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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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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高行天拿这事来调侃。金寒窗心底泛上来的感情尤其强烈,他生硬道:“你觉得我有用,就给口饭吃。”

高行天道:“你不去青州了?”

金寒窗道:“我迟早去青州!”

高行天心想这小子还没饿够,竟还拗得很。

金寒窗心中却在咬牙切齿的喊着,这厮!这厮!自小到大,还无人这样和他拿大。

在蚁窝之时,即使蚁王屈洒也对他有礼相待,如今竟被人一碗饭给压着。

高行天一挑眉毛,轻蔑道:“你有何用?”

“蚁王说我有用,我虽曾不亲手铸刃,但在蚁窝教会了不少铁匠手艺,就连淬火、回火等几样金家不许外传的独门技巧,我也触类旁通的稍有指点,你别小瞧我!”

“傻小子,你以为屈洒是看重你打铁制器的本事?他收留你,只因为你是金家二当家金月游的三子,唐门八琼之首唐棠的独子!留你在窝里,金家自不必说,就连唐门也要欠他几分的情面!”

金月游在金家的地位仅次于宗主造物主金一般。近年来金一般逐渐退居幕后,金家日常事务均是金月游在打理,名义上金月游尚未继承掌门之位,但实际上他已经是金家的主事人。金月游膝下三子,前两子皆有所成,独第三子金寒窗生性叛逆,不听家中摆布,一反金家严谨家风,四处交游,行事放荡不羁。

金寒窗不愿靠着家里名声,背着世家纨绔子弟的负累,他想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即使一时失手,闯了大祸,也无怨无悔。

人生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过来的,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悔恨?

高行天话语嘲讽,刺在他矛盾的点上,饥饿退居了次席,金寒窗驳道:“我已和家里闹翻,我爹的脾气江湖中人都知道,没人会冲着他的颜面收容我。我娘是疼我,但她也左右不了我爹的想法。杀郡守之前,他是他,我是我,杀郡守之后,更是如此。我跟金家没有什么牵连,跟唐家亦是如此。”

高行天收了刀,大口咬着鱼肉,一指陆无归,道:“你问小六,看他怎样答你。”

陆无归立即把手上的烤鱼递给金寒窗,脸上带着笑容。

金寒窗眼眶一红,感动得几乎落泪。他暗忖什么人好什么人坏,现在就太明了了,尽管都是杀手,小六还是强过这个冷血的家伙百倍,不,是千倍万倍!

镇里人都称呼陆无归“小六”,因为陆无归说他在家里排行第六。

金寒窗闻着鱼香简直陶醉,张大了嘴。此时陆无归一句话袭来,把他欢欣鼓舞的牙齿都冻上了。

“蚁王的意思其实和高兄说的一样。我的话并不能起多大作用,能影响蚁王的只有蚁后桑玉蹑。”看着愣愣的金寒窗,陆无归似乎觉得打击效果还不够,又加一句:“他之所以收留你,就是要金唐两家欠他人情,事情就是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吗?”

小六竟然也是如此想的。

金寒窗将烤鱼抛回给陆无归,从腰中抽出锦瑟伞。

高行天瞥陆无归一眼,陆无归则摇摇烤鱼。

“哐”的一声,金寒窗仰面倒在地上,锦瑟伞盛开,乌黑的伞盖遮蔽了满天星星,伞内是一个没有光的黑暗天幕。

高行天和陆无归面面相觑一阵。

某人先道:“我从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某人接道:“我们话说得太过了吧,高兄。”

“也是,我们虽然杀人,但只伤人形体,不伤人心。”

“可是他的心已经伤了。”

“小六,你说什么样的人最容易伤心呢?”

“呃,女人?”

高行天一拍手,笑道:“对,女人,婊子既伤别人的心,也容易被别人伤心。”

陆无归颇为苦恼,“可他明明是男人,不是女人。”

高行天严肃道:“你错了,他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女人,人不可以貌相,你又没摸过他的裤裆,安能辨雌雄?”

两人说到笑点,同时爆发,大笑不止。

“砰”的一下,“锦瑟伞”被弃到一旁,金寒窗掠起快如狸猫,他劈手夺了高行天的鱼,掠回时又拐带了陆无归的一份。

失鱼者仍笑得前仰后合,得鱼者则狼吞虎咽。

高行天双手向后撑着,道:“你看他是饿了还是在发泄?总说有人生气就吃东西,此前我是不信的。”

陆无归笑道:“现在你才信?你看他,刚才躲在伞下好像哭了呢。”

金寒窗一阵工夫就吃光了一串,他吐出烤糊了的鱼头,连“呸”几声,甩手将树枝掷向陆无归,嘴里骂道:“两个无耻的!”

陆无归随便一拨,笑声未歇,道:“嗨,给我留点,高兄可是一直按三个人的份量捉的。你总不来,都给我吃撑着了,嗳,给我留点。”

这一带荒无人烟,溪水中鱼虾繁多,草鱼更是肥大而美。高行天今夜捉了十一条上来,独吃了两尾,还剩下九尾。

金寒窗含恨出嘴,极为凶恶,转眼连扫八尾,他对着最后的一尾,也是最小的一尾,收敛了杀气,叫道:“水。”

他不光饿更是渴。

陆无归用水换鱼。

金寒窗箍住竹筒痛饮起来。口张再大,也有兜不住的水泻了下。他根本不是在喝,而是一心猛灌。金寒窗喝干水筒,随手抹了把脸,解渴又解恨,借酒浇愁,原来喝水也是一样的。

陆无归慢条斯理的吃鱼,他吃的很精细,一根刺一根刺的剔去才下口。有刺其实也烤酥了,他就当成眼力的练习,陆无归不忘道:“喝完不够,溪水也可以饮,很干净。”

“我知道。”金寒窗把竹筒砸在陆无归身边,走到溪水边洗脸去了。

喝光陆无归的水,只是他小小的报复。

一个可爱的报复再加上摔砸水筒,金寒窗的气基本已经消了。

对他来讲,什么东西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脾气如此,情绪如此,行事亦如此。

就连他心中的愤恨也是。他恨高行天看不起他,但陆无归说高行天一直都是留三个人的饭食,他心中又有些感动。

感激?哼,感激他作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只是想利用我罢了。

金寒窗伏在溪边,心里想着,手上不停,几把抹完了脸。

天上繁星点点,月灿如轮。如果比照晴天的话,今夜就是晴夜。夕照溪宛似一湾绕来绕去的轻愁,浮着静隘的薄薄亮色。金寒窗掬水月在手,对月黯锁眉。他面对手中之月,更是对着水中的自己,这是一弯心月。

每当看见月亮就想起了家。

躲在蚂蚁窝的夜晚,他时不时抬头就撞上经天明月,那时他心里就在想,大哥,二哥,娘亲!我还好,你们好吗?

没有人回应他。

金寒窗的心十分空荡。

他也想父亲,但是闯了祸,连江湖龙首武陵山庄也发出号令要拿他。

金家从来就没听命于任何一派,从没向谁低过头。即使父亲原谅了他,他也不能回去。

让人难做的事他不干,让金家难做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可是又能去那呢?跟着两个杀手走江湖?看着他们杀人?

不行。

投靠别的朋友?

也不行,不能连累了他人。

一时间,金寒窗不知道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自己。有些事情永远都纠缠不清,他把一捧水泼了,心里茫茫然的。除了茫然,一股自怨自艾的恨意也涌了上来。

连救一个弱女子都难以做到,又折回到这里,让两个杀手嘲笑,他真是丧气极了。

金寒窗在溪边惆怅。

陆无归和高行天也在讨论。他们要选一条合适的出境道路,金寒窗到了他们就要立刻出发。

“王不破一向消息灵通,他说不少门派聚集在官道的驿站,封了出境的隘口,扬言要捉拿高兄。他打探说数目怕有近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都是些鼠辈,真正找我报仇的没有几个,大部分是听人怂恿来刺探虚实的。不过王不破的灵通只针对两样,一为财,二为色,他不是惦记着谁家的宝贝,就是围着桑玉蹑的裙角转,怎么有功夫打探这些事情?”

“蚁王加派守边的人手,巡边的任务跑不了他的一份,他就自然多留了心,辰组上周已经格杀了四个擅自闯入的散客。”陆无归又道:“蚁窝加强守备,王不破逢人便说是沾了你的光,说现在你的出手要价只怕比蚁王还要高,来的人都是奔着你的赏金来的。”

高行天冷道:“他是不是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只杀武林人士,恐怕早已登上杀手通缉令的榜首,我之所以不接庙堂之单,是因为我怕官?”

“他说这话被蚁王重责,今后不敢再说了。”陆无归语带笑意,道:“他的全部家当都因为试炼的押注而输光,对你看法不好也是正常。”

“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高行天浓眉微锁,眉心立起一条深长的皱纹。

愤怒如刀的深纹。

陆无归看在眼里,忙道:“高兄切莫动气,杀他事小,坏了窝内规矩为大。”

“杀他,只怕污了我的刀,我连借刀杀他都不屑。”高行天想了想,道:“你说杀手如果再雇佣杀手,那又如何,我们杀人就罢了,如果还做着中间人的营生,那又算什么?”

陆无归冷笑道:“也不是没有。我们蚁窝就有这种人,遇到难杀的人就雇人行凶,简单的才自己动手。”

高行天诧异道:“这样的人也能入窝?”

陆无归道:“他实力也不弱,并且家财万贯。自然能打通进来,所谓财气杀人嘛。”

“财气杀人寇寿题?”高行天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据说寇寿题跟屈洒不和,几日前出窝了。”

“他和蚁王不和已久。”陆无归沉声道:“你可知他因何事出走?”

高行天摇头。

陆无归的表情很凝重,缓缓道:“因为他拒绝接手一个任务。”

“公然抗命?”

陆无归点头。

高行天道:“我刚回窝中,对此事确是不知。”

“高兄,我不能推测蚁王的任务内容,但是任务一般是按次序排的。一个任务不发出,下一个任务就不能下达。镇里每人每年都要接受窝内公派的任务。”

陆无归说话时眼神很亮。

高行天略一思量,道:“你的意思是说……”

“根据时间的安排来看,寇寿题没接手的任务,就是蚁王委派给高兄的任务了。”

陆无归的话语斩钉截铁,寇寿题不接任务负气而走,屈洒就找上了刚回窝中的高行天。陆无归随后被征召,对其中明细深为知晓。

高行天面上现出古怪的表情,似嘲似笑又带点难以捉摸的冷。

第十一章不悔

陆无归问道:“高兄想到了什么?”

高行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近乎一字一句的断然道:“我,再问一次,你这次是配合我、还是其他?”

他每说一个字,眉心如怒刀的深纹就一跃,像是有把小刀在印堂上跳斩一般。

这已是他的第二次逼问,高行天绝少重复两次话意。

篝火在晃动,映得两人面目多少有些阴沉。

陆无归与高行天曾经共患难,也算救过高行天一次。镇中与高行天关系最好的也是他。

不过两人的关系始终无法上升到朋友的层次。

他们可以说是老熟人,但并不是朋友。

这次问话绝非寻常。

陆无归知道不答可能连熟人也不能维系,他平淡道:“去取回盒子。这只是我任务的一半,剩下再不能说了。再说,我也要像寇寿题一样回不去窝。”

高行天眉间的怒纹渐渐消散,平淡道:“我知道,也相信你的一半任务。现在给你我的信任,我此行是去刺杀官府之人,但是目标是谁则不能说。”

陆无归立刻道:“足够了。”

交换秘密在于份量同等,如果超出了界限就成了负累。

两人再次默然不语,但是气氛已和上次大不一样。

“什么?取盒子!杀官!”金寒窗已经游荡了回来,心思烦乱的他听到这两个秘密,震得几乎跳了起来。

取盒子?必定是指他家的盒子了。

镇魂匣之称的清明时节。

盒子已落在无双门手中,要想取回谈何容易!

等等,还要杀官?

这更是震撼他的听闻。以高行天的身手,要杀的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命官。

有过亲身经历,他对这两个字异常敏感。

刺杀命官,他疯了!

金寒窗一脸的惊疑不定,少年忽而对上了高行天、陆无归的冰冷目光。

这是在警告,什么是知道杀手秘密的代价。

金寒窗不自觉的高举双手,紧张道:“我是无意听到的,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起,我发射!”少年一激动就说错了字,连忙改口道:“不,不,是我发誓!”

他第二次也没说清楚,舌头打结“射”与“誓”跟本捋分不清。

高行天与陆无归对望一眼,神情间透着默契,充满杀机的默契。

金寒窗心里悸动,暗骂道:这俩杀人不眨眼的,不会真把我灭口了吧?

对于陆无归,金寒窗是有几分放心的,至于高行天?他还真拿不准这个人的想法。

金寒窗连退数步,身后是溪,再无多少余地。金寒窗如此紧张,不全是因为怕。无意听见两人的秘密,心里也是发虚,怕只有三分,理亏引发的慌张倒是占了七成。

面色阴沉的两人却一同站起,步步紧逼。

陆无归拔出短剑,高行天擎刀在手。利刃的寒芒把一路金寒窗迫到了河边,金寒窗踩着发软的河岸,失声道:“你们?不会吧?啊?会吗?”

两个杀手冲了上来。

陆无归与高行天一左一右侵进。

金寒窗俯身,探手。

糟糕,伞竟不在。

锦瑟伞先前被撇在篝火旁边,他竟一直忘了未取。

某人总是在下雨的时候才记起要带伞。

金寒窗就是常常如此的苦恼。

这下完蛋了。

陆无归与高行天速度骤升。

他们先前的一侵很慢,像是怕打草惊蛇的样子。此际急速一掠,才见了真功夫。这掠速快到金寒窗心头刚浮起一缕苦恼,两人就已经和金寒窗擦身而过!

金寒窗扭头回顾,耳边已响起一声闷哼。

唉唉?竟不是对我动手,那却是斩谁?

陆无归一剑刺入柔软的河岸。

闷哼就来自这柔软的河岸。

河岸竟动了。

短剑刺入的土壤表皮一阵翻动,松动的土表拉出一道直线涌向河溪,那情形仿佛有一条巨大蚯蚓在地下急速攒动。

金寒窗没有看见陆无归的出剑,他回头时,陆无归已经刺伤了地底人。

地下之人虽然受创,仍迅速攒动而走。

一回头的金寒窗看到的是跃在半空的高行天。

“噗通”一声!

高行天人刀合一扎入水中。

地下蚯蚓着了陆无归一剑,逃窜入河。高行天入水紧追不舍。

这只蚯蚓很可能听到了陆、高二人的秘密,这是一只要带着秘密遁走的蚯蚓。

陆无归的表情并不焦灼,他反而带着几分期待。

他相信高行天一定能够得手,定能追得上受伤蚯蚓。高行天的水性极好,入了溪就和一只鱼没有什么差别。

问题是,高行天解决掉麻烦,要花多长时间,要出几刀?

在水中,高行天的刀法又怎样发挥?

是夜,远处水面光影与漆黑同存。即使水下见了血,也分辨不出颜色。

金寒窗惊问:“敌人?”

陆无归审慎答道:“敌人!”

金寒窗疑道:“蚁窝周边都有巡视的蚂蚁,这里也还没出蚁窝的地界吧,怎么就撞上敌人。”

陆无归望着河水,沉声道:“有身手高超的,不怕死的,躲过边哨暗桩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寒窗还欲再问,河水“哗啦”一响,一物自水中抛出,正摔在金寒窗、陆无归脚下,那东西骨碌了几圈停下,却是一颗首级!

金寒窗向后连退了几步,湿滑的首级仍在汩汩的涌血。

高行天在河边现身,稳步而行。

月光融进他湿透的衣裳,襟末下淌的溪水像是点点星陨离光。他脚踩河中淤泥,但步履稳如泰山。杀手的神情也是一样,出手之后无悲无喜,姿仪就像月下之虎泛溪而游,有着一种超然的威严。

金寒窗看到此时的高行天,才了解一个超卓的杀手是如何可怕。

这是一种近似于美的压迫感,让人无从抵御。

“小六,是那的人,能辩得出吗?”高行天已经上了岸。

陆无归蹲下检视首级,喃喃道:“脖际有六道暗纹,无疑是千秋帮地坤堂的精英斥候!”

“千秋帮?哼,竟敢追到这里!几年前先是杀了他们副帮主齐万恩,这次复出却是他们帮主娄冬青死在我手上。”高行天推断道:“首领一死,帮众大乱,据说千秋帮已立下帮规,谁杀了我就可以继承帮主之位,果然急着来凑热闹。”

陆无归道:“此人能潜伏进来,必是依仗极为厉害的后援,如此来看,驿站口也并非全是些无名之辈。”

高行天道:“娄冬青虽然死在我手上,但其子娄听艳,其弟娄冬风野心勃勃,千秋帮若来,定少不了此二人。也只有他俩才能调动千秋帮的精英地坤堂。”

陆无归担心道:“向西通往云州的隘口是出窝的几个重要路段,这次只怕真的非同小可,蚁王也心存顾忌,不肯轻易动手清理,只是先求戒备。那条路敌手人多势众,我们倒也能走。但若想走得无声无息,恐怕就难了。”

高行天抱刀沉思。

“嗳,你们怎么看出有人伏在岸边?”

金寒窗拾回锦瑟伞,在一旁听了会二人谈话,终于忍不住发问。他自认武功不及陆无归、高行天,但只是稍微的那么一丁点不及而已。但是适才斥候就潜伏在身旁,他竟一点没有发觉。

有差距,但也不能这么大吧?

这让他心有不甘。

陆无归把手一伸,一脸漠然。

金寒窗楞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拿银子来。”陆无归柔声道:“人是我和高兄一起发现的。我嘛,凭着往日情谊自然可以悄悄告诉你,但是这样一来高兄就不乐意了,我总不能随口泄露别人的秘密吧,你起码也要给人家一点学费哦。”

金寒窗先是一怔,随之叫道:“你这算什么,你这是欺诈勒索!他不说话你却来要钱,还假以朋友的情谊,有脸吗?小六,你堕落了。”

陆无归笑道:“我这是保护高兄的杀手心得。”

金寒窗理直气壮道:“老子分文没有,你到底说不说吧。”

“那就办法了,喏。”陆无归一指河岸,“自己去研究吧。”

金寒窗转头就走,他在暗里冷笑。

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真把小爷看扁了。我请教你,只因一时走神,没有注意。小爷生来好学,不耻下问,权当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让我琢磨,那我就想出来给你们看看。

他蹲在岸边,聚精会神。

脚下就是剑孔。

陆无归剑刺的地方离篝火不远,约有两丈,离溪水更近,七尺就到。

这里泥土松动,有道土线高如田垄,一直延伸到河中。

这个人精擅奇门遁甲之类的地行之术。

金寒窗记得这人在地底移动的速度。

极快!

虽说蚯蚓伤后急于逃生,施展近地遁行术,显露了行迹。但那速度也是非同小可了。

诡秘的地坤堂。

金寒窗知道千秋帮的地坤堂,地坤堂和金家颇有生意上的来往。

地坤堂的地遁术独步江湖,其中离不开金家精巧机关的辅助。

不过这人还是死了。

地遁之术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金寒窗怅然捏了把泥土,黏黏的。

他心里灵机一动,扫了一下四周,篝火的微光还是能照顾到这里。

原来如此。

仔细看罢,金寒窗得意的撮动湿泥,向陆无归窃笑,样子活像一只撞上了鱼罐子的惊喜馋猫。

陆无归还以微笑。

金寒窗踱回来,悠然道:“此人潜伏已久,来时用的是远地遁行术。远地遁行术下潜极深,虽然速度慢,但几乎不露痕迹,绝难发现。他到了近前,心生忌惮,却不敢动了,藏得久,溪水自然顺着地底缝隙一路渗过来,将本该是干燥的地表淹成了湿土,土湿则色状皆异,你们大概就是从此判断有人潜伏的吧,老子说的可对。”

金寒窗言谈间眉飞色舞,“老子”二字说得意气风发。

高行天斥道:“低能加迟钝,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金寒窗一脸傲然道:“我原先未曾留意,如今稍一注意还不就看出来了!”

“先知先决,后知后发,占先机者得胜势,落后手者输全局。此人既露破绽,又心存侥幸。没听到秘密时还可留他一条命不打草惊蛇,可惜他太贪功。而你如此迟钝还沾沾自喜,你还不如这个死掉的蚯虫。”

说完,高行天用手掌比量一个高度,手势依旧压在最低点。不用说,和以前一样,这就是金寒窗在高行天心目中的高度。

金寒窗气歪了鼻子。

打击完金寒窗,高行天神情转为肃穆,他望着夕照溪的对岸,蓦然道:“前方不能走了。”

陆无归提议道:“有几条山路也可以通行,只是道路艰苦而且狭远。”

高行天摇头道:“狭路相逢,更容易遭遇上敌人,走漏风声。若要这次行动一举成功,必须做得无声无息,知我等行踪者皆杀之,见者不留。但照地坤堂斥候的身手,如果被他们盯上,很难摆脱,他们凭借地遁之术如不冒进,只一心潜逃,我们想杀光他们很难。”

陆无归道:“怎么走都会打草惊蛇,又奈何?”

高行天迟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除非我们不走西路。”

陆无归犹疑道:“不走西路?云州、晋州、甘州这条是去西北凉州必行的路线,不向西,难道向北、向南?绕着路走?”

高行天道:“向北走富阳路入幽州。向南,从盘古道出,入青州。这两条路应该不会有人盯着,尤其是盘古路。”

“青州?”金寒窗立刻附和道,“青州好,我们走青州。”他的侠气又来了。

陆无归道:“蚁王让我尽快成事,这一路兼程去西北也要两个多月。如再转路,又要多耗时日,恐怕不行。”

陆无归是心存考量的。

金寒窗则是决定了的。

他已经定了要走的路。

金寒窗折回夕照溪,实属无奈。他身上没有野外应急的物品,譬如火折子,小刀,盐巴,干粮,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是火。

他本想钻木取火,但是屡次挫败,根本得不到可靠的火源。

没有火,只靠隔三岔五碰上的野果绝挨不到青州地界。

现在金寒窗已经解决了火的问题,他取伞时趁机顺了高行天多余的火石。

有火就行。

出窝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出就没有回头路。

对着婉拒的蚂蚁,金寒窗也没多想,他轻轻的挥一挥手,只带着一把伞。

他知道自己走的路早就回不去了。

在他一怒出手,祭出清明时节,施展莹莹鬼雨杀了青州郡守栾祥光之时,他的道路就已经定了。

击杀一方命官,胆大包天,罪无可赦。朝廷不放过他,武陵山庄亦要办他。

后悔吗?

金寒窗时常后悔,此事当然也不例外。

从一呼百应的世家公子沦落到天下通缉的鼠窜要犯,有几人能不后悔。

他经常从梦中惊醒,对着漆黑墙壁无语长叹。

没有了朋友,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地位,甚至连一些纯真的感情也没有了。

世态炎凉就像漆黑的夜墙,没撞上之前,永远体会不到这巨大的落差之痛。

金寒窗悔极了,痛极了。

然而悔归悔,痛归痛,他却觉得值。

那天,他仗义出手,俏美的小寡妇眼中就透出了一种惊奇的温柔!

那眼神是一句泫然欲泣而未出口的感激。

冲着这眼神他就觉得值。

还有那老妇,老妇的眼睛已经花了。老妇当时站在场中,拦着扮成普通仆人的官差讨要媳妇。

俏美的小寡妇被胁制着,哭叫着。

恶差对老妇先是嬉笑、调侃,然后不耐、厌恶,继而出手!

这群畜生!连老人都殴打!

金寒窗现在想起,还是怒火中烧。只不过当初的火是炙热的,现在的火是冰冷的。

他一动手,恶差当然慌乱。

惊恐的还有金寒窗的同伴,他们瞪大的眼睛是在说道:“装装侠气,壮壮侠气,就算了,你还真的动手啊!”

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这是郡守的公子在抢人。

一条街开始闹得鸡飞狗跳。

街角躲在轿中的栾祥光终于露脸。

栾家大少爷恶事做了不少,他做爹的当然知道。平日让儿子狐假虎威,得过且过就算了。可这次竟有江湖侠少插了手,他就要现身了。

偶过的栾祥光想镇住局面,可他一现身,立即知情百姓给认了出来,把这丑事给抖了出来。

“没天理啊,当官的老爷帮儿子抢小妾啦!”

染布坊老板赵奎安一言刚出,就被栾祥光的近卫高手当场抽瓢了嘴。

若在平时,高手压阵,官威压人,这事情就过去了,可因为金寒窗的存在,四周的草民壮了胆,这一记耳光就像是抽在了炸药桶上。

人群愤乱,更有爪牙横行。

金寒窗动了手,面对栾祥光手下的高手,他连娘亲偷偷给的清明时节也用了。

他动手是护着一群百姓。

他动手是发自真实内心。

无助贞妇的感激是真。

那老妇看着当头一棒不翼而飞的茫然也是一种真。

金寒窗知道自己做了一点真事,做了该做的真事!

这就够了,老子无悔!

可前日听到陆无归言及老妇与其媳的下场,让他的豪气也绵软无力。

救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杀了一个狗官,又出来一个恶霸。

老妇死了,那小寡妇呢?

他要去青州。

去定了!

这次绝不回头。

所以三人衡量路线时金寒窗的眼神早已坚定。

“青州,我要去青州。”

金寒窗早早表态。

“我也选择这条路。”这个声音很稳,有种不容二议的态度,表态的是高行天。

金寒窗没想到这个人竟然首先同意他。

高行天还少有的温言道:“在青州,你有事情,我可以等你。但是事后,你要随我去西北凉州。”

出于报答,金寒窗立时答应。况且他对周围地形并不熟悉,真要一个人走,他未能转得出去,尤其进入盘古路险恶的地形,熟人也彷徨。

如青州事了,他心愿已了。

届时去那都无所谓了。

只剩下了陆无归,陆无归揉着头发,颇为无奈道:“那就一起吧。”

高行天道:“不要勉强。我们可以分头行事。”

陆无归道:“蚁王吩咐随你行动,以你为主。”

高行天道:“你是血蚁,位尊处上,迁就我不好。”

陆无归道:“你我不分尊卑嘛。”

高行天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走盘古路,去青州。”

金寒窗雀跃。

陆无归却振奋不起来。

金寒窗拍着他肩膀,扬眉道:“小六,不,陆爷,哈哈,陆爷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即使绕一点远路,时间也来得及的。”

镇上敢直呼陆无归“小六”的,只有蚁王、蚁后、高行天三人,金寒窗则是个例外。

现在他也改了称呼,是安慰小气的陆无归。

你的牺牲,我会铭记的。

金寒窗的神情和动作充满了嘉奖的色彩。

高行天看着陆无归,知其有未尽之言。陆无归情绪不悦,那是担心的忧色。

陆无归虽同意了走盘古路,却忧心忡忡。

高行天道:“那条路,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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