲了出来。

但她的叫声,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惊喜,更为妥当。

司马澄死了,是不是代表她的噩梦终结了?

还有,李清容的噩梦,叶翔的噩梦,白天曜的噩梦,全部结束了?

这种结束突然而仓促,却不能影响到云飞飞的狂喜。她第一次对死人那么感兴趣,几乎围着司马澄的尸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而其他两个女人却是潸然。

杜如花抱着剑只顾痛哭,也不知是哭自己痛失的青春和贞操,还是哭死了的主子。

而小谢妃居然也是满眼的泪,那么黯然地围着司马澄走来走去,喃喃自语:“我们归隐深山,开开心心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草山水为伴……”

她忽然回头转向云飞飞,问道:“其实,任何一个有这样愿望的男子,都不会太坏,对不对?”

云飞飞怔了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她心里,这个狗皇帝死个一万次也是不够。

但小谢妃冷淡的面容里,分明有种碎裂的痛楚,叫她再不敢回答一句不对。

而小谢妃并不等待她的回答,已默默蹲下身去,温柔道:“归隐深山,开开心心过着,其实我也想呢。”

她伸出如葱十指,阖上了司马澄圆睁的双眼。

虽然司马澄被刺杀一事并未传开,虽然夜越来越深,但皇宫中已开始凌乱。

透过紧闭的宫门,云飞飞等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在如此寂寞的暗夜尤显纷闹。

小舍儿悄悄打开侧门探了探头,立刻缩了回来,满脸的惊慌。

“娘娘,外面好多的男子,直冲着前方走过去了,个个都拿着兵器呢,看来好生怕人!”她回禀着小谢妃,不敢抬头看司马澄那给搁在一旁蒙了层白布的尸体。

小谢妃引颈向前,雪白的手指掐在瑞兽花鸟座椅之上,那冷峻的面庞上有说不出的冀望和焦虑,竟似在等待着什么。

云飞飞却也焦躁,问着小舍儿:“你看出来了么?外面的人,都是哪里的人马?”

开天盟、铁血军和司马震的军队服饰自然是不一样的,云飞飞满心眼里指望的,必然是开天盟的熟脸孔突然出现在眼前了。

最好一拉开门,便是叶翔闲闲而笑,将她轻轻拥住,让她撒娇地打上几个爆栗。

小舍儿沉吟道:“不是我们北周侍卫的服饰,也不是军队服饰,怎么感觉怪怪的,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铁血军!”云飞飞和小谢妃几乎不约而同惊呼。

论身手高明,当数开天盟这些江湖豪杰;论人多势众,则以江阳侯军队最是庞大。但最先入宫的,居然是白天曜的铁血军!

这时,一直面色发白的杜如花站了起来,眸子闪闪发亮,竟显得格外的妩媚动人。她轻轻道:“莫不是白大哥已经入宫了?”

她显然盼望着见到白天曜的一刻,哪怕白天曜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李清容,她也愿意卑微地去爱,去付出,只为白天曜偶然投来的一个关切眼神。

而小谢妃呢?

她所等待的那个人,是江阳侯,也就是原来的宁王司马震吗?

她的心中,对足以年长到做她父亲的战地英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最深沉的黑暗后,天,终于亮了。如同每一个平淡的早晨,温暖煦然,带了晨光微茫慵起般的懒散。

终于,又有叩门声。

内侍迟疑地望向小谢妃。

小谢妃立起身,眸光中压抑着波澜涌动,轻启绛唇,低低吐字:“开门!”脊背已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直。

门开了,却是个三十岁的壮年男子领了数名军士大踏步了进来,眼见他阔脸方额,浓眉大眼,战袍之上,犹有血迹斑斑。云飞飞正在猜着,司马震的年纪应该没那么大时,那男子已半跪到地上,磕头行礼:“娘娘,我来了!”

已是哽咽难言。

小谢妃泪盈于睫,却不曾掉落,只是抬眼望着门外,竭力平静地问:“哥哥,王爷呢?”

司马震已被削去王爵,但小谢妃依旧如前称呼,却叫那男子哥哥。小谢妃还有兄长么?宫中之人却未听说过,想必是出身微贱的缘故。

那男子也不意外,顺着她的口吻回道:“王爷呆会就到!”

他说着,立于一边,看向小谢妃。不知为何,云飞飞瞧着他那看似忠厚的面孔,忽觉得这人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竟有几分仇恨甚至血腥的味道。

再看小谢妃时,却似心神松了一松,微微吐了口气,继续望向门外,淡淡道:“好,我等着。”

她等的,到底是司马震。

可云飞飞还是觉得,小谢妃没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的等,没有那么简单的爱。她的冷淡里,分明带了种奇异的悲哀和决绝,甚至有种壮士扼腕的壮烈。

第四十七章 宫杀(二)

好在,云飞飞自己的爱很简单。她还没来得及推详小谢妃的心思,已一眼看到了门外奔过来的素青人影,一眼瞥到她,俊逸不群的面庞上已是笑逐颜开。

而云飞飞更是心花怒放,几乎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投进那人怀抱,只将拳头狠狠在他怀中砸着,叫道:“死叶子,为什么才来?为什么才来?”

两句说完,鼻子一抽,泪水已泉涌而下,却是把天大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涂抹在叶翔干干净净的衣衫上了。

叶翔也不介意,只是笑着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摩挲着她的头,把她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更是揉得乱蓬蓬,显然极是欢喜,盯了她的面庞看了又看,忽道:“你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厉害啊?”

云飞飞猛地想起那据说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才能消散的臭药,不由心虚,忙擦一把汗,用力嗅着自己的臂膀衣襟,苦着脸道:“真臭得厉害么?”

叶翔认真地点点头,道:“是啊,臭得厉害!”

云飞飞“啊”了一声,又闻了几下,忽然竖起眉来,叫道:“臭又如何?你敢不要我么?”

她的手已扬起来,瞧来要随时一个爆栗敲下去。

叶翔忙抱住头,叫道:“要,要,我只要云飞飞这个臭丫头!”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云飞飞的拳头立刻又如雨点般砸向他胸口臂膀。

小舍儿在一旁悄悄叹息,这个叶三公子,风姿如此出众,却也太不幸了吧?怎么偏偏喜欢这个明显有暴力倾向的云大小姐呢?

小谢妃看他们一眼,眸中的坚冷略有些融化,散出晨光般煦煦的温暖来。

这时,又有人在外叫道:“宁王驾到!”一排卫兵已冲了过来,紧紧守着宫门,另有一架銮轿飞奔而来,从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却是神色凄惶,不知是不是刚刚从哪里抓来的。

好大的势派啊!

云飞飞也忘了再打叶翔了,张了嘴巴看那身着黑色蜀锦绣金丝裘龙袍子的中年男子缓步下轿,向着小谢妃张开臂膀,欣慰而得意地微笑:“爱妃,我说过,我将回来接你,以天下最尊贵的地位。”

小谢妃面孔中苍白里泛出潮红,锁骨抽动着,饱含泪水的通红眼眶一瞬不瞬凝在眼前男子身上,似怕一眨眼,这男子又会不见了一般。

“爱妃……”司马震也是感动,哽咽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小谢妃忽然间嘤咛一声,已扑到司马震怀中,无声痛哭。

司马震紧紧拥住她,眼中依旧有泪光,却已仰着头,满足地笑。

他显然早已知道那一旁已经僵硬了的尸体,就是他的皇帝侄儿。他那倨傲的神情,分明告诉着所有人,这北周天下,依旧姓着司马,却已换了人了。

皇帝轮流坐,而今天,轮到他司马震了。

这半世的江山,并未白打。今日之美人与天下,俱是他的。

“从此,我们可再也不分开了!”小谢妃在他的怀中呢喃,白嫩的手腕环过他渐渐发福的腰肢,似已心满意足。

“谁想让我们分开,我一定让他死!”

这年过半百的男子豪气凌云,信心百倍。

谁也不能再从他手里将美人夺走。

谁也不能。

这时,他的背心凉了一下,几乎一直要凉到胸口。

低了头,似乎有冷冷的刀锋沾了一滴血,正在黑色锦缎的衣裳里透着光。

他有些不信地松开小谢妃,迷茫地去摸那很短很短的一截刀尖,还是觉不出痛来。

据说,人在十分兴奋的时候,是感觉不出疼痛的。

那么,虽然不疼,难道这截刀尖,真是在他身上,而不是幻影?

他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小谢妃。那刚刚环着他的雪白的手腕,还有让他朝思暮想了两年的清冷容貌!

而小谢妃已退了开去,只是怔怔盯着他,手腕半抬着,那姿势,看不出是僵留在环住他腰的姿势,还是刺了一刀不及收回的姿势。

来不及再有更多反应,只见人影一闪,首先赶入宫中的壮年男子忽然将小谢妃拉到身后,扬刀,劈下。

司马震感觉得出杀机扑面,忙向侧躲闪,突然就感觉出胸口的疼痛,如烈火般焚烧起来,毫不迟疑地阻碍着他曾经很灵巧雄健的身躯。

他没有躲开那一刀,一条手臂,迅速从他的身体上分离下来,如泉鲜血,喷涌而出,一直飞溅到司马澄尸体上蒙着的白布上,淋漓成泼墨般的血花。

“啊……啊……”他无意识地发出吼声,用仅剩的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长刀,向前砍去,却不妨背后又有一剑刺入,深扎要害,却是杜如花出的手。

司马震的脚下一错,眼睛瞪着小谢妃的方向,长刀犹指着她,却已和他的身体一起哐当落地,嘴角渗出许多汩汩的鲜血来,血唇一张一合,再辨不清在说些什么。

云飞飞乍见变故陡生,一时惊住,往叶翔怀中靠去。说也奇怪,叶翔不在她身边,她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心都惊悸了一般,只想缩到叶翔怀中。

叶翔也不说话,将她拥在怀中,冷眼看着眼前情形,甚至都不曾去摸腰间的宝剑,只在嘴角咧开一丝若讥若讽的冷笑。

而屋外的随从已发觉情形不对,正欲冲进来,那壮年男子已领人持刀立于院门之外,喝道:“奉李皇后及谢贵妃懿旨,诛杀判臣司马震!首恶既除,胁从不究!你们想为司马震陪葬嘛?”

大结局

一时随从们都怔住,有几个忠勇的,冲上前去,却被壮年男子手起刀落,连斩数人,顿叫那些迟疑不定的随从噤若寒蝉,站在原地犹豫。论打仗冲锋,这些人原是第一把好手,但玩起心眼权谋,却又远不如眼前这男子,一听得出去司马震是素得人心的李皇后之命,又知晓司马震造反,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之事,如今出了意外,功败垂成,也属正常,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

小谢妃素裙曳地,缓缓走至司马震跟前,蹲下,居然直视着司马震目呲欲裂的眼睛,低低道:“你不解吧?你一定非常不解吧?我为什么要杀你?”

她叹口气,道:“我的父亲,一定也非常不解,为什么他一心为你,最后你竟肯牺牲他,将他斩首!你成就了你的功业,也成就了我父亲的死,以及成就了我母亲和我,成为世间最可怜的孤儿寡母。”她的声音,渐渐低得诡异,幽幽回旋于厅中:“包子镇,谋士谢荣,宁王不会忘了吧?我自懂事之日起便发誓,要杀入仇人尝尽痛楚,和我的父亲一样,死不瞑目。”

看着司马震眼睛暴凸,眼睛都快瞪得掉落下来,她垂下睫,浓重的阴影如黑蝶的翼,飘在苍白的面颊,一字一字道:“你只知道我是谢深的妹妹,却不知道我是因为母亲殉情,没有依靠,才被人贩转卖到谢深家的吧?他家同样为你的征战功名死的绝了,只剩了谢深。如果不是我生得美貌,只怕你还打算把谢深送到死路上,好为你打天下成就功名吧?”

司马震早已经不能动弹了,他的眼珠一直瞪得滚圆,却已失去了焦距,永远无法再去欣赏他的美人,他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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